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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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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阿英自知銀簪那一擊不過以卵擊石, 彼時她已力竭,根本傷不了顏玉央太多,但卻足以激怒他了。

縱使人為刀俎, 我為魚肉, 想要讓她千依百順, 做小伏低,卻是萬萬不可能的。

這一整夜前後折騰, 幾乎要去了阿英大半條性命。但等待她的卻並不是什麽水牢酷刑,大夫為她看過傷病, 又開了新藥,如歡如意等婢女仍舊無微不至的照料,薩茉兒依然寸步不離的盯梢,仿佛那夜所有都不曾發生過一般。

然而越是正常,越是反常, 一切不過都是暴風雨之前的片刻寧靜。

阿英在床上半死不活躺了三天之後,消失了三天的顏玉央終於出現了。

所有婢女仆從退了下去,房中只剩下他二人。

顏玉央一身鴉青長衫,玉面似雪,眸如點漆,黑白二色渲染於他周身,鮮明而刺目。他在桌邊椅上淩然端坐,神色漠然相視,阿英在床榻軟墊上虛弱倚靠,面無表情回望。

她心知,現下便是最後決斷之時了。

彼此沈寂良久, 顏玉央終於開口,語氣平平:

“你我之間, 是否當真你死我活,再無回轉餘地?”

阿英聞言默了默,淡淡一笑,不經意洩露些許苦澀:

“不然呢?”

你以裴侯夫婦屍骨相要挾,我用一己血肉之軀來玉碎,又有什麽回轉餘地?

顏玉央深深的望向她:

“為了一個裴昀,當真值得?”

阿英緩緩搖頭:“我不為旁人,我只為我自己。”

她是漢人,他是燕人,漢燕百年世仇,她是裴家人,他是顏家人,裴顏兩家血債累累。只要他還是顏玉央,她還是阿英,此仇此恨,今生今世不共戴天。

一切的一切自最初的最初,便早已註定好了。倘若人世種種皆有緣法,那他二人的緣分在相遇之前,就已然耗盡了。

“日月山中,西海湖畔,你只當做是一場虛無幻夢罷。”

她說出這句話時,仿佛被人在心頭剜去了一塊嫩肉,鮮血淋漓,痛不欲生,可她仍是咬牙把滿口腥氣咽了下去,誓死也不流露半絲軟弱。

話音落下,房中一片死寂,許久過後,顏玉央輕輕吐出了一個字:

“好。”

說罷他喚人進了門。

阿英見來者是龍阿笑,不禁心中一沈,而後自嘲一笑。

原本她還妄想著,不知裴侯夫婦屍骨被葬在了何處,若是她死後能與這二人同葬,真是再好不過。如今既是這爻女來送自己最後一程,那麽恐怕連想留個全屍都是無稽之談了。

龍阿笑看向顏玉央,不情不願道:“當真要用那物嗎?我可是精心飼養了好些年,只有這一對。”

顏玉央冷冷瞥了她一眼,默然不語。

“好吧好吧!”龍阿笑扁了扁嘴,“左右我自己也用不上,便宜她好了!”

她捏著一把三寸長的雕花銀刀,來到床邊,沖阿英努了努嘴,“把手伸出來。”

阿英巋然不動,龍阿笑不耐煩的直接甩出了三根銀針,麻痹住了她周身大穴,將她左手拉了過來,撩起衣袖,使銀刀劃破了她腕間血脈。

說來奇怪,那被銀刀劃破的傷口只有一道深深的紅痕,並不見血流出。

龍阿笑從身背的繡花小布袋裏掏出了一根指節粗的小竹筒,拔掉塞子,將竹筒置於她手腕傷口處。

隨即她轉身走到顏玉央身邊,竟是對他做了同樣的事,銀刀劃脈,而後放置了另一根竹筒。

阿英正在狐疑間,只見那手邊的竹筒中探出一物,似蟲非蟲,似繩非繩,如地龍,卻比之地龍纖細許多,長約一寸,通體鮮紅,一眼望去,便像一根紅線一般。

那物似是感知到了血腥氣,自竹筒中緩緩爬出,爬到了阿英手腕傷口處,徘徊片刻,竟是自那傷處鉆進了肉中。

阿英大驚,因穴道被銀針所制,無法掙紮,擡眼看向顏玉央那處,竟也是一般無二的景象,他也被那紅線般的物什鉆進了傷口中!

但見那物自肉下沿手臂而上,緩慢游走,一絲紅色若隱若現,至臂彎,至肩頭,至心窩......

阿英只覺胸口一涼,而後一股撕心裂肺之痛驟然襲來,仿佛有千萬根鋼針同時紮進心裏,又仿佛有無數只手將心肺大力拽扯,登時臉色煞白,冷汗如瀑。

兩道悶哼聲同時在房中響起。

龍阿笑拔去了阿英身上的銀針,漫不經心道:

“此蠱名為‘同心生死蠱’,一入心脈,即與心跳同存,蠱在人在,蠱亡人亡。你體內種的是雄蠱,世子哥哥體內種的是雌蠱,雌雄雙蠱間千裏之內互有感應。雌蠱為主,雄蠱為仆,雌蠱一死,雄蠱必殉,反之不然。所以,倘若世子哥哥有個三長兩短,你也就跟著一命嗚呼啦!”

阿英疼得渾身蜷縮,勉強睜開被汗水糊住的雙眼,只見顏玉央一步步向她走了過來。

他捂著心口,臉色慘白,幾縷碎發被冷汗濕透貼在前額,眉頭隱忍般緊蹙,嘴角掛著冷笑,無端有三分邪肆。

“記住,自今日起,你性命握在我手,再沒有什麽你死我活,”

他一字一頓,字字咬牙切齒,

“我若生,你便生,我若死,天上地下,你都要給我陪葬!”

.

出了房門,沒走幾步,顏玉央便再也支撐不住,他踉蹌了一下,扶著回廊的柱子,捂著胸口低頭喘息,有大滴大滴的冷汗自他臉側緩緩流下,混合著唇邊流出的血,一同砸在了地面。

雌蠱既為主,便更為強勢,入體之後反噬更強,他所承受的痛楚是阿英的十倍不止。

他低頭,定定望著腳邊地面上那匯聚一處的濕印,倏爾一笑。

無論她如何不甘,如何不願,她與他之間終是生出了這段生死羈絆,誰也不能斬斷。

她不能,裴昀不能,諸天神佛十殿閻羅也不能!

杜衡站在不遠處,見此情形躊躇不前。

顏玉央擡眸瞥了他一眼,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冷聲道:

“何事?”

杜衡這才走上前,將手中信件呈上:

“公子,方才有人將這封信送來府上,是單五小姐身邊的侍女。”

顏玉央頓了頓,接過來展信而閱,信箋散發著幽幽蘭香,上面娟秀的梅花小楷書字兩行: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明日隅中時,請君來相見。

......

南疆乃百爻之地,爻人善醫善毒,行巫蠱事。傳聞那蠱千奇百怪,有頃刻間可令一個村莊斃命的毒蠱,有可驅使屍身操縱死人的屍蠱,有令人神志全失俯首稱臣的傀儡蠱,亦有讓心上人千依百順忠貞不渝的情蠱。

爻人族規,不可輕易放蠱,尤其是對外族人,故而中原武林中人甚少得見,千奇百怪的傳聞倒是真真假假滿天飛。

阿英自中生死蠱後,便被那股鉆心的痛楚包裹,而隨著時間移逝,痛意漸漸變弱。一個時辰後,痛苦稍漸,兩個時辰後,痛苦漸半,三個時辰後,痛苦若隱若現,只餘一絲綿長而遲鈍的不適。

雄蠱終於沈眠,而阿英也再挨不住,蜷縮在冷汗濕透的被衾中就此昏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日月顛倒,雖然無夢,卻是累極乏極,仿佛要將這段時日的寢食難安都睡回來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亦不知天地幾何,阿英被一陣邈遠的嘈雜聲吵醒,不得不從深沈黑暗中痛苦的睜開雙眼。

通體又熱又冷,渾身一絲氣力也無,雙唇幹澀,胃如火燎,她察覺到自己發燒了。

平日裏甩也甩不脫的婢女此時不知都去了哪裏,房中一個人影也沒有,而屋外那不知所雲的爭吵聲卻是越來越近,最終破門而入,直沖床前而來。

突如其來一股大力將阿英從被中扯了出來,粗暴的摔在了地上。

阿英頭昏眼花,費力許久,這才擡起頭來,勉強看向來人。

面前是兩個披甲束發的高大侍衛,一人挎刀,一人佩斧,居高臨下,語氣兇狠道:

“靖南王召見,速速隨我等前往,不得有誤——”

說罷,二衛即刻便押著阿英出了世子府,騎上快馬,揚長而去,府中眾人皆不敢阻攔。

阿英被迫橫趴在馬上,一路顛簸。及至靖南王府,二衛將阿英架起,一路拖行,穿堂越廊,終到了一處湖邊水榭前。

一衛上前稟報:“王爺,人已帶到。”

一把低沈的男子嗓音響起:

“帶上前來。”

“是——”

而後阿英便再次被拖拽著進了水榭,重重扔在了地上。

水榭中似乎還有一面覆月白哭喪臉假面之人,見狀道:

“既然王爺有事在身,在下便先行告退了。”

“先生慢走。”

阿英被摔得七葷八素,全身筋骨欲散,她奮力起身擡頭,望向那亭中人。

但見漢白玉石桌畔端坐一錦衣貂裘的中年男子,鬢有微須,面容端正,神態威儀,一身貴氣,不怒自威。

雖然昔日兩軍對壘,她只在陣前遙遙見過他的身影,但即便這張臉化成了灰,她也不會忘記。此人正是大破宋軍,害死裴侯夫婦之人,大燕國靖南王顏泰臨!

她目光憤恨如刀,而顏泰臨卻神色淡然視她為螻蟻。

他身後一左一右站著兩名侍衛,一人腰間佩劍,一人胯上纏鞭,與捉她而來的二人衣著相似,想必便是靖南王府赫赫有名的燕山八衛。

這燕山八衛統共八人,乃是燕山奇叟翁不遇之徒,各使一般兵器,武功高強,平日裏寸步不離保護在顏泰臨左右。

佩劍之人年紀最長,乃是八衛之中的大師兄翁輕呂,他對阿英厲聲喝道:“你這賤奴,既見王爺,為何不跪?”

話音落下,阿英左後身持斧的翁宣花便出腳沖著阿英的膝窩處狠狠一踹,阿英吃痛,不禁雙腿一軟,跪了下來,膝蓋重重磕在了地上。

然而阿英毫不屈服,她單手拄地,強忍著痛意,緩緩站了起來。

方一站起,右後身挎刀的翁逡巡便又飛來一腳,同樣踹在了她膝窩處。

雙膝再次著地,一聲悶哼被阿英死死咽了下去,她擡眸冷冷的盯著顏泰臨,再次忍痛站了起來。

而後便是一次次的飛腳踹來,阿英一次次咬牙站了起來,雙膝漸漸出血,血跡濕透衣擺一點點滲了出來。

直到第十七次,再次被踹,阿英支撐不住撲倒在地,她想起身,卻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氣,四肢軟如棉花,抽搐了幾下又跌了回去。

她趴在冰冷的地上,閉目咬牙,滿腦中都是裴侯戰死之時,被萬箭穿心寧死不屈最終與妻子同墜黃河之景,越想便越是悲憤難當。

深吸幾口氣,她大喝一聲,拼盡最後一絲氣力,手腳並用,終於爬了起來。

她慢慢站直身子,直視顏泰臨的雙眼,一字一頓道:

“我不跪燕狗。”

十月初冬寒風中,她僅著單薄衣衫,手腳縛著鎖鏈,四肢皆有擦傷,雙膝流血,兩頰沾灰,卻仍是傲然而立,如松似竹,雙眸一片昭昭清朗。

至此,顏泰臨終是神色微動。

翁輕呂欲張口訓斥,卻是被顏泰臨擡手制止,他不鹹不淡的開口:

“叫阿英是嗎?你這裴家兒媳,倒也不算辱沒武威候府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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