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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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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太華派玉清宮,位於西峰蓮花、南峰落雁、中峰玉女之間的一片山谷平峪中。

過了金鎖關蓮花橋,只見一座五間六柱十一樓的琉璃牌坊高聳在前,牌坊之後是層層宮觀,重重殿宇,依山勢而上,散落在白雲深處,真仿如是方外之境,蓬萊仙殿。

而此時目之所及一派縞素,耳中所聞哀樂陣陣,派中上下拽布披麻,悲痛肅穆,迎賓答謝,井然有序。殿前圓坪上設了度亡道場,十數名弟子身著法衣,焚香化紙,念經頌咒,超度亡靈。

阿英幾人隨道童至靈堂,行禮上香,跪拜祭奠,而後便被引領至玉清宮正殿。

正殿裏座次分明,如他們這般無名之輩自是只能站在偏僻角落,只戴平一人因太華派心念五岳手足之情大搖大擺的坐了上座,他裝出一副為父兄悲痛難當的模樣,惹得身邊洞庭瀟湘閣的幾位姑娘好不憐惜,他渾然忘了自己還沾了一臉一手的口水。

呂策第一時間腳底抹油,不多時灰溜溜的回來,摸了摸鼻子悻悻道,黃河幫的人還未到。阿英早看出二人在幫中大約是排不上名號,此番前來並非追隨幫主,八成是自作主張湊個熱鬧,卻也未加點破。

環視殿中,當今江湖中略有薄名的門派幾乎都到了,蜀中神劍門、劍閣鶴鳴派,齊雲山白岳劍派,雲錦山龍虎派,洞庭湖瀟湘閣......天下一僧一道一儒仙,姑蘇謝家亦遣子弟前來致哀,卻獨獨不見大光明寺高僧的影子。

說起那太華山與大光明寺間的罅隙,江湖之中已非隱秘。佛道兩家,本就勢不兩立,大光明寺自詡受皇恩禦賜,在武林中素來地位超然,當年湛紫光於佛武會上公然駁其顏面,後又自創太華派,被推舉為天下道派魁首,兩家梁子就此結下,數十年間可謂是水火不容,老死不相往來。故而今日滿座江湖豪傑,無一出家毳客,倒也無甚稀奇。

呂策好了傷疤忘了疼,有意在阿笑面前賣弄,遙指著在場的幾大門派,細數人家的恩怨情仇,說得吐沫星子橫飛。阿笑把玩著辮子,似笑非笑一言不發,也不知是真聽了進去還是敷衍。

可數來數去都少了一行人,呂策不由納罕:“這天下盟的人怎地沒來?”

遠在江南兩廣的門派都及時趕到,天下盟洛陽總舵近在咫尺,如何不見露面?

“我說呂二你這對招子還是趁早挖了給我下酒罷,沒瞧見那廂坐的正是楊爺身邊的大管家嗎?”

一拄著單拐,邋裏邋遢的懶漢,一瘸一拐晃悠過來,對呂策笑罵道。

“拐子劉?”

石元慶哈哈一笑:“多日不見,你小子竟然還沒把那條腿輸進賭坊裏?”

“呸呸呸,你劉爺爺我百賭百勝,少跟我這兒添晦氣。”

幾人顯然熟識得很,往來打趣了幾句,百無禁忌。呂策也因此解惑,拍了拍腦門:“我竟忘了那檔子事,怪不得楊爺沒能親至。”

阿英不禁問道:“天下盟發生了何事?莫非也如泰山派一般,遭了世子府毒手?”

這天下盟乃是以貨商起家的馬幫,有道是“蒲家船天下馬”,說的便是行船四海的泉州蒲家,與商路遍及南北的天下盟。天下盟大當家楊雄傑,雖行商賈之事,卻有一身好武藝,為人豪邁豁達,每每仗義疏財,江湖之中亦有一席之地。

呂策嘆道:“說是也是,說不是也不是。天下盟富甲天下,自然招致禍患,燕廷三番四次尋由頭欲將其治罪。前段時日天下盟奉命將一批關外的珍寶運往燕京,誰料剛一入金城就叫賊人劫了去,此事在江湖上已傳得沸沸揚揚。此貨與朝中貴人有關,唯恐燕廷借機發難,楊爺想必是親自前去料理此事了。”

阿英了然,那楊雄傑雖道上有名,到底還是以商立身,人在屋檐下,是萬萬不敢和朝廷作對的。

拐子六聞言卻是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半黃不黃的牙,“什麽捉賊尋貨,我看八成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還不是怕被人曉得他戴了綠帽子,臉上無光!”

阿笑眨了眨眼,頗有些好奇:“什麽綠帽子?”

呂策一聽桃色艷史,頓時兩眼放光:“這是怎回事?劉老哥你快給咱講講!”

拐子劉瞄了一眼左右無人,湊近來壓低聲音道:“這是聽我一賭坊相熟的弟兄喝醉酒所說,他有親戚正在那天下盟大總管身邊當差。據說楊爺有一姬妾紅葉隨人私奔,楊爺怒火中燒,親自帶人去捉拿這對奸夫淫/婦,唯恐此事聲張出去,這才借口丟貨尋貨,掩人耳目。否則天下盟一年到頭不知要遭多少山匪賊盜,處處要楊爺出面料理,縱使大羅神仙他也分身乏術!”

呂策摸了摸唇上短須,嘖嘖道:“此話雖有理,可那楊爺是何等人物?環肥燕瘦應有盡有,何必巴巴去追一小小姬妾,憑白墮了威風。”

“這你可有所不知,那紅葉夫人乃是個傾國傾城的絕世尤物!三年前未入楊府,便已是洛陽城中艷名遠播的紅牌,不僅才貌雙全,還是天生媚骨,身有異香,入了楊府之後獨占楊爺寵愛。我有幸曾遠遠瞧過美人一面,誒呦餵,只那嬌滴滴一眼,差點沒把我這副身子骨給看酥了……”

阿笑輕嗤了一聲:“少見多怪。”

拐子劉上下瞄了她一眼,嘿嘿笑道:“小娘子別不服氣,你雖也長得俊俏,卻到底生嫩些,還是再長個三四年知了人事,再與人相較一二罷。”

阿笑聞言面色一沈,纖纖十指略過腰間繡花香囊,低頭不語。

阿英對這等捕風捉影之事不感興趣,沒多細思,石元慶似懂非懂,呂策卻是聽得心向往之,不住懊悔無緣得見佳人芳容。

拐子劉和呂策二人臭味相同,兩人嘀嘀咕咕,擠眉弄眼的意淫著那美人之銷魂,忽聞大殿外有太華弟子高聲通傳掌門至。拐子劉倒算識得大局,立馬噤聲,他囑咐諸位切莫將他的話流傳出去,而後便又一瘸一拐的晃悠走了。

片刻後,只見陸上修率一眾弟子進入殿堂,在場眾人無不起身恭迎。

但見他站定殿中,手中結印,神情肅穆,朗聲而道:

“弟子陸上修上表,尊師太華山玉清宮二世掌門天梁子寧無涯,南山采藥,遇仙不歸,托質太陰,羽化成仙。願太上洞玄靈寶天尊接引,太乙救苦天尊接引,永離三塗苦,早登東極府,永脫生死輪回之苦,往生東方長生極樂凈土。無量天尊——”

話音落下,玉清宮內外百餘名弟子皆隨之唱誦:

“無量天尊——”

四字之音一時響徹宮觀殿宇,仿如真仙降世,天外來音,群雄聽罷,心神具哀,回想一代宗師闔然長逝,不少人就此潸然淚下。

陸上修拱手道:

“諸位武林同袍遠道而來吊唁家師,太華山上下感激不盡,敝派已備下粗茶淡飯聊表心意,請諸位移步膳堂用膳罷。”

話音剛落,忽有一人霍地站起身:

“且慢!”

此人一身天仙洞衣,手持三尺玉笏,乃是雲錦山龍虎派掌門,正一天師張治邪,他向陸上修作揖行禮,不卑不亢道:

“我等跋山涉水而來,固然是為寧掌門送行,卻也有一事不明,只求陸道兄當面解惑。敢問陸道兄,寧掌門究竟因何亡故?其中可有隱情?”

此言一出,卻是問出了在座諸人心中所想,不過皆礙於太華山之面,不知如何開口。這張治邪乃是玄門中人,與太華派同氣連枝,他率先表態,其他人亦陸續開口。

“不錯!”神劍門門主駱一鳴忍不住道,“我月餘前才與寧前輩會面,彼時寧前輩身骨健朗,並無半分病態,怎會一夜之間猝然撒手人寰?如今江湖眾說紛紜,唯恐傷及太華山清譽,在下鬥膽請陸掌門明示!”

而後瀟湘閣閣主丁雲瀟,鐵掌無敵馬驥老英雄相繼應和,連那半吊子泰山掌門戴平也趁機嚷嚷了兩句:“這有什麽遮遮掩掩?再丟人的死法還能比得上我老爹嗎?”

有人煽風點火:“難不成寧掌門技不如人,被人所殺?嘖嘖嘖,你太華派的武功不是天下無敵,蓋世無雙嗎?怎地連掌門都遇害了?”

有那下流之人不懷好意道:“保不齊是什麽花柳病馬上風,道家講究采陰補陽,寧老前輩武功精深,那方面想必也是金槍不倒,異於常人啊……”

太華山弟子一時怒起,任上淳呵斥道:“師父屍骨未寒,外人休得在此放肆!”

“你個雜碎嘴裏不幹不凈放什麽狗屁?”小輩弟子林至遠目眥欲裂,長劍出鞘直指那人,“今日若叫你囫圇個下得太華山,我便不姓林!”

那人也是個混不吝,嘴裏呼和著“怕你不成”,就要接招。

一時間殿內七嘴八舌,有人真心關懷寧無涯之死,卻也有人渾水摸魚圖謀不軌,場面一時混亂不堪。

忽而眼前有物一閃而過,卻是那陸上修劍上八卦符被擲而出,飛過殿內,穿過大門,直沖殿前鐘樓那木梁所懸的龍頭蓮座撞鐘而去。剎那間迸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響,久久回蕩於山門內外,聞者無不震耳欲聾,面露痛苦之色,有那體弱膽小之人,早已口吐鮮血,雙眼翻白暈了過去。

良久鐘聲終於停息,陸上修目光緩緩掃過殿內神色各異的眾人,冷聲道:

“家師身故之由乃敝派私事,不足為外人道也。閑雜人等再有多言,休怪敝派不講情面!”

那日關中霸刀彭天罡道“寧老頭子已歸了天,玉清六君死的死殘的殘”雲雲,卻也不盡是狂言。昔日太華真人座下六弟子威震江湖,風光無兩,可惜時過境遷,而今天府子孫無風早夭;天梁子寧無涯已逝;天同子隋無懈多年前練功走火入魔,殘廢在床;天相子聶無為癡迷道術,無心門派俗事;七殺子楚無疆倒是正當壯年,武功絕倫,可惜他慣愛雲游四方,一去杳無音訊,已有多年不曾回太華山。唯有天機子嚴無妄,卻也終究是年過花甲,獨木難支。

而今繼任掌門陸上修當眾露了這一手功夫,敲山震虎,正是要昭示天下,太華派雄風尚震,餘威尚存,宵小之徒,勿擾勿近!

一片靜默死寂之中,殿外忽傳來一渾厚嗓音道:

“陸道長若不願據實以告,不如邢某來替陸道長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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