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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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瞅見風雪越刮越大,前方的路積雪甚厚,已越來越難行,一名隨從驅著馬來到一輛馬車旁,朝坐在裏頭的主子請示</p>

“二爺,風雪太大,今晚怕是趕不回京城,盛家家廟就在前頭不遠,咱們是不是去家廟那裏暫歇一晚?”</p>

候了須臾,沒聽見馬車裏傳來聲音,曹方心忖主子該不會是睡著了,略一遲疑,出聲再問:“二爺,大雪路難行,入夜前怕是趕不到京城,可要在前頭的家廟歇一晚?”</p>

這次沒等太久,馬車裏傳來一道低沈的嗓音,“那就到家廟歇一晚吧”</p>

盛明封不是沒聽見曹方先前所說的話,而是突然想起八個多月前發生那件事後,他的妻子便搬到家廟住</p>

雖已成親四年,可他與妻子卻相敬如“冰”他出身順安侯府,她是商賈千金,按理說以她這般的身分壓根配不上他,若真要婚嫁,以她的出身也僅能成為他的妾室</p>

然而母親為了替兄長覓得一個門當戶對的好婚事,需要四處打點,順安侯府雖是侯爵門第,卻也只是依靠著曾祖父當年掙來的軍功如今數十年過去,曾祖父早已仙逝,盛家也遠不如當年,家底更是不如京城那些百年世家來得厚實,雖不至於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卻也無法恣意揮霍,於是在母親的謀算下,找上了豐水城的首富胡家,想利用胡家來替盛家賺銀子</p>

為了攏絡胡家,母親便拿他來與胡家聯姻,要他迎娶胡家的女兒為妻,好讓疼愛女兒的胡鼎元心甘情願的為盛家所用</p>

雖不喜這樁婚事,但這是母親為他定下的,他不得不娶,成親後,他曾試著想善待胡蘭悅,可那胡蘭悅時常關在房裏獨自用膳,不出來與眾人一同用膳,規矩比起官家千金還多,兩人性情又不相合,因此他與她幾乎無話可說</p>

而在害得母親另外為他納的妾室滑胎後,胡蘭悅主動表示願意前往家廟,為盛家祈福,翌日,便帶著三歲的女兒離開侯府</p>

這八個多月來,兩人連一面都沒再見過</p>

不久,馬車抵達盛家家廟,家廟的趙管事前來迎接,並讓下人去知會胡蘭悅</p>

盛明封擡手阻止,“無須通知夫人,我住一晚,明早就走”</p>

趙管事對著這位神色素來冷峻的主子沒敢再多說什麽,恭敬的道:“是,那奴才命人去燒水,這大雪天的二爺趕了這麽久的路,泡個熱水祛祛寒”</p>

他被派來看守盛家家廟,一年裏見不到這位二爺幾次面說來二爺他們這一房人丁算是單薄的了,二爺的父親是獨子,但在多年前便已過世,他膝下只得兩子,一個是長子盛明東,另一個便是盛明封</p>

因身為祖父的侯爺還在世,故而盛家嫡長子盛明東還未襲爵盛明封雖是次子,官位卻比僅得了一個五品翰林院侍讀的兄長還要高出許多,位居三品戶部侍郎</p>

在朝中他的地位雖比兄長高,但在侯府,大爺身為嫡長子,老夫人又處處偏寵他,因此事事以他為重,甚至為了替大爺謀算,不惜委屈二爺迎娶個商家女</p>

因著這事,京城那些顯貴們沒少在背後笑話二爺,不過二爺倒也爭氣,自十九歲那年摘得了探花郎後,可說是平步青雲,短短七年內,便從六品官一直升到如今的三品官,這升官的速度令那些笑話他的人看得眼都紅了,如今二爺可是朝堂上最年輕的侍郎</p>

“嗯”盛明封頷首應了聲,隨著趙管事走往要暫住一夜的廂房</p>

這座盛家家廟約莫有兩百年歷史,在曾祖父被封爵後曾重新修整過,家廟擴大了一倍,也在旁邊蓋了幾間廂房,以便前來祭拜時可以暫住</p>

走在廊下,他聽見有瑯瑯的讀書聲傳來:</p>

“茍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p>

他仔細聽了下,發現念誦的是一名女子和一名孩童,而女子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他那久未見面的妻子</p>

他一時好奇,朝著聲音來到一間廂房前,聽見稚氣的嗓音疑惑的詢問:“娘,為什麽狗不會叫呢?”</p>

心知女兒誤會了,胡蘭悅卻用帶著寵溺的語氣,循循善誘的反問她,“那瑩瑩認為狗為什麽不會叫?”</p>

廂房裏一名三歲的小女孩紮著兩根辮子,托著下巴,歪著小腦袋很認真的想了想“是不是狗狗的嗓子啞啦,或者是……它在睡覺,所以不會叫”</p>

胡蘭悅讚許的模模女兒的頭,“嗯,瑩瑩說的很好,這些都有可能”</p>

聽她胡亂教導女兒,站在外頭的盛明封眉頭微皺,擡手推門要進去,但緊接著便聽胡蘭悅再說:“不過娘適才教你念的茍不教的意思呢,不是狗不會叫,而是說假使不及早教導孩子正確的道理,他善良的本性就會逐漸改變”</p>

瑩瑩恍然大悟的點點頭,“瑩瑩明白了,所以娘才會每天都教瑩瑩念文章,學道理”</p>

“沒錯,瑩瑩真聰明”胡蘭悅接著解釋方才帶女兒所念的幾句話,“教導孩子的方法,首先就是要使他能專心,從前孟子的母親為了讓孟子有個清凈的環境能讀書,於是搬了三次的家,有次她的孩子不用功,逃學回家,她便剪斷一匹織了一半的布,讓孩子明白讀書同織布一樣,要持續不輟才能有所成”</p>

聽到這裏,瑩瑩擡起小臉認真的表示,“娘放心,瑩瑩以後每天都會努力讀書”</p>

沒想到胡蘭悅卻輕笑道,“那倒是不用,娘一不求你做大官,二不求你名揚天下,教你讀書識字,只是希望你能學些道理,日後不被人所騙”</p>

由於適才略略推開了一道門縫,盛明封從門縫裏瞧見胡蘭悅抱起女兒,在她白女敕女敕的臉頰上親了口,唇瓣漾開一抹笑,她的眼裏也閃動著笑意,兩人成親四年來,他未曾見過這樣的她,不禁怔住</p>

“瑩瑩這麽聰明才不會被騙,誰敢騙我,我就用表舅教我的方法踩扁他”小女孩兩手叉在腰上,仰起小臉蛋</p>

胡蘭悅抱著女兒,淺笑道,“那娘偷偷告訴你一件事,昨天你特地留下來,想今天吃的那塊芙蓉酥是被娘偷吃了的”</p>

瑩瑩驚訝的瞠大眼,“啊,是娘偷吃的?那娘你怎麽騙瑩瑩說那塊芙蓉酥是被小老鼠吃掉了?”</p>

她捏捏女兒的腮頰,輕笑的問:“娘騙了你,那瑩瑩要踩扁娘嗎?”</p>

瑩瑩撅著嘴,搖搖頭</p>

“為什麽?”</p>

“因為你是瑩瑩的娘,不能踩”</p>

“這表示瑩瑩又懂事了一些,知道有時候就算被人騙了,也沒辦法做什麽”胡蘭悅趁機教導女兒,“你要知道有些人欺騙咱們,是基於好意,他是不想讓我們難過,才會騙咱們;但也有些人是心懷惡意,可咱們又拿他沒辦法的時候呢,便要暫且忍著”</p>

她一頓,還想再說什麽時,忽聽外頭傳來貼身侍婢青眉的聲音,“二爺,您怎麽來了?”</p>

她擡頭望向房門的方向,從被推開的門縫裏瞅見站在門口的盛明封,心中訝異,不知他怎麽會突然過來</p>

她牽著女兒走上前,打開房門,朝他福了個身,神情不冷不熱的問了句,“二爺怎麽來了?”面對著自家丈夫,她秀美的臉上斂去了適才面對女兒時的盈盈淺笑</p>

盛明封那張素來冷峻的臉上也沒有流露太多的表情,只解釋了幾句</p>

“我離京辦事,回京時半途遇上大雪,便來家廟暫住一夜,待明天雪一停便要趕回去”他與她之間話不投機,故回了話後也沒打算多留,僅再說道:“看你和瑩瑩在這兒住得似乎不錯,我也放心了,你繼續教瑩瑩吧,我先去歇息了”說完便轉身離去</p>

胡蘭悅見女兒張嘴想叫他,他卻連與女兒說句話都不願便離去,眸光幽沈的目送他離開</p>

她不在意他的冷淡,但女兒難得瞧見父親一面,他卻連句關懷的話也沒有,她忍不住為女兒感到心疼,柔聲安慰抿著唇的女兒</p>

“瑩瑩,你爹事情忙,又趕了大半天的路,怕是累了,有什麽話待晚飯時再同他說好不好?”</p>

瑩瑩點點小腦袋,她年紀雖小,卻也能感受到父親待她的冷淡以前仍住在侯府時,她便知道不只爹,就連祖母也不喜歡她,只喜歡那個還在吃女乃的小堂弟,不過不要緊,她還有疼愛她的娘和青姨</p>

晚膳時分,盛明封先進了膳堂,妻女隨後才到</p>

胡蘭悅輕握了女兒的手,示意她叫人,瑩瑩這才將埋在娘親懷裏的小腦袋擡起來看向坐在主位上的盛明封</p>

爹從來不抱她,更沒模過她的頭,爹這麽不喜歡她,她也不要喜歡爹,可是娘的話她不能不聽,所以不情願的喊了句,“爹爹”</p>

盛明封看了女兒一眼,應了聲,“嗯,吃飯吧”舉起筷子時,他才發現滿桌都是清淡的素菜</p>

胡蘭悅淡淡的出聲解釋,“不知二爺要過來,所以沒讓廚房多備些葷食,請二爺勉強將就些”</p>

“無妨,這段日子辛苦你了”嘴上雖這麽說,但依他先前所見,她帶著女兒住在這兒,倒是比在侯府時來得要快活許多,就連氣色都變好了,面色不再像在侯府時那般蒼白</p>

兩人本就不熟稔,如今同桌而食,也沒什麽話可說,安靜的用了飯後,盛明封離開前對胡蘭悅說道:“你帶孩子也累了,晚上就不用來伺候我,待明日一早雪停,我便要趕回京裏,若這兒有什麽欠缺的,你待會告訴趙管事,讓他記下,我回京後會差人替你送過來”</p>

明白他話裏的意思是不想與她同房,她也沒多說什麽,神色淡淡的頷首,“多謝二爺”</p>

初嫁為人妻時,她也曾希冀能得到丈夫的呵寵,期望與他恩愛白首,但隨著他四年來的冷待和誤解,早已磨光了她當初那份期盼之心</p>

如今面對他時,心早已冷了,只冀望自個兒能活得久一些,好好將女兒撫養長大,然後為女兒覓個好歸宿,萬不要像她一般,許了一個無情無義的夫家,嫁了一個無情無心的丈夫</p>

回到寢房後,青眉氣忿道:“二爺竟然一句也沒提讓您搬回侯府的事!”</p>

“這樣正合我意,他要提了,反倒教我為難”胡蘭悅笑了笑</p>

侯府那些人一邊伸手拿著她父親給的錢,一邊卻又輕賤她商賈之女的出身在八個多月前秦詠雪滑胎後,所有人都認為是她所為,對她全沒好臉色,若非為了胡家的錢,只怕早把她給休離了,面對這樣的夫家,她早已生了離去的心,不想再回去面對那些人的嘴臉</p>

“可是您受了那麽多委屈……”青眉是打心裏心疼自家主子</p>

“這世上誰能不受些委屈呢,這點委屈不算什麽”就連盛明封也是,他明明學問才智皆優於他大哥許多,只因身為順安侯府的次子,所有的事都得屈居於他兄長之下</p>

當初他母親想替長子覓得一個門當戶對的好姻緣,便迫使盛明封娶她這個上不了臺面的商人之女,令他遭受不少人嘲笑,他何嘗不是滿月覆委屈?</p>

她和他既然做不了鶼鰈情深的夫妻,那麽往後少見就是,以免再徒惹彼此心煩</p>

另一邊,盛明封回到房裏洗漱後,躺在床榻上,眼前不禁浮現了先前妻子在教導女兒時,那眼含笑意輕言細語的神情</p>

成親四年來,他從未在她臉上見到那般歡愉的笑容她常常鎮日待在房裏哪兒也不去,還以身子欠安為由不去向母親請安,更從未主動向他這個丈夫表示關懷親近之意……</p>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或許就如他不願娶她為妻,當年她亦不願嫁給他吧,因此才會在離開侯府,帶著女兒來到家廟後,反而舒心開懷許多</p>

可她能逃離府裏那些人,他卻逃不了,順安侯府是他推卸不了的責任</p>

想著這些,他緩緩入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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