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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1991·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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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1991·冬

青豆是好學的孩子, 不會拖作業。寒來暑往,她從來沒有為任何繁重的假期作業頭疼過。

一九九一年的寒假也是。她一到家就做寒假作業,一邊做題一邊折角不會的題, 左右權衡之下,舍掉臉皮,在寒假第一次見面,也就是昨天, 青豆央求顧弈指導她題目。

相識七年有餘, 她和顧弈絕對算不上愉快。

青豆屬於百搭族群, 誰和她在一起都不會覺得累。她友愛又安靜,善良又俏皮,吃苦又耐勞, 結合動靜皆宜的一切優點。青豆客觀地閱讀過自己, 認為自己還不錯,沒有特別的亮點,也沒有特別招人煩的地方。

要說她人生裏唯一處不太來又甩不太掉的, 就是顧弈。

面對顧弈,她常生出甩根面條上吊的想法——一半是被氣的, 一半是不自在。

尤其在意識到他對自己有模模糊糊的感情後,青豆看見他真想撒腿就跑。這太難受了,他討厭她、兇她才比較像話。

難怪學校的女生都害怕他, 不知有沒有被他“特別對待”而被嚇跑的姑娘。他大概率是不適合靠近女孩子這個群體的。

可怎麽辦呢, 他實在優秀, 她又實在需要他。

-

顧弈書桌上有一盞民國風的臺燈, 底座是重重的紅木, 金屬撐起翠玉燈罩, 誰坐燈下誰就是文化人。

青豆坐在桌前, 忍辱負重,仔細聽題。

顧弈:“當0<a<1時,對應的對數函數是減函數,函數值大的真數是大還是小?”

青豆一雙眼睛在燈下流光溢彩,看著特別聰明,而實際上,在顧弈重重不耐嘆出三口氣後,她失去了思考能力:“大?”

他朝她一笑。

青豆以為蒙對了,嘴角一喜。

顧弈立馬斂笑:“小。”

青豆臉耷拉下來,心道,好恐怖,我還是回去自己做題吧。

這狀況在青豆初中時發生過幾次。每次找顧弈問完題目,她都會暗暗發一次誓,以後要努力學習,不能被他看不起。有回當場生氣,對他說,你不適合做老師,你一點也沒有耐心。

他當時怎麽說來著?他說,我的耐心只有一次。

青豆咬牙切齒!但沒辦法,身邊沒有人理科好。

她也找過理工科的洋洋哥哥。朱洋洋到底畢業多年,知識都還給老師了。

他看半天題,讓青豆把課本拿來,他要對著相關例題重新學一遍思路,再做這題。這多費事啊......顧弈看一眼就知道怎麽解,但他好兇!

素素坐在床上,嚼著枇杷梗貓耳朵,目光在他們之間來回巡脧,認真看戲——欣賞顧弈如何把無盡溫柔裹進橫眉冷眼,持續折磨青豆,青豆又是如何不敢反抗,委屈想逃,在即將要翻臉之際,再被顧弈一句軟聲澆滅憤怒。

有意思......

但講題畫面再精彩,講的也是數學題,羅素素很快倒在顧弈床上睡著了。

青豆在面對面高壓之下,咽口水咽渴了,問他能喝水嗎?

顧弈起身給她倒水,一分鐘不到的事兒,他還出了一道題,讓她做出來才可以喝水。

就像軍訓角色成癮,對她也完全軍事化管理。

青豆捏著筆,乖乖做題,等門口響起聲音,她開竅後驚喜:“我知道為什麽是小了,哈哈哈哈,剛剛沒反應過來。”

說完,青豆才借幽幽推開的門,看清是顧燮之。

青豆打招呼:“顧叔叔!”方才她進來,顧燮之一人獨坐,捧著本書正在吃飯。明明是粗茶淡飯,卻吃出股宮廷禦宴的不緊不慢。青豆當時就想:顧弈到底像誰!像誰!

“唔......”顧燮之朝青豆慈笑,“顧弈在輔導題目?”

“嗯!”

“要高考了吧,想過考什麽學校沒?”

“我和顧弈不同,我沒得挑。”青豆笑瞇瞇,“能考上什麽就上什麽。”只要是大學就好了。

“文科理科?”

“理科。”

顧燮之點點頭:“可以考慮我們南城大學,聯合合並了科大理工之後,我們理工科方面的實力不錯的。”

青豆扒著椅背,老老實實:“要是能考上,我就去!”

顧燮之意味深長,壓低聲音:“沒事,想讀的話,到時候來找我。”

看著顧燮之漾起的老奸巨猾的魚尾,青豆心跳驟然加速。這話,顯然擦邊了灰色領悟地帶。

顧弈往裏走,將白開水擱到青豆手邊:“怎麽?”

“沒。”顧燮之推了推眼鏡,“問你什麽時候睡。”

青豆會意,趕緊放下冒著裊裊熱氣的花鳥白瓷杯,剛要識趣告退,顧弈移步擋在了她跟前:“我們還沒講完呢,要晚點。”又提醒,“你先睡吧。”

這個夜晚的氛圍忽然有些微妙。

接下來顧弈講題變了一個人,非常認真耐心,程度怎麽形容呢——讓青豆覺得詭異。

門外窸窸窣窣傳來洗漱的動靜,青豆支起耳朵,很快額角被顧弈的筆頭敲了一下,“專心!”

顧弈一直喜歡咬筆。這個毛病看來現在也沒改掉。青豆把狗啃的鉛筆屁股送到他面前:“你們老師有說咬鉛筆可以練牙口嗎?”

他掀起眼皮:“你可以試試。”

四目對視,青豆發現,顧弈的眼睛很冬天。

僅楞神一秒,冷風就刮了過來。青豆本能縮頭,以為額角又要挨記敲,沒想到那支筆停了下來。他說:“別看我。”

他還穿著那年的開司米薄毛衫,透過半明半暗的光線,起伏的線條較之上一次觀察,要健碩許多。整個人已經脫去了少年味道。

像個男人了。

青豆誇他:“軍訓真的能磨煉人。”

“這個不等式組解完了嗎?”顧弈問。

“苦嗎?是每天都要跑10公裏嗎?”

顧弈瞇起眼睛,手上的筆又擡了擡:“......”

“女孩子也要跑嗎?她們跑得動嗎?”青豆擰起一邊眼睛,縮頭縮腦,不怕死地繼續問。

燈光落在頰側,將青豆臉上一層薄薄的絨毛照得清清楚楚,生機勃勃,陷落一凹一平,好像隨時有小生物要從酒窩裏跳出來。

顧弈的筆頭還是砸了下來,抵在她的酒窩,“還做不做題了?”

青豆眼皮酸澀:“我困了......”到點了,顧弈講得興致勃勃,有不到天亮不收工的架勢。

她哈欠連天,他視而不見。

青豆錯了。她之前說顧弈不適合做老師,實際他是適合的。他揮舞教鞭嚇唬同學還有這莫名其妙喜歡拖堂的習慣,非常“老師”......

青豆:“你們大學幾點熄燈啊?”

顧弈:“11點。”

“難怪。我們都是10點。”青豆的生物鐘很準,這個點要是沒有四溢的靈感寫小說,一般就睡了。

桌上的紅木時鐘指向了夜裏十一點半。

一門之隔,門關了,燈熄了,持續了好一會。

顧弈想了想:“那行,回去睡吧。”青豆如獲大赦,趕緊叫醒素素。

房內腳步聲亂起,剛走到門口,內臥有了動靜。

這聲兒別人不在意,顧弈眼神卻變了。他把青豆拽回桌前:“要不吃點東西再走?”

青豆就這麽被押在桌前,享受起顧弈的零食。

“快沒了。”她指著罐子裏的枇杷梗。

顧弈:“那你就吃完它。”

方才見素素吃,青豆不太敢吃。她怕把人家的東西吃完了,顯得很沒禮貌。既然顧弈說吃完,那她就放開吃了。等吃完了枇杷梗,他又把貓耳朵給了她。

青豆鼓著嘴,稍微猶豫了一下:“唔......”

顧弈立馬追聲,施加壓迫:“吃!”

貓耳朵還沒吃完,手邊又遞來了顧弈從抽屜裏翻找出的大白兔奶糖。

青豆懷疑顧弈真的想讓她牙疼疼得打滾。但她還是吃了。

平時哪有那麽多好吃的呀。

顧弈這人不摳搜,可也不熱情,吃東西的時候隨便問你一聲“吃嗎”,你但凡有點猶豫,還來不及客套地三推四讓,他很快剝奪你分享食物的權利。只有虎子這種有吃的就不要臉、大張嘴的人,才能在顧弈這裏占到一茬又一茬的便宜。

青豆識趣,看他發羊癲瘋似的找吃的,決定今天撐死在這裏。

門外的響動消失,恢覆平靜。

門內電鋸般的咀嚼聲持續拉響。

素素蜷回床上,眼睛都睜不開:“好了嗎?”

“沒呢,你先睡。”顧弈柔聲。

青豆吞咽:“......”

約莫到一點半,青豆把顧弈帶來的另一包桂花糕也餵下了肚,才躡手躡腳出門。

到陽臺,立在清冷月光下,三人長出一口氣。

素素伸了個懶腰,打了個長長的哈欠:“你們高中生也太辛苦了,寒假還要熬夜。”

顧弈一本正經:“為了程青豆考大學,沒辦法。辛苦一下。”

青豆:“......”她肚子撐得有點站不穩。

素素臉都睡腫了,吸了吸鼻子:“你們大學讓談對象嗎?我們銀行學校就不讓談呢。”

顧弈好笑:“不讓你談你就不談嗎?”

她噗嗤一笑,笑得賊兮兮的:“說得倒也是。”

青豆面無表情,抱著本子行屍走肉般往上爬。

顧弈讓她明天再來補課,剛剛的題目她做得不熟練,明天再練練。並強調,這一類題目一定要做透。

青豆困頓:“我明天起的可能有點晚。”

顧弈:“白天別來,晚上來。”

青豆:“......”

淩晨夜如陳年酒,房內的呼吸聲此起彼伏,是婚姻破碎又彌合的起落聲。

顧弈回到一團淩亂的房間,一片空白地倒進小床。床上被素素焐得暖呼呼的,舒服得一閉眼就能睡。

-

通過這幾個補習夜,青豆確定,顧弈對她沒有男女之情了。

這廝教學一板一眼,反覆錯題要拿戒尺打手,完全就是在享受做老師的快感。寒假作業的十二張數學卷子、六張物理卷子、兩張化學卷子,青豆五天完成,天靈蓋都開竅了。

顧弈眼見理科搞完,轉頭攬瓷器活,抽背青豆課文,拿她的錯題本開始找茬。

青豆想找虎子看電影,顧弈不允許,青豆想跟二哥去百貨大樓買年貨,顧弈不允許,青豆坐公車去學校取信,顧弈沒有跟著,而是叮囑她,晚上記得來他家。

他白天一點也不強求,只是一入夜,不,還沒入夜,剛到傍晚,顧弈就會無孔不入地出現在無心學習的青豆身後,提醒她:該學習了。

搞得那幾天,青豆得了傍晚恐懼癥。晚霞一來,她就想打個地洞鉆進去,遠離人世。要不是他總備著好吃的,她一定跑了。

小桂子的回信又快了。他很聰明地算到她寒假在家,所以寄到了404,青豆去學校撲了個空,倒是於雨霖把信給了青豆。

青豆奇怪,怎麽她的信在他手上。於雨霖說剛碰到人,人家說有404的信,他便接下了。青豆忙道謝謝,於雨霖禮貌說不用。這時候,以他們的交情下一次說話應該在下一次偶遇。但於雨霖沒走,是以,青豆也沒動。

好會,他問:“素素今年?”

“年三十在我家吃。”青豆一五一十,“孟阿姨回娘家了。”

於雨霖十指鎖成局促的拳頭:“哦......好的好的。”

回到家,拆開信,小桂子這樣回覆青豆一整個高二上學期拉裏拉雜的廢話信件:“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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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素並不總是加入青豆顧弈的學習隊伍。她對學習不感興趣。可也不方便總在家屬院晃,她臉皮再厚,也明白自己和媽媽是近期八卦旋渦的中心人物。所以一般就窩在虎子的錄像廳。

虎子交際廣,老熟人特別多,碰上小海也是意料中的事。

男人進社會,越來越會拾掇自己了。以前嫩生生的,現在也會抹摩絲買新衣了。他和素素是在錄像廳掰掉的,此刻錄像廳重逢,肯定不是滋味。還好,小海手邊牽著個姑娘。

姑娘清湯寡面,打扮端莊,高領毛衣擋住下巴頦,冷得不停跺腳也不肯進錄像廳。她說看電影只去電影院。

小海心癢,“你看看,別怕,這兒沒壞人。電影院都來來去去看了十幾遍了,一直沒新片,這家拷了部特好看的片子,你肯定沒看過,來看看。”

姑娘認定這是不三不四的流氓地,一副看錯人的表情,嫌惡扭身。

小海站在長巷,看看姑娘揚長而去的背影,又看看吸引眼球的電影招牌,一時不知道要往前還是往右。

素素跟著門廳的音樂搖頭擺腦,嘴角揚起高調的嘲諷。

虎子拷的這電影叫《瘋狂的代價》,噱頭拉滿,就如同中國熒幕第一吻的《廬山戀》一樣,這部電影去年也是打著史上尺度最大、我國第一部全果出境的大熒幕題材旗號,獲得不少關註。

可惜,能在電影院消費的市民終歸是少數,大多等著在便宜的錄像廳一飽眼福。

虎子為這電影特意去印了一些宣傳單,貼在街頭電線桿,夾在自行車龍頭。稍稍一宣傳,獲得場場爆滿的生意。

素素找了個湊活的位置,翹著二郎腿,嚼著泡泡糖,看完了一整部電影。

如果忽略身旁隔開倆位置的灼灼目光,應該是不錯的。她想,這電影青豆肯定喜歡。

電影結束,二十寸的小電視上字幕上浮,眾人意猶未盡,仍姿勢各異地歪斜在鋼折凳上,盯著主演名單發出討論。他們對果的那個姑娘特別感興趣。

素素起身先走,躬身掀開門簾。

身後迅速追來熱切的腳步。

她輕蔑一笑,直視前方,往有光的地方走:“不是說‘特好看的片子’嗎?怎麽一直盯著我的臉看。”

作者有話說:

晚上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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