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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1990·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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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1990·夏

高考結束次日早上, 鄒榆心趕了過來。與之一道出現的還有顧燮之。

再見到顧燮之,恍如隔世。三年了,他一點沒變化。這太可怕了。尤其顧弈與他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 兩人站在一處,像一模一樣兩塊石雕。

唯一不同的是,顧燮之被歲月鑿坯,輪廓描實, 更為深刻。顧弈則被修光得更加滑嫩白皙, 更像玉做的人。

青豆每次回去看到吳會萍, 都心疼她老了,又老了,怎麽才兩個禮拜就老了呢。顧燮之卻三年沒變, 時光對他未免寬容。對別人高速駕駛, 對他則是緩慢拖行。

他身著白色polo衫,黑西褲挺括垂至腳踵,親切地朝青豆走去。他走向青豆的幾步, 青豆錯覺腳下塵土都自動避讓。

“豆子高了。我記得第一次在一號樓看到你,你才這麽點。”他比了個腰處的高度, “現在都到我肩了。”

要不是你高,我一般都能到人家下巴頦呢。青豆憨笑叫了聲人,“顧叔叔。”

鄒榆心挽著顧燮之, 一步一搖, 親密無間, 往樓上走去。

青豆坐在樓下空教室等顧弈, 順便翻看一樓教室多餘堆放的《高考志願填報指南》。

高考采用估分填報志願的方法, 顧弈理科, 卷面滿分710分, 分別語文120,數學120,物理、化學、外語、政治四科各100,生物一科70分。

青豆對照上一屆錄取的分數,心算顧弈的成績,等樓上響起腳步聲,她飛奔到樓道口,問顧弈:“多少分?”

沒有回應。青豆只看到顧弈手上拿著的參考答案手冊,以及三張鐵青的臉。

顧弈這個王八蛋拽著青豆留下陪他高考,結果考完和父母回爺爺奶奶家,留青豆一個人。她倒沒有生氣,只是擔心他考得不好。能看到顧燮之和鄒榆心臭臉,那情況一定很壞。

她拎著蛇皮袋左右手互換,狼狽穿行過校園。以為有挑夫,帶的多了些,沒料最後還是落在了她這只小鵪鶉身上。

青豆汗流浹背,試圖飛到汽車上,無奈,跨出步子都艱難。在她最狼狽的時候,傅安洲上了車。

特別巧,青豆正在紮辮子。她放好行李,坐上校門口的直達公交車,松下兩邊辮子,一點點往下編辮。只編了一條,另一邊蓬松淩亂。

這是很不禮貌的表現,所以她坐在最後一排。傅安洲到底是戴了眼鏡,眼神特別準,和售票阿姨買票的時候,就註意到了青豆。

他自然地坐到了青豆旁邊,看到她腳邊的行李:“今天才回去?”

青豆手抓著另一邊散亂的頭發,凝固了,“嗯。”

他是跑過來的,所以坐下後一直在喘氣,見她不紮辮兒了,“怎麽不紮了?不是在紮頭發嗎?”

青豆不好意思,往右避開一個位置,朝向窗外開始紮。她熟練的技巧今天不太靈,三股麻花一直錯。傅安洲朝她伸手,她嚇得靠上燙人的窗戶:“怎麽了?”

“這邊高了。”他指了指她手上這束。

“真的嗎?”青豆不信。左右找起能照見自己的東西。

“這有什麽假的。”他摘下眼鏡,將鏡面側朝向她,“看到了嗎?高很多。”

一條辮子淑女地蕩在耳下,一條辮子俏皮地懸在耳上。

青豆沒看到。他眼鏡摘得很快,也收得很快,她的目光只夠捕捉到他微汗的鼻尖,以及迷蒙失焦的內雙。

青豆驚訝:“你眼睛好長啊。”像一只男狐貍。

傅安洲眉梢浮出難得的閃躲。“是嗎?”

她低下頭,往下拽了拽辮子,繼續編。

他們在車上聊了會天。青豆說陪朋友高考,結果那人先走了。傅安洲問,是顧弈嗎?

她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他考得如何?填了哪裏?”

青豆:“不知道。他先走了。”

傅安洲本來在青豆前面一站下車,見她東西多,陪她一起,還幫她扛上了樓。依然是青梔開的門。

她眼睛一直圍著傅安洲轉悠,充滿戒備。三分鐘後,小姑娘的戒心徹底放下,只因傅安洲說了一句,“這是你妹妹?我以為是刊物封面的仙童呢。”

青豆叮囑青梔別動自己的東西,等她回來整理。說罷和傅安洲一起走了。她想,既然傅安洲要去百花巷,那她順便去見見虎子吧。

一站路一公裏,他們沒坐車,走到一半,太熱了。傅安洲提議吃冰,青豆求之不得。

他們沒去雜貨店買,走到自行車小販後座的大木箱,揭開隔絕熱氣的厚棉被,默契地拿了綠豆冰。要是虎子顧弈素素,她會和對方拿不一樣的支頭,多嘗一個味道,但和傅安洲……肯定不能夠啊。

而要是虎子顧弈素素,也不可能掏出張一百,叫小販為難。小販找不出錢,又懷疑□□,對著光左右比照,罵罵咧咧。

青豆趕緊付了兩支冰的錢。傅安洲為此抱歉,說下次請她。

天太熱了,青豆分不清是悶熱致使的心跳加速,還是他看向自己皺眼睛導致的心跳失控。

她只知道,傅安洲張嘴含住冰,濕漉漉的嘴唇,讓冰看起來格外好吃。她照他模樣含住,卻覺得有點一般。她懷疑,即便是同一種綠豆冰,也有兩種味道。但可惜,她不能分享傅安洲那塊。

她盯著傅安洲口中的冰,一口一口吃著自己的冰。

傅安洲盡量不看她含冰的樣子,也不想作低俗的提醒,但餘光背叛意志,偷偷加速了他的呼吸。

他牽起唇角,埋頭往前走。

青豆舔著冰,跟著他不算快的腳步,也偷偷笑了。他吃東西時的嘴唇真好看,像夕陽時分波光粼粼的河面。

-

虎子不在,去北京了。

青豆奇了,問小徐:“去北京幹嗎?”

小徐正在掃地,“不知道,說找朋友。”

虎子鼻子裏有幾根毛她都懂。青豆奇怪,他北京有什麽朋友啊。

青豆問傅安洲要進去看電影嗎?

他們站在門口,能清晰聽見裏面《英雄本色》的對白。傅安洲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可以嗎?”

青豆羞,推門邀請,“來呀。”

小屋內沒有窗戶,煙霧繚繞,味道很不好。約莫坐了四五個人,青豆搬了兩張鋼折椅。

她問他,周潤發帥嗎?

傅安洲宛如世外的人,問她,周潤發是誰?

青豆指了指戴墨鏡、叼牙簽的小馬哥,“就是他。”

“唔。帥……”

傅安洲和青豆說,自己沒來過錄像廳,每次路過都會好奇。

青豆以為他害怕突擊檢查,“你都成年了,別怕。而且南城師大附中的老師管不到這兒。”

傅安洲失笑,“你成年了嗎?”

青豆搖頭,“沒呢,不過快了。”

“你多大?”

“我七三四月的。”

“顧弈呢?”

“啊?他?”青豆想了想,“他七二的。”

“哦,難怪。”傅安洲笑了。

“怎麽?”什麽難怪?

傅安洲頓了頓:“難怪你看起來這麽小,一直覺得你比同齡人要嬌小。”

幸好燈光暗,擋住了青豆的臉紅。她小聲問:“是很矮嗎?”

“矮嗎?”傅安洲疑惑地讓了讓身子,打量後搖了搖頭,“我的意思是年紀看起來小。不像同學,像鄰家的妹妹。”

鄰家,妹妹?“唔……”

他們說了會話,很快投入到劇情。青豆不劇透,但遇到心動激動的情節,她會提醒傅安洲註意看。這片子她看過十幾遍了,熟悉每一句臺詞與情節,小馬身披風衣,持槍殺進楓林閣時,她直接拽上了傅安洲的袖子,“看啊!看啊!快看!”

傅安洲一直在看,結束也意猶未盡,遺憾這麽精彩的電影竟是攔腰看的,沒看完整。

他問:“明天還放嗎?”

青豆指向門口的黑板,“放的,每天都有。上午9點。”

傅安洲含笑看向青豆,問她明天來嗎?

青豆啊了一聲。

“我一個人看沒意思。”

青豆扭開臉,“哦。好的呀。”

-

從錄像廳出來,青豆心跳不停,禁不住想找個貼心人傾訴。於是一路殺去東門橋找素素。

她興沖沖移開熟悉的木爿,走進院內,卻沒看到羅素素。

諾大院內,各色濕衣衫簌簌擺蕩,水缸內瓢子來回浮動,好不涼快。

於雨霖一家三口支著躺椅搖椅,搖著蒲扇,正在吹涼。

他穿著細格大褲衩,露出兩截腿毛旺盛的小腿,一黑一白對撞出分明的森林。身上架了只光潔白皙的腳,手上拿了把剪刀,正一點點幫孟庭剪指甲。

“豆子來啦。好久沒看到你了。”孟庭笑盈盈打了聲招呼,馬上皺眉,踹於雨霖小腹,“輕點兒!”

於雨霖佯作不耐煩地出了口氣,又低下頭,調整剪刀位置,繼續做活。

那只腳挨他唇好近,人稍稍前傾就要親上去了。

那畫面讓青豆呼吸困難。

青豆不好意思看,偏身躲開那畫面,盯著墻角說:“我找素素。”

“素素去北京了。”

青豆轉身,直面孟庭:“啊?”

“工作前去旅個游,看看首都,見見世面。”

青豆:“啊?”

孟庭以為她也想去,“哈哈哈,豆子先好好學習,高考直接考去北京。”

青豆:“啊?”

啊?北京?又是北京?

一定有鬼!

只可惜,青豆不是孫悟空,不能翻個跟頭殺去北京,抓住這倆叛徒審問,只能老老實實回家收拾行李,各就各位。

吳會萍回鄉下收麥子去了,本來要帶青梔一起回去,結果她為了逃農活裝病。

所以家裏就蓉蓉、青梔。蓉蓉不會弄菜,青梔只會洗碗,兩人天天下館子,懶得出門便白飯就醬瓜,終於等到青豆回來,蓉蓉青梔大呼解脫。

青豆倉促下了兩碗面,裏裏外外還挺忙的。

約莫天光斂盡,顧弈一家三口回來了。青豆聽到了顧燮之與顧弈的說話聲。

她很想問顧弈高考志願填的哪兒,考不好也是要有個學校去的,怎麽她在學校等了他五天,他連個信都不給她呢。她好奇死了。

吃好弄好沖了涼,青豆累得往床上一躺,懶得動了。轉念決定明天下去問顧弈。

也不知怎麽的,躺下後,身體疲憊,腦子卻很活絡。於雨霖抓著孟庭腳的畫面揮之不去,撓得青豆心窩子癢。

她一癢,鬼使神差就提起了筆——

魚娘深谙三推四讓的道理。誘書生小啄後立馬冷臉,反咬書生輕浮,拂袖要走。上一封信停在了書生的一聲喚。

再提筆,青豆一鼓作氣,寫魚娘回到八仙桌前。書生遞上杯酒,讓她消消氣。魚娘道,且饒你一回。書生不敢再靠近,規矩端坐。

飲酒時,魚娘唇舌咂摸,濕漉勾人,像夕陽時分波光粼粼的河面,一飲一吟,聲音黏糊糊的,喘得不像話。書生崩潰,呼吸加速。

寫到這裏,樓內有聲響動靜。

青豆沈浸故事,先沒在意,後來青梔醒了,走到她身後問她在幹嗎,為什麽打電筒?

青豆嚇得趕緊把信紙倒扣,“沒幹嗎。”

黑夜寂靜無聲,響動突兀清晰。青豆聽見了鄒榆心的尖叫,驚得倒抽一口氣。

青梔輕聲說:“好像是顧弈哥哥家。”

“嗯。”

“天啊,不會在打架吧。”

青梔剛說完,凳子摜地四分五裂的地動山搖響徹整棟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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