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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1990·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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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1990·夏

青豆問傅安洲, 有沒有哪裏可以藏東西。他問多大,青豆將校服內的長條往布料上貼了貼,給他展示輪廓, “這麽大。”

他稍作思忖,領她到閣樓,指了指書架頂那層積灰的空隙,“這裏。”

一樓是會議禮堂, 沒有書架, 二三層部分開放的書區木書架是頂墻固定, 只有這個閣樓因為高度不一,木架和其他不一樣。

“哇!你好厲害!”青豆踮起腳仰起頭,來來去去瞧那處空間, 驚奇他居然立刻想到了。看來平時真沒少來。

傅安洲:“我也是意外發現的。”

“是嘛。”青豆隨意應和, 只想快點解決。她左右張望,發現上次罰抄搬來的木凳子沒了,她一個個書架排查, 不得不接受那凳子沒了的事實。那是她從一樓雜物間辛苦搬上來的......

傅安洲當她問問題,回答道:“我有一回伸懶腰, 仰頭看見個書角。”

說完,他頓住,朝向青豆推了推眼鏡。

青豆想問他看見凳子沒, 見他互動, 順著他的話問:“哦?什麽書?”

傅安洲似乎就在等她問。他低下身, 附至她耳邊, “小孩子不方便看的書。”

氣流呵過耳畔, 攪得青豆呼吸亂了一拍, 但她很鎮定, 面無表情,也一點沒有追問“誰是小孩子”或者“到底是什麽書”的欲望。

青豆擡眼:“哦。”

她腦子裏只有兩件事,一:快點把這個該死的香煙藏起來,我快嚇死了!二:還有兩道物理題沒解,我要搶在別人前頭問班長借題本看看思路。

傅安洲正了正身子,往後退了退。

“那張凳子去哪兒了?”青豆目測便知自己上不去。

傅安洲上下看看她,又左右看看找了找凳子,攤手,“要不我幫你放。”

青豆捏著那個煙盒,不禁猶豫。女孩子抽煙肯定是不好的事,她不能擔下這個壞名聲。那這煙是哪來的?也不能暴露顧弈啊……她不能再傳播他的事了。

傅安洲瞥見她虎口鮮紅的新痂,“手怎麽了?”

青豆心裏揣著事兒,說話沒過腦子:“被狗咬了。”

“得打針吧?”

“沒打,死不了!”思前想後,青豆迅速做出了決定:“你可以閉上眼睛嗎?”

傅安洲意外,覆而失笑,左手試了一下高度,朝她伸出右手,“拿來吧。”

青豆手在他眼皮前揮了揮,心裏不那麽信任他。

閣樓在搖晃燈泡的映照下,染上了羊皮紙調的光。

眼前一陣明一陣暗。

感受到五指的晃影,傅安洲發出沈沈的低笑。

青豆把煙五分之四條煙拿報紙又裹嚴實了點,深吸一口氣,放在他的手上,“謝謝啊。”

她拳頭托著他的肘,引導他往上送。等煙放上去了,還不放心地跳了幾下,確認在裏面,別人又看不到,心中一喜,感激地朝他一鞠躬,“你人真好!”

傅安洲仍閉著眼,故意問她:“現在可以睜眼了嗎?”

掃見他勾起的笑意和顫動的密長睫毛,青豆心又亂跳了。完了,她一定很蠢,讓人閉眼是什麽欲蓋彌彰的動作。

看著他的臉,青豆忽然羞恥得想捂住臉,不想和他對視。怎麽辦?

他:“嗯?”

青豆快步行至扶手邊,背朝他:“哦......嗯......可以了!”

-

這邊青豆心臟咚咚跳,那邊清南區的虎子也不安生。

手上那“忍”字處的疼痛蹦得他忍無可忍。他猛一個抽氣,手往桌上一拍,嚇住了對面那對男女。

小海一年前分配到斜對面的農工商銀行。事少錢湊活還離家近,剛開始推銷糧油米面,有點拉不下臉,後來熟練了,也就無所謂了。

素素今年畢業,在孟庭靈通的活絡下,她分到了郵政,七月入職。郵政銀行要賣郵票,又恰好是某局的醫保定點,沒幾個人存錢,全是拿單位的醫保來劃錢領東西的。她自嘲自己以後和那些百貨大樓賣貨清點的前臺沒區別。

虎子天天在前臺聽兩人說廢話,聽著聽著,恍惚自己就在銀行工作。結果一低頭,呵,亂七八糟的賬本,鐵皮盒裏一堆零碎錢。

他哪裏有正經活。只有一個“忍”字。

結果忍還忍不利索,這麽快就破功了。

羅素素秀眉倒豎,“幹嗎啊!嚇死了!”她跟人家學引眉,畫眉技術仍不熟練,此刻兩條眉毛左右不對稱,怪裏怪氣的。都這麽怪了,還如此艷麗動人。一雙骨感的肩頭敞在背心外頭,讓人沒法挪開眼睛。

“虎子手疼,沒事兒。”小海攬了攬她的肩,無比親昵,“嚇著了?”

小海工作了,和素素也說過成千上萬句話。不僅不那麽愛臉紅,約素素也約得越發勤快,關系就差戳破窗戶紙。今天他大發血本,叫虎子張羅,一起捅破窗戶紙。

他要素素做她“馬子”。

素素擰開肩,不讓小海動手動腳,半倚靠前臺,笑話虎子:“這麽痛還搞,傻不傻!”

虎子伸手護住自己的文身:“管你什麽事,好看就行了。”

素素白眼:“好看的屁!”又不酷又不美,不知道圖啥。

小海花50塊錢包了三小時的場。挺闊氣,買了水果,叫了茶水,邀請素素在小房間看嬉皮笑臉的港片。

電視聲很大,虎子聽不清裏頭說什麽,索性跑到外面跟小學生玩彈珠。

電影放到一半,小海黑臉出來了。

這一下燃起了虎子的興趣。手上的皮肉傷口突然不疼了,“怎麽了?成了嗎?”

“成個屁。”他回頭看了眼緊閉的房門,手插進兜裏,語氣夾槍帶棍,“跟我跳舞看電影吃茶,倒頭來說把我當朋友。她羅素素就是這麽跟男人做朋友的?”

小海走前問虎子去不去喝酒。

虎子搖頭,稱要看店。

一小時後,羅素素出來了,表情看不出任何異樣。虎子問:“電影好看嗎?”

羅素素笑,“蠻好笑的,樂死我了!這片子行,外頭牌子添上。”又交待,“等豆子給你寫,你寫的不好看。”

虎子假裝不知:“咦?小海怎麽先走了?”

她將腋下包往肩上提了提,撥了撥卷發,“誰知道他。”

羅素素走進夕陽,風揚起小卷兒,身上露出的皮膚閃閃發光。

她特意挑了周五回學校搬行李。於雨霖開單位的車來接她。他皮膚白,人斯文,搬運時很照顧別的姑娘,還幫同學搬下來幾蛇皮袋被子,累得一身汗。

一片艷羨的眼光中,素素有些驕傲。同學問,“這是你爸爸嗎?好俊吶!”

素素頓了頓,很想說是的,這樣說最簡單,也最有面子。可她還是用那軟糯含糊的口音否認了。她有自己的爸爸。

於雨霖對南城很熟,特意轉了一圈南城新建城的商品房“南城花園”。黑白方塊整整齊齊,三行六排,共十八幢。每幢六層,沒有電梯,但正對南城月光湖,風水極好。

素素見他兜了兩圈,附和好奇,“這邊多少錢?”

“三千一平,怎麽樣?”

素素:“好貴哦。”這麽一算,一套房怎麽也要十幾二十萬。

“是的,就看看。”於雨霖依依不舍,往南城師大附中駛去。

南城的車開始多了,雖然自行車三輪車還是主流大軍,但桑塔納開上街道,不再人人圍觀了。

於雨霖停在學校門口的大榕樹下,去對面買了三瓶汽水,問素素要鹽汽水還是橘子水。

“我喝鹽汽水,青豆喝橘子水。”

素素沖到校門口,往門房看了眼時間。

四點四十五,剛剛停車時尖銳拉響的鈴聲就是下課鈴。加上青豆整理書包的時間,應該五點出來。

素素怕青豆耽誤久,想起昨晚通話青豆說今日要去門房看有沒有她的信,主動幫她找信。

她朝大爺打了聲招呼,說要拿信,那大爺懶洋洋一指,讓她自己找。

素素翻著籃子裏信封,不知怎麽想起青豆的調侃,不由多看了大爺一眼,低頭癡笑。

素素找了兩遍都沒看到小桂子三個字,是以作罷。

青豆很久都沒出來,也不知在磨蹭什麽,素素發閑往外望,一眼在瘋狂逃離校門的高中生裏捕捉到了顧弈。這小子就是風姿卓絕,這麽一身校服也能穿出城裏人的洋勁兒。

素素驚喜招手:“大學生!好巧啊!”

顧弈仰頭迎了幾秒校外的夕陽,朝素素揮了揮手。

方才程青豆可急了,說素素在等她,她不能磨蹭去天臺,讓他在校門口等她,她拿了煙就來,節省時間。

顧弈手抄進兜裏,往門房走去,“你們一起坐車回去嗎?”

“叔叔開了他單位的車幫我搬行李,順便接青豆的。”素素跳下門房高高的三級臺階,“你要不要一起回去?”

他搖頭:“等會晚自習要點人的。”

“熬過去就好了,七月幾號考試來著。”

“七□□三天。”

話說著,顧弈進了門房一趟,一轉身,青豆苦臉跑了過來。

她辮子都散了,看著顧弈說:“要不晚點你自己去拿吧,那閣樓現在有校報活動,都是人。”她哪裏敢在眾目睽睽之下搬張凳子拿贓物啊。

“你放哪兒了?”

“就在閣樓最裏面那排書架的頂上,偏中間。”她笑嘻嘻地挽上素素的胳膊,“很好找的。而且你高,伸手就能夠到,我還要搬凳子。”

“行。”顧弈往桑塔納方向走去,禮貌跟於叔叔打招呼。

青豆解決一樁事,轉身去找信。素素說:“別找了。幫你找過了,那太監沒信來。”

青豆看了眼門房大爺,見他毫無反應,偷笑著繼續翻信,“是嗎?你幫我找過了?”下一秒,晃出一封信件,赫然寫有小桂子三個字。她貼到素素臉上,“這不是嗎!你找的太不仔細了!”

“哎?”素素接過來嶄新的牛皮信封左右看看,“真的哎!”

“我就說嘛,他回信還挺穩定的。都兩個月了。”青豆收起小桂子的信,又找到另一封,認真塞進書包。

“這是什麽?”

“另一個筆友!”

“程青豆!不得了啊你!”

“幹嘛了啦!”

-

程青豆和素素來得慢,顧弈和於雨霖聊了幾句,順手將青豆的橘子汽水喝掉一半。

她恨恨數落一通,又不好意思讓於叔叔再買,臭完臉馬上裝大方,“沒事沒事,一半夠了。”

她喝汽水很文雅,半包著瓶口,小口吞咽。咽下一口,舌尖探出唇,舐盡殘甜才接著下一口。顧弈兩口的事兒,她啄了十幾口,同素素說說笑笑。

素素好奇,催青豆拆信。“剛剛我找半天沒找到信,你一來就找到了。”

青豆見於雨霖正在同街販聊天,一點也不急,便小心翼翼把小桂子的信拆了。

她拆得又認真又熟練。

素素問,“你另一個筆友叫什麽啊?”

“天風白衣。”

“哈哈哈哈哈,”素素大笑,“不會也喜歡武俠小說吧。”

青豆點頭,“是呢,他會給我抄原文,而且字很好看。標準小楷。”

素素哇了一聲:“那和白飄飄還挺配的!”

青豆搖頭,“我跟他不用白飄飄。”她怕門房人來人往,小桂子翻信時發現她腳踩兩條船,所以換了一個,“我叫小青。”

顧弈坐在臺階上,一言沒發。等兩位姑娘喝完汽水,他擔當苦力,將瓶子拿去退了。

與車子錯身而過時,車窗內的姑娘還在就小桂子那句“如何消得書生氣,滿紙牢騷一炬之”暢聊。

他嗤笑,就一句破詩而已,至於嗎?

等到晚自習,顧弈借廁所之名跑了趟圖書館。這個點,校報記者團的人都走了。整個圖書館悄無聲息。腳下的木樓梯響得人毛孔發顫,他一邊想詩句,一邊往裏頭走。

一只燈泡從閣樓傾斜的天花板上倒掛下來,微微搖晃。

顧弈伸手在書架上一掃,空無一物,連灰塵都沒有。正疑惑,腳下傳來一道聲音。

“你終於來了……”

傅安洲從臉上揭下書,揉了揉眼睛,“我正想要不要去你們班找你……”他架上眼鏡,一擡眼,才發現是顧弈。

顧弈一只手搭在書架上,面露不解。

“哦……”傅安洲禮貌,“學長這麽晚是來?”

顧弈目光冷漠:“沒什麽。你是在等誰嗎?”

“等程青豆。”傅安洲猜到他們認識,所以沒有避諱。“她有東西在我這裏。”

“為什麽在你這裏?”顧弈手又在書架頂上摸了一圈。

“記者團下午幫圖書館大掃除,我正好在,就把她藏在這裏的東西拿了下來。”

“給我吧。”顧弈朝他伸手,“我就是來拿那個的。”

傅安洲遲疑著從身下抽出那個報紙包著的長條。

這東西塑封得再好,也有煙草氣味,是人就能聞見。但傅安洲說:“放心,我沒有拆開。”

“謝了!”顧弈點點頭,走出兩步又回了頭,牽起唇角,朝傅安洲揚了揚煙,“要來一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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