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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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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71章

七成!這簡直就是在獅子大開口!

秦準強忍著想罵人的沖動,定了定神,好聲好氣地對顧澤之道:“顧三公子覺得哪裏不妥?承爵的一房才能分七成,那是秦家的祖制,族長與幾位族叔也都是知道的。”

他蓄意在“祖制”這兩字上落了重音,強調秦家祖祖輩輩都是這樣分的,由不得顧澤之對此指手劃腳。

“侯爺,秦家的產業就只有這一些嗎?”顧澤之笑了笑,唇角始終帶著淺淺的笑意,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當然。”秦準毫不猶豫地應道。

“似乎不止吧?”

顧澤之輕飄飄地看了一眼放置在紅木大案上的那本賬冊,臉上的笑容更深,就只差明說這是本假賬了。

秦準的面色微僵,心裏氣得不輕,秦則寧、秦氿、還有顧澤之,這一個個是把他當病貓了嗎?!

秦家的族長與族老們也聽出了顧澤之的言外之意,面面相覷,其中一個族老客氣地問道:“顧三公子這麽說,可有憑據?”

顧澤之不緊不慢地說道:“十四年前,侯府抄家時的卷宗應該也還在,不如我跑一趟大理寺,把這卷宗借出來對照對照,各位覺得如何?”

“當年,秦家平反後回京,拿回了侯府的產業,這十年多來,就算侯府支出甚大,但也不至於相差這麽多吧。”

顧澤之侃侃而談,似乎對侯府的產業了如指掌。

“非要按這個賬本來分家的話,還是請侯爺分七成給長房,才算公道。”話語間,顧澤之的臉上又多了幾分和煦,可話中的內容卻是犀利得很。

秦氿簡直要給顧澤之鼓掌了,她也忘了繼續假哭,興致勃勃地捏著帕子,目光灼灼的盯著顧澤之。

秦準的眼神更陰鷙了,又深吸了口氣,無奈道:“顧三公子有所不知,當年抄家後,雖然後來東西都還回來了,但畢竟是有些損耗的……”

“損耗?”顧澤之笑著打斷了秦準,“侯爺的意思是有人貪腐,貪了秦家的產業?那可得稟明了皇上,好好查。”

“本侯不是這個意思。”秦準滿頭大汗地趕緊否認,“只是都十年了,侯府上下這麽多口人也是有花用的,豈能按當年的來算!”

“既然有花用,這些田莊鋪子也該有收益才是。”顧澤之微微頜首,看向了秦則寧,大度地勸道:“則寧,依我的意思,這些年的收益就別與侯爺計較了。

秦則寧也聽出了苗頭,和顧澤之一唱一搭地說道:“就按顧三公子說的便是。這些年的盈餘,我們也不要了,就當作是長房這些年在侯府的吃穿用度吧。”

秦準簡直要被氣笑了,顧澤之這一張口就要走侯府產業的七成,還要說得一副自己占了他們便宜似的,這臉皮還真是夠厚的!!

秦準深吸了一口氣,指著那輛箱子賬冊假笑著說道:“賬冊都在這裏了,顧三公子若是有所質疑,大可以自己盤盤。”

顧澤之站起身來,拿起紅木大案上的那本總賬,隨意地翻了幾頁,似是自語道:“原來侯府的產業也有涉及海貿啊,聽說海貿全憑運氣,要是在海上遭了風浪,翻了船,那就是血本無歸!”

秦準臉色一白,一瞬間,一個念頭湧上心頭:顧澤之為什麽提海貿?

顧澤之是在詐自己,亦或是……

秦準的心一點點地提了上來。

這時,顧澤之斜了秦準一眼,清澈的眼眸中似是洞悉了一切,唏噓地嘆道:“早點分家也好,讓侯爺再這麽管下去,侯府的家業遲早……哎!”

他故意藏了半句沒說,但任誰都能聽出來他是在說,秦家的家業遲早被秦準給敗光了。

秦準深深地註視著顧澤之,很想問問他到底知道多少,但最終還是強忍下了沖動。

若是他真的知道的話,這賬怕是經不起查……

這時,顧澤之合上那本總賬,看向了那兩箱賬冊,又問:“侯爺,這兩箱子賬冊裏哪些是海貿的賬冊?”

秦準心口又是一跳,咬牙道:“顧三公子,我仔細想過了,你說得不錯。這爵位原本該是大哥的,如今換了我承爵,長房又無父無母,自立門戶實在艱難,財產上多分些也是應該的……”

頓了一下後,他心痛地說道:“是該分七成給長房。”

“侯爺,不行!”

蘇氏簡直要瘋了,霍地站起身來。怎麽能這麽分?!侯爺是被顧澤之下了什麽蠱嗎?!

族長和族老們登時齊刷刷地朝蘇氏望了過去,微微蹙眉。

分家是男人的事,秦準好生生地在這裏,他是一家之主,哪裏有蘇氏這女眷反對叫囂的份!

雖然他們也覺得這樣分家不妥,試想,這次要是這麽分了,那麽以後呢,秦家的祖規不就如無物了嗎?!各房都想著多分一點,族裏那可就亂了套了!規矩就是規矩,無規矩不成方圓!

秦準警告地瞪了蘇氏一眼,咬牙道:“夠了,這裏沒你說話的份!”

說話間,秦準心裏更恨,要不是為了給蘇家出頭,怎麽會讓他走到此刻這種進退兩難的地步!

蘇氏緊緊地攥著帕子,只能悻悻地又坐了回去。

族長面露沈吟之色,慢慢地捋著胡須沒說話。

秦則寧眸光一閃,適時地對族長提議道:“伯祖父,我和弟、妹雖然從侯府分了出去,但日後也是要靠族裏照應的,所以,我代表弟、妹把分到的兩百畝田地給族中,作為祭田,其產息用作照撫族中的孤寡、無子女的老人,以及有心向學的貧寒子弟。”

族長還未應,其他族們聞言已經心動了。

要知道兩百畝不是一個小數目,秦家如今的祭田一共也才千畝餘。

秦家族大,其中以忠義侯這一房過得最好,有爵位傍身,又頗有幾分聖寵,卻不是每支都有這等榮耀的,其他旁支中,無依無靠的老人孩子不少,日子過得拮據,要是多了這兩百畝祭田,對族中大有裨益。

其中一個族老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好,有些迫不及待地對著族長附和道:“大堂兄,既然侯爺覺得這樣分妥當,那當然聽侯爺的。”

秦準:“!!!”

他幾乎要跳起來了,覺得今天所有人都瘋了。

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是他不是自願的,都是讓顧澤之逼的好不好!

然而,他的喉嚨就像是被人掐住似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心口像是被什麽碾過似的,疼痛如絞。

秦太夫人根本沒註意秦準的異狀,唏噓地點頭道:“寧哥兒三個是該多分點。”

她心裏覺得長房可憐,無父無母,原本屬於長房的爵位也給了老二,現在三個孩子還要被趕出家門,是該多分點。

畢竟當初是自己做主把爵位給了老二……

想著,秦太夫人嘆了一口氣,撚動著手裏的佛珠串,開口道:“今天請族長和幾位族老給我做個見證,我的嫁妝也分給長房七成吧,就當作小氿的嫁妝以及給兩個哥兒娶親的聘禮。”

秦太夫人看向了秦氿,心裏內疚有之,後悔有之,憐愛亦有之,小氿這孩子在外面受了十幾年的苦,她回來後,自己就沒怎麽關註她,以致蘇氏一直怠慢她,全當自己補償這孩子一二。姑娘家家嫁妝豐厚些,嫁到婆家後也不容易受輕慢!

“……”秦準感覺自己的心口又被剜去一塊血肉,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算沒失態。

按照大祁的規矩,母親的嫁妝都是留給兒女的。

現在秦太夫人竟然要分七成嫁妝給長房,而他才得區區三成,母親是不是忘了他才該是繼承家業、給她養老送終的那個兒子?!

顧澤之含笑地環視眾人,煞有其事地頷首道:“侯爺這些年管理不當,以致侯府的產業大損,如今多分點給長房,那也算是補償了長房,合情合理。”

“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就請侯爺分家吧。”

“……”秦準嘴角抽了抽,心裏吼道:自說自話!誰同意啦!!

但是,無論他心底怎麽想,到底還是沒敢說什麽,艱難地點了下頭。

於是,族長和族老們又重新聚在一起開始算賬,重新劃分了家產,分給長房的有江南千畝良田,京城的三處大小宅子,京郊、冀州、豫州等地的十處莊子,還有十幾間鋪子等等。

聽著族長一樣樣地念著,秦準只覺得心如刀割,痛得連呼吸都有些艱難。

從侯府“現有”的所有的產業中一下子就分掉了七成,對於秦準和蘇氏而言,簡直就跟要了他們半條命似的。

蘇氏的臉色由青至白,幾乎沒什麽血色,在心裏飛快地盤算起來:這次分家被長房分走了那麽多產業與現銀,剩下的三成大部分都是田地、莊子等,這些都是不能立刻變現的,接下來侯府的生計怕都成問題了。弄不好還要變賣家產,才能維持日常的用度。

本來秦太夫人嫁妝豐厚,他們還可以找她調劑一二,現在她一開口也把大部分嫁妝分給了長房,自己還怎麽跟她開口?!

不一會兒,分家的契書就按此寫好了,交由族長和秦太夫人過目。

秦則寧代表長房簽字按下手印,秦準自然是代表二房了。

看著契書上面長房要分走的種種種,秦準的眼睛都紅了,右手肉眼可見地微微發著抖。

最後,他一咬牙,把自己的手印按了上去,又蓋了章。

塵埃落定。

見狀,族長和族老們都松了一口氣。

因為忠義侯府是侯府,這分家契書還得送到京兆府去蓋章留檔,由族長親自派人前往。

既然分完了家,顧澤之也沒久留,起身揖了揖手,告辭道:“秦太夫人,侯爺,我還要進宮去向皇上覆命,就先告辭了。”

秦準根本就懶得理會顧澤之,而秦太夫人看著未來的孫女婿,笑得好似朵花兒似的,讓顧澤之改日再來玩,又對秦氿道:“氿姐兒,你送送澤之。”

就算秦太夫人不說,秦氿也是要送顧澤之的,立刻就起身就應了。

秦則寧來回看了看顧澤之與秦氿,表情有些微妙,突然道:“阿鈺,我現在腿腳不便,你陪你三姐送送顧三公子。”

秦則寧自己的腳走不了,只能把弟弟趕去盯著顧澤之。

秦則鈺:“???”

秦則鈺如今根本不敢在兄姐跟前耍橫,大哥說什麽,他就乖乖地應什麽,陪著秦氿一起送顧澤之出去。

秦氿與顧澤之並肩走在前面,陽光柔柔地撒了下來,微風徐徐,送來陣陣梅香。

顧澤之一邊往前走,一邊隨口問道:“你們打算什麽時候搬家?”

秦氿坦然地直言道:“宅子已經買好了,明天就能搬。”

她這句話就差直說,她早就算計著要從侯府搬出去了。

顧澤之:“那我明天來給你們搭把手。”

“嗯。”秦氿笑瞇瞇地應下了,眉眼彎如新月,笑靨如花。

後方的秦則鈺幾乎是被遺忘了,跟在距離兩人四五步外的地方,他來回地看看顧澤之,又看看秦氿,目光落在她彎起的唇角上,心道:可沒見他姐對他笑得像朵花過,裝的吧!

秦則鈺心裏唏噓,暗暗為他姐鼓勁,盼著她好好裝,努力裝,千萬別不小心掉了假面具,要是把未來姐夫嚇跑,他姐以後怕是就嫁不出去了……

萬一他姐嫁不出去,那就意味著要一輩子留在家裏管著他了……

只是想想,秦則鈺就打了個寒顫,整個人都不好了。不行,他以後要在未來姐夫跟前多給他姐說說好話。

思緒間,三人就到了儀門處,顧澤之翻身上了馬,他□□的白馬瀟灑地踱了兩下馬蹄。

秦則鈺正要跟顧澤之道別,就聽顧澤之看著他含笑問道:“阿鈺最近在學武吧?”

說到學武,秦則鈺挺了挺胸,美滋滋地點頭道:“外祖父給我請了個武師傅過來。”

少年猶帶稚氣的面龐上神采飛揚。

“阿鈺,你好好練,”顧澤之唇角的笑意更深,“我最近新得了一把劍不錯,一會兒我讓人給你送來。”

顧澤之可是端王嫡子,他說“不錯”的劍那當然是真的不錯,秦則鈺的眼睛霎時就像是被點燃的燈籠似的亮了,連連點頭道:“好好好,姐夫,你真是太好了!”

這樣好的姐夫,自己必須得幫姐姐哄著、看住了才行!

眼看著自家弟弟這麽容易就被顧澤之給收買了,秦氿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只望他以後別被賣了還替顧澤之數錢!

想歸想,秦氿是一點也沒打算提醒自家弟弟,覺得還是讓他去外頭吃點虧才好,反正男孩子嘛,要糙養!

秦則鈺總覺得他姐看他的眼神有些怪,用胳膊肘頂了秦氿一下,提醒她人還沒走呢,接著裝啊!

“姐夫慢走!”秦則鈺笑呵呵地對著顧澤之揮了揮手。

顧澤之策馬離開了忠義侯府,再次進了宮,這時,還不過是未時過半,陽光把那屋頂上的琉璃瓦照得一片透亮,富麗堂皇。

顧澤之此前離開的時候,禦書房沒別人,現在卻很是熱鬧,除了皇帝外,還有二皇子顧璟和五六個文武大臣都在。

顧澤之被一個小內侍領了進去,在門簾外就聽到了裏頭傳來顧璟意氣風發的聲音:

“父皇,耶律二王子提出求娶三公主,願兩國結永世之好。”

“而且,他願意答應大祁,若是日後他繼位為燕王,就立三公主所生之子為燕國太子,也讓燕國王室流著大祁的血,兩國從此成兄弟友邦!”

說到最後的“友邦”二字時,顧璟的唇角壓抑不住地翹了起來,帶著一絲得意。這次與北燕的和談,他談得非常漂亮。

話音剛落,門簾被打起,顧澤之信步走了進去,顧璟下意識地朝顧澤之的方向望去,怔了怔,立刻不動聲色地收回了目光。

皇帝也看到了顧澤之,示意他在一旁坐下。

禦書房中的幾個大臣大都沒在意顧澤之,他們的註意力都被顧璟方才的這番話所吸引,或是思忖,或是三三兩兩地交換著眼神,頻頻點頭。

他們也心動了,若是能以公主和親換來兩國數百年的和平,那麽於國於民都是一件益事!

在場的幾個文臣你一言、我一語地紛紛向皇帝表態:

“皇上,兩國能夠止戰,永結同好,乃是大盛之福!”

“皇上,臣以為和親於兩國有益,可成就一段流芳百世的佳話!”

“臣附議!”

有人讚同,就有人反對。

“皇上,”一個三十五六歲、身形高大的男子突然出聲道,對著禦案後的皇帝抱拳行禮,“末將以為和親之事還需斟酌。”

“北燕人素來狡猾,言而無信,這百年來,與大祁也和談過三次了,還不是每次都出爾反爾地撕毀和書,一而再、再而三地犯我大祁疆土!”

男子心裏唏噓地想著:其實對於這次和談,他與一些軍中同僚也不看好,但是,這一戰,大祁雖然勝了,卻勝得慘烈,北燕傷了筋骨,大祁也是傷亡慘重,尤其郁家人幾乎全戰死了,只剩下了郁拂雲一人。

北疆軍也需要時間休養生息的,所以,大祁才會同意和談。

他這一說,另一個武將模樣的中年男子也跳了出來,讚同地附和道:“皇上,威遠伯所言甚是,還請皇上三思而後行!”

文臣武將各執一詞,彼此對峙著,涇渭分明。

顧璟的臉色登時難看了幾分,他強撐著沒有翻臉,還是維持著一派泰然自若的樣子,振振有詞地反駁道:“父皇,北燕是曾撕毀和約,可從前大祁與北燕也從不曾和親,若是下下任的燕王有大祁皇室血脈,以後自然不會再犯我大祁。”

威遠伯卻是不以為然,再次提出了異議:“皇上,耶律二王子自己也不過是個王子,是否能夠繼位還另說!難不成還要我大祁替他爭王位不成?!”

威遠伯這麽一說,連在場的幾個文臣都有所動搖。

他們也不想兩國再開戰,但是誠如威遠伯所言,如果耶律欒是北燕太子,那麽三公主與他和親還有價值,可若是讓大祁幫耶律欒去奪位,那算是什麽回事啊!

“……”顧璟一時語結。

他那張氣定神閑的面孔已經快繃不住了,心裏覺得這些武將可惡至極,此前聽聞有突厥馬的時候是一副面孔,全都捧著自己,現在又是這副難看的嘴臉!

還有這威遠伯……

顧璟飛快地瞥了威遠伯一眼,眼底掠過一抹陰鷙的光芒,一閃而逝。

這威遠伯也太沒眼力勁了,他們雲家的女兒可是未來的二皇子妃,他不是應該幫著自己嗎?!他為何反而處處與自己作對?!

“父皇……”顧璟還想說什麽,卻被皇帝一個擡手的手勢打斷了。

皇帝靜靜地凝視著威遠伯,右手的食指在椅子的扶手輕輕地點動了兩下。

原本俯首的威遠伯微微擡頭朝皇帝看去,見皇帝臉上並無惱意,想著女兒與他說的話,他咬了咬牙,終於下定了決心。

當斷則斷。

“皇上,”威遠伯抓住機會表態道,“北燕人野心勃勃,怕是其心不死,末將願前往北疆,為我大祁鎮守邊關,還請皇上恩準!”

皇帝挑了挑眉,立刻就聽明白了威遠伯的言下之意。

威遠伯一旦鎮守北疆,手握重兵,那麽就必須避嫌,不能與皇子結親了。威遠伯這哪裏是在自請去北疆,分明是在替他們雲家拒婚。

皇帝心裏多少是有些驚訝的,卻沒有顯露在臉上,用打量的眼神看著威遠伯。

沈默蔓延,禦書房內寂靜無聲。

說句實話,威遠伯心裏是沒底的,心懸在了半空中,背後更是沁出了一層冷汗,僵硬地維持著俯首抱拳的姿勢。

須臾,前方傳來了皇帝平靜無波的聲音:“朕允了。”

當最後一個字落下的同時,威遠伯的心大定,心裏長舒了一口氣:他們雲家是武將家,其實不想和儲位之爭扯上關系,寧可做一個純臣。

而且,從皇帝如今的態度來看,明顯是不想讓二皇子插手軍中的事務。

威遠伯心裏慶幸不已,幸好自己當機立斷地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

想到女兒說是秦家三姑娘提點了她,威遠伯感覺有些覆雜,到底是那位秦三姑娘無意中從衛皇後口中聽說了什麽,亦或是那個小姑娘竟然能從一些細節中揣摩出了君意?

“謝皇上。”威遠伯鄭重地謝了恩。

而顧璟此時也反應過來了,眉宇深鎖,臉色霎時間又難看了幾分。

他也明白了,威遠伯的意思竟然是要拒婚,雲家拒絕把女兒嫁給自己,雲家怎麽敢!!!

顧璟的心中翻滾著洶湧的怒意,一浪比一浪高,若非忌憚這裏是禦書房,他恐怕已經爆發出來了。

皇帝淡淡地掃視了顧璟一眼,再次開口道:“和親一事朕需要考慮,你們都散了吧。”

顧璟以及威遠伯等人皆是俯首作揖,齊聲喊道:“臣告退。”

顧璟等人退下了,禦書房裏只剩下皇帝和顧澤之。

周新親自給顧澤之上茶。

皇帝站了起來,眸中閃著異樣的神采,朝顧澤之這邊走來,嘆道:“澤之,真讓你說中了!”

顧澤之淺啜了一口熱茶,含笑道:“還請皇上幫著再拖上幾天,等過幾天,我大祁就可以將北燕的北蒙城、圖歷城和倫塔城這三城收入囊中了。”

皇帝哈哈大笑,“那朕就等著了。”

皇帝的心裏是興奮的,但同時也有一點不敢相信:澤之他真的能做到嗎?!

哎,澤之這家夥嘴巴還真是牢,連對著自己這個皇帝都不透露分毫。

皇帝也飲了口茶,神情歸於平靜,想起了秦家的事,就問道:“澤之,秦家分家的事怎麽樣了?”

顧澤之這趟進宮本就是為了這件事,就一五一十地把分家的經過說了。

皇帝一邊聽,一邊喝著茶,茶湯中沈沈浮浮的茶葉倒映在他的眼眸中,瞳孔明明暗暗地變化不已。

皇帝手中在茶盅上摩挲了兩下,問道:“澤之,你怎麽知道家產不對?”

顧澤之淡聲道:“我只是隨口詐詐他罷了,也是秦準心虛,以為我全都知道了。”

他一開始說七成,是故意開個高價,給秦準一點還價的餘地,沒想到秦準在話語中露了怯,讓顧澤之意識到了不對,就拿最容易做假賬的海貿詐了詐秦準,結果秦準那麽不經詐,自己就先怕了。

顧澤之勾了勾唇角,接著道:“為了那六百匹突厥馬,顧璟私下裏給了耶律欒五千金,顧璟還沒有開府,皇子的份例也就夠打賞下人,能用的人也有限,那麽,這麽多黃金哪裏來的?”

“承恩公府近年奢靡無度,已有入不敷出的跡象,一時間應該也拿不出五千金給顧璟。”

“所以,我猜是秦準。”

“這件事,秦準也不敢正大光明地說出來,他只能捏著鼻子認下了……”認下他管理家財不當,導致產業受損,為了“彌補”,他自然得多分些家產給長房。

皇帝:“……”

怔了怔後,皇帝不禁哈哈大笑,笑聲爽朗,撫掌嘆道:“這次秦準是虧大了。”

顧澤之提出的七成乍一聽是獅子開大口,但細品就會發現這個條件怕是剛好踩在了秦準的底線上,讓秦準不得不認下。

更妙的是,顧澤之不但讓長房多分了幾成的產業,而且,還從秦準那裏詐出了是他給顧璟提供的那五千金。

《白虎通義》有雲:智者,知也。獨見前聞,不惑於事,見微知著者也。

這句話說得大概就是像顧澤之這樣的人,他簡直是走一步想十步,心思之縝密令皇帝嘆為觀止!

偏偏……

皇帝心裏唏噓,暗暗地嘆氣,突然問道:“澤之,你是不是真的不想要端王的爵位了?”

顧澤之:“不想。”

顧澤之站起身來,對著皇帝鄭重地作揖道:“皇上,請恩準母妃與父王和離。”

皇帝:“……”

說起這件事,連皇帝都是啞然無語,額角一陣陣的抽痛。

為了端王妃要與端王和離的這件事,宗令最近沒少跟他鬧。現任的宗令是禮親王,是皇帝的叔父,今年已是花甲之年,他輩分高,平日裏說話行事多少有些倚老賣老的感覺。

前兩天,禮親王就又跑來找過他一回,口口聲聲地放話說:

“皇上,大祁朝建朝百年來,宗室從沒有出過這種醜事!”

“宗室沒有和離,義絕就更別說了!”

“端王妃那可是上了玉牒的親王妃,除非暴斃,她就是顧氏的人!”

按照禮親王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端王妃如果一定要和離,那就暴斃好了。

皇帝當然不能答應這樣的事,喝斥了兩句就把禮親王打發了。但他知道,禮親王的這番話肯定也代表了宗室其他親王郡王的意思。

如同禮親王所說,大祁朝開國以來,宗室就沒有和離的王妃。

宗室有宗室的規矩,皇帝也是顧氏一族的一員,就是他也不可以無視宗室的意見,肆意妄為。

皇帝嘆了口氣,又道:“北燕的事了結後,朕本來打算給你一個爵位的……”

若是顧澤之真能把北燕三城拿到手,那這功勞無異於開疆辟土,給個爵位理所應當。

“皇上,請允許母妃與父王和離。”顧澤之又重覆了一遍。

顧澤之神色堅定地看著皇帝,意思是,這個功勞就換一紙聖旨允許父母和離。

顧澤之毫不猶豫地說舍爵位就舍爵位,可是皇帝卻不免為他感到可惜,不由問道:“你可確定?”

顧澤之笑了,毫不躲閃地與皇帝四目對視,坦然地表達出他的野心,“皇上,爵位什麽時候得都行。”

皇帝聽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顧澤之是在說,他這次能在北燕的事上立功,將來就能在別的事上再立功。

他要爵位,但於他而言,並不是只有這一個機會。

看著顧澤之那張溫雅斯文的面龐,皇帝的唇角翹了翹。

他這個堂弟性情與他這張臉還真是迥然不同,他這是像誰呢?

端王與端王妃可全然不是這種性子的人。

皇帝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他就是稀罕顧澤之的自信,對著他做了個手勢道:“坐下吧。”

皇帝雖然不置可否,但是從他含笑的眉目,他的心意已經很明確了。

顧澤之也不追問,微微一笑。

他正要坐下,這時,一個青衣小內侍步履輕巧地進來了,神色緊張地對著皇帝稟道:“皇上,三公主殿下病了,方才突然暈厥了過去……”

皇帝聞言,眉頭緊皺,下意識地面露焦急之色,正要問有沒有宣太醫,可話到嘴邊,眼角的餘光卻瞟到顧澤之笑了,仿佛聽聞了什麽有趣的事一般。

皇帝怔了怔,立刻想明白了,薄唇微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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