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韓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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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韓非
從剛才開始, 李斯就雙眼微垂，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此時聽到大王問自己，李斯立即站了出來, 躬身道：“一切但憑大王決斷。”
聽到李斯的話, 張蒼皺了皺眉, 卻沒說什麽, 反而是昌平君聽到後眼睛微瞇, 對嬴政道：“大王, 李斯也是韓非的師弟, 不如也聽聽他如何說吧！”
“李斯，你怎麽想的, 說說看吧！”想到之前從蘇葉的心裏中聽到的內容，嬴政唇角微揚, 但是笑意卻不達眼底。
“大王。”李斯再次躬身，“臣既然是大秦的廷尉, 便只會以大秦為重。也只有大秦臣子這一個身份。”
“如此甚好, 孤更想聽你說說看了！”
“大王，韓非公子和琴聆公主, 是臣親自從韓國帶回來的, 臣同他們的感情最深, 更何況韓非還是臣的師兄。我二人一同研習法家專著, 韓非師兄的造詣更是在臣之上。”
“卿實在是太謙遜了。”嬴政微笑道。鴻露淑元
“大王謬讚。”李斯又躬了躬身，“臣的建議是，大王不如放我師兄歸國吧！”
“這就是卿的建議？”嬴政的臉色明顯黑了下來。
“大王息怒。”李斯請罪道, “我師兄名震六國, 但此時卻被以間者的身份下獄。只怕日後就算留在秦國, 也無法為大王所用。
但是正是因為我師兄為六國之人所熟知，若是仍留在秦國，卻不能為大王所用，日後必少不了被他國間者騷擾。屆時我師兄又該何去何從，大王又該如何對待我師兄呢？”
李斯說的這番情況，聽在其他大臣耳朵裏，都感覺似曾相識。因為之前的相國呂不韋就是如此。
彼時，呂不韋雖然在秦去相，卻名震他國。結果各國便派使者去他府上請他出相，最終耗盡了嬴政的耐心，發詔書叱責。這才導致他最終自裁。
在場眾人都聽出來了，李斯這是用呂不韋比較韓非呢。
只是，呂不韋可是因此而亡！
張蒼也聽出了李斯話中的意思，臉色微沈：“師兄，你這話是何意？”
“蒼弟，我知道你的心情。只是，身為大王的臣子，自然首先要為大王分憂。如果韓非師兄如你我一般，肯為我大秦效力，那自然又是另一番情景了。”
說到這裏，李斯立即請命道：“大王，臣願意去獄中探望師兄，勸他為我大秦效力，同韓國宗室劃清界限。”
不得不說，若不是提前聽到蘇葉的心裏話，李斯這番話著實說到了嬴政的心坎裏，讓他想不信任他都不行。
即便是提前知道他日後對大秦做的那些事情，嬴政也有些猶豫了。
拋開別的不說，李斯的確是個能臣，而且一旦認定了目標便豁得出去。而現在，他認定的目標就是輔佐秦王一統六國。只這一點，嬴政想不用他都不行。
就在這時，李斯又道：“況且，若是有師兄作為表率，日後我大秦威震六國之時，天下有才之人必定紛紛效仿之，我大秦又何愁無才可用？”
去獄中探望，讓韓非歸順大秦？
如果韓非不肯呢？
蘇葉眼神微閃。
雖然她讓韓非入秦早了四年，但有些地方還是驚人的相似。
她記得以前看過的很多電視劇和小說中就提到過，韓非是在李斯探望過他之後服毒自殺的。同始皇帝赦免他的詔書就是前後腳的事。
甚至《資治通鑒》上的也專門用一篇寫了韓非之死，這其中李斯絕對沒有起好作用，甚至連韓非的毒藥都是他給的，就是怕始皇後悔，最後赦免韓非。
只是，歷史真的是這樣嗎？
其實，作為歷史播主，雖然同情韓非子，但蘇葉對這個說法一直都是存疑的。因為有一點李斯說的沒錯，身為韓國公子，韓非的立場不可能輕易改變。
想讓他像張蒼那樣棄韓入秦，是一件非常非常困難的事。而這也正是老爹同他這位“偶像”最矛盾的地方。
所以，他不變難道要老爹變嗎？
怎麽可能？
韓非雖然是他的偶像，卻也只是因為他的中央集權理論很符合老爹胃口罷了。卻不意味著老爹是後世那些盲目崇拜自家愛豆的死忠粉們。
故而，雖然韓非入秦四年了，老爹對他的興趣越來越弱。哪還有一點歷史上始皇老爹為了韓非這個大才，向韓國宣戰的悍勇？
“小菊，咱們是不是很久都沒去小叔公府上了？”想到這裏，蘇葉突然道。
“是呀公主，昌文君上次就讓你去他家玩兒了，說他又找到了好玩意兒，是你嫌麻煩不想去的。這一陣子他被禁足，又出不來，正好可以去看看他。”
“那還等什麽，咱們趕緊去吧！”蘇葉笑嘻嘻的道，“正好今天是大朝，咱們可以偷偷搭張大人的順風車過去。”
“好呀好呀！”
聽說要見張大人，小菊眼睛都亮了。很顯然正是新月公子的粉絲。
到了章臺宮門口，正好趕上下大朝，蘇葉便在門口，打算等張蒼一起出去。
雖然她倆是一身小太監打扮，但是張蒼還是遠遠地一眼就看到了他們，立即走了過來，小聲道：“公主……難道又要本官帶你偷偷出去玩？”
蘇葉翻了白眼：“知道還問，趕緊走吧。”
她得趕在李斯之前先見到韓非才行。
蘇葉早就在嬴政的默許下可以隨意出宮了，所以雖然是跟著張蒼一起，但是出宮門的時候，她還是得給侍衛們看自己的令牌。
看到宣唐公主這身打扮，侍衛們誰也不敢吱聲，只能悄悄低下頭，默默放公主出去。
但一上了張蒼的馬車，蘇葉便讓馬車向廷尉府的方向行去。
在知道她此行出宮的目的地後，張蒼一臉驚訝：“公主，剛才開大朝會的時候，您在後面偷聽？”
“唔！什麽大朝會。”蘇葉敷衍道，“偷聽什麽，我就是想去廷尉府看看韓非先生。他昨日被抓了，作為學生我難道不該去探望他嗎？”
張蒼神色一滯，隨後一臉歉意：“師兄他……公主，下官盡力了。”
蘇葉看著他眨眨眼：
“蒼哥哥，我記得上次就問過你。韓非先生真的沒有同琴聆公主一起，計劃刺殺我父王嗎？這幾日你們在一起，也真的沒發現他有何不妥之處？”
聽到她這麽問，張蒼正色道：“蒼可以發誓，我師兄沒有做任何不利於大王的事情。相反，從他的言語中我隱約聽出，當初琴聆公主得寵時，還因此在大王身邊構陷過他。”
“啊？還有這種事？”蘇葉吃了一驚，“韓非公子可是琴聆公主的親哥哥呀，她這麽做有什麽好處？”
“親哥哥又如何，立場不一致，最終還不是你死我亡的局面？”張蒼嘆道。
好吧，蘇葉有些明白為何這些年父王對韓非越來越不重視了，除了之前她分析的原因外，原來還有人在吹枕頭風呀！
早知如此……
咳咳咳……早知如此她也無插手老爹後宮的事情呀。
但是老爹這麽英明，這麽簡單地伎倆難道看不出？
難道戀愛中的男人也會降智？
“那你說，這次我父王讓韓非先生活下來的幾率有多大？”
“公主真讓我說？”
“你說吧，我有心理準備。”
張蒼猶豫了下：“十之一二。”
“啊——”蘇葉露出吃驚的神色，“但是先生的確沒做什麽呀？”
張蒼搖了搖頭：“你可知他這幾日在我家住的時候寫了一篇文章？”
“什麽文章？”
“他寫了一篇《存韓》。”
“《存韓》？”蘇葉一楞，“他寫這個做什麽。”
“大概是已經預感到韓國要出事了吧！”
雖然已經過去了幾日，張蒼仍舊記著其中幾句話：
“師兄說‘韓事秦三十餘年，出則為扞蔽，入則為席薦’，所以作為大秦的屏障，韓國應該被保留下來，就算大秦攻打其他國家，也要先是趙國這些不友好的國家……”
蘇葉眼神微閃：果然，韓非先生的想法同老爹完全相反。
大秦的政策是“遠交近攻”，事實上這也是最適合實際情況和大秦國策的辦法，老爹也非常認可。
而韓非的想法寫得再有理，也是站在韓國的立場上，老爹怎可能高興？
“這篇文章他還沒給我父王看到吧！”
“這個……”張蒼沈吟了下，“不如公主見到他後，親自問他吧！”
廷尉府很快到了，兩人也順利見到了韓非。
看到是他們，韓非吃了一驚：“蒼……蒼弟，宣……宣……宣……唐公主？”
“韓非先生，我聽說你是受琴聆公主的牽連。所以來看看你，看看有什麽能幫得上忙的？”蘇葉客氣的說道。
聽到她這麽說，韓非一臉感動：“公……公主……莫要掛……掛念……我，我……我……我沒……事……”
韓非昨日才剛剛被關進廷尉府，所以身上還算清爽，也看不出任何狼狽。不但如此，牢房中的一個木案上還放著兩個茶碗和一個陶壺。茶壺口冒著白氣，應該是熱的。
在牢獄中有水喝就不錯了，還是熱水，顯然是有人照顧他。而如今的廷尉正是李斯，照顧他的人是誰顯而易見。
只是此刻，蘇葉發現兩個茶碗裏都有水。也還冒著些微熱氣。
“先生，剛剛有人來看過你了？”
韓非點點頭：“是……是的，李……李師弟，來……來了……”
李斯？他這麽快就來看韓非了，比他們還早？
張蒼也是吃了一驚，因為下了朝後，他並未多做耽擱，為何李斯比他們還快。
就在這時，卻聽韓非又笑道：“二位……二位不用……不用擔……擔心。我……我已經……像……像像……大王陳詞……大大……王不……會怪罪……韓韓……國的……”
“況且……且……我之前有功……功功於……於大……大王，將功……”
不等他說完，張蒼眉頭一挑：“師兄已經向大王陳詞？師兄不會是將之前的那篇《存韓》給了大王吧！”
“正……正是……如……如此……”
“你是讓李斯師兄幫你上呈大王的？”張蒼又問。
“是……是……”
蘇葉同張蒼對視一眼……
糟了！
聽張蒼說起後，路上蘇葉就讓直播系統調出了《存韓》這篇文章的原文和譯文，看過之後，她實在是不敢相信，這篇文章是韓非寫的。
韓非的文章之所以被始皇如此推崇，是因為他的理想是建立一個大一統的君主集權的國家，主張用統一代替分裂。這種想法深邃而超前，簡直同秦始皇不謀而合。
這也是始皇為什麽這麽推崇韓非思想，重用法家的原因。
但是在韓非入秦後，兩人都忽略了一件事。就是韓非的這些文章都是寫給韓王的，而不是秦王。只可惜韓王根本不重視他的思想和想法。而秦王想重視，韓非卻不想為秦王所用。
於是《存韓》這篇同韓非思想截然相反的文章，終於揭開了始皇和韓非矛盾的最後一層窗戶紙。
試想，一個主張大一統的人，卻要保住一個小國，還是自己的母國。就算理由再充份，辭藻再華麗鏗鏘，都掩蓋不了濃濃的私心。
對這樣的人才，始皇還能重用嗎？
而一旦失了聖心，韓非又才華橫溢，他的下場可想而知。
蘇葉實在想不明白，韓非這麽聰明的人，連中央集權君主制的思想都能提出來，為什麽就是想不通這一點呢？難道真以為自己可以左右秦王的想法嗎？
就算以前的歷史上，韓非剛剛入秦，不了解始皇陛下會這樣。
可如今四年過去了，難道他還不了解秦王是一個怎樣的人嗎？
他倚仗的到底是什麽？
突然，蘇葉靈光一閃，看著韓非道：“先生，你說你有功。到底是什麽功？”
韓非一楞，猶豫了下：“我……我……已經答……答應了……大……大王，不……不不……能說……說……”
蘇葉眼神微閃：“好的，那我就不問。但是既然你說你有功，你不會是以為因為這個功勞，就算是觸怒了我父王，他也不會對你如何。最多將你囚禁起來，不會殺了你是嗎？”
韓非眼神閃爍了下，卻沒有回答。
“先生知道韓國無法踐行你的理想，但又不想讓自己的理想被秦國所用。所以才會出此下策吧。如果成功了，可保下韓國；若是失敗，最起碼也能在惹怒我父王的情況下保全自身。”
“我……我……”
“先生，你明知只有我父王才能讓你的理想成為現實。但是卻又不甘心，才會有如此矛盾的做法對嗎？”
蘇葉深深看了韓非一眼：“先生，我只能說你太懦弱了！”
說著，她看了看旁邊的張蒼：“先生你若是有蒼哥哥的一半魄力，李斯的一半決斷，都不會……”
都不會在最後死得那麽窩囊！
對，就是窩囊！
“懦……懦弱……弱？”聽到蘇葉對他說的這番話，韓非的臉頰立即漲得通紅。
蘇葉轉頭看向張蒼：“蒼哥哥，我有三個問題要問你，希望你能如實回答我。”
“公主請問！”
“第一個，蒼哥哥也是韓國人，你為何來大秦？”
張蒼瞥了韓非一眼：“很簡單，韓國無法讓我實現抱負。”
蘇葉又問：“第二個問題，你覺得，韓國能讓韓非先生實現抱負嗎？”
“不能。”張蒼立即搖頭，“若是韓王如秦王一般，我們又何必入秦？”
“那好，最後一個問題。”蘇葉頓了頓，“這麽多的國家，你為何非要來秦國呢？”
聽到這個問題，張蒼再次看向韓非：
“我對韓非師兄的理念深以為然，李斯師兄也是，我們也都很期待那一天的到來。但是，縱觀秦國和其他六國，也只有秦的希望最大，我們自然要來秦國。”
聽到蘇葉的三個問題，韓非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這三個問題，是在問張蒼，也是在問他。
而且，他的回答同張蒼的一模一樣。
只是，他不願承認罷了。
“公……公主……主殿下，我……我我……知道你……的意思，可可……可是，身為韓……韓韓……國宗室，我又……又能如……如何。
誰誰……誰都可……可可以……離離……開我我……的國家，但但……但但我……我不能！”沈默半餉，韓非嘆了一口氣道。
“國家？”蘇葉突然冷哼，“韓國只是諸侯，曾經都是周天子的臣子。若以此論，你效忠不應該是周天子嗎？”
韓非皺了皺眉：“這……這不一……一樣，況況……況且，周……周天子……已……已經……”
“都一樣。”蘇葉擡了擡下巴，一臉自豪地道，“日後，我的父王也會像周天子那樣，甚至比他更英明，比他更威武，更適合成為天子。
到了那個時候，你們仍舊是臣，要效忠的也是我的父王。所以，早幾年和晚幾年又有什麽區別？”
韓非子神色微凝：“生……生生而……而為人，自……自然……然要講……講大義。
韓……韓韓王……雖……雖不用……用我，但……但但我……享享受……宗……宗室俸……俸祿……祿，食……食韓……韓黍長……長大。
這這……這是生……生養養……養之恩。我我……我我我……若……若就此……棄……棄他他……他而去，哪……哪哪裏還……有……有大義……”
蘇葉立即反駁道：“先生，我記得先生曾教過我們的孟子的話，他說‘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供養咱們的是黎民百姓，沒有黎民百姓，我們哪來的吃穿。”
“先生這句話我記到現在，只是，我記得，先生您還記得嗎？”
蘇葉一番話問得韓非啞口無言，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駁，但在內心卻有一個聲音在不停的告訴他，宣唐公主說得沒錯。
看到韓非終於有些動搖了，蘇葉再接再厲：
“而以先生大才，若是能早日為我父王所用，豈不是能早為天下黎民造福？還是說，先生為了韓國王室一家，為了自己的小家，卻甘心讓廣大黎民百姓身處水深火熱。”
“我……我沒有……”
蘇葉沒讓他有機會辯解：“先生，您著書立說，只是為了讓權貴棄之如敝履，自己紙上談兵嗎？那樣的話，您又同趙括之流有什麽區別？”
“如今，您只為了一點所謂的韓國宗室的面子，將衣食父母百姓拋之腦後，只想過自己的小日子，既如此，您還寫這麽多書做什麽？”
“明明，您什麽都不做，就能做一個閑散宗室，最後同韓國王室共存亡，糊裏糊塗的死去就可以了。如今，您明知這樣做不對還要做。那這些書還有何用，不如一把火燒掉還幹凈些！”
“不……不要說了……不要說了……”韓非臉色蒼白，看著眼前女孩越發明亮的眸子，喃喃道，“你……你你你……你是……是誰……誰，你到……到底……底……是……是誰？”
這些話，這些道理不是一個八歲女孩能說出來的，就算對方是公主，她也不可能說出來。所以，這個宣唐公主到底是誰？
“我不是誰，我只是我父王的女兒，大秦的宣唐公主。你們不明白的道理，父王同我說過無數次。你說得那些所謂的大義，我父王更是嗤之以鼻。我不過是耳濡目染罷了！”
“秦王……秦秦……王……真……真真……這這麽……麽……說說……過？”
“就算原話不是如此，父王的心意我也明白，他的意思我也清楚。我還知道，父王絕不會讓你死。父王想讓你活著，讓你看到他實現你理想的那一刻。他要證明你們都錯了！”
“秦王……秦秦秦……王真……真的能……能實現……我……我的……理……理想？”
“不然呢？”盯著韓非子的眼睛，蘇葉用稚嫩的聲音一字一句的說道，“不然你為何要幫我父王，告訴他琴聆公主和墨家的計劃。不就是想讓父王早做準備，不要掉入陷阱！”
“啊，你……你……如何會……會會會知道？”韓非的瞳孔顫了下，像看妖怪一樣看向蘇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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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剛才開始, 李斯就雙眼微垂，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此時聽到大王問自己，李斯立即站了出來, 躬身道：“一切但憑大王決斷。”
聽到李斯的話, 張蒼皺了皺眉, 卻沒說什麽, 反而是昌平君聽到後眼睛微瞇, 對嬴政道：“大王, 李斯也是韓非的師弟, 不如也聽聽他如何說吧！”
“李斯，你怎麽想的, 說說看吧！”想到之前從蘇葉的心裏中聽到的內容，嬴政唇角微揚, 但是笑意卻不達眼底。
“大王。”李斯再次躬身，“臣既然是大秦的廷尉, 便只會以大秦為重。也只有大秦臣子這一個身份。”
“如此甚好, 孤更想聽你說說看了！”
“大王，韓非公子和琴聆公主, 是臣親自從韓國帶回來的, 臣同他們的感情最深, 更何況韓非還是臣的師兄。我二人一同研習法家專著, 韓非師兄的造詣更是在臣之上。”
“卿實在是太謙遜了。”嬴政微笑道。鴻露淑元
“大王謬讚。”李斯又躬了躬身，“臣的建議是，大王不如放我師兄歸國吧！”
“這就是卿的建議？”嬴政的臉色明顯黑了下來。
“大王息怒。”李斯請罪道, “我師兄名震六國, 但此時卻被以間者的身份下獄。只怕日後就算留在秦國, 也無法為大王所用。
但是正是因為我師兄為六國之人所熟知，若是仍留在秦國，卻不能為大王所用，日後必少不了被他國間者騷擾。屆時我師兄又該何去何從，大王又該如何對待我師兄呢？”
李斯說的這番情況，聽在其他大臣耳朵裏，都感覺似曾相識。因為之前的相國呂不韋就是如此。
彼時，呂不韋雖然在秦去相，卻名震他國。結果各國便派使者去他府上請他出相，最終耗盡了嬴政的耐心，發詔書叱責。這才導致他最終自裁。
在場眾人都聽出來了，李斯這是用呂不韋比較韓非呢。
只是，呂不韋可是因此而亡！
張蒼也聽出了李斯話中的意思，臉色微沈：“師兄，你這話是何意？”
“蒼弟，我知道你的心情。只是，身為大王的臣子，自然首先要為大王分憂。如果韓非師兄如你我一般，肯為我大秦效力，那自然又是另一番情景了。”
說到這裏，李斯立即請命道：“大王，臣願意去獄中探望師兄，勸他為我大秦效力，同韓國宗室劃清界限。”
不得不說，若不是提前聽到蘇葉的心裏話，李斯這番話著實說到了嬴政的心坎裏，讓他想不信任他都不行。
即便是提前知道他日後對大秦做的那些事情，嬴政也有些猶豫了。
拋開別的不說，李斯的確是個能臣，而且一旦認定了目標便豁得出去。而現在，他認定的目標就是輔佐秦王一統六國。只這一點，嬴政想不用他都不行。
就在這時，李斯又道：“況且，若是有師兄作為表率，日後我大秦威震六國之時，天下有才之人必定紛紛效仿之，我大秦又何愁無才可用？”
去獄中探望，讓韓非歸順大秦？
如果韓非不肯呢？
蘇葉眼神微閃。
雖然她讓韓非入秦早了四年，但有些地方還是驚人的相似。
她記得以前看過的很多電視劇和小說中就提到過，韓非是在李斯探望過他之後服毒自殺的。同始皇帝赦免他的詔書就是前後腳的事。
甚至《資治通鑒》上的也專門用一篇寫了韓非之死，這其中李斯絕對沒有起好作用，甚至連韓非的毒藥都是他給的，就是怕始皇後悔，最後赦免韓非。
只是，歷史真的是這樣嗎？
其實，作為歷史播主，雖然同情韓非子，但蘇葉對這個說法一直都是存疑的。因為有一點李斯說的沒錯，身為韓國公子，韓非的立場不可能輕易改變。
想讓他像張蒼那樣棄韓入秦，是一件非常非常困難的事。而這也正是老爹同他這位“偶像”最矛盾的地方。
所以，他不變難道要老爹變嗎？
怎麽可能？
韓非雖然是他的偶像，卻也只是因為他的中央集權理論很符合老爹胃口罷了。卻不意味著老爹是後世那些盲目崇拜自家愛豆的死忠粉們。
故而，雖然韓非入秦四年了，老爹對他的興趣越來越弱。哪還有一點歷史上始皇老爹為了韓非這個大才，向韓國宣戰的悍勇？
“小菊，咱們是不是很久都沒去小叔公府上了？”想到這裏，蘇葉突然道。
“是呀公主，昌文君上次就讓你去他家玩兒了，說他又找到了好玩意兒，是你嫌麻煩不想去的。這一陣子他被禁足，又出不來，正好可以去看看他。”
“那還等什麽，咱們趕緊去吧！”蘇葉笑嘻嘻的道，“正好今天是大朝，咱們可以偷偷搭張大人的順風車過去。”
“好呀好呀！”
聽說要見張大人，小菊眼睛都亮了。很顯然正是新月公子的粉絲。
到了章臺宮門口，正好趕上下大朝，蘇葉便在門口，打算等張蒼一起出去。
雖然她倆是一身小太監打扮，但是張蒼還是遠遠地一眼就看到了他們，立即走了過來，小聲道：“公主……難道又要本官帶你偷偷出去玩？”
蘇葉翻了白眼：“知道還問，趕緊走吧。”
她得趕在李斯之前先見到韓非才行。
蘇葉早就在嬴政的默許下可以隨意出宮了，所以雖然是跟著張蒼一起，但是出宮門的時候，她還是得給侍衛們看自己的令牌。
看到宣唐公主這身打扮，侍衛們誰也不敢吱聲，只能悄悄低下頭，默默放公主出去。
但一上了張蒼的馬車，蘇葉便讓馬車向廷尉府的方向行去。
在知道她此行出宮的目的地後，張蒼一臉驚訝：“公主，剛才開大朝會的時候，您在後面偷聽？”
“唔！什麽大朝會。”蘇葉敷衍道，“偷聽什麽，我就是想去廷尉府看看韓非先生。他昨日被抓了，作為學生我難道不該去探望他嗎？”
張蒼神色一滯，隨後一臉歉意：“師兄他……公主，下官盡力了。”
蘇葉看著他眨眨眼：
“蒼哥哥，我記得上次就問過你。韓非先生真的沒有同琴聆公主一起，計劃刺殺我父王嗎？這幾日你們在一起，也真的沒發現他有何不妥之處？”
聽到她這麽問，張蒼正色道：“蒼可以發誓，我師兄沒有做任何不利於大王的事情。相反，從他的言語中我隱約聽出，當初琴聆公主得寵時，還因此在大王身邊構陷過他。”
“啊？還有這種事？”蘇葉吃了一驚，“韓非公子可是琴聆公主的親哥哥呀，她這麽做有什麽好處？”
“親哥哥又如何，立場不一致，最終還不是你死我亡的局面？”張蒼嘆道。
好吧，蘇葉有些明白為何這些年父王對韓非越來越不重視了，除了之前她分析的原因外，原來還有人在吹枕頭風呀！
早知如此……
咳咳咳……早知如此她也無插手老爹後宮的事情呀。
但是老爹這麽英明，這麽簡單地伎倆難道看不出？
難道戀愛中的男人也會降智？
“那你說，這次我父王讓韓非先生活下來的幾率有多大？”
“公主真讓我說？”
“你說吧，我有心理準備。”
張蒼猶豫了下：“十之一二。”
“啊——”蘇葉露出吃驚的神色，“但是先生的確沒做什麽呀？”
張蒼搖了搖頭：“你可知他這幾日在我家住的時候寫了一篇文章？”
“什麽文章？”
“他寫了一篇《存韓》。”
“《存韓》？”蘇葉一楞，“他寫這個做什麽。”
“大概是已經預感到韓國要出事了吧！”
雖然已經過去了幾日，張蒼仍舊記著其中幾句話：
“師兄說‘韓事秦三十餘年，出則為扞蔽，入則為席薦’，所以作為大秦的屏障，韓國應該被保留下來，就算大秦攻打其他國家，也要先是趙國這些不友好的國家……”
蘇葉眼神微閃：果然，韓非先生的想法同老爹完全相反。
大秦的政策是“遠交近攻”，事實上這也是最適合實際情況和大秦國策的辦法，老爹也非常認可。
而韓非的想法寫得再有理，也是站在韓國的立場上，老爹怎可能高興？
“這篇文章他還沒給我父王看到吧！”
“這個……”張蒼沈吟了下，“不如公主見到他後，親自問他吧！”
廷尉府很快到了，兩人也順利見到了韓非。
看到是他們，韓非吃了一驚：“蒼……蒼弟，宣……宣……宣……唐公主？”
“韓非先生，我聽說你是受琴聆公主的牽連。所以來看看你，看看有什麽能幫得上忙的？”蘇葉客氣的說道。
聽到她這麽說，韓非一臉感動：“公……公主……莫要掛……掛念……我，我……我……我沒……事……”
韓非昨日才剛剛被關進廷尉府，所以身上還算清爽，也看不出任何狼狽。不但如此，牢房中的一個木案上還放著兩個茶碗和一個陶壺。茶壺口冒著白氣，應該是熱的。
在牢獄中有水喝就不錯了，還是熱水，顯然是有人照顧他。而如今的廷尉正是李斯，照顧他的人是誰顯而易見。
只是此刻，蘇葉發現兩個茶碗裏都有水。也還冒著些微熱氣。
“先生，剛剛有人來看過你了？”
韓非點點頭：“是……是的，李……李師弟，來……來了……”
李斯？他這麽快就來看韓非了，比他們還早？
張蒼也是吃了一驚，因為下了朝後，他並未多做耽擱，為何李斯比他們還快。
就在這時，卻聽韓非又笑道：“二位……二位不用……不用擔……擔心。我……我已經……像……像像……大王陳詞……大大……王不……會怪罪……韓韓……國的……”
“況且……且……我之前有功……功功於……於大……大王，將功……”
不等他說完，張蒼眉頭一挑：“師兄已經向大王陳詞？師兄不會是將之前的那篇《存韓》給了大王吧！”
“正……正是……如……如此……”
“你是讓李斯師兄幫你上呈大王的？”張蒼又問。
“是……是……”
蘇葉同張蒼對視一眼……
糟了！
聽張蒼說起後，路上蘇葉就讓直播系統調出了《存韓》這篇文章的原文和譯文，看過之後，她實在是不敢相信，這篇文章是韓非寫的。
韓非的文章之所以被始皇如此推崇，是因為他的理想是建立一個大一統的君主集權的國家，主張用統一代替分裂。這種想法深邃而超前，簡直同秦始皇不謀而合。
這也是始皇為什麽這麽推崇韓非思想，重用法家的原因。
但是在韓非入秦後，兩人都忽略了一件事。就是韓非的這些文章都是寫給韓王的，而不是秦王。只可惜韓王根本不重視他的思想和想法。而秦王想重視，韓非卻不想為秦王所用。
於是《存韓》這篇同韓非思想截然相反的文章，終於揭開了始皇和韓非矛盾的最後一層窗戶紙。
試想，一個主張大一統的人，卻要保住一個小國，還是自己的母國。就算理由再充份，辭藻再華麗鏗鏘，都掩蓋不了濃濃的私心。
對這樣的人才，始皇還能重用嗎？
而一旦失了聖心，韓非又才華橫溢，他的下場可想而知。
蘇葉實在想不明白，韓非這麽聰明的人，連中央集權君主制的思想都能提出來，為什麽就是想不通這一點呢？難道真以為自己可以左右秦王的想法嗎？
就算以前的歷史上，韓非剛剛入秦，不了解始皇陛下會這樣。
可如今四年過去了，難道他還不了解秦王是一個怎樣的人嗎？
他倚仗的到底是什麽？
突然，蘇葉靈光一閃，看著韓非道：“先生，你說你有功。到底是什麽功？”
韓非一楞，猶豫了下：“我……我……已經答……答應了……大……大王，不……不不……能說……說……”
蘇葉眼神微閃：“好的，那我就不問。但是既然你說你有功，你不會是以為因為這個功勞，就算是觸怒了我父王，他也不會對你如何。最多將你囚禁起來，不會殺了你是嗎？”
韓非眼神閃爍了下，卻沒有回答。
“先生知道韓國無法踐行你的理想，但又不想讓自己的理想被秦國所用。所以才會出此下策吧。如果成功了，可保下韓國；若是失敗，最起碼也能在惹怒我父王的情況下保全自身。”
“我……我……”
“先生，你明知只有我父王才能讓你的理想成為現實。但是卻又不甘心，才會有如此矛盾的做法對嗎？”
蘇葉深深看了韓非一眼：“先生，我只能說你太懦弱了！”
說著，她看了看旁邊的張蒼：“先生你若是有蒼哥哥的一半魄力，李斯的一半決斷，都不會……”
都不會在最後死得那麽窩囊！
對，就是窩囊！
“懦……懦弱……弱？”聽到蘇葉對他說的這番話，韓非的臉頰立即漲得通紅。
蘇葉轉頭看向張蒼：“蒼哥哥，我有三個問題要問你，希望你能如實回答我。”
“公主請問！”
“第一個，蒼哥哥也是韓國人，你為何來大秦？”
張蒼瞥了韓非一眼：“很簡單，韓國無法讓我實現抱負。”
蘇葉又問：“第二個問題，你覺得，韓國能讓韓非先生實現抱負嗎？”
“不能。”張蒼立即搖頭，“若是韓王如秦王一般，我們又何必入秦？”
“那好，最後一個問題。”蘇葉頓了頓，“這麽多的國家，你為何非要來秦國呢？”
聽到這個問題，張蒼再次看向韓非：
“我對韓非師兄的理念深以為然，李斯師兄也是，我們也都很期待那一天的到來。但是，縱觀秦國和其他六國，也只有秦的希望最大，我們自然要來秦國。”
聽到蘇葉的三個問題，韓非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這三個問題，是在問張蒼，也是在問他。
而且，他的回答同張蒼的一模一樣。
只是，他不願承認罷了。
“公……公主……主殿下，我……我我……知道你……的意思，可可……可是，身為韓……韓韓……國宗室，我又……又能如……如何。
誰誰……誰都可……可可以……離離……開我我……的國家，但但……但但我……我不能！”沈默半餉，韓非嘆了一口氣道。
“國家？”蘇葉突然冷哼，“韓國只是諸侯，曾經都是周天子的臣子。若以此論，你效忠不應該是周天子嗎？”
韓非皺了皺眉：“這……這不一……一樣，況況……況且，周……周天子……已……已經……”
“都一樣。”蘇葉擡了擡下巴，一臉自豪地道，“日後，我的父王也會像周天子那樣，甚至比他更英明，比他更威武，更適合成為天子。
到了那個時候，你們仍舊是臣，要效忠的也是我的父王。所以，早幾年和晚幾年又有什麽區別？”
韓非子神色微凝：“生……生生而……而為人，自……自然……然要講……講大義。
韓……韓韓王……雖……雖不用……用我，但……但但我……享享受……宗……宗室俸……俸祿……祿，食……食韓……韓黍長……長大。
這這……這是生……生養養……養之恩。我我……我我我……若……若就此……棄……棄他他……他而去，哪……哪哪裏還……有……有大義……”
蘇葉立即反駁道：“先生，我記得先生曾教過我們的孟子的話，他說‘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供養咱們的是黎民百姓，沒有黎民百姓，我們哪來的吃穿。”
“先生這句話我記到現在，只是，我記得，先生您還記得嗎？”
蘇葉一番話問得韓非啞口無言，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駁，但在內心卻有一個聲音在不停的告訴他，宣唐公主說得沒錯。
看到韓非終於有些動搖了，蘇葉再接再厲：
“而以先生大才，若是能早日為我父王所用，豈不是能早為天下黎民造福？還是說，先生為了韓國王室一家，為了自己的小家，卻甘心讓廣大黎民百姓身處水深火熱。”
“我……我沒有……”
蘇葉沒讓他有機會辯解：“先生，您著書立說，只是為了讓權貴棄之如敝履，自己紙上談兵嗎？那樣的話，您又同趙括之流有什麽區別？”
“如今，您只為了一點所謂的韓國宗室的面子，將衣食父母百姓拋之腦後，只想過自己的小日子，既如此，您還寫這麽多書做什麽？”
“明明，您什麽都不做，就能做一個閑散宗室，最後同韓國王室共存亡，糊裏糊塗的死去就可以了。如今，您明知這樣做不對還要做。那這些書還有何用，不如一把火燒掉還幹凈些！”
“不……不要說了……不要說了……”韓非臉色蒼白，看著眼前女孩越發明亮的眸子，喃喃道，“你……你你你……你是……是誰……誰，你到……到底……底……是……是誰？”
這些話，這些道理不是一個八歲女孩能說出來的，就算對方是公主，她也不可能說出來。所以，這個宣唐公主到底是誰？
“我不是誰，我只是我父王的女兒，大秦的宣唐公主。你們不明白的道理，父王同我說過無數次。你說得那些所謂的大義，我父王更是嗤之以鼻。我不過是耳濡目染罷了！”
“秦王……秦秦……王……真……真真……這這麽……麽……說說……過？”
“就算原話不是如此，父王的心意我也明白，他的意思我也清楚。我還知道，父王絕不會讓你死。父王想讓你活著，讓你看到他實現你理想的那一刻。他要證明你們都錯了！”
“秦王……秦秦秦……王真……真的能……能實現……我……我的……理……理想？”
“不然呢？”盯著韓非子的眼睛，蘇葉用稚嫩的聲音一字一句的說道，“不然你為何要幫我父王，告訴他琴聆公主和墨家的計劃。不就是想讓父王早做準備，不要掉入陷阱！”
“啊，你……你……如何會……會會會知道？”韓非的瞳孔顫了下，像看妖怪一樣看向蘇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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