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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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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二更

初秋, 阮安和醫官來到邏國和西宛的邊地,同他們一起療愈這裏牧民的疾疫,並將所學的醫術盡數傳授於這裏的牧民。

邊地的建築跟邏都不同, 沒有跟中原一樣的華貴殿宇和皇宮, 遍地都是廣袤的草原和大帳。

疫情平息後,每每到了傍晚時分,阮安都會帶著丹增來跑馬場騎馬。

霍平梟當年教阮安騎馬時,給她打下的底子很好, 是以到了人人都擅騎射的邏國後, 阮安的騎術也毫不遜色, 甚至在這一年比以前更精進了。

不過一旦天色變得黯淡,阮安的視力就會變得極差, 等熹光散去, 她簡直就跟瞎子一樣,什麽都看不見, 只有在婢女的攙扶下,才能走回帳中。

蒼煜得知阮安患了眼疾後, 在邏國遍尋良醫,想將她的眼疾治好, 可那些醫者開的方子與她自己研配的相差無幾, 無法在根源上將其療愈。

但眼下的阮安, 卻顧不上自己的眼疾。

阮安在馬場跑馬時,於心中算了算與霍平梟和霍羲分別的時日,自她被擄到邏國後, 已過去了三年。

她前世死的時候, 也差不多是在現在這個年歲。

這一世, 霍平梟篡位的時間, 竟比前世早了半年。

待在邏國的這三年中,阮安的身上也發生了許多改變。

前世她的大半生都待在李淑穎的手下做奴婢,性情卑怯,又因與親子分離,擔憂霍羲的安危,終日都處在惶恐的情緒下,直到被箭矢射死,身上猶帶著畏縮之態。

這一世的她雖入了長安,做了侯府的高門貴妻,可心底也總是會因為出身,產生些許的自卑之情,尤其是在霍平梟的面前,這種情緒猶為深重。

但在邏國的這幾年,雖然自由受限,不過從前如影隨形的自卑和怯懦都離她遠遠而去。

蒼煜身為她的親父,性情雖然強勢專橫,性格也有執拗的一面,他因為和驪國的那場戰爭,將霍平梟視為邏國最大的外敵,自然不肯她回到霍平梟的身側。

但是蒼煜給她的封賜,卻都在他另幾個所出的皇子之上,阮安在邏國,每日都備受子民的景仰。

前些時日,她在清晨照鏡時,發現自己的眼神都同從前有了變化,行在路上時,舉手投足間,也帶著皇女的威勢,從內而外有了自信。

換做幾年前的她,不一定能在邊地處理好這麽多的事物,阮安那陣子同霍平梟待在益州時,也沒少同他學習過平衡打壓之術,對付邏國的臣子,也跟對付中原的臣子一樣。

只不過在中原的方式,更懷柔中庸些。

在草原上,則要更強勢些。

蒼煜雖然對她嘗試同霍平梟取得聯系的事百般阻撓,但霍平梟在未稱帝前,就是當世的一方霸主,她想在邏國取得他的消息,還是不怎麽費勁的。

王朝顛覆後,篡位的新君自然要誅殺前朝的皇室餘孽,大部分的蕭氏一族死的還算體面,被禁軍賜了鴆酒或白綾,留了具全屍。

霍平梟沒讓蕭崇和驪國先帝的妃嬪充入教坊司,供軍將羞辱,而是將這些女子流放到了邊遠之地,畢竟這些妃嬪並無蕭氏血脈,只是一些想活命的可憐女子。

但蕭聞、蕭崇還有李淑穎的死法,卻極其的慘絕人寰。

阮安聽聞,蕭崇在霍平梟臨朝稱帝不久後,就被施以了五馬分屍的極刑。

而蕭聞好似說了些觸怒到霍平梟的話,被男人親自動手,狠狠地掐死。

李淑穎的死法則更為淒慘,她變成了甕缸裏的人彘,是被活活熬死的。不過那些流放的妃嬪們得知李淑穎慘死的消息後,都覺大快人心。

她在生前壞事做絕,對蕭崇其餘的妃嬪,和一些身份低微的奴婢都使盡了殘忍的手段,如今落得這個下場,在那些妃嬪的眼裏看來,都是報應。

天色越來越黯,熹光的殘影逐漸褪去。

丹增騎著馬,隨護在阮安的身側,喚道:“皇木薩,天快黑了,您快從馬上下來吧,免得摔到。”

阮安籲了一聲,勒馬回身,用那雙沈靜如水的眼睛看向丹增。

不用她說什麽,丹增立即會出她意圖。

等過一會兒,天完全黑下來,他就要悄悄地為阮安將這一年中,他造好的那幾十只木鵲分批次地放飛。

丹增設計的木鵲,比阮安拿給他看的斷翅木鵲體積略大些,且在空中飛翔的時間更長,來邊地近一個月,丹增已乘著西風,放飛了將近二十個木鵲。

木鵲在空中翺飛的高度不在弩/箭的射程範圍內,且丹增特地將木鵲的外表塗的漆黑,很難被哨兵察覺。

牧民們正圍著篝火載歌載舞,無人註意到,又有兩個木鵲正悄無聲息地往夜空浮飛著,它們越飛越高,很快便在鴉黑的天際上消失至無。

丹增註視著阮安的一舉一動,見她那雙美麗的眼睛,在看著躍動的火焰時,有些微的出神。

他便猜出,皇木薩一定是又想起她在中原的丈夫了。

他一開始就知道,阮安在中原是有屬於自己的家庭的,丹增也對她丈夫的身份感到好奇,更好奇,到底是什麽樣的男子,才能讓皇木薩對他惦念這麽久。

他跟了皇木薩將近一年,她卻依舊同他保持著極有分寸的距離感,這半年中,她再將他叫到宮廷中,依舊會讓他給她繪人像,還會教他醫術,和中原記賬的方式。

皇木薩經常對他說,他在將來會成為比他父親更厲害的部曲,也會是大邏最優秀的臣子。

阮安於丹增而言,也越來越像個近似師長般的引導者。

到如今,丹增已經知道,阮安想讓所有人都誤解他們的關系,好讓讚普松懈,不再對她嚴加看管,甚至許她到邊地與醫官一同行醫。

丹增更清楚,從一開始,阮安就沒對他動過那種念頭,卻依舊甘之如飴地為她守著這個秘密。

******

已至人定之時,殿內燈火通明,博山爐中焚著昂貴的金屑和龍腦,散著曠遠松沈的氣息。

殿外的青石板地上,卻跪著個小太監,那小太監可憐兮兮地將雙手攤開,並將手心朝上。

大太監王德海的手裏則拿了把戒尺,不甚留情地往他的手下啪啪地打著,尖聲斥道:“你這剛當值的小奴才,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咱家千叮嚀萬囑咐,讓你千萬不要去碰禦案上的那個螺鈿木盒。可你倒好!半點記性都不長,還讓陛下抓了個現成!”

小太監手心挨得每一下戒尺都嚴嚴實實,他固然吃痛,卻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噙淚回道;“師傅,奴才這不也是看著那盒子上面落了些灰嗎,便想著擦一擦……”

只聽“啪——”一聲。

王德海覆又重重地朝小太監的手心擊了下,厲聲說:“擦灰也不行!陛下對那盒子裏的東西寶貴的很,早就下了旨意不許任何人動。若不是今日咱家替你求情,你的腦袋或許都保不住了。”

“師傅,奴才知道錯了……”

王德海陰著臉,接著將那三十下戒尺給小太監罰完。

其實今兒個,這小太監倒也沒能碰成聖上專門藏卷的那個木盒,不過是不走運,恰巧被回來的霍平梟抓了個正著,小太監的指尖還沒觸及到它的表面,便被霍平梟訓斥了一頓。

那盒子裏面裝的東西,王德海在此之前曾瞥見過,全是一些未被整理完的醫稿。

聖上的發妻和太子的生母是位醫女,如今她下落不明,後宮裏的鳳位也一直空懸著,可聖上在太子的面前,提起他的生母時,用的字眼卻是你母後。

聖上一旦批完奏折,得了空,就會將裏面的醫稿拿出來,親自將它們謄抄整理。

王德福曾在殿內值夜時,看過上面的字跡,有一部分書稿上的字跡有些歪扭淩亂,有一部分書稿的字尚內入眼。

僅有少部分的書稿上,被寫滿了漂亮矯健的字,且上面那字跡,與陛下平日所書的一模一樣。

新朝剛建立不久,積壓的政務頗為繁冗,但陛下哪怕犧牲自己的睡眠時間,也要將先皇後阮氏的醫方實錄親自謄抄,據說她還在世時,最重視的就是這些醫稿。

王德福每次看見霍平梟這樣,都覺他身為君主,卻對一女子屬實用情至深。

原本這個時辰,陛下應當剛批完奏折,眼下該仔細地辨著阮皇後在多年前寫下的,那些不太能入眼的筆跡。

可今兒個,霍平梟卻連夜召來了鴻臚院的大臣入殿議事。

殿中的禦案上,擺著一個漆黑的木鵲,還有一張唐卡風格的女子繪象。

從鴻臚院的主官秦言進了殿內後,便見陛下的眼神就沒離開過上面的那名女子。

霍平梟在繼位後,勤於政務,減輕稅賦,讓百姓得以休養生息,雖然他上位的手段不光彩,卻也是位雄才大略的君主。

此時此刻,他在看著那張畫像時,漆黑的眼底卻透著難以自控的深深癡迷。

“你是說,她穿的服飾,是邏國皇木薩的服飾?”

秦言頷了頷首,回道:“回陛下,您之前就一直讓臣留意著邏國的動向,只不過蒼家人將他們的皇木薩保護的太好,很少有人能看見她的真容,直到今年,皇木薩才逐漸出現在了大邏子民的視野裏。這位在三年前被邏國尋回的親女頗擅醫術,還幫助大邏平息了兩次疫情。”

三年前。

擅長醫術。

霍平梟將這些詞語又重覆了遍,心中已然確定,邏國的皇木薩就是阮安。

這個木鵲,也是阿姁在嘗試同他取得聯系的證據。

帝王一貫冷沈的面容,難能帶了如釋重負的笑意。

秦言入朝為官後,從未見過聖上如此高興過,看來他終於擺脫了喪妻的陰影,也開始對別的女子產生興趣了。

“不過陛下,臣還聽說,邏國皇木薩的身側一直有個極為受她寵信的面首……”

秦言話還未說完,便見帝王俊美面容上的笑意轉瞬即逝,恢覆了平日的冷峻。

霍平梟覷了覷眼,冷聲命道:“接著說。”

秦言的額頭險些冒出冷汗,又道:“皇木薩經常在夜晚召那面首入宮陪伴在側,還會帶著他去馬場跑馬,據說那少年是邏國之前部曲的幺子,皮相極為俊美,皇木薩在雪頓節上將他一眼看中,讚普一高興,就將他送給皇木薩了……”

霍平梟掀眸睨了秦言一眼,秦言立即會意,沒敢再接著說下去。

“哪來的癩皮小犬?”

霍平梟面色陰沈地轉了下套在拇指上的玉扳指,冷嗤一聲,又道:“不過就是會些搖尾乞憐的手段,就敢在朕的皇後面前賣乖邀寵。”

這話一落,秦言的面色微微一變。

可他能夠確定,他卻然沒有聽錯,聖上說的那兩個字,就是皇後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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