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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隔代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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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隔代親

隔著那道屏風,房小娘溫聲道:“阿姌,你那定北侯表哥來了,他想看看你。”

阮安聽罷這話,下意識地蜷緊了拳頭,她冷靜地思慮了番,雖說她是背著霍平梟生下了兩個人的孩子。

但她和霍平梟在這幾年並無什麽交集,就算男人將她認了出來,兩個人隨意地聊敘些有的沒的,他也不可能知道阮羲的存在。

可阮安雖想好了事情的應對之策,那顆狂跳的心仍在慌顫不已。

房姌的眼底泛著烏青,忽有一陣難耐的咳意向她湧來,她握拳空空地咳嗽了數聲,立侍的丫鬟趕忙端來了清水,伺候她飲下。

正此時,男人淡沈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

“表妹的身子既是不適,本侯就不進室叨擾了。”

這話一落,阮安懸著的那顆心終於墜了地,她松了口氣,想起幾日後她就會帶孩子回嘉州,心裏還是存了些遺憾。

前世她患了極為嚴重的眼疾,臨死前霍平梟雖然尋到了她,可她卻沒能看清他的面龐,只是聽見了男人焦急的聲音。

或許今世這次沛國公府的意外相遇,是她與霍平梟見的最後一面。

事情發展的走向還是同前世一樣,她只能聽見他的聲音,卻無法看見他的面龐。

阮安固然有些失落,卻也勸慰自己要知足,不能貪心。

阮羲能夠平安就好,她不應該奢望太多。

***

申時,阮安從沛國公府回到黎府,照例為黎母把了番脈。

她和阮羲在黎府借宿了多日,黎府的地界不大,如阮羲這般大的小孩也最是怕悶,此前她們在嘉州時,阮安和孫也就要經常帶著阮羲去街巷走動,讓他接觸些新鮮的事物。

阮安雖然托黎府的下人給孩子買了幾個話本子和玩物,可阮羲還是會托著肉嘟嘟的小臉兒,總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

阮羲這孩子很討人喜歡,到了新環境後也不哭不鬧,黎意方與他相處得極為融洽。

他今日恰好要去西市巡街,便同阮安提起,要帶著孩子去那兒逛逛,黎意方還同阮安說,他們的身後會有四名金吾街使跟著,他會護好孩子的安全。

這廂阮安為黎母診完脈後,卻覺黎母一直在打量她看,黎母的瞳色已從青白轉為正常的深棕,神情也恢覆了清明。

可阮安瞧著,這黎夫人的眉眼看似溫慈,卻總似蘊了些精明的籌算。

阮安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禁問道:“黎夫人是有話要對我說嗎?”

黎母微微一笑,和煦道:“阮姑娘今年多大?”

阮安如實回道:“二十一歲。”

懷上阮羲的那年,她剛滿十八歲,時間過得很快,一晃兒,四年就過去了。

黎母講話的嗓音低了幾分,幽聲道:“比意方小了兩歲,年齡倒是相襯。”

阮安越聽,越覺得黎母說的這話有些不甚對味,她心底漸漸有了猜測,剛要開口對黎母說清原委,希望她不要誤會。

黎母卻順勢握住了她診脈的手,溫聲道:“阮醫姑,你是個好姑娘,還救了我這個老太太一命。雖然你的出身低了些,又帶了個孩子,但我能看出來,我們家意方喜歡你。”

阮安面色未變,卻將黎母握著她的手輕輕掙開,她話音溫軟,語氣卻透著淡淡疏離,禮貌拒絕道:“夫人想必是誤會了,我和黎大人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

黎母神情微訕,又道:“姑娘,我懂你的心情。我夫君去得也早,他離世的那年,我們意方才五歲,我最是知道孤兒寡母的日子有多難熬。意方缺個體己人的照拂,我願意讓你們母子留在長安,再讓意方給你們弄好過戶的事,將你聘為貴妾,將來就算有正妻……”

阮安顰眉打斷黎母的話:“幾日後我就會回嘉州,我不清楚黎大人是否對我有意,可我對他卻然是無意,甭說是做妾,就連他的妻室,我也不想做。”

這村姑竟然還瞧不上她的兒子?

黎母一聽這話,也不欲再與阮安客氣,道:“你可別不識好歹,意方仕途正好,早晚會是朝中的大員。做高官的妾室,難道不比你帶個私生子四處游醫強嗎?”

聽到“私生子”這三個字後,阮安溫美的面容逐漸轉寒。

她驀然從床側站起,也算是徹底懂了黎母的想法,她救了她,可黎母卻打心眼瞧不起她的身份,甚至還直戳她的軟肋,說羲兒是私生子。

黎母是病患,她雖不好直接拿言語刺激她,卻也不準備將這件事輕拿輕放。

阮安前世在宮裏沒少見過那些妃嬪鬥法的招數,對於黎母這樣婦人的想法,她摸得門清。

同為獨身母親,阮安不想成為像她這樣的人,阮羲將來的婚事,她也不會過多幹涉,只要對方姑娘的人品好,便是足矣,她更不會去插手兒子將來的生活。

“夫人,您還病著,要多註意休息,切莫憂思過度。等我回到嘉州,您再為黎大人物色妻子時也要明白,高門家的小姐自然與我這個村裏出來的鈴醫不同。她們全都錦衣玉食地被嬌養至大,可受不得半分委屈。”

黎母的眸色閃爍了一下,胸口亦漸漸泛起了悶痛。

阮安這話說得雖然隱晦,可黎母卻聽得出她的言外之意。

阮安這是在敲打她,你兒子雖然優秀,但要娶高門家的貴女,也是實屬高攀,貴女嫁他,亦是下嫁。

她看出了她對黎意方的掌控欲很強,將來定會婆媳不睦,同時也在變著花兒地告誡她,她雖然出身低,也不是個好拿捏的人,而她瞧得上眼的兒媳正妻,更不會好受擺布。

阮安說完這話,就提著藥箱離了內室,仆婦這時端來藥碗,卻聽黎母低聲諷了句:“鄉裏來的村姑罷了,不過就是有些姿色,恁地就這麽傲慢?年歲不小了還帶著個拖油瓶,不做妾室難道還想做我們意方的正室嗎?她也不想想,等回鄉後,哪兒還能找到像我兒一樣優秀的郎君?”

仆婦神態略顯尷尬,只對著黎母點了點頭。

她雖然是這家的仆人,可卻覺得黎母這做法不算太厚道,黎母見阮安生得溫軟好欺,雖然瞧不上她身份,卻希望身側能留個好拿捏的妾室。

這般,等將來那世家出身的高門貴女入門為妻,黎母便可輕松地擺布她,將她作為制衡她兒媳的一枚棋子。

思及此,仆婦不禁暗自咋舌。

有的人縱是差點去了鬼門關見閻王,心裏的那些算計,卻還是沒扔。

***

霍平梟從沛國公府回到相府後,時已近黃昏。

皇帝在他封侯後賜了他宅院,但男人經年在外征戰,住所不定,得空回長安後,也經常留宿在京郊大營。

是以,霍平梟並未命人打理過這偌大的府園,沒置辦過家具擺件,沒請大匠剪飭裏面的山石花草,亦或是安置過亭臺水榭。

前陣子高氏去了趟定北侯府,見裏面的諸景很顯枯敗雕敝。

高氏是吏部尚書家的嫡女,亦是霍閬的繼妻,為霍閬生下了次子霍長決。

待在正廳落座,她不禁對著剛剛回府的霍平梟叮囑:“你若有空,應當修葺修葺你那侯府,我前陣子去瞧,那兒都快成座荒宅了。”

霍平梟側臉的輪廓硬朗立體,眼神淡淡地瞥了高氏一眼,指骨分明的長手持著釉瓷茶盞,並未立即回話。

高氏被他那道銳利的目光看得心跳頓了下,霍平梟這時“叮啷”一聲放下手中茶盞,懶聲問道:“夫人說這話,是不想讓本侯住在相府嗎?”

高氏連連搖首,趕忙回道:“我當然沒這個意思。”

這霍家跟其餘的世家大有不同,是頭一個老子還在世,兒子就有爵位的鼎盛家族。

在高氏看來,霍平梟這活閻王與其說是她繼子,不如說更像是她的活祖宗。

甚而比起霍閬,她更害怕霍平梟。

霍閬的氣質固然陰鷙強勢,可他畢竟上了年紀,也總是沈屙臥床。

可眼前的這位活閻王可是實打實的練家子,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砍過多少人的頭,霍平梟往她身前走兩步,高氏都直犯怵。

——“本侯倦了,想先回去補覺,晚食就不和夫人和丞相一起用了。”

自高氏做了霍閬的填房後,印象裏,霍平梟就沒喚過霍閬爹,更不會喚她這個繼母一聲娘。

他總是夫人、丞相這麽喚著,語氣盡顯客氣和疏離。

等霍平梟離開正廳後,高氏啜了口茶水,壓了壓驚。

這活閻王怎麽還不娶個妻子安定下來?如果霍平梟能夠成親,高氏亦希望他趕緊帶著他妻室去自己的侯府住,過自己的日子去,可別當這相府大房。

憑這活閻王的性情,肯定見不得他妻子受半點委屈,他能看上的女人,也定不是個好拿捏的。

等霍平梟妻子一入了門,男人再這麽給她撐著腰,她這個相府主母的面子還往哪裏擺?

高氏在心中不斷地安慰著自己。

好在霍長決和賀家大姑娘的婚事早已定下,她這個做婆母的,也能好好地在兒媳面前立立威。

***

西市有家湯飲子店,賣的飲子雖配了幾副中藥,可口味卻調和得不錯,味道不過分苦澀,喝起來更像是涼茶的口感。

原本這湯飲子店在西市和東市不算稀奇,可自打百姓聽說丞相霍閬每年都會光顧這家飲子店幾次,這家店的招牌便打了出去,每逢節慶,若想喝上這店的一碗飲子,還要排大隊。

黎意方在當差間隙,給阮羲買了他愛吃的碧羅,二人在那湯飲子店歇腳時,黎意方看小團子吃得香甜,便眉眼溫和地問:“等回嘉州後,你會不會想念長安的這些點心?”

阮羲點了點小腦袋:“嗯~”

男孩的吃相很秀氣文雅,可在嚼著碧羅時,雙頰還是微微地鼓了起來,他軟聲問道:“等黎叔叔跟我和娘去嘉州後,是會留在那兒,還是回長安啊?”

黎意方看著小團子那副天真可愛的模樣,不禁失笑,反問他:“那羲兒怎麽想?是想讓叔叔留在嘉州,還是想讓叔叔回長安?”

阮羲就著湯飲將碧羅咽下,往黎意方的身前探了探小身子,他烏黑的瞳仁泛著清澈的光澤,盯著男人的眼睛,小聲道:“其實,你本該是我爹的。”

說完這話,男孩神情黯然地垂下了眼睫。

黎意方不解地問:“這話是什麽意思?”

阮羲坐回了原處,小嘴也微微地癟了回去,沒回他話。

他記得孫也哥哥提過,他的娘親好像有個要當京兆尹的未婚夫,這個叔叔的特征與孫也哥哥說的恰好吻合。

可他的親爹卻不是他,男孩不知道自己的爹爹是誰,也曾羨慕鄰居家的小孩都有爹爹。

不過阮羲現在想清楚了,他以後只要能跟著娘親生活就好。

黎意方覺出這孩子是想起了傷心事,剛要出言勸慰,忽覺周遭的氛感不甚對勁,適才飲子店旁的熙攘之聲亦驟然止息。

他擡首,卻見霍家二公子霍長決正往他們方向走來,男人的身後還跟了十餘名佩刀侍從,排場極大。

霍長決自是不需要這麽大的陣勢,黎意方再一看,便發現,原來他的身側,竟是坐著輪椅的當朝丞相——霍閬。

縱是雙腿有疾,霍閬舉手投足間仍浸著上位者的深沈和矜貴,讓人不敢逼視。

店家沒將他們這桌清走,想必也是霍家人屬意的。

黎意方和霍長決是同官同級,關系有些微妙,二人互相見了個平禮後,黎意方又對著霍閬揖了一禮:“下官見過丞相。”

待問完安,黎意方準備帶著阮羲離開。

霍閬身旁的蘇管事在見到阮羲後,神情卻是微微一變。

他自幼便跟著霍閬,做他近仆多年,腦海裏依稀存著老爺年幼時的模樣。

這孩子簡直是太像他家老爺小時候了,甚而,他的相貌更像大少爺霍平梟。

那眉眼,簡直一模一樣。

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還真是奇怪。

再一看身旁的霍閬,卻見他深銳的眸子果然覷了起來。

趁阮羲還未轉身,仍眼帶好奇地打量他看,霍閬沖他招了招手,低聲道:“那孩子,你過來一下。”

黎意方弄不清楚霍閬為何會對阮羲突然產生興趣,阮羲仰起小臉兒沖著他頷了頷首後,便蹦蹦跳跳地跑到了霍閬的輪椅旁。

男孩對霍閬這般氣場強勢的老者絲毫不懼怕,待站定後,他嗓音清亮,奶聲奶氣地喚道:“官爺好~”

“你這小孩是哪家的,叫什麽名字?”

霍閬的話音甫落,蘇管事和霍長決登時面面相覷,都有些不知所措。

相爺一貫不茍言笑,可他們適才竟是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了極為罕見的淡淡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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