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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小嬌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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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小嬌花

-“我還以為阮姑娘的話是假的呢,她原來真有個從長安來的未婚夫啊。”

-“她郎君莫不是半道改參武舉去了?”

-“阮姑娘生得嬌小,那小身子板能受得住那位軍爺嗎?”

-“胡說八道,人胳膊還傷著呢!”

-“一只胳膊怎麽了?就阮姑娘那小腰,這軍爺一只手就能控制著,只要配合點,和美著呢~”

從溪畔回到茅屋後,阮安滿腦子都是那些杏花村婦人們的竊竊私語,直臊得她小臉兒發熱、泛紅。

可她卻不怎麽記得霍平梟到底是怎麽對她做的那事,只記得那日清醒後,男人就不省人事地昏了過去。

夜色漸黯,阮安在自己屋間謄抄了幾個醫方實錄後,便陷入了沈思。

今晨她讓阿順去鎮上幫她打聽了一番,聽說京城的督查禦史不日內便要造訪嘉州,故而縣令這幾日提心吊膽,生怕被禦史查出什麽政務問題來,再把他腦袋頂上的烏紗帽給摘了。

他長子唐祎和劉師爺也待在家中養傷,沒什麽動靜。

燭影微搖,涼風漸起,漆木憑幾上散亂的醫方被拂落一地。阮安怕感染風寒,便起身往支摘窗方向走去。

“吱呀——”

待她闔窗轉身,卻見霍平梟不知何時坐在了那憑幾對側的破舊胡床。

男人坐姿挺拔,縱穿著粗布麻服,身處陋室,氣宇依舊矜貴軒昂,他長手順勢拾起青石板地上的淡黃薄紙,略顯淩厲的漆黑眉眼卻微微覷起,似在仔細辨著紙上的字跡。

似被戳中軟肋,阮安的心中突然湧起難言的自卑。

她的字很不好看,甚而有些潦草淩亂。

畢竟只有那些家學淵源的世醫,才會先讓學醫的子孫們上書院研習儒家經典,也能請學識淵博的夫子教他們好好習字。

孫神醫的字更像鬼畫符似的,還不及她的字好看……

“我們談談。”

霍平梟說罷,將那方子遞還給了她。

阮安趕忙接過,纖嫩如柔荑的白皙小手卻不小心蹭過霍平梟右手虎口的一小寸肌膚,男人的體溫比她燙熱許多,他指骨明晰的手明顯僵了一瞬。

阮安並未覺察出霍平梟的異樣,只記得先前在溪畔,霍平梟是說過,入夜後要與她單獨談事來著。

“侯爺要談什麽?”

話音剛落,小姑娘卻見兩個北衙侍從正往她屋裏擡了個巨大的紅木箱。

聽得身後動靜,霍平梟循聲轉首,男人神情略帶散淡,懶聲命道:“打開它。”

侍從恭敬應是,依言打開了那紅木巨箱,阮安得見裏面的物什後,明澈的杏眼兀自瞪圓了好幾分。

其中一侍從對阮安解釋道:“這一千兩雪花白銀,是侯爺給阮姑娘的診金。”

一千兩銀子!

看著紅木箱裏被裝得滿滿當當的銀子,姑娘淡粉色的嫣唇不禁微微張起,一時間,阮安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面對這麽些銀子,誰能不心動?

何況阮安也確實缺銀子,她不僅要自己生活,還要養活孫也和另兩個藥童。如今身上剩的錢,不過幾兩碎銀,如果在端午不能將配的藥賣個好價,連生計都很難維持。

阮安為貧民百姓看病時很少會收診金,在那幾個監察道游醫時,雖然被幾個高官和富商賞賜過,可那些金銀大多在嶺南那場戰亂中丟了,回來後她又用僅剩的銀兩修繕了番茅屋。

可如果有了這一千兩銀子,她都可以在長安城開家醫館了。

阮安在得知霍平梟侯爵身份後,也不過準備向他要個十兩診金,他為何要給她這麽多銀子?

看著小姑娘驚詫的神情,霍平梟鴉睫低垂,在眼瞼落下積影,亦掩住銳利眼眸裏的那抹幽邃,令人難辯其情緒。

阮安將他的細微神情看在眼中,總覺得他還有別的打算。

劍南道的治所並非在嘉州,霍平梟不可能貿然出現在這兒,他即將卸任劍南節度使一職,回京訴職。

但嘉州的匪患未平,官兵也一直尋不到匪首戚義雄盤踞的深山據點。

這男人的性情雖看似狂妄恣然,心機卻很深沈詭譎,阮安一點都看不破他的想法。

剛要出言詢問,茅屋外卻傳來小桃怯怯的聲音——

“你們別攔著我,我是村長的女兒,是來尋阮姑娘的。”

***

小桃的到來,終於讓阮安弄清了近來這些蹊蹺之事的原委。

阮安前陣子下山被紈絝唐祎看上,若不是恰好救下霍平梟,差點就在山間被他辱沒。

卻未曾想,她友人小桃竟也遇見了這樣的事。

在眉山內,離杏花村幾十裏地外,還有一個叫做棗樹村的村莊,這棗樹村有一名喚馬彪的村霸。

馬彪人如其名,身型剽悍,龐碩如熊。

那日小桃與兄長上山拾柴,不幸被馬彪看中,那粗野的莽夫便來了趟杏花村,想向村長提親,要娶小桃為妻。

村長早就給小桃定好了一人家,身為父親,村長自是不想讓自己的女兒嫁給馬彪那種欺男霸女的粗人,而北衙侍從在尋到霍平梟後,就為他打探好了近來眉山發生的所有事。

想必那些侍從也一早就同村長串好了氣,而關於霍平梟就是她長安未婚夫的傳言……

阮安越想,越覺得這消息是他故意放出去的!

小桃得知了阮安近來的遭遇後,不禁喟聲感慨:“還真是流年不利,我們倆個好像都犯了太歲,我記得前陣子那嘉州刺史陳……”

話還未說完整,小桃突覺霍平梟在聽到“嘉州刺史”四個字時,竟往二人的方向瞥了一眼。

男人的眼神雖淡漠,卻如芒刺荊棘,壓迫感極強,惹得她背脊大有竦峙之感。

小桃瑟瑟發抖,忙將後半句話吞回了肚子裏。

阮安寬慰著友人情緒,溫聲勸她:“你放心回去吧,我會讓…他幫你對付馬彪的。”

小桃離開後,霍平梟從胡床起身,走到阮安身前。

男人的五官冷淡硬朗,逐漸隱匿於愈發黯淡的燭火,他落在地上的高大影子幾乎將羸弱瘦小的姑娘籠罩,嗓音沈冽地問:“阮姑娘,你想好了嗎?”

“兩個藥童的戶籍,和你友人的麻煩,我都能幫你解決。”

“還會許你一千兩診金。”

阮安揚起懵懂小臉,正對上他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終於大致猜出了男人心中的籌算——

霍平梟這是要順勢與她假扮夫妻,好能在杏花村有個新的身份。

***

次日巳時,馬彪原本在山間放牛。

不想半道來了個小弟,在他耳側低語道:“彪哥,隔壁杏花村那阮姓醫姑的未婚夫回來了,他好像還參過武舉,現下杏花村的村民都將他奉為村霸,聽說那人正為村長女兒的事鳴不平呢,您要去會會他嗎?”

馬彪面龐粗曠,皮膚黝黑,聽罷這話,不禁瞇了瞇眼。

“哪來的野小子,敢阻老子婚事?你派個人去杏花村告訴那小子,若有膽量,今兒個下午就到半山來,同俺好好地比拼比拼。如果他輸了,就趕緊讓村長老頭把他女兒送到俺們村裏。”

杏花村這處很快收到消息。

過了午時,阮安和孫也、阿順和扮作村民的楊緯等人,與霍平梟一起坐著牛車來到了馬彪擇的地界。

天邊烈陽高懸,霍平梟化名為蕭平,與馬彪分壘對峙。

阮安乍一見馬彪的體型,不由得膽寒。

她此前就聽說過馬彪的悍名,這人的皮肉猶如堅硬鎧甲,簡直刀槍不入,那碩大如熊的體型若是單單傾倒在地,也能壓死兩個身量普通的壯年男子。

馬彪的身材,也與霍平梟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阮安亦忽地意識到,霍平梟的那副身型真可謂是矯健精悍,甚至帶著如被工匠精心雕琢的美感。

男人頭骨、寬肩、窄腰和長腿的比例都極其的和諧統一,混身肌腱也充斥著力量感,隨時都呈著能格鬥爆發的攻擊性。

但他可是要跟馬彪這樣的人單打獨鬥!

姑娘的那顆小心臟還是懸了起來,不免起了些憂慮。

另廂的馬彪看清了霍平梟的面龐,見他相貌生得過於俊美,心中已經起了些輕視。

他說話的聲音很渾厚,對著身後的一眾小弟謔笑道:“那小子就是杏花村的村霸?不就是個小白臉嗎?”

馬彪身後的小弟示意他看向阮安方向,小聲道:“彪哥,那就是這小子的媳婦,聽說還是個村醫。”

小白臉的媳婦?

馬彪瞇眼看向阮安,見她模樣比小桃貌美了許多,可他卻不喜歡這款。

這妞生得太軟,弄幾下子,估計就被壓癟了,那腰看著一掐就斷,胳膊和腿握一下估計就折了。

也是,小白臉就該配這種小媳婦。

馬彪大笑數聲,伸手指了指阮安方向,“看好了。”又指了指霍平梟,“那是這孫子的妞兒,一會兒等我把那孫子打趴下後,你們誰若看上她,就直接將她扛回村裏。”

他粗鄙的話音剛落,霍平梟已經攥緊掌骨,手背青筋亦有暴起態勢,男人肩背的闊肌正向外聳動,與上次對劉師爺一行人等動武的狀態完全不同。

這次,阮安明顯覺出,男人有被馬彪激怒,她忙小聲勸他:“你…你當心胳膊,傷還沒好全……”

“你不用管,我自會教訓他。”

男人話音沈冷,阮安從他鋒冷的眼梢旁看出了一絲暴虐氣息,帶著陰鷙和狠戾,讓她心中慌顫不已。

這回,霍平梟怕是要動真格了。

她在嶺南時,沒見過這人在殺敵時的眼神,而今得見,只覺得比那野狼捕獵時還要兇悍。

“怦——”一聲。

馬彪還未做好準備,霍平梟便用手中木棍暴擊於他寬碩脊背,空氣中帶著物什碎裂的可怖聲音,“喀嚓”一聲,那把木棍應聲猝斷。

霍平梟的身型雖不及馬彪蠻壯,但氣勢卻如疾風般狷狂,帶著碾壓般的強勁和霸道,也似虎狼撲食般兇狠駭人。

馬彪的身子往前傾倒了一下,瞳孔驟縮。

他明顯被霍平梟的首招激怒,又啐罵道:“好小子,有兩下子,你給老子等著!”

馬彪怒喝的話音剛落,忽覺周遭勁風驟起。

再擡首,眼前早已不見霍平梟的身影,他正詫異著,卻不知男人早已騰空一躍他身後。

“嗙——”

馬彪顱後被男人腿腳暴踹,他只覺頭腦“嗡”一聲,遽痛陣陣傳來,隨即眼中閃過一絲陰狠。

待再度轉首,馬彪與霍平梟正式開始激烈交戰——

霍平梟的招式看似囂張野蠻,實則有張有弛,層層疊進,比炎日還要暴烈。

眾人觀戰時,仿若聽得一曲高亢且帶著殺伐的淮陰平楚,周遭蓬草在躁動不歇,亦仿佛聽得群馬嘶喑,風聲鶴唳,見得狼煙四起,泱泱大兵行軍列陣。

阮安曾聽說書先生講,古有武林高手能以琴音殺人,而霍平梟對敵的氣勢也足以裂人心膽,讓人猝亡。

不到二十回合,馬彪狼狽戰敗,“哐——”一聲俯匍倒地。

身後那群棗樹村的小弟們面色慘然大駭。

而這廂的杏花村村民則在歡呼著霍平梟的化名:“蕭平!蕭平!!蕭平!!!”

戰畢,阮安看著男人高大冷峙的背影,心中又湧起了在嶺南的那種熟悉感覺。

她分不清是激越還是別的情愫,只覺思緒如麻,就連脈搏也在隨心動節律而狂跳,似鼓點般怦然不歇。

馬彪未被打死,只因昏厥而意識不清。

霍平梟將馬彪的腦袋踩於腳下,漆黑長睫掩著蔑然,沈沈話音透著濃重的戾氣:“原本呢,老子不想這麽打你。”

話說到一半,馬彪悶.哼一聲,而男人看向馬彪的眼神愈發兇狠睥睨——

“但你辱沒的,可是老子媳婦。”

***

兩日後。

霍平梟在戰場廝殺慣了,身上也曾中過無數刀槍箭傷,是以男人臂傷恢覆的速度之快,讓身為醫者的阮安暗嘆不已,這幾日他也都按時飲下了她研配的方劑。

阮安準備在今日與他一同下山去尋朱氏,順道與這個繼任師娘撇清關系,再不欲與她往來。

孫也是孫神醫和她第一任師娘的獨子,朱氏在孫神醫去世後,將孫神醫留下的名貴草藥盡數變賣,拿著他僅留下的一些錢財,在清泉鎮置了間民宅。

從南境回來後,阮安也聽說了朱氏和劉師爺的那些不軌關系,這次的事,也與朱氏逃不開幹系。

此番他們下山,亦有楊緯等北衙高手跟隨。

未料剛一出茅屋,阮安便見鼻青臉腫的馬彪,和另三名她不識得的青年男子皆都跪在了小院外。

阮安一頭霧水,可看他們這陣勢,肯定不是來打架的,反倒像是要投誠的。

見到霍平梟後,馬彪“咚”一聲,立即朝他磕了個響頭,開口就喚:“見過蕭大哥!”

霍平梟雙手交握,抱於身前,沈黑如墨的眼微微覷起,未作任何言語。

站於他身後的楊緯則抱拳掩唇,壓了壓笑意。

楊緯此前聽說過霍平梟年少時的那些軼事,他自幼性情便驕亢不馴,丞相霍閬喪妻後,一直忙於政務,他曾將這個長子送到驪國最有名的三個書院治學,想讓霍平梟修身養性。

然霍平梟雖在院考中屢居榜首,可少年的身上總似染著深重戾氣,似是惟有與人打架鬥毆,方能將那股子躁怒和暴郁平息。

他每到一個書院,就總有一群同齡少年紛紛追隨,擾得書院秩序烏煙瘴氣,夫子無從管教。

掌院們均礙於霍閬權勢,不敢懲戒這位相府公子,等霍閬將霍平梟送到第四個書院時,他的斑斑劣跡已傳遍驪國所有書院,無人敢收。

各監察道的書院均跟中央的提學官有來往,最後,那第四個書院的掌院只得通過提學官上報陛下。

皇帝因而特地出面,委婉勸說霍閬,讓霍平梟去習武。

另廂馬彪身後跪著的,都是眉山其餘村莊中頗有武力的壯士。

馬彪對霍平梟的武藝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出身低微,原也想去投軍混個軍銜,但家中還有個寡母,他的命若是折在戰場上,無人能照拂她。

嘉州地方兵團的將領昏聵無度,這些人簡直是在屍位素餐,不然這裏的匪患也不能盛行到如此地步。

馬彪聽說,從劍南治所到嘉州剿匪的定北侯也因意外墜落懸崖,他的屍身被鬣狗啃得只剩了一副血肉淋漓的骨架。

連大驪戰神都因這次剿匪而命隕,那匪首戚義雄的氣焰只會愈發囂張。

馬彪覺得霍平梟在將來絕對會是個厲害人物,他深表佩服,甘願追隨這樣的人。

身後的另幾個青年也對著霍平梟磕了數個響頭,誠意地表達出了臣服的態度。

霍平梟則神情懶倦地偏了偏頭首,示意馬彪看向他身側,矮他半截的小姑娘。

只見阮安的容貌溫美動人,肌膚柔潤似玉,站於那料峭春風中,就像是一朵瑟瑟搖曳的小嬌花。

馬彪怔住,想起前日對阮安的那些粗鄙言語,在心中暗罵了自己八百次。

霍平梟明顯是個疼媳婦的,他罵了他心尖上的寶貝疙瘩,人家不對自己心生怨懟才怪!

馬彪趕忙對著阮安又磕了數個響頭,連聲道:“嫂子對不住!那日俺實在不該對你說那些話,嫂子原諒俺吧。”

“還請大哥、嫂子能原諒俺那日的行徑,俺願意投奔蕭大哥,願為蕭大哥肝腦塗地!”

阮安滿臉驚詫,不知道該對馬彪說些什麽好,只伸出了柔細的小手,想示意身前的眾人先起身。

正此時,男人低沈聲音伴著徐徐微風劃過了姑娘的耳側,語氣慵懶且淡倦——

“回來再說,我要先帶媳婦下山買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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