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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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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

吃完晚飯, 鳳寧回到廠裏,碰上老孫來給大黃餵飯,問她:“你晚上在外面吃的?”

“是啊, 在那邊的胖子面館吃的面條。”鳳寧蹲下來看大黃吃飯, 擡手摸了摸它的腦袋,大黃很乖, 頭也不擡地埋頭幹飯。

老孫說:“其實你可以跟廠長說, 可以用一下廠裏的廚房,反正爐火一直沒滅,你自己做飯吃,更幹凈衛生些。”

鳳寧說:“過陣子再說。”

老孫又叮囑她:“你晚上睡覺把門給反鎖上,這麽大個廠子,一直都沒住人, 就你一個人住,要註意安全。有事你就喊一聲,這附近都住了人,你一喊就有人來。”

“謝謝孫伯,我知道了。”鳳寧真誠道謝, 老孫的擔憂並不多餘, 八十年代的社會問題層出不窮, 人性的陰暗面仿若逃出囚籠的野獸,肆意妄為宣洩著獸性,所以才會有公安部先後兩次嚴打政策出臺。

不過鳳寧並不怎麽害怕,因為還有大黃陪著她。

她把大黃牽到自己宿舍門外的走廊上拴著, 在床邊放了根趁手的木棒, 要是有小偷進來,大黃一叫, 她就醒了。

來工廠的第一天夜裏,竟是鳳寧重生以來最清閑的一個晚上,不用紮花燈賣花燈。屋裏燈光明亮,她無事可幹,竟覺得有些無聊。

這麽早睡又有點不習慣,她便翻出從家裏帶來的繪圖本,開始設計起燈籠來。

燈籠廠生產的燈籠款式她都看過了,種類不少,好看的也不少。但都有無法收攏的缺點,無法收攏,燈籠就賣不到外地去,所以她現在要設計一款可以開合的燈籠,造型也不用太覆雜,因為要考慮到能快速批量生產。

鳳寧先前做來賣的燈籠,基本是手提燈,供人拿在手裏把玩的。而燈籠廠生產的絕大部分燈籠都是掛燈,用來懸掛裝飾的。

年前鳳寧送給曾決明家和梅香家的那對紅燈籠,就是掛燈。掛燈的需求量大,比如城市搞節慶活動裝飾街道,一些古鎮街道建築的裝飾點綴,一些寺院廟宇裝飾,過年時人們買燈籠裝飾房子,都會用到。

鳳寧之前跟吳昌德說出去跑銷售,其實就是想拉古鎮的單,一個古鎮如果采購燈籠裝飾,至少需要成百上千的燈籠。

鳳寧畫了幾款樣式比較大氣的,又在小裝飾上下了工夫,使它看起來大氣又別致。最重要的是,燈籠的骨架可以開合,就能夠實現運送到外地去的目的。

她把細節都處理好,這才上床去睡。

第二天一大早,鳳寧就起來了。今天是她第一條正式上班,可不能晚了。

等她洗漱完畢,出門吃了早飯回來,廠裏依舊沒人來。鳳寧便去廚房換煤球燒開水,把熱水壺都灌滿,這樣方便大家有水喝,平時這活兒都是老孫幹的,今天鳳寧替老孫做了。

等到鳳寧把廠區大院打掃幹凈,差不多就到上班時間了。八點上班,也就只有鳳寧和老孫按時到了。

八點過後,同事們才陸陸續續到來,最遲的快九點才到。

吳昌德也沒有準時上班,他八點半後才到。而負責采購的同事過來打個招呼,問了一下材料需求之後,人就走了。做業務的同事也差不多,說是出去跑市場了。

在鳳寧看來,整個廠子都懶懶散散的。也可能是剛忙完燈展,沒什麽新訂單,不急著出貨,所以大家才這麽放松。

工人們的生產車間就是一個空曠的大房子,擺放著十幾張桌子,每個人按照自己的習慣隨意放置自己所需的東西,整個車間顯得十分淩亂。到處都是篾條、紙、布,成品或半成品燈籠,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吳昌德安排鳳寧去戴師傅的工位旁邊,讓她自己收拾一塊地方出來,讓旁邊的人挪個空地出來給她:“戴師傅還在住院,傷筋動骨一百天,老人家恢覆能力差,估計還得個把月才能來上班。這段時間,廠裏如果有要定制燈籠的訂單,就要由你負責來設計了。”

鳳寧說:“我才來,沒什麽經驗,讓秦師傅他們來做吧。”

吳昌德說:“秦師傅沒設計過燈籠。我看你那麽覆雜的花燈都會做,肯定能滿足客戶的需求,客戶一般也不會提出太覆雜的要求。你就大膽做吧。”

鳳寧只好應下來:“那好吧,我盡力一試。我現在需要做什麽?”

吳昌德說:“現在也沒什麽訂單。這個年一過,咱們的庫存基本上已經清空了。現在就做原來的款式。”

鳳寧說:“我昨晚設計了一款燈籠,可以合起來的,要不要打個樣試試?”

吳昌德驚訝地看著鳳寧:“可以合起來的?已經畫好圖了?給我看看。”鳳寧將自己的圖稿拿給他看,吳昌德看完之後,說:“看起來可行,那就趕緊試試吧。”

“好。那我就先打個樣吧。”鳳寧說。

“去做吧。”吳昌德擺了一下手。

鳳寧說:“廠長,做這個燈籠可能需要采購一些新材料。”

吳昌德說:“要什麽材料?讓老瞿去買。對了,老瞿已經走了,不知道還回不回來。等他回來了,你就跟他說你需要什麽材料,他會幫你采購回來的。”

鳳寧說:“好。那我盡量先找替代款吧。”

她設計的這款燈籠中間用粗竹條做軸,燈籠骨架圍著這個軸可以收起來,類似於雨傘的開合,固定燈籠骨架的是一個圈。這個圈鳳寧設計的是倒模好的塑料圈。

塑料圈需要去塑料廠開模定制。不過現在還沒有確定做不做,那肯定不能開模,只能先用木頭圈替代。

好在廠裏有專門處理木料和竹料的工人師傅和簡易機器,應該能夠按要求將木頭圈加工出來。

鳳寧在倉庫裏找到一塊合適的木材,找到材料加工師傅,讓他們按照自己的要求,幫忙加工出了兩個大小相等的木圈,至於用來固定燈籠豎骨的卡槽,則是她自己一個個手工打磨出來的。

她忙的時候,除了秦師傅和小王過來問了一下她在做什麽,其他人並不怎麽關心,各自幹著自己的事。

有人在紮燈籠,有人在偷偷摸摸著織毛衣,也有人紮堆湊在一塊兒閑聊,手裏當然都拿著活兒打掩護,就沒見過誰全心全意工作的。

一到中午十二點,大家把手裏的活兒一丟:“吃飯的時間到了!看看今天中午吃什麽?”

秦師傅朝鳳寧招手:“小鳳師傅,別忙啦,吃飯了。”

鳳寧把手裏的活放下,站起來:“秦師傅,你別叫我小鳳師傅,叫我小鳳就行了。你是我前輩,又是長輩,這麽叫著我怪不好意思的。”

秦師傅親熱地挽起鳳寧的胳膊,說:“那我就叫你小鳳吧。你昨晚住在這裏還好吧?不害怕吧?”

“還好,不害怕,有大黃陪著我呢。”鳳寧說。

“那就好。要我說,你一個小姑娘單獨住在廠子裏不適合,雖然這裏沒什麽東西可偷的,但就怕哪個不長眼的壞東西,知道就你一個小姑娘住在這裏,過來使壞。”秦師傅說。

鳳寧無奈地笑了一下:“那我也沒辦法啊,我不能天天回家吧。而且我那點工資,哪裏還租得起房子。”

秦師傅問:“對了,老吳給你開幾級工資?”說到這個,她很好奇。

鳳寧也沒隱瞞,這廠子就這麽點大,也不是私企,工資獎金都是透明的,藏不住秘密,便說:“一級。”

秦師傅咋舌:“太低了吧!就你那紮花燈的手藝,起碼也得四級五級工才對。”

鳳寧說:“我才來,年紀又小,是該腳踏實地從低做起的。”

秦師傅笑著說:“你這孩子,真是實誠。”

午飯是老孫的老婆周姨做的,鳳寧之前參加燈展的時候見過。周姨的菜做得不錯,二十多個人,做了兩個菜,一個魚香肉絲,一個蒜蓉菜心。

飯是不限量的,菜是一樣一勺,吃完了可以去添飯。吃飯的時候,大家圍坐在一起,一邊吃一邊聊天。

鳳寧是新人,雖然大家都認識她了,但並不了解她,所以這有了機會,自然要打聽她的基本情況。

鳳寧便在大家的追問下說了大致情況,當然,怎麽來的工廠,她肯定不會說,即便是領導覺得她合適,破格推薦,光跟領導有關系這點,就會讓其他人心裏不是滋味。

有個一看就比較八卦的女同事說:“小鳳,昨天送你來的那個小夥子是你男朋友?”

鳳寧連忙澄清:“不是,不是,他是我一個村一起長大的朋友,說是沒見過工廠什麽樣子,想過來看看。我還小呢,耍朋友還早。”

那女同事說:“十七歲也不小了,有合適的可以處了。談幾年再結婚比較好,多相處一下,看看性格合不合適,別像我們以前,到年紀了才去相親,沒幾個月就稀裏糊塗結了婚,結了婚才發現對方臭毛病一大堆。”

她的話得到了很多同事的附議。鳳寧笑了笑,沒做聲,她知道同事說的有道理,但她根本就沒考慮結婚的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婚也不是非結不可。

吃完飯,大家又都湊在一塊兒磕牙閑聊起來。

鳳寧跟大家不太熟,而且這群同事都是已婚婦女,聊的不是孩子就是婆媳妯娌,要麽就是私房話。這些東西鳳寧並非不懂,但她現在是個黃花大閨女,自然不便於參與,而且她也不愛跟人聊這些。

別人閑聊的時候,鳳寧便去制作她的燈籠骨架。花了一天時間,才將可以開合的燈籠骨架組裝好。

工廠五點下班,四點半左右,車間裏的工人就陸陸續續開始走人。

秦師傅走得最慢,她臨走前對鳳寧說:“咱們廠子就是這樣,上半年清閑,大家都可以晚點上班,早點下班。下半年忙的時候可能就要加班了。你也不用忙活了,早點下班吧。”

鳳寧雖然覺得大家過於懶散,但她又不是領導,能說什麽?只能管好自己唄。

她是等到五點以後才從車間出來,老孫正換好廚房的煤球,看見她:“你怎麽才下班?他們早都走了。”

鳳寧說:“我還有點工作沒做完。”

老孫說:“現在應該很清閑吧。我們廠子就這樣,閑的時候能閑出屁來。忙的時候還得加夜班,習慣就好。”

鳳寧只能笑笑,她哪能習慣呢?她可不是來混日子拿死工資的,她是想借著這個平臺把燈籠做好做強,想發家致富,把燈籠技藝好好傳承下去。

可她現在人微言輕,只能韜光養晦,靜待時機。

鳳寧花了兩天時間,終於把可收攏的燈籠做了出來。她想拿給吳昌德看,結果吳昌德不見人影,聽人說,他下午三點就走了。

好麽,廠長帶頭早退,也難怪大家早退都習以為常了。

等到第三天,鳳寧的燈籠才被吳昌德看到。

吳昌德對她這個燈籠很感興趣:“這要是批量生產的話,成本大概是多少?”

鳳寧說:“想要批量生產,固定燈籠骨架的上下兩個圈,得用塑料。塑料圈需要開模,開模是需要一定費用的,具體多少我不知道,生產塑料圈要另外收費,多少錢一個,我估計會跟產量相關。產量越大,價格越便宜。這些都需要采購員去了解。”

吳昌德聽完她的話,非常驚訝:“你怎麽知道得這麽多?”她不過是個才十多歲的農村丫頭,知道得比他這個業內人都多。

鳳寧說:“我也是跟人打聽到的。”

吳昌德點了點頭:“這個給戴師傅看了之後再定奪吧。”

鳳寧點頭:“好。”

吳昌德說:“我今天要去醫院探望戴師傅,小鳳你跟我一起去吧,帶上你這個燈籠。”

“好。”

於是兩人帶上鳳寧的燈籠,騎車去醫院探望戴連生。

鳳寧早就想去看望戴師傅了,畢竟這可是自己的師父,可除了她,誰也不知道他就是自己師父。現在他倆就完全是陌生人,鳳寧自然也沒法主動去醫院探病。

路上經過一家食雜店,鳳寧停了下來,買了一斤姜糖,又買了一瓶荔枝罐頭,還買了一根甘蔗,砍成小段,用繩子捆著。

吳昌德說:“你這些都是買給戴師傅的?”

“是的。”鳳寧說。

吳昌德說:“戴師傅能咬得動甘蔗嗎?”買姜糖和荔枝罐頭他還能理解,買甘蔗算怎麽回事?

鳳寧故作驚訝地說:“戴師傅年紀很大了嗎?咬不動嗎?”

“我也不知道咬不咬得動。戴師傅六十多了,我怕他牙口不好,咬不動甘蔗。”吳昌德說。

“沒關系,他咬不動的話,就給他的家人吃也是一樣的。”鳳寧說。

其實鳳寧買的這些,全都是戴師傅愛吃的,尤其是甘蔗,戴師傅的牙口好得很,七八十歲的時候,牙齒一顆都沒掉,有一口令人羨慕的整齊牙齒,還常用啃甘蔗來炫耀自己的鐵齒銅牙。

戴師傅在人民醫院住院,鳳寧想起了賀志華,她就在人民醫院當醫生,不知道能不能遇到她,不過她也沒打算去找她。

吳昌德領著鳳寧到了人民醫院,直接去了住院部的骨科。戴師傅正躺在床上跟老伴置氣:“你不給我整點兒辣椒,我就不吃了。”

老伴說:“醫生說你現在不能吃辣椒,要忌口!”

吳昌德敲了敲門:“戴師傅。”

戴師傅扭頭看向門口:“廠長你來了,你快跟醫生說,我要出院!”

吳昌德走進病房,笑著說:“戴師傅,你還是謹遵醫囑,醫生說什麽時候出院,你就什麽時候出院。好生養著,等傷好了,想吃什麽就吃什麽。”

鳳寧走上前,看著比記憶中年輕許多的師父,控制住自己的激動:“戴師傅好!這是我的一點小心意。”

戴師傅一眼就看到了那幾節甘蔗,心頭一喜:“你是哪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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