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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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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顧慈明顯感覺到戚北落身體突然僵硬,像只全身羽毛都豎起來的鬥雞,時刻提防著對面的敵人。

她納罕了一陣,姓柳怎的了?叫他這般戒備?念頭一轉,她想起那位過去常和自己互通書信的同門師兄柳眠風,好像就住在姑蘇,人便豁然開朗。

敢情這廝到現在還惦記著呢!

顧慈捏了捏眉心,又氣惱又好笑,還有那麽點歡喜。左右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未免戚北落多想,她便先提議。

“前頭也不知是個什麽情況,要不......咱們繞道走?”

戚北落眼睛一亮,忙點頭如搗蒜。顧慈又差點叫他逗笑,這個呆子!

王德善正待領命去辦,馬車外突然吵嚷起來。

顧慈擰眉,伸手要挑簾子。戚北落卻搶先一步掀起簾角,將她擋了個嚴實,只給她留了個酸溜溜的後腦勺。

顧慈無奈,斜他一眼,扒在他肩頭,偷偷打量。

路前頭過來一群人,一波去了前頭的馬車,一波則兇神惡煞地朝他們走來。

領頭的圓臉姑娘梳雙髻,一身丫鬟打扮,通身飾物倒是富貴,可以想見,她家主人是何等氣派。

車夫正要驅馬調頭,那丫鬟已不由分說地搶走他手裏的韁繩,頤指氣使道:“我家姑娘正忙著在前頭訓話,你們也過去聽聽,免得待會兒又毛手毛腳地沖撞了人,還反過來埋怨我們。”

聽說是個姑娘,戚北落心頭緊繃的弦松下,面容重新肅穆起來。

從小到大,還沒有人敢指著他鼻子,讓他過去聽訓。他倒要瞧瞧,究竟是何方神聖,自己擾了別人的車,還這麽理直氣壯,也不見官府差役過來辦事,這個姑蘇城,當真是反了天了!

他本想讓顧慈在車上好好待著,自己過去處理。顧慈心中擔憂,執意要隨他一道過去。後頭馬車上的四人,聞訊也下車趕來。

裴靈徽上下掃了眼那丫鬟,鼻子裏直哼氣,“一準錯不了,定是那柳巡撫家的寶貝女兒又出門了。”

顧慈好奇地看著她。裴靈徽瞧一眼顧慈身邊的戚北落,遲疑了下,湊到她耳邊低語。

“我們這兒的巡撫,占著山高皇帝遠,四處作威作福。他家女兒叫柳之嵐,那是出了名的公主脾氣,誰敢讓她不順心,她便讓誰全家都不安生。”

“有回她出門遛狗,明明是那狗不聽話,咬了為孕婦的腳。她偏說是那孕婦先猜了她家狗的尾巴,才會讓那狗暴起傷人,還罰她跪下同狗認錯。結果這一跪......就鬧出得一屍兩命。孕婦家人一路上告,想討回公道,可這世上哪來的公道,左不過都是官官相護罷了。”

顧慈眉心深蹙,偷瞄戚北落。

他想是聽見這番話了,臉越來越黑,今日這山水,大約是玩不成了。

*

柳家馬車就停在城門一丈開外的地方。

這幾日雨水豐沛,城門有幾處磚土松懈,瓦匠們正抓緊時間修葺。

柳之嵐今日從父親手中新得了輛寶車,那拉車的不是馬也不是牛,而是匹雙峰白駱駝。車頂沒有蓋檐,只左右圍著楠木低欄,乍看之下,像是拖了張羅漢床出門。

駝鈴聲聲,她穿了件茶白襦裙,搭配自己的白駱駝,正美滋滋地享受眾人欣羨的目光。

過城門時,上頭忽然落下滴泥點子,臟了她的臉和衣裳。她驚得瞠目結舌,又有滴泥點,不偏不倚正好進了她的嘴。

她愕了半晌,勃然大怒,一面呸嘴,一面命人馬上將那不知死活的泥瓦匠捉來。城門猝然被她的寶車堵住,後頭幾輛馬車沒剎住腳,接連撞到一塊,這才鬧出了事。

顧慈她們趕去時,柳之嵐正慵懶地倚靠著寶車前欄,讓丫鬟給自己凈面,重新上妝。她身上蓋著茵毯,右手邊整齊地擺著一排亮漆食盒,內有各色小點,足邊置六角熏爐,正悠然吐香。

柳家家丁摁著那位泥瓦匠,給她磕頭認錯,額頭都已經破皮出血,還不見柳之嵐啟唇喊停。

四面圍滿人,各個側目而視,為那工匠打抱不平,但又畏懼柳巡撫的名頭,沒一個人敢上前。

奚鶴卿聽完來龍去脈,不由分說,一個箭步上前,將那幾個家丁接連踹翻。

邊上幾人反應過來,抄起家夥聯手上前,朝奚鶴卿後背攻去。即將觸擊的瞬間,顧蘅執劍趕到,將他們挑了開,轉身的瞬間,將手中另一柄劍拋向空中。

奚鶴卿騰身接住,同她貼背而立,嗤笑道:“謝啦。”

顧蘅哼了聲,“我、我我這人不愛欠別人人情,尤其是你的。昨天你幫我找大夫,今日我還你這情,應當的。”

被打翻在地的家丁又卷土重來,奚鶴卿擡指抹了把劍身,似笑非笑道:“我後背交給你,可頂得住?”

顧蘅翻了個白眼,“後背交給你,我才是不放心。”

話音未落,便已提劍迎上。奚鶴卿笑了笑,亦跟了上去。

刀劍紛紛,柳之嵐嚇得趴在低欄地下哆嗦。

她在姑蘇橫行了這麽多年,還是頭一回見有人敢砸她的場子,忙催手下人再去請些幫手來,把這兩人速速拿下。

眼梢餘光晃過人群,一下定在了戚北落身上,呆看良久,她慢慢垂覆眼睫,面頰泛起薄粉。

長街那頭,顧慈還無知無覺,目光死死追著顧蘅,滿面憂色,催鳳簫快去幫忙。

戚北落拍拍她的手,“莫怕,這群烏合之戰,傷不到他們倆。你不是想撮合他們麽?眼下正是個好機會,所謂患難見真情,你就放一百心吧,實在不行,不還有我麽?”

邊說,邊攬緊她的腰,“你且離我近些,免得傷到你。”

顧慈忖了忖,還有些不放心,但還是乖乖聽話,往他懷裏縮去。嬌小的身子全然依偎在他身上,就好像他就是自己的天。

這種依賴,戚北落很是受用,臂彎不自覺收緊,嘴角也翹高幾分。

裴靈徽為躲刀劍,連連後退。

裴行知將她扯到身後護住,不緊不慢地躲開每一道誤飛而來的鋒刃,身子雖清瘦,卻莫名很有安全感。裴靈徽又喜又疑,哥哥自幼讀書,從未習過武,怎的比那些武人還靈活?

又一波柳家家丁殺來,手裏的武器比方才那夥人更長、更鋒銳。

圍觀的百姓知道這回是鬧大了,忙作鳥獸散,四面登時混亂成片。

寶車被人流反覆沖撞,柳之嵐煞白著臉,連喊:“放肆!放肆!”使出吃奶的勁兒扒住圍欄,不想卻連人帶車一塊被掀翻在地。食盒和熏爐都“咣當”砸在她身上。

白駱駝受了驚嚇,邊叫邊圍著她亂踩。她抱著散亂的發髻,趴在地上哆嗦,不敢亂動,一身白衣轉眼就成了黑衣。

待人群散去後,丫鬟們忙去扶起她。她撥開嘴邊一綹頭發,張嘴就要罵,迎面忽然飛來一塊小牌,正中她眉心。

她尖叫一聲,趔趄後退,氣呼呼地抓下牌子,四面掃了眼,除了混亂的人群,什麽也沒瞧見,“躲得倒是快,有本事一輩子都別讓我抓到!”

餘光掃一眼牌子,她瞳孔驟然緊縮,手抖得幾乎拿不穩圓牌。

這是一枚銀制圓牌,通身無飾,只正中刻有一個“柳”字。

丫鬟見她面色不對,上前詢問,才拍了下她的肩,她便尖叫一聲,落荒而逃,繡鞋跑丟了也顧不上撿。

丫鬟們不明所以,撿起她的繡鞋追上去。柳家家丁見主子跑了,也不敢多留,顫顫巍巍從地上爬起,四散奔逃。

原本吵鬧不停的街道,轉眼間空空蕩蕩,只剩顧慈她們六人,互相茫然對望。

顧蘅轉了轉手腕,朝奚鶴卿得意地笑,“我解決了十八個,你才八個,怎麽樣?服不服?”

奚鶴卿“嘁”了聲,不置可否。

小姑娘好勝心強,喜攻不喜守,容易露破綻。要不是他在旁幫忙挑開劍鋒,護她無虞,她哪有這戰績?

餘光掃見地上的銀牌,奚鶴卿攢眉,俯身撿起,朝他們揚了揚,“這是什麽?”

裴靈徽探頭,雙目一亮,“柳眠風!是柳眠風的牌子!他竟然來了!”她興奮地四下張望,沒瞧見人影,眼中略顯失色,但依舊激動不已。

顧慈心頭一蹦。

僅憑一塊牌子,就能把柳家大小姐嚇成這樣,這柳眠風到底是什麽人?

裴靈徽仿佛瞧出她的疑惑,笑著解釋道:“這柳眠風啊,就是我們姑蘇這一帶的游俠,最好行俠仗義,替人打抱不平。聽說白衣山人當年,把自己在朝堂上的人脈,全介紹給了他,而他本人又在江湖上結識了不少游俠豪客。大約就是兩只腳,分別踩在黑白兩道上。”

“他每次懲惡揚善前,都會先給人丟塊牌子,警告一番。若那人肯就此收手,他便不去尋麻煩,倘若不聽......”

裴靈徽笑容狡黠,“那柳巡撫一家就是個不錯的例子,還記得方才,我同你說的孕婦那事吧。柳家人因為這事被柳眠風盯上,但他們並沒在意,不想次日醒來,全家都被倒吊在樹上,下頭則圍著一群惡犬,不停朝他們狂吠。從那以後,他們便老實了許多。”

她越說越興奮,搶了那銀牌,愛惜地拂去上頭灰塵,打他們眼前亮過,“再換句話說,在我們姑蘇城,這柳字令,比聖旨還管用。”

顧慈聽得入神,小嘴不由自主張圓,開口問道:“那你們可曾見過他本人?”

裴靈徽一頓,搖搖頭,將牌子小心翼翼地收入懷中,輕輕拍了拍,“有朝一日,定能見到的。”

顧慈打量她兩眼,明白過來,正要笑著上去安慰,後背突然一冷,木木地轉回頭。戚北落黑著一張臉,鳳眼裏凝著三尺寒芒,正陰惻惻地盯著她冷笑。

她心中暗道“糟糕”,慢吞吞地湊回去,拽了拽他衣角,仰面,嘴角扯起個討好的笑。

戚北落面目表情,垂眸覷了眼她怯生生的小手,陰不陰陽不陽地冷哼一聲,看向鳳簫,“去查查,那柳巡撫這些年究竟都做了些什麽好事。事無大小,孤都要知道。不過是個小小的巡撫,難道還能反了天不成?”

頭撇到另一邊,低聲囔囔,“哼,一個江湖游俠能頂什麽用,最後還不是要孤出手?”

酸味熏天。

奚鶴卿忍不住笑了幾聲,戚北落眼刀立馬殺到。他抖了下肩,咳嗽一聲,轉頭對鳳簫正色道:“別暴露身份,這樣才能釣到大魚。”說完,便拉著顧蘅先走一步。

鳳簫領命退下,王德善也機靈地閃身躲遠。

裴行知籠著袖子,仿佛現在才回神,四下曼視了遍,勾了下唇角。裴靈徽還拉著顧慈,繼續說柳眠風的事跡,卻被裴行知拽走。

偌大的街道,就只剩下顧慈和戚北落。

顧慈揉了揉眉心,再次鼓起勇氣伸手。眼看就要抓著了,那片寬袖卻先一步從她指尖滑過,大步流星同她擦肩而過。

那背影,怒氣沖天,只要將蒼穹捅個大窟窿。

顧慈站在原地看了會,長嘆口氣,垂下腦袋。完了,這回是真炸毛了,怎麽辦?

正當為難之際,頭頂又罩下片黑影,霸道地將她攏在其中。戚北落盯著她的臉,胸膛劇烈起伏,烏沈的黑眸仿佛在醞釀風暴。

顧慈下意識往後躲了一步,卻被他攫住手腕,“還傻站著幹什麽?等柳眠風來接你啊?”

說完,他便一把將小姑娘打橫抱起,防賊似左右瞥兩眼,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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