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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契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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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契約

◎……◎

楚萸在糾結中睡著了。

她又夢見了一年前的一幕場景。

那時,戰事正進入最後的僵持階段,每天都有人不斷死去。

戰場上,城門內,日日屍骨堆積成山。

一開始,還有人管,後來,大家都自身難保,那些餓死、凍死、病死在街角墻邊的屍體,就像死老鼠一樣無人在意。

大家漠然地從他們身邊經過,內心毫無波瀾,因為他們知道,自己也隨時可能成為其中一員,誰都沒有高高在上憐憫他人的資格。

因為要把糧食草料大批運往戰場,城內接連數月都升米難求,景家在楚萸的建議下,事先存了充足的黍米、小米,並未陷入饑荒,但很多百姓都吃不上飯,他們紅著眼睛湧向山野,將草地挖得光禿,連樹皮也削下來捧回家煮著吃,一時間,城內餓殍遍地。

有次楚萸去街上買綢布,看見一個衣不蔽體的女人,懷抱著一個不到兩歲大的嬰孩,縮在巷角乞食,女人一條腿有殘疾,根本無法謀生,只能乞求路過的好心人,至少給孩子一口飯吃。

楚萸剛剛生產,根本見不得這樣的場景,買來很多饃饃和醬菜分給她們,回家後也寢食難安,總想做點什麽幫幫她們,卻發現她根本什麽也做不了。

景夫人不可能讓這樣的人住在家中,而他們也不過是這城中無數食不果腹者的縮影,若是楚萸活動範圍再大一些,便會發現,到處都有抱著幼子無家可歸、沿路乞討的身影。

翌日早上,她還是有些擔心,那個女子有一雙很清澈的眼睛,雖然身處絕境,也承受著極大的痛苦,眼眸深處卻始終氤氳著一股超脫於苦難的清明,不知為何,特別牽動她的心。

然而,當她傍晚得空趕過去時,他們已經不不在了,地面上有些微血跡,和劇烈掙紮的痕跡,楚萸頓時心口翻攪,一臉數夜都沒能睡著。

即便睡著了,也會夢見那女子隱在蓬頭散發下的清亮雙眸,和緊緊將嬰兒貼向胸口的姿勢。

她不知道她們的去向,直到有天,姜挽雲拉過她的手,鄭重提醒她,沒事不要抱珩兒出去,現在城裏亂得很。

楚萸一時半夥沒能理解“亂得很”的具體含義,不是一直都很亂嗎?

姜挽雲欲言又止,後來看她一臉純善懵懂,咬了咬唇,以一種深惡痛絕的口吻告訴她,城中有人低價出售一種肉,肉質與豬肉類似,卻更有嚼勁、管飽,暢銷得很。

“是嬰兒和幼童的肉。”姜挽雲說完,捂著嘴巴幹嘔了半天。

楚萸這才知曉,那對母子的可能去向,惡心得半年沒能吃下一片肉。

亂世之中,人性的惡被放大,易子相食這樣的典故,竟就在她身邊。

她被保護得太好,即便離秦入楚,也沒吃到多少苦。

她受的一些辛苦,在底層人民看來,不過是甜蜜的煩惱,她根本就無從想象他們的磨難。

楚萸打了個冷戰,醒了。

她披衣下床,看見營帳外依舊是一團漆黑,每隔幾步就有士兵直挺挺地守衛著,安全感滿滿。

她抹了抹額頭上的細汗,回到床邊坐下。

炭盆裏的火,和入睡時一樣旺盛,顯然有人中途進來加了炭,確保室內的暖和。

她把手指放在上面烤了烤,腦中還縈繞著那個夢。

披頭散發,衣衫不整,一條腿有殘疾的女子,還有她懷中連哭的力氣都沒有的嬰孩。

她覺得,這是潛意識在幫她堅定返秦的想法。

長公子就要走了,一旦他離開,她真的有能力自力更生、讓珩兒無憂無慮成長嗎?

答案是否定的。

她這個人,總是懷有一些不切實際的天真念頭,在尚未真實感受過急迫與兇險前,會一直持有下去。

而先前,她碰巧運氣好,遇到了景暄,他守護了她的天真與不切實際,但現在,她沒有第二個景暄了,她必須要將雙腳實實在在踩在地上,才能為未來做好籌劃。

她沒挨過餓,挨過凍,挨過劫掠,便將自立門戶、獨自生存想得很簡單,而實際上,與景家藕斷絲連的處境,再加上楚國目下混亂又貧瘠的狀況,她突然不敢賭了。

誠然,她今早並沒有回秦的打算,只是想在長公子走之前,讓他跟珩兒見一面,至少不要像前世那般留有遺憾。

她滿心只有這個念頭,根本沒想太多。

她一直都是這樣,很多事情不願意一口氣考慮太深太遠,屬於在宮鬥劇中第一批下線的類型,但今日接連而至的一串遭遇,讓她忽然覺得,回秦也未嘗不可。

長公子已然知曉珩兒的身份,就算不全信,也不會全不信,到了秦國,即便自己死活不肯跟他住在一起,他也不會讓珩兒吃不飽、穿不暖的,他或許會強迫她、欺壓她,但珩兒肯定能暖暖乎乎地過好每一天。

倒不是她盲目自信,她隱約感覺,長公子雖然動不動就欺負她、戲耍她,但卻並不難拿捏,至少與景夫人和景源比,他不會真的將她往絕路裏推,他對她,其實是有一道底線的。

只是她還沒摸清,這道底線是什麽。

若是他沒有娶齊國公主,她倒可以大膽地想,他興許還是喜歡她的,可他娶了公主,雖然依舊貪婪地在她身上予取予奪,她卻不敢相信,那是出自愛,而非男人無差別的下半身失控……

她揉了揉眼睛,坐到一側的桌案旁,用筆沾了墨,在豆大的燭焰下,一邊咬著筆桿,一邊費勁地書寫起來。

扶蘇一大早撩開門簾,就看見愛懶床的楚萸,端端正正坐在桌案後,長發還散著,一雙又黑又圓的杏眼,水汪汪直勾勾地看向他。

桌案上攤開著一張上好的絹帛,遠遠看去,上面布滿了蟲爬一樣的歪扭字跡。

扶蘇皺了皺眉,剛想開口,她便唰地站了起來,繞過桌案,用沾滿墨跡的手,將那塊絹帛推給他。

扶蘇接過掃了一眼,只覺得那小篆醜陋得傷眼睛,不過也能分辨出來,屬於是筆畫太難看,但字都沒錯,讀起來也不算費勁。

她這段時間,居然暗地裏學習了秦篆嗎?他懷疑地瞅了她一眼。

畢竟她在離開的時候,不多不少,只會二十五個字。

“長公子,這是我提的要求,您能答應我嗎?”楚萸一本正經地仰起頭,繃著小臉,紅嘟嘟的嘴唇一張一合,“我們約法三章,您要是沒有異議,就在下面簽個名吧。”

扶蘇只覺得眉心突突直跳,這小丫頭是瘋了嗎,還要和自己簽訂契約不成?

他強壓下捏她臉蛋的沖動,俯下目光,快速掃了一遍。

本人羋瑤,同意和珩兒一起返回秦國,然入秦之後,請長公子遵守以下三條約定:

第一,勿要與本人發生親密的身體接觸。

第二,若是非要本人住在府上,請讓本人和孩子住在遠離公子與夫人的地方。

第三,請允許本人擁有一定的自主權,比如可以出入自由、外出工作等。

絹帛右下角,扭曲著她的名字,還給他也留了個簽名的空白處。

扶蘇脖頸上的青筋再度凸了起來,楚萸意識到不妙,連連往旁邊躲開兩步。

果然生氣了——

罷了,反正她也沒指望他能同意,只是以此試探下他的態度,等回國後再另想法子。

然而,在片刻的沈寂和腮邊肌肉抽搐後,扶蘇的嘴角慢慢地勾了起來,他擡眸看向她,將絹帛揉成一團,丟進了炭盆裏。

楚萸“啊”了一聲,就在轉頭去瞧炭盆的這秒,他已經緩步欺身上前,頎長的身影像網一樣將她漫過、覆蓋。

他擡手撫上她柔軟驚慌的面頰,眸中帶笑,聲音若清磁:“這樣吧,羋瑤,你與我簽訂一個契約,如何?”

他的掌心一如既往地燙,覆在臉上,令她微微有些發抖,卻又忍不住貪戀。

她隱隱有種不好的感覺,顫著紅唇問:“什、什麽契約?”

他向她俯得更近,近到鼻梁相觸,唇瓣若即若離:“你到我府上,住一晚,然後自己決定,是留下,還是令尋住處。你若是不願意與我同住,我自然不攔你,如何?”

他的聲音,雖然敘說著完全有利於她的條件,卻透著股魅惑與誘導的意味,令她非但沒有雀躍,反而生出一種可能被算計了的惶恐。

他的氣息盈滿她雙頰,她在頭暈腦熱中,努力去分辨他方才的話語中,是否有所謂的言辭漏洞。

好像……並沒有。

他的唇感受到了她唇瓣的細小顫抖與猶豫,輕輕哼笑一聲,在她唇珠上挑逗地纏弄了一番,而後直起腰身,帶著心滿意足,轉頭去榻邊,彎身在珩兒圓鼓鼓的腦袋上,輕輕刮了刮。

這個動作觸動了楚萸,她知道,長公子已然接受他了。

“行,我答應你。”她咬咬唇,說道。

長公子意味深長地打量了她一眼,深色的瞳孔裏,仿佛有琥珀緩慢融化,折射出柔潤溫存的暖光。

楚萸沒註意到他的打量,翹著肉嘟嘟的嘴巴思考了一小下,連哄帶拽地讓長公子將這份契約書寫下來,雙方都簽了字,按了手印。

只是她心裏還是特別不安,總覺得他不至於在一夜之間就松懈了態度,於是拿出契約,鼓著眼睛翻來覆去把每個字都讀了好幾遍,確保沒有陷阱後,才舒著氣合上絹帛。

然而長公子臉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仍令她心懷忐忑,吃早膳的時候,她突然察覺到其中一個巨大漏洞,驚叫著跳起來,要他在契約上追加一條。

“若是羋瑤居住在他處,長公子亦不得與她發生親密的身體接觸。”

“你鬧夠了沒有?”扶蘇不為所動,楚萸不依不饒抱著他的胳膊死纏爛打,旁邊的侍衛已經尷尬到腳趾摳城堡,恨不得立刻跟外面的守衛換班。

“你若是再鬧,我便不帶你回去了。”他板起臉,懾人的氣場陡然間如烏雲罩頂,楚萸立刻慫下來,訕答答地松開他胳膊,垂頭往嘴裏一口一口塞飯粒,打算找個他心情不錯的時候再試試。

“我們三個時辰之後出發,你在景家,是否還有需要取回來的物品,我派人去取。”飯吃到差不多的時候,扶蘇說道。

鄭冀跟秀荷,昨晚就被接回來了,秀荷很機靈地將她已打包完畢的東西,連帶著床板下的貴重物品一起帶了回來,她已然沒什麽需要取的了。

但是——

“能、能讓我再在城裏逛一圈嗎?”她小聲請求道,“畢竟在這裏生活快兩年了,一下子要走開,還有點舍不得——”

要求提出後,她都覺得不會被應允,然而他卻沒有猶豫,沈聲道了句“好”。

她露出喜悅的神情,他扭頭淡淡瞥了她一眼,接著補充道:

“我陪你一起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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