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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割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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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割腕

◎……◎

“看來長公子對你侍奉的方式,十分不滿意啊,景氏。”趙戎擡高嗓音,促狹地調笑道,四周紛紛響起附和的哄笑,間或夾雜著美人嬌媚的嗔叫聲。

楚萸向後跌坐在地,手指卻還牢牢攥著那只酒斛,有一瞬間她的神思飄出很遠,她想到了在陽光下沖她淡淡微笑的爺爺花白的胡須,想到了那枚替她擋去災禍的玉佩,還想到了嬰兒床上小臉燒得正紅的珩兒。

這次,沒人能替她擋掉一切。那樣的機會本就可遇不可求。

她唯一能靠的,就只有自己。

“你們幾個,過來,為高貴的公主展示一下,要如何勸酒。”趙戎朝呆呆立在一旁,瑟瑟發抖的另外三位貴族女子招了招手,粗聲大嗓道。

楚萸的神思稍稍回籠,她茫然又僵硬地扭過頭,看見和她同車而來的那三位女子,一邊啜泣著,一邊勾著腦袋,朝趙戎身邊走去,依次跪坐在他和他左右側的將領身邊。

動作嫻熟得顯然不是第一次了。

只見她們卑微地壓低身子,以額觸地,款款施禮,這樣的禮節她們以前只會在見到楚王的時候做,如今連略有些官職的將軍都可以肆意享用了,如此這般,看似是小人得志,實則是故意打楚王的臉。

楚萸木訥地望著,纖長的脖頸和肩膀都繃得緊緊的,因為方才扭扯而稍顯松散的衣襟下,雪白的鎖骨若隱若現,隨著呼吸淺淺起伏。

然而當她看到那些女子擡手摘掉頭上發簪,讓長發披垂落下,而後捧起酒樽,舉到男人的唇邊,將自己的頭深深垂下,等待他們賞臉接下酒樽時,她只感到腦殼陣陣發麻,五臟六腑都擰結在了一起。

那一刻,她似乎知道了,為何會有女子回家後自殺。

確實很屈辱。

她不忍心再看,觸電般縮回目光,嘴唇微微痙攣著。

這種事情,若是要做,其實並不難,只要她能舍去自己僅剩的那點毫無必要的自尊——

她緩緩擡起烏潤的雙眸,對上的卻是他森寒戲謔的視線。

他的手指依舊不耐煩似的,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敲,就像是在等待下一場餘興節目,看看她這個慣會攀龍附鳳的軟骨頭,被逼到走投無路之下,會將身段放低到何種地步。

她睫毛簌簌一顫,而後立刻垂下,胸中溢滿酸澀。

他說得沒錯,她並沒有什麽值得他憐憫的地方,而且他顯然,是樂意看到她失去全部選擇,被斬斷所有羽翼時,那副四面楚歌、無助至極的樣子。

牙齒在下唇咬出泛白的痕跡,她任命般地慢慢坐直腰身,眉眼低垂,指腹拭去多餘的淚水,將那只酒樽輕輕放到案上,俯過身,五指握住酒壺的握把,將酒漿再度註滿酒斛。

開始她的手還很抖,拿定了註意後,奇跡般地不抖了,仿佛也感受不到了他一瞬不瞬壓在自己頭頂的沈重註視。

舉起酒樽前,她目光徐徐掠過他蒼冷修長的手指,和那手指旁,橫在桌案上的他的長劍。

那把劍上,一定沾了很多敵人的血吧,都是他無比憎恨的人。

比如昌平君,再比如——

她打了個哆嗦,挪開視線,額頭低垂,雙手捧著酒斛膝行幾步到他近旁。

近到二人呼吸相纏,衣料交疊。

營帳內不知何時鴉雀無聲,連吞咽酒水的聲音都聽不見了,眾人的目光齊齊聚來,都在等著看這位豐艷嬌怯的亡國公主,如何卑躬屈膝地討好他們的長公子。

他的眸光睥睨下來,就像在看一團被丟到腳下的垃圾,楚萸努力對他的輕蔑視而不見,騰出一只柔白的手,輕輕抽去束發的長簪子。

黑亮濃密的長發,頃刻間如流瀑般披垂而下,灑落在腰際,仿若一匹最上等的黑色綢緞。

佩蘭花馥郁纏綿的香氣,夾雜著她的體溫,濃烈地向四周拂散。

烏發掩映下,她的面色越發蒼白淒楚,漂亮的眼眸仿佛被溪水浸潤過的黑石,隨著手臂緩緩擡起,與他冷慢黑沈的目光交纏在一起。

“長公子,您請用。”她紅唇翕張,柔婉地道,聲音裏依舊透著懇求,卻不似先前那般瀝著絕望與無助。

扶蘇劍眉一挑,狹長的鳳眸微微瞇起,似乎對她冥頑不化的執拗感到可笑。

他倒也沒說非讓她衣衫半退,放下一切尊嚴匍匐在他腳下,求他憐惜,任他擺弄,但她若是不做,他也是很不高興的。

總而言之,就是想要存心刁難,方能解心頭憤恨。

就在他微微分神的這半秒鐘,一道凜冽的白光在他視野邊陲驟然一閃,隨之響起的,是他無比耳熟的長劍出鞘的聲音,還有下首諸人倒抽冷氣的聲音。

楚萸顫抖的手緊緊握住劍柄,它比她想象中的要重很多,單手幾乎拿不住,她咬緊牙關,使出全部的力氣,將寒光凜凜的劍身抽出來,抵在身側。

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她看見長公子的瞳孔瞬間緊縮又張大,仿佛極度震驚。

好幾個人自桌案後猛然躍起,意欲沖上來將她拉走,扶蘇皺著眉頭一揮手,他們的身形便頓在原地,慢慢又坐了回去,但視線仍牢牢鎖在他們身上。

尤其是趙戎,他此時有點後悔了,本想著是要討好長公子的,怎奈這女人實在不識擡舉,居然敢抽出長公子的佩劍,她想做什麽?

楚萸唇邊綻開一抹淒慘的笑,將右手握著的酒樽重新擱在案上,酒液劇烈晃動,灑了一些出來,沿著長案一滴滴落下,融入他們交疊在一起的衣料。

她與他近在咫尺,只要他一擡手,就能奪過被她抓在手中的青銅劍。

然而楚萸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她閃身後躲,將右手手腕靠近劍刃,毫不猶豫地劃開了一道狹長的口子。

鮮血汩汩而出,順著瓷白的腕子一滴滴落下,落在她素凈的衣袍上,如梅花層層綻放,甚是艷麗。

城門被攻破前,有人專門教過年輕女孩子自盡的方法,以免日後遭遇淩#辱生不如死,沒想到竟在這裏派上了用處。

她揚起清麗的面龐,目含淒惶,望住他,聲音哽咽若游絲:

“臣女自知無以讓長公子垂憐的資本,然而臣女實在惦念家中幼子,他還發著熱,等待臣女回去,若是長公子實在厭惡臣女,臣女願意領受任何責罰,只請——請您賞臉,飲下這爵酒,放臣女回家,陪一陪病中的幼子,他才剛滿周歲,離開臣女的體溫便徹夜不能眠……懇請長公子體恤……”

鮮血已在她的衣袍上盛開出大片赤紅,慘烈卻異常華艷。

她的氣息越來愈微弱,寒意從骨縫中溢出,生產時大出血落下的貧血癥狀一點點顯現,她感到身體越來越輕,幾乎就要支撐不住。

扶蘇眼裏瞬間湧現覆雜的情緒,他驟然擴大的瞳孔一點點收縮、震顫,神色晦暗不明,卻看得出很是憤怒。

“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心軟了嗎,羋瑤?”他發狠似的瞪住她,眼睛卻不斷被那流淌出殷紅血珠的手腕牽扯,面部線條緊繃得厲害。

楚萸搖了搖頭,眸中水光破碎:“臣女不敢妄想,只是臣女實在沒什麽新奇的藝能可以為長公子助興,若是這血梅盛開的場景能博得長公子一笑,那就請長公子賞光,飲下這爵酒吧——”

她傾身上前,不顧滴血的手腕,再度以雙手捧起酒樽,緩緩地,仿佛極其費力地送到他唇邊。

血滴濺落在他沈黑的衣袍上,沒入衣料之中,全然不見痕跡。

那一刻,他眼眸的顏色倏然加深,仿若玄色的寶玉,閃爍著暗沈幽邃的光。

“長公子,求您……看在臣女曾服侍過您的份上……”

她感到越來越暈眩,酒樽在手中搖搖欲墜,但她仍然死死咬著嘴唇努力維持著。

只是他看上去仍然不為所動,身形都未曾動一動,仿佛一座覆滿霜雪的黑色的山。

也許,他是真的打算看她鮮血流盡——

此時此刻,她終於徹底死心了。

也罷,若是自己今夜死在了這裏,姜挽雲一定能照顧好珩兒的,她對她的持家能力毫不懷疑。

可是,就這樣死掉了,又有些不甘心。

她還沒能好好跟珩兒道個別呢,也還沒戳夠他肉嘟嘟的臉頰和手臂……

生命隨著鮮血一點點湧出體內,她周身冷得厲害,眼前也模糊起來,視線中長公子的面容模糊成層層疊疊的色塊,她艱難地動了動唇,又哀求了一聲。

話音還未落地,她便再也撐不住,身體輕飄飄地向前栽倒。

她發絲飛揚,宛若被風吹散的蒲公英,有幾縷擦著他的面頰滑下,他猛醒般擡起手指,卻什麽也沒能抓住。

它們堪堪拂過他手指,好似流沙,稍縱即逝。

酒樽哐當滾落在地,酒液四濺,有女子驚叫的聲音疊起。

楚萸沈重地闔上眼皮,意識消散前的最後一個記憶,便是自己栽進他懷中,不停地、止也止不住地痙攣、抽搐……

實在是太糟糕了,她流了太多的血,也許真的會死掉吧……

只是為了維持那一丁點毫無必要的尊嚴,真的……值得嗎?

腰背處突然覆上一道堅實又強硬的力道,她好像被翻了各個兒,靠仰靠在一個溫熱的懷抱中。

珩兒哭得皺巴巴的臉短暫地劃過腦際,接著,她便什麽也感受不到了,黑暗從四面八方將她包圍,四周重歸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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