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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逃(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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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逃(小修)

◎我是可以強留下你的◎

馬車顛簸搖晃,一如楚萸此刻的心境。

她的一只冰涼微顫的小手,自上車起,就一直被長公子緊緊攥著,那樣用力,仿佛生怕她會化成一灘水流走。

但他也僅僅只是攥著她的手,許久都未開口,下頜線條繃得緊緊的,似乎一夜之間清瘦了許多。

她能感覺到他內心情緒的翻湧,五指連心,他們的心臟借由兩只手,遙遠地貼合在了一起,感受著彼此慌亂又痛苦的頻率。

至少,她是這樣認為的,所以她一直乖巧地忍著眼淚,努力想一些快樂的事情,比如第一次考了滿分, 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小馬駒……

馬車穿過清晨的街市,人聲逐漸喧囂,陽光從窗格的縫隙漏進來,有一束恰好打在他們交握的手上,楚萸埋著頭,楞楞地盯著出神。

直到很久以後,她都一直記著這幅畫面:

他的手掌寬大、溫暖,落在光束中的指骨修長而明晰,因為常年練劍手背上青筋隆結,像一把堅固的傘那樣,包裹住她細小的抖顫。

她的拇指從他虎口處垂下,慘白得宛如盛開在懸崖邊陲的玉蘭花……

她咽下一聲哽咽。

“餓了吧?”他上車後的第一句話。

聲音嘶啞,就像風吹過砂紙。

“嗯。”楚萸含混地應道,仍然埋著頭。

“回家後多吃點兒,然後好好睡上一覺。”他忽然笑了一下,擡起另一只手臂,將她攬入胸口,“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事了,你放心。”

有那麽一瞬間,楚萸很想問“你拿什麽與秦王交換了?他為什麽肯這樣輕易就把我放了?”,然而話音剛剛湧到喉口,又沈重地落了回去。

她不想聽到答案,至少這會兒不想。

說她逃避型人格也好,不願面對現實也罷,她只希望能再多體會一陣這份模糊的溫存。

或許這也是他們最後的溫存了。

她真的不該陷得這麽深,一切從最開始就已經註定了,她應該能預見到的。

可他為什麽遲遲不說呢,是怕她接受不了,還是——

她把臉埋入他的衣料之中,心痛如刀絞。

馬車在家門口穩穩停下,楚萸很快就被阿清接手了,她拉著她回了房間,親自端上一碟碟熱氣騰騰的早餐,還給她重新篦了頭發。

儼然一副對待女主人的態度,然而此刻楚萸只感覺悲傷。

她不忍拂她的好意,小雞啄米般每樣都吃了點,努力表現出胃口很好的樣子,等到阿清離開,食物被撤走,她才安心地躲進床幔之中,抱著膝蓋掉眼淚。

她知道,他是想等她心情和緩一些後,再告訴她答案,他一定以為她抽抽答答是因為在牢獄裏受了苦而感到委屈,他或許並不知道,她已經猜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不是她自己猜到的,而是韓非提點她的,也許沒有韓非,她現在還處於懵懂之中,誠心以為自己死裏逃生,滿心歡喜,然後在幾個時辰後,迎接那宛若晴天霹靂般的當頭一棒。

那麽,他到底打算什麽時候和她說呢?

她抖開被子,抱著暖手的小爐將身體埋了進去,與陰冷壓抑的牢房相比,這裏簡直如同天堂,溫暖裹挾著倦意慢慢卷上來,她輕輕闔上眼睛,在一陣傷感中沈沈睡了過去。

醒來時,已是下午。她將自己梳整好,推開房門踏入院中。

她實在太難過了,要是再不和人說說話,整個人就要爆炸了。

然而庭院裏幾乎沒有人影,這很反常,以往下午都有例行清掃的,而今日,連廚房都空無一人,嚇得她以為被卷入了什麽規則怪談,連忙握著手爐惶急地到處尋找。

兜了一圈後,竟發現所有人都集中在她房舍旁邊,被胡楊林掩映的長公子的排屋前,圍著一個黑袍、戴冠帽的眼生男人,仰頭默默傾聽著什麽。

她沒有看見長公子的身影,只見阿清和另一位管事的中年人站在最前面,聽得很認真,時不時還低頭在一塊笏板上記著什麽。

楚萸下意識躲到一顆粗大的樹幹後,她沒敢靠得太近,因此看不清男人的模樣,但他洪亮清晰的聲音,卻一字不落地鉆入她耳中,讓她渾身竄起一陣冰冷刺骨的寒意。

他在告訴府上的丫鬟小廝管家們,如何為接下來的大婚做準備。

包括新人房間的裝飾,新夫人入門時需要講究的禮節,以及其他瑣碎的註意事項。

楚萸的神思完全陷入了他滔滔不絕的講述中,甚至指甲在樹皮上抓出細小的裂痕都渾然不覺。

後來他又說了些什麽,她都沒往腦子裏進,只感覺耳膜被滾燙的血液沖刷著,呼呼呼地直響,宛如破舊的風箱。

新夫人,是誰?

眼角微微泛起一股溫熱,她將額頭輕輕抵在樹幹上,整個人都被一種難以形容的覆雜悲傷浸透了。

所以說,秦王還是堅持讓他娶那位齊國公主,而他,似乎也應允了,以至於鹹陽宮如此迅速地派出禮儀官入府籌備。

和她猜想的一樣。

那她呢,他要如何安置她?

還有新人,何時入門?該不會就是明天吧?

唇角溢出一抹苦澀的笑意,她轉過身,背靠著粗糲的樹幹,忽然感覺特別特別的乏累。

陽光自樹葉間篩落,斑駁地落在她身上,帶來微薄的暖意,她閉上眼睛,任由眼淚汩汩滑落。

他到底打算何時跟她挑明呢?

還是說,在他最深的潛意識裏,她還只是一個可以隨意擺弄的玩意,她的想法並不重要,他並非是因為怕她難受而遲遲未說,他單純就是覺得沒有那麽急迫……

至少沒有準備迎娶齊國公主這件事急迫。

所以事到如今,一廂情願的人,就只有她自己,不是嗎?

她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跌跌撞撞走出那片樹林的了,她漫無目的地往前邁步,等回過神來的時候,面前正晃蕩著一只秋千。

本能將她帶到了這裏,而她只覺得更加悲哀。

也許,他在回來的路上直接跟她挑明,她都不會如此難受,總好過通過這種可笑的方式得知。

整個府上的人都已經心知肚明,唯有她,像個傻瓜蒙在鼓裏。

其實她沒有那麽怨他,他也有他的不得已,她能夠理解,而且很早就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時常會產生那種在懸崖邊上戀愛的感覺。

可他應該告訴她的。

興許,他是想在晚上的時候和她說?她努力站在他的角度思考,畢竟他近來事情繁多,每一件都關乎重大——

她就這樣茫然地呆站著,恍然間眼前出現了一幅畫面。

曾有過一面之緣的美麗公主,矜持地坐在木板上,她穿著華美的衣裳,身邊滿是盛放的花團,無數蝴蝶繞在她身邊飛舞,她雙手握著繩索,笑得如銀鈴一般,微微仰起頭,與站在身後的男人四目相對,眸光繾綣……

心臟一陣抽痛,她實在忍無可忍,丟下手爐落荒而逃,幾次被裙尾扯絆,終於摔倒在了地上。

手掌破了個口子,突如其來的痛感讓她恢覆了些許理智,她拍了拍身上的土,慢慢地、一瘸一拐地回到了房間。

而後,她一直都沒有再出門,直到暮色四合,他踏著稀薄的夜色,推開了她的房門。

楚萸努力掩去多餘的情緒,坐在床上朝他笑了笑。

笑得有些僵硬,但他似乎並沒有在意,慢慢朝她走來,帶著遙遠的陷入思考的表情。

他面色深沈,眉眼間湧動著一股化不開的愁緒。

“怎麽沒有去吃飯?”他來到她身邊,坐下,床榻為之一沈,眸光如以往每次那樣專註地落在她身上,柔聲問道。

“還不餓。”楚萸聲音很輕地回答。

“又受傷了?”瞥見她右手上的繃帶,他心驀地疼了一下,想要拉到眼前查看,但就在他手指即將觸到她的時候,她猛地一縮,將整只手都藏到了袖子裏。

扶蘇一楞,手指尷尬地停在那裏。

“羋瑤。”他輕聲喚道,“你——都看到了?”

楚萸不言語,睫毛低垂,一動不動盯著袖口上的一只線頭。

“我沒想到他們來得這樣快。”他說,聲音透著疲倦與無力,“父王做事,一向都很急迫。”

楚萸緊緊咬住嘴唇,不發一聲。

扶蘇沈默地凝視了她一陣,忽然擡手輕輕掰過她的肩膀,目光比月色還清冷,定定地望著她的雙眼:“對不起,羋瑤,我沒辦法娶你,讓你成為我的妻子,王命難違,我……很抱歉。”

鼻尖終於忍不住抽動起來,貝齒在唇上留下深深的白色印痕,她慢慢擡起眼睛,眸中已是淚光點點。

“下午,您去哪了,長公子?”她無視了他的坦白,以一種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冷靜聲音,突兀地問道。

扶蘇楞怔片刻,望著她的目光有一瞬間的躲閃。

她輕輕笑了一下。秦王果然是個急性子呢,這麽快就安排了見面。

“她……漂亮嗎,長公子?”她再度垂下眼睛,音色飄忽地笑問道。

“羋瑤——”

“沒關系的,長公子,您是秦王的長子,娶誰為妻不是您能決定的,羋瑤不怪您……我會盡快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在新夫人入府前,識趣地離開,您不用擔心我會繼續糾纏——”

眼淚再度湧了上來,她別過頭,雙手在床上摸索,做出收拾東西的動作。

胳膊忽地被用力攫住,一道陰影覆了過來,將她半邊身子又拉扯著轉了過去。

“羋瑤,你答應過我,會留在我身邊的。”他無視掉她話中的哀傷,傾身靠近,眼底忽然漫上一層陰翳,“你留下來,我會好好照顧你的。你想要什麽,我都會盡可能滿足。”

楚萸使勁地搖著頭,頰邊掛著兩絲細亮的淚線:“請您讓我走吧,我實在——”

實在沒辦法和另一個女人分享愛人。

然而這樣的話,她還是無法囫圇地說出口,只能死死咬住唇,一個勁地搖頭。

不僅無法分享,甚至一想到他終有一日也會用那溫暖熾熱的懷抱,去擁吻另外一個女人,她的胸口就撕裂般地痛。

早就應該認清的現實,終究被剝開全部偽裝,赤裸裸地呈現在眼前,讓她逃無可逃、避無可避,不得不面對。

“走?”扶蘇忽然笑了一聲,那是一種陌生而戲謔的笑,令楚萸心底升起一陣寒意,,“羋瑤,你能走到哪裏?在這亂世之中,你難道還有其他的依靠嗎?”

楚萸全身一僵,呆呆地望著他。

“你要知道,我是可以強留下你的,羋瑤,”仿佛是被觸到了不悅處,他的嗓音裏有種威脅,甚至是警告,“你是我的女人,這偌大的鹹陽城裏,不會有第二個男人敢收留你。”

“嬴濯也不能。”他忽然惡意十足地補充道,而後擡起一只手,撫上她冰涼柔軟的臉頰,拇指在柔嫩的肌膚上緩慢剮蹭。

“那個公主很漂亮,我會娶她,因為那是我的義務,但這不代表你可以走,羋瑤,你必須留在我的身邊,就像我說的那樣,我會好好待你,給你僅次於她的名分,不讓你受委屈,你在這裏的一切都照舊。”他以強硬的語氣說著,指尖摁上她的唇,挑逗般地慢慢拈弄。

雖然身體在他的觸碰下微微起了反應,但她心底卻是一片冰寒,想將臉從他的手掌中掙脫出來,但他卻越攥越緊,仿佛在彰顯對她的掌控力,她恍惚聽見了骨骼負痛的悲鳴。

為什麽會演變到這個地步……明明剛進門時,他還是滿懷愧疚的,然而一聽到她要走,卻立刻變了個人。

他不會娶她,卻也不允許她逃開,甚至還對她打算離開的想法,進行了嘲諷。

就好像她已經被他拔去了全部羽毛,光禿禿的再也無法飛上天空,只能乖順地匍匐在他的羽翼下,心甘情願地忍受他的任何對待……

果然還是不能對封建社會的男人,抱太大希望,尤其是居上位的男人……

她暗暗打了個哆嗦,止住了徒勞的掙紮,睫毛顫了顫,握上他的手,聲音嬌弱地哀求道:“我……我有些難受,長公子,請你讓我再想一想,好不好?”

她輕微啜泣道,雖然剛剛冷硬地說了那許多話,但她的眼淚還是很有威力的,他頓時放柔了力道,慢慢松開了她的下巴,只是拇指仍在她唇上流連許久,直到整片下唇都洇出鮮艷欲滴的紅。

“那你就好好想想吧,羋瑤。”他站起身來,腰間玉佩翡翠輕輕碰撞,最後睇了她一眼,似乎想說些什麽,但卻沒有說,長袖一甩,轉身離開了。

楚萸一個人在床上縮成一團,在確認他離開後,迅速翻身下床,插好門閂,將自己貴重的東西收拾好,放進來時的包裹裏。

她幾乎是一口氣收拾完的,四下巡視一圈後,包裹中又填了兩樣小物,確保該裝的都裝好了,她將包裹藏進被褥,裝作若無其事地去吃了晚飯。

她必須得逃走,就在今夜。

雖然不知道未來如何,但她絕不可能留在這裏,過那種屈辱的生活。

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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