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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灼夜-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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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灼夜-06

楊博筆下的沐沐,是個不愛讀書早早進廠打工,虛榮拜金的廠妹,還從事過會讓人聯想到色情行業的美發按摩,現在利用人們的同情炒作自己,從中獲利百萬。

一個墮落又利用公眾賺得盆滿缽滿的女人,被網暴也不會有人同情。

溫良想起在牌坊村時,趙英經常勸她不要逃跑。在村裏,逃跑失敗的女人會被扒光衣服綁在樹上,以這樣的方式將她們的羞恥心與自尊一並碾碎……要麽接受這一切,要麽徹底崩潰絕望,成為一個瘋子。

後來,溫良發現外面的世界也是如此。只要跨出規訓者的禁忌之圈,暴力或者羞辱就是合理的。甚至有一些女人也這麽認為。

溫良想象自己到了楊博筆下會是什麽樣,可寫的點也許比沐沐還多。她是不會給劉軍這個父親一分錢的,餘生都不打算見到對方,是個不孝女;她被李偉華強奸或許會被他寫成蓄意勾引,被拐賣也是因為她自己不小心。

他懂讀者討厭什麽樣的人,於是樹立起一個個靶子,讓他們恣意發洩。無數受害者的鮮血滋養出一片足以吞噬世界的深淵,密集的惡意蒸騰起巨大的黑影。溫良感覺自己像是站在光與暗的邊界,思考怎麽讓楊博墜入。

汪玉黎見溫良不在,就將介紹她的事拋到腦後,此時看見溫良,才和楊博提了提,熱絡地讓溫良坐近一些,給楊博敬酒。

溫良仍舊坐在他們的對面,一字一頓問楊博,“你還記得沐沐嗎?”

汪玉黎滿目責備,用眼神提醒她不要不識時務,和楊博解釋,“她說的是那個去年年底跳樓的網紅。”

楊博還是沒想起來沐沐是誰,坐在旁邊的助理小聲提醒,“就是那個爸爸媽媽在哪裏。”

“哦,你替她打抱不平啊。”

楊博想起了沐沐是誰,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他吸了口煙,吐出讓溫良感覺作嘔的煙味,“能上我的報道,那是她的榮幸。”

“殺人犯。”

“跟我有什麽關系,你該找那些網友算賬啊……再說,她不想紅當什麽網紅啊?不能又出來賣,又要牌坊啊。”

溫良不知道這句話有什麽好笑的,可對面的三個男人不約而同地發出一陣怪笑聲。她克制著想要拿酒瓶給對方腦袋開瓢的沖動,在心裏默念著沐沐的名字提醒自己,她還沒有讓傷害她的人付出代價,不能就這樣放棄。

“自己承受能力差,怨得了誰。”

“她就是一廠妹。”汪玉黎附和,“她能有什麽本事,就那點粉絲,拿什麽跟您比啊,新銳現在就屬您的報道流量最大,每次發布的都是深度調查,社會熱點內容。”

“哪有什麽深度哦。”楊博在吹捧中飄飄然,“現在這些深度報道啊,根本看不下去,也不知道寫給誰看,業內人人都知道傻子才做深度調查,所以我沒必要做好內容,發點社會事件就行了。網民都喜歡看點輕松的,他們就喜歡找點人罵罵。”

“那也是您節奏把控得好啊。”

酒意上頭的楊博尚存最後一絲理智,打斷汪玉黎,“瞎說,輿論不好操縱。”

溫良獲得了想要的素材,也到了該離開的時間。她把那盒沒開封的茅臺裝到提來的袋子中,一言不發離開了包間。有服務員上前詢問她是否需要結賬服務,溫良故作驚訝瞪著眼睛,“幾位老師還在喝酒呢,還說要加菜,你急什麽?怕他們逃單嗎?”

她不信汪玉黎自己花錢請楊博吃飯時,也會點上這麽些天價海鮮,想著對方結賬時氣急敗壞的模樣,心口積攢的郁氣都散去不少。

溫良本來想今天過後就拉黑汪玉黎,不過他在提起沐沐時,滿是鄙夷。他說沐沐是廠妹,既然瞧不起,就沒有必要拿廠妹賺的錢了吧?

辱罵網民,操縱輿論。不知道這個人設楊博自己滿意嗎?不過被網暴並不會讓楊博失去一切,溫良還需要磨出一把更為鋒利的刀來報覆他。

她從茅臺酒的盒子裏取出一個攝像頭,汪鈺黎去的這家會所是會員制的,私密性很好。於是溫良就將一只無線微型攝像頭裝到了酒瓶的包裝裏,他們喝了一瓶酒,又離得遠,根本想不到也註意不到另一只瓶子的貓膩。

溫良把視頻導入電腦,決定先剪輯,再添加監控時間。

一頓飯花掉兩萬多的汪玉黎很快就打電話來找溫良要說法。溫良聽著他忍不住飆出的臟話,對他花出這筆錢的心痛感同身受,“汪老師,我的錢該還給我了,一共是四萬八千三百塊,利息就不跟你算了。”

“你什麽意思?不是你求我找楊博的嗎?”

“我給你錢,是要請楊博澄清報道的,不然誰要認識他呀?他是不會澄清的,我要求退錢不是很正常嗎?”

“你……”

“汪老師,我們是有聊天記錄的,你可以看看我們的記錄,我一直說我要請楊老師澄清,是你說可以幫忙聯系並暗示我要收費,我才打錢的。”溫良在對方開罵前提醒他,“你要是不想退也行,我是不是除了報警還可以找第一現場那樣的電視節目曝光啊?收錢報道可是個大新聞啊,還關系到楊博,我不在乎臉面,沒親人也沒單位……汪老師你也一樣嗎?”

“為了不還這幾萬塊錢,值得嗎?”

汪玉黎重新翻看了兩人的聊天記錄,發現溫良每次打錢確實都寫著想要楊博澄清,他怕溫良真的找媒體曝光,把楊博牽扯進來,只好咬牙說著狠話:“有本事你一輩子別栽我這。”

溫良提醒他:“汪老師,交易不成功,我只是要回我自己的錢而已,四萬八千三百塊,你多打一分我就立即報警。”

“不是四萬五嗎?”

“還有你和楊老師喝掉的那瓶茅臺,京東買的,一瓶三千三,有電子發票,我發給你。”

收到款項,溫良給汪玉黎發了“謝謝還錢”,然後拉黑刪除了對方。不一會兒,給她介紹汪玉黎的前同事打了電話詢問情況,溫良給對方轉賬五千壓驚,對方不僅怒氣全消,還讓溫良下次需要幫忙再聯系。

她一直都知道錢可以解決很多事,四萬塊也許在一些人眼裏都不夠買一只包,可溫良卻永遠記得,在 2008 年,四萬塊就可以從張革命手裏買到她的親生女兒。

“懶得沒得人要。”

這是今天第三遍了。

溫良被關在分不清白天黑夜的小黑屋,為了防止自己瘋掉,就會在腦海裏把聲音和時間記下,在腦中建成工作簿。從趙英起床到趙家人吃完早飯這段時間裏,趙英洗好了一家人的衣服,做好早飯,還餵了住在溫良隔壁的豬。

張革命叫趙英,經常以這句話開頭,再配上難聽至極的臟話,趙英像是習慣了,總是沈默以對。張革命出門後,趙英打開了鎖著溫良的小房間,給她送來了一碗稀飯和半只饅頭。

溫良懷疑她是故意在張革命離開後才給她送飯的,因為張革命肯定不會允許她吃到饅頭這種幹糧。在確認張革命不在時,她會試著跟趙英聊天。

“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94 年。”

“那你和若楠是一年的,你讀幾年級了?”

提起讀書,趙英咬了咬唇,艱難開口:“我媽說……女人讀書沒用,小學畢業就不讓我念了。”

“我可以幫你幹點活嗎?我什麽都會做。”

“不行,我媽說不能放你出去。”趙英警惕,“你別想出去。”

溫良也沒有為難她,不管要怎麽逃,第一步都是把身體養好。

“你……你真的別跑啊。”見溫良活動著手臂,趙英緊張到磕巴,“你信我話啊,別找打了……村裏各家的媳婦都是買的,你連村口都出不去。我媽她就是胳膊拉傷使不上勁,沒力氣打你,這村裏買來的媳婦都是要先打一頓的。你要是敢跑,她會找村裏人一起來打你。”

溫良點頭應下,打算先弄清楚這個地方在哪兒。趙英和張革命說的話她都聽得懂,說明這裏離自己老家並不遠,大概率就是趙玉蘭的老家。

“你人挺好的,你哥應該也不錯吧?怎麽會找不到媳婦?”

“我哥,”趙英的身體一顫,不知道該怎麽和溫良形容,只挑最要緊的告訴她,“他個子挺矮的,村裏人老笑他,你千萬別說他矮……他打人可狠了。”

門外又響起了張革命那叫魂般的聲音,門被推開時,趙英嚇得直哆嗦,張革命罵了兩句,讓兩個老太太來看棟子媳婦。

“這種大學生都會裝,你可別真信她,該打還要打,趙家老三那個媳婦不就是啊,跑了好幾回,怎麽打都不管用。”

“她要是敢跑,我就撕了她的皮。”

“真說起來還是立全的媳婦不聽話,怎麽就想不開,都被打死了。”

“我看大學生也沒什麽稀奇的,還貴呢。”

……

溫良被那些女人查看手腳牙口,溫馴得像一只長了人樣的家畜。

等這群女人走後,趙英端了盆水給溫良洗頭,擦洗身體,還拿了一把篦子幫她梳頭。

溫良卻感覺不到絲毫的松快,她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麽,詢問趙英,“她們說的趙家老三是誰?”

“是立建叔。”

“那個被打死的是哪家的,怎麽處理的?”

“那是立成叔的老婆……這事我也不曉得。”

擦過皮膚的水分子在蒸發時像是帶走了溫良身上僅有的屬於人的溫度,她感覺自己如墜冰窖——怪不得趙玉蘭李偉華壞得這樣有恃無恐,原來在他們老家,不提拐賣強奸,就連打死人都能逃過懲罰。

“趙立建家,趙立成家。”

溫良在腦海裏默默記著,一遍遍地念著。趙棟推開門時,趙英忙往後退了幾步,她很怕這個哥哥,見到對方便似老鼠見到了貓。溫良猜到趙棟平時一定常拿趙英撒氣,和李偉華一樣,是個欺軟怕硬的窩囊廢。

看見趙英被趕走……溫良就覺得趙玉蘭可能打斷了她的肋骨,不然為什麽只是用力喘息,胸口就傳來陣陣鈍痛。

她閉上眼睛,在腦中梳理這裏的人和事,安慰自己不會再糟了。最糟就是成為地窖裏的一具屍體,其實她現在還不如屍體,至少屍體的子宮不會被需要。

溫良又一次發燒了,趙英給她找了一床有些發黴的被褥,鋪在那些舊衣服上,好讓她睡得舒服一點。溫良不知道她為什麽會冒著被張革命打罵的風險來照顧自己,還學著電視劇上的樣子,用碎布條對她身上那些被撕咬出的傷口進行包紮。

看著那些辨不出原本顏色的碎布,溫良懷疑自己可能會先死於細菌感染,連忙阻止對方。

“有鹽水……”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見趙英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她看向溫良的目光滿是憐憫心酸。溫良後來才明白,她看的其實不是她,而是她自己未來的人生。

她和趙英就這樣熟悉起來,趙英會借著看管溫良的名義,把要做的活計搬到關押溫良的屋裏,一邊幹活一邊聽溫良講學校的事。她想學哪一科溫良都教,但作為交換條件,趙英要把村裏發生的事情告訴她。

“吳老大家媳婦是年前買的,他們叫她南路貨,應該就是從南邊拐來的吧?”

溫良把這個消息記到腦中的工作簿裏,她仍舊被鎖在這間小黑屋,在夜晚到來時被趙棟恣意虐待……她需要給自己希望,比如她會帶著這些信息出現在公安局,才能勉力支撐下去。

冬日裏,趙家有一個裝酸菜的壇子被趙棟用彈弓打出裂痕,趙英挨了一頓罵,還要把這些酸菜換到另一個壇子裏。可她剛開始幹活,外面卻又傳來一陣催魂奪命的叫喊。

溫良將那捧撿起的工業鹽撒到壇子底部,她趴在壇口,仔細地將手掌粘連的顆粒抖落,一粒也不願浪費。

等她放完最後一粒,卻見趙英正站在門邊,雙目一眨不眨看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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