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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暗夜-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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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暗夜-10

訊問筆錄

訊問地點:徐風市富縣公安局

訊問時間:2008 年 3 月 8 日 16 時 23 分至 2008 年 3 月 8 日 19 時 30 分

被訊問人:趙玉蘭

訊問事由:趙玉蘭涉嫌拐賣婦女案

訊問記錄:

問:你和劉軍是什麽關系?

答:我不認得他。

問:據光明村的村民所述,你和你的兒子李偉華早在 2007 年三月份,就搬入了劉軍家裏。

答:那是他家裏房子空著,所以把房子租給我住的。

問:你們 2005 年在徐風市東坊路一同租賃過房屋,並告知房東你們是夫妻關系,你怎麽解釋?

答:我認得他時,他老婆死了好多年了,他追我不也正常嗎?跟房東如果不說是兩口子,他怕我們是亂搞的,不肯租啊。

問:那你剛剛為什麽不承認你們兩個人的關系?

答:我以為你們是因為我們沒領證抓我們的。

問:2007 年 7 月,你在牌坊村,收了趙家一萬三千塊,聲稱要給他們家找個聰明媳婦,交代一下經過。

答:那錢是趙家托我說媒的,我走南闖北認得人多,他家就想找我幫忙給棟子找個媳婦。

問:那你說說看,你是怎麽幫他家說媒的?

答:就是看看哪家有丫頭沒說對象的,然後介紹兩人見見,合適的話再和女方家裏談談條件。那錢除了是謝媒錢,還有一部分事成後要給女方家的。這種事情是你情我願的,農村裏都是這樣,要說違法,那大家就都違法了。

……

張國安領著成鈺、徐新宇離開趙翠蘭家,立即打電話到富縣公安局,請他們協助。現在的火車客車都是實名制購票,只要有對方身份信息,很快就能確認行程。

張國安不僅向富縣警方提供了趙玉蘭的信息,還給了一個線索:“麻煩你們去光明村找一下村主任,讓他領你們去劉軍家找,就是那個坐過牢的劉軍。”

“您怎麽確定她是去找劉軍啊?”

“劉軍自己沒兒子,趙玉蘭編些話騙他,他就把趙玉蘭的兒子當成自己親兒子了。”提起劉軍,張國安恨不得敲開對方腦殼,看看裏面有沒有腦幹,“你跟他說他被趙玉蘭騙了,說再多都沒用……他還以為你也眼紅他有個兒子呢。”

“精神疾病啊?”

“也不是,就是蠢。”

他們在平縣沒待多久,富縣警方就傳來消息,已在光明村找到了趙玉蘭。成鈺跟著張國安趕往富縣的路上,趙凱給她發了條微信:

“成警官,聽說你們來村裏找趙玉蘭了?”

成鈺回覆:“你認識趙玉蘭?”

趙凱似被這問題打開了話匣,發過來兩條長語音和成鈺吐槽:

“認識啊,怎麽不認識,前段時間她兒子想做短視頻賺錢,求爺爺告奶奶讓我教他。我想著都是一個村的,他們沒工作也可憐,就教他怎麽拍視頻剪視頻。不過現在哪有那麽好做哦,自己不肯學還罵我不會教。”

“我媽說趙玉蘭過得苦,讓我不要跟他們計較。她說趙玉蘭父母沒兒子,家裏分家他們家什麽也分不到,她父母老打她,後來她就跟一個賣貨郎跑了,幾年後帶個兒子回來。孤兒寡母的,都是村裏幫襯。我說她過得苦關我什麽事,她不會教兒子,我就幫她教育她兒子。”

成鈺反覆聽著這兩段語音,發現張國安也在一旁認真地聽著。她調大些音量,“張隊,需要我再問問別的嗎?”

張國安搖搖頭,“等會見了人問吧。”

……

2021 年 11 月 23 日,富縣公安局。

成鈺跟著張國安走進審訊室,就見一個瘦弱的女人正縮著肩低著頭默然流淚,手裏的紙巾已經被她揉得看不出原本的樣子了。

她時不時就要擦一擦眼淚,發出輕微的抽泣聲。

成鈺打量著她自然的神態動作,在心裏感慨,這演技可比不少娛樂圈的明星還要精湛。還好這裏沒直播,不然網友肯定得群情激憤,指責警方咄咄逼人,欺負老實人。

而一個服刑十年,都不覺得自己有錯的女人,心理素質應該很不錯,至少不會這麽愛哭。

“趙玉蘭,聽說你四處找媒體說我們刑訊逼供了。你想翻案,怎麽不直接去法院申請再審呢?”

“我是普通老百姓,沒得門路啊。”

“普通人可不敢犯拐賣婦女罪。”

“可我沒犯罪啊,我都為沒做過的事情坐了十年牢了。”趙玉蘭聲音嘶啞,看向張國安,“當年我就是給她說個媒,真不是拐賣。要是拐賣,我怎麽會把她往我老家拐啊?就是那個丫頭誣賴我的。”

“那她為什麽要誣賴你?”

“因為她爸把我帶回家了唄。小丫頭在城裏念過書,看不起我沒文化。”

“說事實,不要說你的推論。”張國安問,“你說她誣告,證據是什麽?”

“不是應該由你們警察把她抓起來,調查一下嗎?憑什麽要我提供證據?”趙玉蘭的眼睛微微瞇起,“那你們警察說說看,她當年有什麽證據?你們不還是把我們抓了?”

“現在是說你造謠的事,誰主張,誰舉證。”成鈺在一旁補充,“如果你沒有證據,那我們就依據《治安管理處罰法》第四十二條,將你拘留了。”

“可我說了,你們也不信啊。”趙玉蘭又抹起眼淚,“那小丫頭 2007 年跟我兒子處對象,然後因為我和老劉的關系,不想讓兩個小孩結婚,這樣人家會說我們。然後老劉說給她找個遠一點的對象,我們就介紹她和趙棟,兩人認得了就結婚了。她怎麽 2008 年反而來警局舉報我們拐賣她?把我兒子的大好前途全毀了。”

成鈺冷眼看她表演,有些想問,她兒子以前是從事什麽職業的,是什麽樣的大好前程?不過現在是審訊,不適合諷刺她,於是問趙玉蘭:“你說,她在城裏讀過書?”

“是,就因為在城裏讀書,讀得心都野了,滿肚子算計。”

“在城裏讀書,看不起你沒文化,滿肚子算計……就為了嫁一個比她大十來歲的農村人,然後留在那裏務農嗎?”成鈺冷聲責問,“這話也就你自己信吧?”

“趙棟雖然年紀大,但是人老實本分,家裏也算有錢的。”

趙玉蘭打量成鈺,見她穿著制服,脊背筆挺,眉目間滿是英氣。可她越看越覺得對方紮眼,於是咬著字意有所指,“再怎麽念書也是個女的啊,總會想男人的嘛,念過書的丫頭特別騷。”

成鈺提醒她:“你忘記擦眼淚了。”

“還是我來問吧。”張國安站起身,看向趙玉蘭,“怎麽從監獄出來,記性都不好了?你和你兒子的所作所為,還需要我逐條覆述一遍嗎?”

“你是不是以為趙棟一家死了,就死無對證了?你到處說被害人誣告你,說你兒子之所以承認,是我們刑訊逼供……可你們犯的又不止這一起,人證也不止她一個,你說說看,難道每起都是別人誣賴你嗎?”

趙玉蘭想要反駁,張國安嗤笑一聲:“你怎麽有臉說‘大好前程’這四個字?有大好前程的,明明是被害人,結果被你們毀得幹幹凈凈。”

“呸,那丫頭也配?”

“人家比你那個好吃懶做的兒子強多了。”張國安見趙玉蘭露出本來面目,繼續戳對方痛處,“如果真要說有人毀了你兒子,那人就是你自己。別人家小孩,就算不優秀也是努力工作積極向上的,可你兒子就靠吸你的血活著,他做錯了事,你就要捂對方嘴。如果不是你一次又一次地包容,他也不至於這麽肆無忌憚釀下大錯,最後被判了十一年。”

“他有什麽大好前程啊?一個坐過牢的強奸犯,不要說他,就是他的小孩,將來都談不上前程二字。”

聽到張國安這麽詆毀兒子,趙玉蘭的眼淚終於見底,露出野獸見到獵物一般兇狠的眼神,見張國安不理會自己,轉而又盯著成鈺。

“不裝哭啦?”成鈺聽張國安說了這麽多,猜測只要提到她兒子,她就會忘記自己的偽裝,暴露真實目的,“怎麽,你那個有大好前程的兒子現在養不活自己啊?所以你就想鬧一鬧,訛國家賠償款?”

“呸。”趙玉蘭唾罵,“你一個毛都沒長齊的丫頭,也配來教育我?”

“怎麽不配呢?因為你的造謠,我們不僅要拘留教育你,還可能把你兒子請來教育教育。”

“你要敢去找他,我就要你倒黴。”

見成鈺提起警方可能要去找自己兒子,趙玉蘭暴躁異常,和剛剛的默然垂淚判若兩人。

“你和那個女人一樣,念了點書就看不起人,她倒黴了掉泥地裏了,你也會倒黴,別以為你是警察就安全了?說不定下場比她還慘……”

她喋喋不休地用很多骯臟詞匯辱罵成鈺,成鈺卻沒有任何被激怒的感覺。她和張國安對視一眼,默契地結束這場問詢。

不提造謠,趙玉蘭在警局辱罵警察,也違反了《治安管理處罰法》第二十三條第一款,可以處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有了這段錄像,如果她再找記者企圖造謠式翻案,引發什麽輿情輿論,警方也可以拿出錄像來。

“看不起你兒子的,是你自己啊。”

成鈺保存了筆錄,看向仍罵罵咧咧的趙玉蘭,“在你心裏,其實知道你兒子就是個廢物,所以但凡有個女人比他強,你就會覺得她們看不起你兒子。”

張國安拉走成鈺,“走吧,和她說不通的,別廢這功夫了。”

“可我看她一點悔過之心都沒有,而且精神狀態不好,如果她真見到被害人,可能會有傷害性行為。”離開審訊室,成鈺想著剛剛的場景,有些擔心,“張隊,您有被害人的聯系方式嗎?能不能提醒對方小心點呀?”

“我沒有她的聯系方式,不過他們想找對方也不容易,被害人遷了戶口,還改了名字,他們不好找的。”

張國安想到剛剛的審訊,忍不住囑咐成鈺,“下次再有這樣的人,你不要去惹怒對方。她是個欺軟怕硬的,對我不敢怎麽樣,可說不定真會找你的麻煩。”

“她不認得我嘛。”成鈺不以為意,“她跟她兒子加一起我都不怕,我巴不得她來尋晦氣呢,我能正當防衛到他兒子斷子絕孫。”

張國安不似陳朗嚴肅,笑著搖頭,“這種話可別亂說啊。”

“我知道的。”成鈺想著剛剛的審訊,“她是不是有暴躁癥啊?剛剛我也沒怎麽樣,她像是突然就被激怒了,裝都懶得裝了。”

“可能因為你是女警吧。”張國安倒是不覺得奇怪,“當年審訊她時,也是這樣的,男警員問什麽都能好好答,就是死不承認。當時隊裏有個姓白的女警員,我就發現,趙玉蘭看見對方,就容易表現出一種強勢的偽裝。那種感覺就好像她是個男的,所以瞧不起人家……就這樣才找到的突破口。”

想起當年的舊事,張國安直搖頭,“她自己就是個女人,偏偏比村裏那些男人還看不起女人。”

“那更說明在她的潛意識裏,覺得自己兒子不如被害人或者其他女孩優秀,所以才需要通過貶低別人,來維護自己和兒子的自尊。”

成鈺想到趙凱發的語音,能夠想到趙玉蘭的童年應該過得很痛苦。有一種說法是,自己吃過苦,所以希望別人苦。這是一種補償心理,看到別人經歷同樣的痛苦會產生快感。而趙玉蘭,在極端重男輕女的環境下長大,耳濡目染,生了兒子就覺得自己不再低人一等了,成為了壓迫者的一員。

就像魯迅先生所寫的那樣:“奴才做了主人,是決不肯廢去‘老爺’的稱呼的,他的擺架子,恐怕比他的主人還十足,還可笑。”

離開富縣時,成鈺還是擔憂那個素未謀面的被害人。這顯得荒誕,一個一心讀書向上改變命運的女孩,在被侵害的十三年後,還要因為罪犯出獄,再次陷入未知的恐慌。

成鈺知道這個女孩不會如趙玉蘭以為的那樣被他們毀掉,她一定擁有著嶄新的人生和遠大前程。

她祝願她,永遠不會再被這些人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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