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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前夜-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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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前夜-01

少女墮胎後,將親生父親送進監獄

2008 年 3 月,因和父親發生爭執,19 歲少女劉念(化名)向徐風市富縣警方舉報,稱其父親劉某將她賣給人拐子趙某。當地警方迅速展開了刑事調查,僅用一天時間便完成了全部審訊工作。一年後,劉某因涉拐賣婦女兒童罪,被法院判處有期徒刑十年。劉某在服刑前後無數次想找到女兒,了解女兒當年和男朋友離家原委,而他的女兒劉念,不僅拿走了他的積蓄,還改名遷戶,“人間蒸發”了。

……

新銳新聞記者 楊博

2022-03-01 16:43

來源:新銳新聞-社會頭條

咳嗽這種病,發病時偶爾會有征兆。溫良忽然就覺得嗓子發癢,像是被迫吃了粘膩又吞咽不下的東西,哽在喉間,壓不下去。

等溫良改完甲方的 PR 稿,再看這條報道時,下面已有近千條評論:

“新銳新聞越來越迷惑了,居然給罪犯翻案。真是公安、檢察院、法院的辦案人員跑斷腿,抵不過網友一張嘴。”

“這有什麽好報道的?網上人肉別人是違法的,楊大記者這都不知道嗎?”

“是不是冤案不確定,但是取證一天就能取完嗎?估計是這姑娘不想嫁她爸安排的對象,反手構陷親爸了。”

“這標題起得我還以為是鬼父呢……不過這個劉某看著挺可憐的啊,老婆死了,女兒找不到了,自己坐過牢,出獄了估計也找不到事做。”

……

溫良看了會評論,又去看報道中劉某舉著身份證的照片,照片在臉部和證件處都做了處理,什麽也看不出。

“劉某,趙某……劉念。”

沒關上的窗,掃進輕柔的風,伴著綿密陰森的寒意,溫良感覺後背傳來陣陣針刺般的痛感。

小區附近有好些楊樹。春日裏,楊絮被風送去遠方,卻沒能尋到個可以生根的地方。出租屋老舊的紗窗上,結著這樣一層發灰的棉絮。溫良將紗窗推向一邊,仔細關好玻璃窗,去家裏的藥箱裏找止咳藥。藥箱裏有許多藥瓶,藥丸嘩嘩作響,卻沒有她想要的。

溫良給許晨發消息,想讓他回家時買些止咳藥,不一會兒黃色的紙袋子就送到了家門口。她取下單據,猜測這藥是許晨買的。

他們是 2004 年認識的,那時教職工家屬區還沒有改建成後來的套間,是紅磚砌成的兩層筒子樓。住在這裏的人家要燒水做飯,都要先去門口引燃炭爐。

溫良低著頭,跟在班主任柳老師身後,穿過煙熏火燎的走廊。柳老師推開那扇老舊的木制房門,在四方桌上添了一雙筷子。

2006 年 7 月,學校在校門口貼了高考生光榮榜。留校的準高三學生們興奮地跑來數前一屆的考上了幾個重本,再對號到現在的年級名次,暢想明年這個時候的自己也會出現在這裏。

暑天的陽光毫無保留地炙烤著這群擠來擠去的學生,溫良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等她被人群擠出中心,仍覺得頭暈目眩。

她半蹲著等眩暈退去,其實不必擠到前排,只要在人群外多駐足片刻,就能看見名列前茅的許晨,他被北京的一所重點大學錄取了。

那天中午吃完飯,許晨將自己的筆記本,用過的高考資料書整理好放到一只紙箱子裏,搬到溫良面前。

“我幫你搬到教室吧。”

溫良呆呆地站在原地,懷疑這是不是自己的幻聽。長久以來,她都感覺許晨討厭自己,討厭她像是一旦沾上就難以清理幹凈的口香糖。兩人偶爾在學校遇見,都假裝不認識對方。

許晨搬起那只沈甸甸的箱子,送溫良回教室。

“你想過考哪家大學嗎?”

溫良沒有辦法回答這個問題,或者告訴對方“我就是考上可能也上不了大學”,腦子裏是兩個聲音的天人交戰,占了上風的那個喋喋不休地數落她,“蠢死啦,他們說小學畢業就行了,你不也讀到高中了?總有辦法的,怎麽沒考就放棄了?”

溫良沒有同那個聲音爭吵,自窗邊而過的風,翻起最上面那本書的封面,扉頁上的班級姓名都沒有填,只有一句:“Do not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狄蘭·托馬斯的《 Do not go gentle into that good night》漢譯《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

她小心翼翼地擡起頭,入目是許晨被夏日的太陽曬得泛紅的清秀臉龐。

“我聽我媽說,可以辦助學貸款,到時候拿戶口本和錄取通知書就行。”

“這樣啊。”

溫良再三道謝,目送對方離開,然後小心翼翼地拿起最上面那本書,這是去年一經推出就經常賣斷貨的《模擬高考》系列。她曾在校門口的書店看到過,可一本就要二十來塊,溫良一度在考慮要跟哪個同學借來抄一抄。

“我不會坐以待夜的。”

總會有辦法的不是嗎?就像這本不敢奢想擁有的書,她現在有一整套了。

溫良喝了兩勺枇杷露,嘴裏有了甜味,咳嗽好似也被壓制住了。

晚飯後,許晨在看視頻,作為熱點新聞,他打開軟件就刷到了。AI 合成女聲沒有情緒,可那上揚的腔調,仿佛句句都有所指向。

“劉念作為親生子女,對劉某有法定的贍養義務,不能故意與父母失聯,且劉某沒有直接傷害劉念,嚴格上不構成被害人與加害人的關系……”

許晨不感興趣,順手滑過了。

夜裏,溫良咳得更厲害了,有些擔心會吵到許晨。許晨溫熱的手掌輕拍著她的背,幫她順氣止咳。

“明天我陪你去醫院吧。”

“我自己去就行。”溫良不同意,憋忍著一陣陣襲來的咳意,“沒什麽的,明天還是星期二,醫院人一定不多。”

她租的房子附近是著名的首都醫科大學附屬醫院,針對直腸癌、胃癌的診治,在國內享有盛名。

溫良到了醫院,發現看病的人能從繳費機排到電梯口。她取好掛號單報完到,在這一層找了個角落待著,等著叫號。

“食……管……”

“什麽貝門……”

“胃……底……”

……

溫良感覺有人在自己身側的位置坐下了,這也正常,可她沒想到對方居然逐字逐句開始念一份報告,於是拿過放在身側的包,取出藍牙耳機。

女人見自己吵到了她,下意思拍了下嘴巴,“對不起啊,我就是……有些不認識這些字。”

雖然戴著口罩看不全對方的長相,但是溫良通過她黝黑的皮膚和眼角額間的皺紋,猜測她的年紀應該比自己大。也不知為什麽,對方的眉目讓她有種熟悉的感覺。

她緊握著那份報告,溫良低頭時,瞥見了她的雙手,那手上疊著層層黑垢,乍看上去像是堆放到一起的魚皮。

女人下意識地縮了縮手,在衣服上蹭了蹭。

溫良看到這只手的第一眼就明白,那並不是未洗凈的汙垢,而是一層層皴裂的疊加,可能還有開了春也不會消退的凍瘡傷痕。

女人左手在右手上拍了下,又在衣服上蹭著手背,“不傳人的。”

溫良從包裏拿出一只凍瘡專用的護手霜,本來想遞給她,可看女人每說一句話都要搭配一句對不起的模樣,直接旋開蓋子,擠了一些到她手上。

“你塗點這個吧,癢的時候不能這樣,也不要去撓。”

“哎……謝謝!”

女人將手裏拿的報告小心地放到膝上,雙手借著護手霜的潤滑搓揉。

溫良低頭將護手霜放回包裏,瞥見了她的報告。那是一張胃鏡檢查單,每個部位都有配合圖片的說明,最後是診斷結果:“胃鏡診斷:胃癌。”

讀書時,每每聽說哪個年級的哪個學生得了白血病或者癌癥,學校都會組織師生捐款,可到最後只知道他們家裏為看病花了多少錢,卻極少有病患痊愈的消息……他們再也沒有出現在學校裏。

以至於很長一段歲月,溫良身體不舒服都不敢去醫院,難受時就吃點便宜藥祈禱著快些好轉。對於掙紮在溫飽線的人而言,去醫院除了不知道要花多少錢,還像在抽一張來自命運的隨機卡片,誰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厄運挑揀到的苦命人。

不過她是幸運的,有個人會在她不舒服時,陪著她去醫院……久而久之,她已不再諱疾忌醫。

那女人看看報告,又看向溫良,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我跟你打聽個事,你方便嗎?”

溫良木然地點點頭,她覺得對方只要不跟自己借錢,別的事都可以答應她。

“這裏看病,真的不要錢嗎?”

“你有醫保嗎?”

“我有這個,”女人從口袋小心取出一張嶄新到防偽膜都在反光的身份證,帶著滿滿的期盼等待溫良肯定的回答,“我每一層都看過了,這裏看病的人都不交錢。”

溫良想說現在人大多使用電子支付,可轉念一想,這個女人連自助繳費機都不知道,不可能是一個人來這裏看病的。“看病不要錢”應該是個來自家人的善意謊言,於是含糊道,“我也不清楚。”

分診播報正在提醒“A014”到一診室,溫良是 A030,還要再等一會。女人在她身旁逐字逐句地研究那份報告,溫良不想聽,可人就在旁邊,又無法避開。

害怕直面苦難,是人性本能。尤其是這個苦命人還顯得十分無辜……她連醫院的自動繳費機都搞不明白,卻要面對這世界上最為惡劣痛苦的疾病。

溫良輕聲嘆氣,對方似是有所察覺,先一步離開了。

等醫生終於叫到 A030,溫良匆匆起身,卻見隔壁座位上落下了一張掛號憑證,她來不及細看,撿起來塞到包裏了。回家後,她又從包裏翻出那張憑證,上面還印著對方的信息。

她叫劉盼生,才 32 歲,還很年輕。

醫院的系統是算周歲的,溫良便知道她生日在 1989 年 3 月 2 日-1990 年 3 月 2 日之間。

這麽一想,溫良忽然想起,明天是自己的生日,該吃面了。

“盼生。”

被期盼的新生,寓意真好。人生路遙,每一次被人喚作盼生,都是個正向的暗示,暗示她被人期待,暗示她的每一天,都明亮嶄新如同剛睜開雙目的嬰孩。

溫良念著盼生,忽然想到那個改了名字脫離了原生家庭的“劉念”,不知道她原名叫什麽?會不會也給自己取一個這樣的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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