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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離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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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離婚(1)

1.

在鄔童為自己據理力爭的這一天,宿秀麗的家裏也爆發了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事實上,她和陳大彬有段日子不說話了。

陳大彬一直在等她“道歉”——先是把他趕出了家門,又是背著他帶著陳茉做了手術,陳大彬認為自己已經忍無可忍。

為了充分展示自己的惱怒,和在這個家的尊嚴,陳大彬堅持三不原則:非必要不說話、非必要不回家、非必要不支付生活費。

這三條原則讓他在近二十年婚姻生活中成為常勝將軍,尤其是最後一條。陳大彬有這個自信,他相信只要斬斷了經濟源頭,宿秀麗總會有低頭的那一天。當然了,只要她低頭,他是一定會順著臺階下來的。他自認不是那種斤斤計較的人。

但是這一天,陳大彬不得不主動開口了。

“那個,我回來了。晚上做幾個像樣的菜吧。我給你打下手。”

陳大彬掏出鑰匙擰開家門,卻沒好意思進來,只能下意識地站在門口搓著手。

宿秀麗和陳茉正在吃早飯,母女兩個人時而說說笑笑,時而竊竊私語,仿佛這個家並沒有因為少了他而產生什麽不同。

“啊,爸爸,出差回來了!”陳茉欣喜地站起來。

這點上,陳大彬還是滿意的。宿秀麗幾乎從不讓他倆之間的矛盾影響到孩子,如他所料,她一定是早早地替他找了個“出差”的借口來打圓場。

“嗳、嗳。”陳大彬放下提包,在女兒的邀請下順勢坐到了桌邊。

餐桌上沒留他的飯,宿秀麗兀自吃著烤饅頭片,並沒有站起來給他添副碗筷的意思。

陳大彬好脾氣地笑了笑,自己給自己找到了臺階。他順手抄起一片烤得焦黃的饅頭片欣賞著,“哎呀,出差幾天,天天大魚大肉的,就饞這一口。還是你媽心疼我,知道我胃不舒服……”

宿秀麗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沒搞懂這突如其來的殷勤是為了什麽。

“怎麽樣,今天沒去學車?”陳大彬嚼著香噴噴的饅頭片,從宿秀麗碗裏舀出一勺子小米粥喝。語氣親昵得仿佛從來沒有過嫌隙。

宿秀麗不想在陳茉面前表現得太不近人情,她把那碗粥推給陳大彬,看著他毫不客氣地灌下去,言簡意賅地回答說:“教練有點事。茉茉,吃完了嗎?碗給我,我去刷。”

“別,放著我來。你在家忙了好幾天了,難得歇歇。”陳大彬站起來了,麻溜利索地拾了拾桌上的碗筷,一溜煙去了廚房。

見陳茉去陽臺伺候她養在那的大白鵝了,宿秀麗才不慌不忙站起來,走進廚房,“說吧,今天怎麽就突然回來了,什麽事?”

陳大彬在水池旁嘿嘿一笑,不敢看她。因為他也一時拿不準宿秀麗會是個什麽態度,“這幾天我可沒閑著。就是省立一院那邊,我一直聯絡著呢。當時主要是想著看看有沒有熟人,給茉茉聯系上那個專家。要是你不是那麽急脾氣,說不定茉茉就不用……嗐,算了,過去了,不說了。是這樣,我吧,歪打正著,正好有個老同學和省立一院的牟主任認識……”

一提到牟主任,宿秀麗就明白了。

牟主任是省立一院的外科大拿,陳大彬從去年就一直想“攻克”他,一直沒有成功。有幾次展會上碰到了,陳大彬緊追慢趕地送了自己的名片過去,誰知道牟主任沒走幾步就丟進垃圾桶了。

“這是打我的臉啊!我就不信了,搭不上這條線,就沒別的轍了?”陳大彬曾又是咬牙又是發誓地說。但沒辦法,他代理的那家醫療器械公司,想進軍省城,還真是繞不開省立一院這座大廟。

2.

“來幾個人?你先打聽好了,有沒有忌口?早市上我轉過來了,今天的基圍蝦蠻新鮮的,我做個白灼蝦、再配三個葷菜、兩個涼菜、兩個素菜、一個甜湯,夠不夠?”宿秀麗看不得他刷碗那磨洋工的勁兒,接過百潔布順手幹了起來。

她知道,自從疫情後,陳大彬的公司效益就一直不見好轉。花州做醫療器械生意的公司大多都在健康產業園,產業園裏有個很出名的“瘋婆姨”——原本也和陳大彬一樣,全部身家投到了公司上,只是資金鏈斷了,房子都給人拍賣了,辦公室也被院區收回了,從此再也沒翻得了身。宿秀麗見過那個女人,也是和她差不多的年齡,瘦瘦的、很幹練。每天一身西裝套裙,準時準點地坐地鐵去產業園,風雨無阻。到了產業園就神神叨叨地打電話、談生意。知情的人都了解,本市幾家醫院的大主任都不堪其擾,早把她拉黑了,只她一個人握著沒有回音的電話興奮地喋喋不休。

“哈,今天的她,明天的我。”陳大彬曾半開玩笑地說過。

宿秀麗明白得很,花州統共就這麽大、醫院統共就這麽多,狼多肉少的局面是定下了。陳大彬的公司想發展,只能削尖了腦袋往省城拱。吵架歸吵架,她不想拿陳大彬的夢想開玩笑。這家公司對陳大彬來說,不只是一份討生活的工作,更是他生活裏全部的寄托。

“酒準備點什麽呢?牟主任帶不帶家屬?等下我再去備點紅酒、奶啤吧……”她計劃著。

陳大彬感激地望著她,象征性地在她肩膀上捏了捏,“還是老婆好。”

被宿秀麗趕出廚房門後,他順手轉給她兩千塊的紅包。

“斷她生活費這點還是好使的。”陳大彬暗自感慨,“不然她也不能這麽快服軟。難得啊,這麽賢惠。”

3.

在陳大彬的萬千期盼中,老同學帶著牟主任兩口子來了。

這一天,他們先是去了花州附近的近郊游,是家半山腰的櫻桃園,摘了夏天最晚的一批櫻桃;然後又參觀了花州當地的醫院、健康產業園,準備回省城時,“很不巧地”遇到了晚高峰,陳大彬又“很巧地”給老同學打了個敘舊電話。牟主任夫婦就被順勢邀請了過來。

“感謝啊,感謝!”一進門,老同學的手就被陳大彬握住了,兩個人交換了個眼神,熱熱鬧鬧地簇擁著牟主任去往餐桌旁。

“太唐突了,不好意思啊!我老伴血糖方面有些問題,一到了飯點就眼發黑。哪裏想到花州這麽堵……添麻煩了!”牟主任還是有點拘束的。

“蓬蓽生輝,蓬蓽生輝!太榮幸了,原先是想和老同學見見面的,沒想到還有兩位貴客一起過來。飯菜本來就是準備好的,哪裏麻煩?快坐快坐!”陳大彬一家三口滿面喜色。

圓桌正中間是一盤蒜蓉面包蟹、旁邊圍著基圍蝦和調好的檸檬醋汁;幾道葷菜也是宿秀麗按照老同學打聽來的口味做的,另外搭配了糖水小蘿蔔、涼拌萵苣絲、阿膠酸奶之類的開胃菜。主食方面她聽說牟主任的夫人是膠東人,特意照著視頻學著包了幾屜膠東大包子,熱氣騰騰地往桌上一端,豐盛又不失質樸,是一頓頂像樣的家常餐了。

這一頓飯吃得酣暢淋漓。酒過三巡之後,牟主任明顯放開了,話也多了起來,他拉著陳大彬的手,“老弟,咱是不是哪裏見過?我一看你就面熟,我61年的,叫你一聲老弟,是不是把你叫老了?”

“沒有、沒有,沒見過。”陳大彬臉紅了。

說不上是這種家庭聚會的氛圍讓人放松、還是酒精麻痹了人的頭腦,牟主任開始和小自己二十歲的陳大彬稱兄道弟,還敲打著碗筷唱起了革命歌謠。陳大彬趕緊查了查歌詞,搖頭晃腦地跟著唱。

宿秀麗叫了陳茉一起進廚房切水果——已經是晚上九點半了,物業管家幾次發來消息,說是樓下的住戶嫌太吵,一直投訴。

“媽,差不多了吧?”陳茉打了個哈欠,“飯也吃了,正事也說了,爸爸也和他約好下周去省城拜訪了。怎麽還不走呢?”

宿秀麗做了個“噓”的手勢,“水續了好幾次了,果盤都上了三回了,按說也差不多了……別急。”

4.

母女倆笑呵呵地端了果盤出去,牟主任還在高談闊論。

他拍著陳大彬的肩膀,義正言辭地質問那位老同學:“怎麽不早說?我們醫院去年要給骨傷外科更新一批大設備,我看那些做醫療設備的哪個都不像好東西,頭疼得很!早知道陳老弟是做這行的,我們得省多少事!”

“是、是!”老同學殷切地回應,“您知道的,耗材集采之後,他們這行很難幹。我給老陳提過,要不要給您打個招呼。他不同意,他說您一輩子兩袖清風的,怕這層關系再給您添了麻煩。”

“那不會。老弟,我說句掏心窩子的話。”牟主任摸過來茶杯,空了。陳大彬趕緊給陳茉使眼神,讓她添水。

“男人吶,一輩子要過三個關口。事業關、藝術關、宗教關。老弟啊,過事業關的時候講究什麽呢?講究膽子大,講究敢調用一切資源……”牟主任搖頭晃腦地說著。

陳大彬連連點頭。

宿秀麗小聲在他耳邊問:“大概還多久?樓下幾戶投訴了。”

陳大彬咳嗽一聲,裝聽不見。

陳茉捧著一杯熱茶過來了,牟主任瞧了她一眼,手指肚敲打著桌面,“女同志呢,和男人就不一樣。一輩子要過的是情關、婆媳關、生育關。茉茉的事,剛才路上我們也聽說了,老弟吶,你兩口子就是心急了,太慣孩子了。你說要是再等一兩個月,我給你們安排好省城的專家,咱不至於讓孩子吃那麽大的虧啊……”

“我不覺得有什麽吃虧的。”陳茉放下杯子,甕聲甕氣地嘟囔,“生病治病,我覺得都很正常。”

“行行行,小孩子懂什麽,趕緊去廚房再備點熱水。”陳大彬把她趕開了。

“我們吧,也不是慣孩子。”宿秀麗忍了又忍,還是訕訕地說出來了,“孩子這病,多少年了,太遭罪了。有辦法治,就趕緊治了。”

“不能短視!”牟主任強調,“弟妹,不能短視!孩子以後怎麽辦,想過沒有?”

“我們茉茉又不是殺人了、放火了,只是生病了做了個手術,以後該怎麽辦怎麽辦唄。”宿秀麗小聲嘀咕,只有陳大彬聽到了她的聲音。他白了她一眼,用眼神警告她少說話。

牟主任吃了幾塊切好的哈密瓜,他的夫人也在不停地給他和那位老同學使眼色,暗示該走了。只是牟主任尚覺意猶未盡,深深地“嘖”了一聲。

“現在的孩子,還是太利己主義了,只看眼前、不想以後。”他下了個結論,“前段時間,有個女學生連著兩年考我的研究生。兩年筆試都是第一,但是面試我給她壓了壓分。”

“這是為什麽?”宿秀麗的嗓門一下子大起來了。

“這個學生吧,是專升本上來的。又在醫院工作了兩年,都28啦!我哪裏敢收她?”牟主任用手背敲打著自己的掌心,“28歲的女孩子了,結婚、生孩子,是第一要事!我要是收了這個學生,她畢業都三十多了,這是耽誤她一輩子的!那個女孩子看面試成績一下子跌出前十了,受不了了,來醫院辦公室哭。我說,‘孩子啊,你以後會感謝這段經歷的……’”

宿秀麗望著那一桌子殘羹冷炙,搖了搖頭,“您想啊,她在醫院上著班,白天得多忙啊;下了班得花多少功夫才能連著兩年都是筆試第一。您就這麽把她的分壓下去了,這……”

她的手機在桌上震動。

依舊是物業發來的消息,“宿老師,十點多了,樓下說您這邊要是再吵鬧,他們就報警。”

她快速地讓陳大彬看了一眼,陳大彬置若罔聞。

牟主任的夫人也倍覺叨擾,拉著牟主任站起來,“今天就聊到這吧,小陳你們兩口子下周來省城咱再聚……”

“別呀、別呀。難得和牟主任這麽投緣!哎,沒水果了。陳茉、陳茉!”陳大彬大聲喊著。

陳茉怏怏地從廚房走出來,這一晚上端茶倒水,她真的累了。

“幫爸爸再切點水果好不好?”陳大彬見了女兒總是很寵溺。

“孩子就是這樣被你們慣壞的。”牟主任唏噓著,給他們做了個示範,沖著陳茉嚴肅道,“去,丫頭,給我們切上水果;茶水也續上。這是禮貌,也是女孩子的家教。”

牟主任的夫人打了他一下,“喝多了,真是喝多了。喝點酒就說話沒輕沒重了。弟弟、弟妹,打擾了,別再麻煩了,我們真得回去了……”

牟主任喝得醉醺醺的,頭臉通紅,甩開了夫人的手,和想躲回廚房的陳茉較上勁了:“丫頭!快去!給我和你父親、大伯,切水果、倒茶!”

“行了,行了!”宿秀麗站了起來。

她替牟主任夫婦拿起了放在沙發上的提包,快速幫他們收好了手機、水杯、鑰匙、紙巾,徑直走到家門口,一把敞開大門,“今天我們就不多留了!我們茉茉呢,以後也是不管多大年齡都會去考研的女孩子。她和男人一樣,要過的就是什麽事業關、藝術關……忙得很,沒空天天切水果倒茶的。”

“你這是……”陳大彬瞪著她,還在試圖用眼神讓她閉嘴。

“那哈密瓜呢,是我在瓜果市場挑的。下周讓陳大彬再去給您送,他單獨拜訪您。”宿秀麗笑容滿面,一路把晃晃悠悠的牟主任一行人送出了門外,沒給他回頭插話的機會,“拜拜了您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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