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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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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沒人知道, 方葉心的後頸處其實早就是汗。

手也一直在抖。

準確來說,從她在監控裏看到男人身影的一剎那,手指就在克制不住地抖。

兩個攝像頭, 全部都是安裝在高處, 斜著向下拍攝的,正好能拍到男人的後背。因此,方葉心看得特別清楚——那個男人的背後,確確實實是趴著個人的。

一個只有頭的女人。

頭頸以下,全是綿密的綠線, 絲絲縷縷地交織,勾勒出一個粗糙的人形的輪廓,兩個大約可被稱為“胳膊”的部位, 向前緊緊圈著男人的脖子, 看上去仿佛十分親昵。

……然而考慮到男人對此似乎全無感知的事實,這種親昵,反而顯得更加詭異了。

意識到這點,方葉心更是一陣頭皮發麻。

那到底是什麽東西?她和男人是什麽關系?她在這一連串的事件中,又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方葉心不清楚。

她只知道, 有些事情,不是裝作看不見就不存在的。如果想要徹底解決這事,有些問題,她必須得搞清楚。

思及此處,心情終於稍稍平覆了些。她強撐著擡眼,靜靜望向面前的男人, 瞳孔中倒映出的, 分明是兩人的身影。

那個只有頭的女人,正好整以暇地將下巴擱在男人的頭頂, 純由綠線構成的十指撐開男人的口腔,更多的細線向裏延伸,靈活地擺弄著男人的舌頭和其他肌肉,迫使他發出略顯走調的聲音:

“好啊好啊,我也正想找你呢。”

男人被控制著再次重覆了一遍這句話,眼神中透出深深的驚恐。

女人則是在完成操作後,漫不經心地擡頭,一雙無神的眼睛靜靜看著方葉心,像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回應她的,卻是方葉心略顯緊繃的沈默。

總算看到正面,方葉心這回終於確認,她就是自己在那張照片上看到的第四個人——或者說,第四個頭。

而她方才那拼盡全力的攻擊,顯然也並未給這家夥造成多大的困擾,這女人看著陰森歸陰森,頭臉卻都收拾得幹幹凈凈,瞧著比發絲淩亂滿頭大汗的方葉心還體面,這會兒一面跟方葉心搭話,一面還有閑心騰出更多的綠線,如編織般慢慢修覆著男人受傷的身體。

註意到她的小動作,方葉心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防備地再次握緊了手中的錘子:

“你是誰?

“或者說,你到底是什麽東西?”

女人眨了眨眼,控著男人口腔的綠線再次蠕動。很快,那種有些變調的聲音,再次從男人嘴裏發了出來,說出的話卻讓方葉心眉頭皺得更緊:

“哎呀。你不記得我了嗎。我小時候還抱過你呢。”

“……”

???

被對方這突如其來的一句砸得一懵,方葉心本能地反駁了一句,不等她話說完,對面已經迫不及待再次開口,說出的話卻更加讓人摸不著頭腦:

“小時候,我最開心的事情,就是跟著姥姥去爬山。清晨的空氣那麽清新,像是初醒的夢境。”

……這又是什麽鬼?

方葉心微微瞪大了眼,對方見她還沒明白,有些遺憾地垂了下眼,又控著男人的嘴開始吟誦:“我的童年是在山裏度過的。那裏鳥語花香,充滿了自然的芬芳……”

方葉心:“……”

又來了。奇奇怪怪的話。

方葉心再次擰眉,盯著那女人看了一會兒,試探地開口:“山?小時候?”

女人眨了眨眼,忙點了點頭。

很好,關鍵詞提取完畢。方葉心眸光微動,又做出猜測:“你想說誰的小時候?我的?”

女人頭點得更快了。方葉心終於找對了方向,新的關鍵詞也隨即浮上心口:“那你說的山,指的是……寶石灘附近的山?”

回應她的,是女人毫不掩飾的笑容。方葉心得到回應,心裏卻是咯噔一下。

目光緩緩移動,從女人蒼白的面龐,一直挪到她身上蔓延的綠線,胸口又是一沈。

對,這麽說起來……那時似乎也是這樣的。

她一個人,背著書包,亂著頭發,慢慢地往上走。腳下是沒有開發的野路,兩邊雜草叢生。半青半黃的草葉間,有密密的綠線正如活物一般流淌,像是以空氣為河道的溪水,又像是仙人長長垂下的頭發。

綠線是往下流淌的,她人是往上走的。野道上沒有護欄和臺階,她怕自己摔下去,只能去揪兩邊的野草來固定住身體。手掌被鋒利的草莖劃得全是血口,很快卻又被細密的綠線縫合。她驚訝擡頭,視線內是一道模糊的、巨大的綠色影子,影影綽綽,像是在朝她走來……

“等等,我好像有點印象。”方葉心揉了揉眉心,只覺腦海中似有什麽湧動,緩慢浮現,太陽穴突突直跳,“我好像有點想起來了……”

“那個時候,我一個跑去寶石灘,突然聽到附近有媽媽的聲音。我跟著那聲音一直追,一直追到山上……”

她緩緩擡眼,看向女人的目光裏多了幾分審視:

“然後我看到了一個巨大的、綠色的怪物……”

“對。沒錯。是我。”女人控制著男人,兩個腦袋一起上下點頭。

方葉心神情更加微妙:“我記得你當時還和我說話。你說,可以做我的媽媽……

“然後、然後……”

記憶又出現了奇怪的斷層,方葉心忍不住又揉起額角。女人平靜插話:

“然後你罵人家是大變態,還讓人家滾,嚶!”

“……!”

對方這次說話用的依舊是男人的嘴,那種奇奇怪怪的腔調,加上半死不活的語氣,再加上她最後那個“嚶”,瞬間將方葉心震得腦子都麻了。

她震驚地望著面前的兩顆腦袋,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一件事:

“你沒有辦法正常說話?”

女人偏了下頭,十指再次靈活舒展:“哎呀,這都被您發現了。

“要不怎麽說大人您明察秋毫呢。”

方葉心:“……”

誰跟你大人。

況且這發言到底算怎麽回事?什麽奇奇怪怪的臺詞……

等等。

方葉心心中一動,心中浮上一個糟糕的猜測:“你說的,是電視劇裏的臺詞?”

聯系起女人之前的發言,猜想有了進一步的拓展:“你無法直接說話?只能照搬電視裏的臺詞,或者……作文、詩歌之類的東西?”

這話一出,女人點頭的頻率更快了,男人被迫再次張口:“小姐聰慧!”

……還真是?

猜測得到了對方的肯定,方葉心卻顯然並未照單全收,看向對方的目光裏仍是帶著深深的懷疑:“不至於吧?你在他身上,應該已經待很久了吧?怎麽會連說話都不會?”

男人的眼睛仍在咕嚕轉著,顯然神智依然清醒。聽她這麽說,眼神登時更為驚恐,瞳孔都仿佛在顫動。

偏偏他的口腔依舊被女人把控著,開合間艱難地吐出別扭的詞句:

“很多父母都會忽視家庭對孩子成長的重要性,這是很不可取的。

“試想,一片糟糕的土壤,怎麽可能長出健康的果樹呢?”

方葉心:“……”

很顯然,對方並沒有把男人當爹。那這番話的重點,想來是落在後半句了。

“行吧。”她輕輕呼出口氣。不知是不是眼下的情況太過荒謬,以至於她緊張的心情都稍稍緩和了些。她松了松握住錘子的五指,覆又收緊,審視的目光再次掃過女人的面龐:

“看樣子你倆關系似乎也不是很好麽。

“行,我倆以前見過,你還試圖當我媽,但被我罵回去了……然後呢?”

她認真看向那顆腦袋,語氣沈了下去:

“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你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女人:“……”

這個問題似乎問到了難點。女人難得地沈默起來。

過了良久,才見她再次擡眼,下定決心般張嘴——當然,張的還是男人的嘴。

她說:“我是擎天柱。”

方葉心:“……”

嗯?

不等她反應過來,女人已經自顧自地又說了下去:

“我的名字,是瓦力。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科學家們相信,在浩瀚的宇宙中,肯定存在著其他的智慧生命……”

相似的話連著說了好幾句,她才終於消停下來,靜靜地看著方葉心。

方葉心大概懂了:“外星人?”

女人皺了皺眉,像是不太喜歡這個稱呼,卻還是點了點頭。

方葉心深深看她一眼,進一步確認:“從寶石灘來的?”

女人再次t點頭,連帶著男人跟著一起點。男人的牙齒在她的大力操作下重重磕上了嘴唇,牙縫間瞬間就紅了。

女人搖著花手,男人再次點頭。

方葉心抿了抿唇:“因為那顆隕石?”

女人再次點頭,頓了一會兒,又搖了搖頭。

“錯了。”她低聲道。

那裏錯了?方葉心蹙眉:“不是隕石?”

女人再次控著男人點頭。

“……”方葉心咂摸一下,隱隱有些懂了。

“你的意思是,寶石灘是曾有東西落下,你是跟著那東西來的,但那東西其實不是隕石。”

女人又一次開始點頭。兩個頭一起點。

方葉心面露沈吟;“那那是什麽?”

“……”

女人卻再次沈默了。

方葉心微微挑眉:“不知道怎麽說嗎?還是說,不願意說?

“……”女人依舊沒出聲,只表態似地輕輕點了點頭。

也不知是在肯定她的哪一種說法。

又過一會兒,才見她再次擡眼,下定決心般地出聲: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方葉心:“……”

她努力揣測著女人的意思,試探地看過去:“你的意思是,我得做些什麽交換,你才願意把這些事告訴我。”

女人毫不猶豫地點頭。

聯系起女人最開始說的“想找你聊聊”,方葉心心中有了更明確的猜測:“你有事要求我?什麽事?”

女人又一次飛快點頭,急不可待地張口:

“救救我。”

“……”方葉心再度默了。另一邊,像是生怕她沒理解到自己的意思,女人又趕緊控著男人張嘴: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別的不說,語氣是真的很急。

方葉心蹙眉看過去,略一遲疑,決定還是先順著女人的話問下去:“為什麽要我救你?”

“我已經受不了了。”幾乎是在她話剛出口的瞬間,女人便不假思索地開口,“再待在這個惡魔的身邊,我一定會瘋掉。”

……這也是哪部電視的臺詞嗎?接得還挺順。

方葉心面無表情地想著,冷冷發問:

“這麽急著撇清關系?我以為你倆是一起的呢。”

“當然不是。”女人再次果斷秒答,“相公信我,我們之間是清白的。”

“???”猝不及防又遭受一波奇怪臺詞的沖擊,方葉心一時失語,考慮到說話的對象,更是一陣無語——如果是那男的這麽說也就算了,畢竟他看著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背上趴著個絲瓜瓤這回事,自從女人開始掌管他的嘴後,他更是到現在都一臉見了鬼的表情。

但說話的偏偏是這個長著腦袋的絲瓜瓤……

“你憑什麽這麽說?”方葉心沈聲,“你是寄生在他身上的不是嗎?”

“……”女人再次沈默。她似乎不是很想承認這點,但又沒法否認,只能慢吞吞地在那兒點頭,點完又飛快道,“可我不是自願的。”

方葉心:“……”啊?

沒等她理解這句話,女人又迅速做出補充,語氣依舊是平平淡淡甚至有點怪,表情卻明擺著透出些許不悅,反而讓她整個人——或者說,整顆腦袋,顯得生動不少:

“妾身當時年幼,故鄉遭了水災,無處可去,隨著災民一路北上,父母走投無路,便將我賣給了這李員外當丫鬟……”

……這又是哪裏的臺詞。

方葉心已經懶得吐槽了,閉眼緩了一會兒,努力從這段話裏捋出對方要表達的重點:“你是說,你是因為走投無路,才寄生在了他身上?”

女人連忙點頭,像是怕方葉心不信,又補上一句:“要不是走投無路,誰看得上那臭烘烘的老匹夫!”

“……”

這和上面那段是出自一個電視劇嗎?

方葉心不知道,但她知道男人的眼睛看上去已經冒火了。

她偏了偏頭:“那他殺人的事兒,和你有關系嗎?”

女人點頭,又搖頭。

方葉心挑眉:“到底有沒有?”

女人平淡的五官上露出略顯苦惱的表情,像是正在糾結措辭,又頓了會兒才又認真動起手指:“這是誤會。”

說完期待地看著方葉心,像是等著她進一步詢問,自己好給出回答;方葉心卻只是低低哦了一聲,微擡下巴:“你繼續。”

女人:“……”

簡答題顯然要比是非題難回答。她再次躊躇起來,又過片刻,才終於硬著頭皮開口:“我是……一個農民。”

“?”方葉心以眼神表達了自己的困惑。

女人繼續艱難地搜腸刮肚:“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

“秋天的麥浪,是農民伯伯希望的海洋。

“有誰不盼望著收獲呢?對農民而言,沒有比親手割下那金燦燦的麥子更幸福的事了……”

說到這兒,她刻意停頓了一下,像是在提示方葉心,一個要點已經表達完畢,而後才繼續道:

“科學研究表明,朝夕相處的人,更容易在潛移默化中影響彼此,在行為舉止上產生趨同,甚至連思維方式都能變得相似……”

“……”方葉心皺了皺眉,覺得自己大概懂了,“你是說,那些進入我們體內的‘代碼’,是你播下的種子。隨著時間推移,種子成熟,你作為播種者,想要回收果實。

“又因為你正寄生在他身上,所以這種想法,影響到了他的思維,才讓他產生了殺人的念頭?”

女人輕輕點頭,眼神透出幾分遺憾。

方葉心不為所動,只繼續追問:“可據我所知,他殺人是有順序的。在特定的階段,必須殺掉特定的人……你對此有什麽頭緒嗎?”

“有些水果時令性很強,需要在特定的時間采摘。”女人垂著眼簾,無聲操作著男人的唇齒,眼神中的遺憾更重了些,“愚蠢的神啊,誤解了信徒的心願。走向背道而馳的方向。”

“……”

從她的態度看,方葉心可不覺得她有把男人當做神——這樣看來,她想表達的重點,應當依舊是落在了“誤解”二字。

“你把自己摘得倒是很幹凈啊。”她輕輕呼出口氣,“他殺人,你就這麽靜靜看著?”

“我如幽靈般在人世間飄蕩,沒有一道目光為我停留。”女人緩緩擡眼,“人怎麽會聽見幽靈的聲音呢?”

“所以我痛苦,痛苦得在這世上徘徊。”

她認真看向方葉心,再次重覆起那三個字:“救救……”

“誒誒誒,先別急。”方葉心一揮手,直接打斷了她的話,“我話還沒問完呢,你別急著插嘴。”

女人:“……”

“不覺得有些矛盾嗎?”方葉心擡手順了下頭發,“你說你需要回收種出去的種子,又嫌棄他受你影響殺人……那如果他不殺人,你是打算怎麽回收?”

女人當即搖了搖頭。

“一切本該有更好的解決方式。”這是她給出的方式。

方葉心:“怎樣的方式?”

女人擡頭,控著男人的嘴,緩緩開口:“瓜熟蒂落,啐啄同時。”

……嗯?

方葉心只聽懂了前半句,但這不妨礙她大膽猜測:

“意思是,不用殺人,就能把代碼自然取出?”

女人遲緩地眨了眨眼,隨即用力點頭。

方葉心若有所思地轉了下眼眸,果斷換了個話題:“那你播種的目的又是什麽?”

“……”

回應她的,是女人又一次的靜默。方葉心目光在她臉上轉來轉去:“怎麽,又是不能回答的問題?”

女人微微點頭,艱難張口:“一手交……”

“我知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方葉心冷聲,“可我們這邊還有一種規矩,有求於人,至少得先表示出誠意。”

說完,又輕輕笑了下,若無其事地錘子的把手上擦了擦掌心裏的汗: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你是打算騙我,麻煩也騙個全套吧?半遮不遮的,是打算忽悠誰?”

“!”女人慌忙擡頭,“妾身沒有。”

“有沒有,不是你說了算,我自己會判斷。”方葉心換了個姿勢,語氣不容置疑,“現在,如果還想談,就回答我的問題,就是這麽簡單。”

“……”女人緩緩收回目光,微微撇了撇嘴,像是不太高興。又過一會兒,才操縱著男人回答道:

“為了一個偉大的計劃。”

方葉心:“……?”

沒有等她發問,女人已經繼續操作下去。男人幹癟的聲音硬邦邦地從喉間擠出:“……幾百萬年前,一個擁有超級智慧的種族,開始爭論關於生命的意義。他們選擇了兩個最聰明的人,設計和建造了一臺超級巨型電腦,來計算關於t宇宙、生命和世間萬物的終極答案*……”

“《銀河系漫游指南》?”方葉心挑了挑眉,“品味倒是不錯。”

女人看她一眼,沒有搭理她,只是在這段話後稍微停頓了幾秒,等到再次表達時,已然換了個素材:

“楊朵兒知道,她的那臺機器人必須得升級了。它實在太落後,根本沒法滿足她的需求。但她實在沒錢去給它更換好的硬件,只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為它尋找性價比最高的軟件補充包……”

方葉心:“……”

“這個星球上的煤炭資源已經接近枯竭。對於新能源的開發已經迫在眉睫……”

方葉心認真揣摩著她想表達的自己,覺得自己好像懂了。

“你的意思是,你們制作了一個很厲害的……機器。”

女人立刻點頭。

方葉心:“就像《銀河系漫游指南》裏的那種。”

女人再次點頭。

“但它沒有達到你們的標準。”方葉心努力再讓自己理解一切,“所以你們想要通過別的方式來讓它升級……

“而這種方式,就是把所謂的代碼,也就是你說的‘種子’,放進人類體內,等它成熟之後,再帶回去,交給那個機器……”

女人兩個頭一起上下搖晃起來,男人上下牙用力撞在一起,露出痛苦的表情。

方葉心只淡淡看他一眼,很快又移開目光,面露思索:“還得用異能來升級,你們那機器也是蠻特別的……”

“錯了。”女人卻突然道。

“?”方葉心蹙眉看過去,“哪裏錯了?”

“不是。”女人認真道,“姐姐這可說錯了。”

“……”

方葉心是真心覺得這種交流方式有點煩了。腦袋轉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你是想說,你們要的,不是異能?”

“那是意料之外的東西。”女人一字一頓,“比表象更重要的是本質。只是人們往往缺乏看到本質的能力。”

這又是哪部劇裏的臺詞?還是兩部劇裏呢?方葉心不確定,但大概意思明白了:“你是想說,能力不是你們收集的目標。它只是代碼運行中產生的意外現象……你們想要的東西,更加本質……”

那又是什麽?

男人不久前對自己說過的話迅速掠過腦海,那些據說藏在隱藏代碼裏的內容……這些,算不算更本質的東西?

懷著這樣的想法,方葉心嘗試地開口:“所以你們想要的是什麽?文化?知識?技術?文明?”

她說一句,女人就搖一次頭。方葉心眸光微動,某個奇怪的答案,突兀地竄進腦海:“難不成,是情感之類的東西……吧。”

“……”回應她的,是女人驀然瞪大的眼睛。

跟著便見她再度點頭,認真打開了男人的嘴:

“人是擁有充沛情感的動物,他們的愛恨都像是蘊藏著巨大的能量。”

“所以你們要的其實是那股能量?”方葉心依舊困惑,“可為什麽是用人類來培養代碼的?”

女人:“我們尋找,我們嘗試。”

“所以寶石灘是試驗田……”方葉心隱隱有些明白了,“只有人類可以嗎?”

女人這回又遲疑了一下,好一會兒才道:“你們的代碼,很特別。”

“謝謝誇獎。”方葉心很不走心地擡了下唇角,視線再次掃過男人慘白的臉,“可你的宿主好像不是這麽想的。”

女人:“?”

“據我所知,他對所謂人類的代碼,可嫌棄得很。”方葉心視線上移,“這種想法,難道不在你潛移默化的影響範圍內?”

“好竹也會生歹筍。”女人立刻撇清幹系,“他太愚蠢,他什麽都不懂。”

方葉心:“那你覺得他該懂什麽?”

“……”女人微妙地沈默了一下,小心看了方葉心一眼,斟酌著措辭,“即使是渺小的蟲子,也有令人敬佩的地方。”

“哦……”方葉心意味不明地點了點頭,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

女人偷偷看著她,眼神中透出幾分緊張。正要張口再說什麽,卻聽方葉心再次發問,若無其事地又換了個話題:

“所以,你們選擇播種對象的標準是什麽?”

“……”女人臉上掠過一絲猶豫,但還是選擇了回答,“孩子是祖國的花朵。”

略一停頓,又補充:“有緣人自會得見。”

懂了。方葉心暗自點頭。

就是說只會選擇人類幼崽,或者說未成年。但這個範圍之內,就純粹看臉了。

“那附庸呢?”她緊跟著問到。

這個詞是她從男人的口中學到的,目前唯一確定的是,他習慣用這個詞來稱呼林蒼蒼——這讓方葉心不由得有些在意。

女人眼神飄忽了一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懂了。方葉心再次了悟。我的鍋。

然而想想又覺得不對:“可我長期相處的同學有很多……”

“他們錯過好時候了。”女人不假思索。

方葉心抿唇:“什麽意思?”

女人嘴角微動,深深看她一眼:

“我的王,你曾為太陽。直到你熄滅自己,仍憑自己沈入黑暗。”

“……”

一頂高帽猝不及防套下來。方葉心扯了扯嘴角,不為所動,直接抓住最後的關鍵詞:“什麽叫‘沈入黑暗’?”

“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女人顯然早有準備,很快就給出答案,只是依舊語焉不詳:

方葉心:“對什麽視而不見,對什麽充耳不聞?”

女人又不說話了。方葉心卻在此時想起了另一件事——她想起,邢知一曾說過的,那朵開在她頭上的大海葵。

聽他的意思,自己的“卡池”天然就比別人大,有些基礎卡,也該更早就比別人學會。然而事實是,無論是李夢海和果核所用的那種古怪文字,還是喬燈志無師自通的奇怪語言,自己在真正接觸到前,對它們都一無所知。

……說是一無所知,在看到聽到後,卻又都自然而然地會了。

眼神中浮上幾分思忖,她覺得自己好像懂女人的意思了:

“你指的是……那些隱藏在代碼深處的內容嗎?”

沒有絲毫猶豫,面對她的詢問,女人再次給出肯定的答案。

不知是不是方葉心的錯覺,她瞧著甚至還有點高興。

方葉心卻忍不住又皺起眉頭:

“又為什麽說,我曾是太陽?”

說完,又想起一事,神情愈發微妙:“是因為我頭上的綠光比別人都亮?”

女人又開始反覆點頭,眼睛都微微瞇起。方葉心狐疑地看她一眼,壓低聲音:“你知道這背後的原因?”

“……”

回應她的,是女人又一次深深的、用力的點頭。

不等方葉心再次發問,她已經張開了口:

“因為你才是我最初的選擇。是我不變的初心。

“你是我的彩虹,我的金杯。*

“你是我的玫瑰,我的花。*”

方葉心:“……”

這又是從幾個地方拆過來的?

方葉心依舊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要被酸死了。

不過對方酸歸酸,眼神倒確實很真摯。方葉心看她一眼,卻依舊沒有放下戒心,只追問道:“為什麽是我?”

這個問題對女人來講似乎很難表達。於是長久地沈默後,她果斷選擇了繼續玩酸的:

“滿園玫瑰,你是最令我心折的一朵。”

……很好,等於沒說。

不過方葉心腦海中,已經漸漸拼湊出一些輪廓了。

“所以,我是產生附庸,是因為我比較特殊。而這種特殊,是因為我曾在寶石灘的山上與你相遇過……”

迎著女人讚同的目光,她繼續道:“但如果我猜得沒錯,這種特殊,對你而言應該也是有利的。

“你說你是走投無路才寄生到這家夥身上,說明你必須得有一個寄生對象……所以這個人,本來該是我,對嗎?”

她擡眼看向面前的女人:

“你當時所說的‘想做我的媽媽’,本質其實是想寄生我。但我拒絕了你。

“所以你後來,選擇了這樣一個,嗯……”

視線落在嘴巴大張的男人身上,方葉心一時沈默。腦袋裏負面的詞匯太多,以至於她都不知道該選哪一個,卡了一會兒,才意味不明道:“你還真是不挑啊。”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女人緩緩道,微微揚起了腦袋,散發著綠光的脖子,架在了男人的頭頂上,“你是我的講究。從你之後,一切都變成了將就。”

方葉心:“……”

你是真的不打算考慮下現在宿主的心情嗎?他看著都快撅過去了。t

似是看出她的遲疑,女人突然加快了手速,控著男人的嘴,飛快吐出幾個字:

“你的選擇,我無權幹涉。

“但如果可以,請你救救我。”

……兜兜轉轉,又回到了這句話。

方葉心再次打量她一番,一直握在錘子上的手終於松開:

“怎麽救?”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在問出這話時,男人的臉色明顯變了一下。

然而也就只是變了一下而已。因為下一秒 ,他的嘴巴便又被控制著,艱難發聲了:

“開春換盆,為了不破壞植物的根系,大多數養花人都會盡量避免砸盆。但事實上,在某些情況下,直接將舊盆砸碎,反而更有利於盆景的搬家。那麽那些情況下需要砸盆呢?請跟著小編一起去看看吧……”

方葉心:“……”

什麽叫做,可以打碎花盆?

方葉心不敢確定。但她知道,聽到這話的時候,男人的表情看上去真的像是快碎了。

“有意思。是說殺人嗎?”她扶著錘子的把手,語氣中帶上些許玩味,“可這家夥很難殺,你還在一直幫他修身體……我怎麽殺他?”

“我幫你。”女人立刻道,“我可以幫你。”

“認真的嗎?”方葉心挑眉,暗示性地看了看她依舊纏在對方傷口上的綠線,“可我怎麽知道,你不是在騙我?”

“……”

似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女人連忙將正在修覆的綠線收了回來。

再次看了眼方葉心,又看了看下方的男人,女人似是下定了決心,眼神漸漸堅定起來。

隨之而來的,是更為堅定的聲音:

“臣妾以瓜爾佳氏一族起誓,若有半句虛言,全族無後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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