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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五·【主世界·夢中身】·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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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五·【主世界·夢中身】·139

盛應弦從他專屬的穿梭倉中出來, 感覺渾身不適,於是先去這間辦公室附設的浴室裏匆匆洗了個澡,換了一套在這裏行走無礙的衣服,把自己打理得足夠整潔清爽, 這才推門出去。

他現在已經差不多弄懂了這種尖端科技的“穿梭倉”的原理, 就是讓“任務執行者”把自己的本體留在倉中, 以意識介入各個小世界。

這種方法快速、簡單,基本無害。因為“任務者”介入小世界時,並非憑空臆造出一個人物來,而是借用該世界裏的某個人物的身份,以免破壞劇情和人物結構的平衡。

並且有些仙俠類小世界裏, “天道”意識的存在也極為強烈,或許會對純粹的外來戶產生強烈的排斥意識;所以這種時候用這種類似“奪舍”的方式進行任務,無疑要方便得多。

也因此,像他這種還需要以本體來回穿梭於現代世界與自己的本生世界的“任務者”, 需要使用的穿梭倉,就要覆雜得多。

崔女士特意為他安排了一間單獨的辦公室, 內設浴室、衣櫃, 安置著那座特殊的穿梭倉,讓他在完成任務之後, 還能以自己的原身回到那個名為“千裏光”的小世界裏, 繼續做他的大虞重臣,中流砥柱。

而且, 他每次回到現代世界時,因為是原身穿梭, 基本上都還穿著長袍,不梳洗更衣一番的話, 在這裏出門就太顯眼了……

盛應弦很快就了解到自己在這裏的知名度。

他決定來做這個“任務執行者”的時候,曾經與那位可敬的女士——小折梅的上司——深談過一次。

從崔女士那裏,他幾乎知道了一切的答案。

知道了他們的悲歡離合在這裏“幾乎家喻戶曉”,也知道了小折梅並不是原本的小折梅,不是那個怯生生地在父親臨終的床邊,被對方鄭重其事地交托給盛家的小姑娘。

但後來的許多事情,都是她完成的。

至於原本的小折梅去了哪裏,他斟酌再三,最終沒有問出口。

崔女士一定看出了他的猶疑,他想要問的問題,然而她也沒有給他一個答案。

不過,她倒是給了他一個“為什麽是他”的答案。

“‘靈魂印記’的作用原理,眾說紛紜。”她緩聲說,“但經過最後的這幾次驗證之後,我們比較傾向於一個猜想。”

她說到這裏,垂頭微笑了一下,才續道:

“‘靈魂印記’鎖定的,是最後那一刻,心中最高的那一種執念。”

“也就是說,倘若在某個人心中……有感情,但是更有事業上的野心……野心值高於感情的話,捏碎‘靈魂印記’,歸還給他的,就只有野心值。感情的那點波瀾,則會被淹沒。”

“我們之所以最終破例邀請你加入我們,並不是因為在三千世界裏,我們找不到任何一個與你一樣出色的人,而是因為——”

崔女士又停頓了一下,擡起眼來,意味深長地望著他。

“……你有你的原則,但你也同時將情義看得很重。”她說。

“因此你的‘靈魂印記’歸還給你的,是感情,而非其它。”

盛應弦聽得一陣迷惘。

他已經知道了“靈魂印記”是什麽,也知道了自己當初為何會在那個游戲劇本裏恢覆記憶。

他不太明白的是,只有他一個人能夠從“靈魂印記”裏獲得情感的歸還嗎?其他人難道獲得的都是旁的東西嗎?

崔女士嘆息了一聲,他這才發現自己已經不自覺地喃喃問了出來。

崔女士道:“靈魂印記的歸還原理很簡單,因為它的執念實際上記錄的是在故事結束的一刻,這個人心中的最高執念,所以……”

她停頓了一下,仿佛像是明白盛應弦心頭的疑問那般,主動為他解惑道:

“晏行雲忘卻感情,是因為在他心中,事業成就終究高於感情。他執著於當上太子、登臨大位,這一路上他失去了多少,舍棄了多少,就促使他尤其不能放棄那一道執念。”

“因此,小謝在那裏更信任你、倚重你,也是應該的。”

“因為,只有你沒有把她與江山社稷、家國天下放在天平的兩端加以權衡,是嗎?”

盛應弦:!!!

他幾乎狼狽而逃,壓根不敢去看崔女士露出神秘笑容的臉。

這裏的所謂尖端科技到底有多麽可怕!竟然能夠準確提取出人在某個霎那心頭最看重的事情!

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那個名為“西洲曲”的故事結束的一霎,在中京的城樓上目送小折梅的車駕遠去的時候,他的心中暫時地忘卻了家國大義,湧動著的全是已經不合時宜的感情……

可是小折梅……不,琇琇——似乎卻很喜歡這個答案。

那天他狼狽逃出了崔女士的辦公室之後,謝琇泰然自若地走了進去——因為崔女士說,要跟他們兩人“分別單獨交談”。

然後,他在外面等了許久,房門終於重新被打開。

琇琇就站在那裏。

她擡起眼來凝望他的時候,眼眶和鼻尖都仿佛可愛地紅著,黑眸被淚水洗刷得分外明亮動人。

可是她一看到他,唇角就泛起了一絲笑容。

是那種釋然、放松、塵埃落定的微笑。

她望著他,喚他:“弦哥。”

他有絲赧然地迎向她,心裏莫名其妙地在想著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比如他算是“古人”,算上由古至今的年頭,在這裏不知道要比她年長多少,她是不是會嫌他太老;又比如他是“古人”,一點都不了解現代世界的生活,說不定要適應很久,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會手忙腳亂,她是不是會嫌他太愚拙……

但這一切稀奇古怪的擔憂,都在她走向他,爾後緊緊握住他手的那一刻,統統塵埃落定。

因為她說:“弦哥,謝謝你肯為了我做到如此地步。”

盛應弦愈發有些不好意思。

他覺得自己只是做了該做的選擇——而這個選擇,在他失去她的數年之中,在日夜煎熬裏,他的心裏早就下了這樣的決定。

倘若……倘若上天看他一片誠心,憐他一番癡情的話——

假如讓她再度回到他面前一次,不管有多麽艱難,不管要犧牲何種東西,不管要付出多高的代價……

他都會堅定不移地,選擇追隨她。

而謝琇早就從崔女士的解說之中,明白到了這一點。

崔女士與她就沒有那麽多需要斟酌與謹慎措辭的地方,因此和她交談得也更多、更深一些。

崔女士不僅向她解釋了“靈魂印記”的歸還原理,並且還將所有人獲得歸還的事物,也一一告訴了她。

盛應弦是感情,而晏行雲則是野心,是他對大位的渴望。

佛子玄舒的情形比較特殊,但他的“靈魂印記”提取的是她第一次進入小世界時的狀況,因此在故事結束的那一刻,他的心中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對“謝九”具有多深厚的感情,而是依然滿心想著他的大道。所以,他所獲得的,也只是對於大道的渴盼。

也因此,在謝琇捏碎“靈魂印記”之後,他的道心也重新得到了穩固——這對於他來說,很難說是悲是喜,但人總要為自己做過的選擇負責。

他選擇了大道,而非“謝九”。而這個世界上,很多時候,是沒有後悔藥可吃的。

至於長宵,他在通天山脈遇敵的一刻,心中所想,自是如何克敵、如何擊敗天兵天將、如何打上天界,掀翻那個禁錮了他上千年的腐朽天庭。

他對“謝十二”的情感,始終是憑著直覺產生的。他那種野性的直覺,在很多時候曾經指引過他人生的道路,但也同樣讓他太習慣於依靠直覺而疏於思考,生生錯過了想明白的機會。

後來,他做了天帝。四海平靜,天庭寂寞,他在長久的孤獨之中,終於想明白了他對於謝十二懷著的,是怎樣一種感情,但為時已晚。

更何況,他那樣桀驁狂傲的大妖鬼,即使做了天帝,也並不適宜被“時空管理局”所招募。

佛子無心,妖鬼不馴。太子眼望大位,皆非可靠之選。

歸根結底,他們也並不適合來做這個“任務執行者”。

謝琇十分慶幸,盛應弦是那個無論性格、處事、閱歷,都十分適合來做“任務執行者”的人,並且,他也肯為了她而答應來做這個“任務執行者”。

因為要做這個“任務執行者”,並不容易。

他不僅要應付許多他並不了解的小世界的劇情、環境、人情世故,而且和像她這種現代社會裏把“任務執行者”當成一種工作來做的人並不相似,他還要在自己的本生世界裏,忍受孤家寡人的痛苦、旁人的非議,或家人的難以理解。

他並不能將自己在另一個世界所做的事情,告知本生世界裏的任何一個人。而執行任務歸來後,即使他再精神疲憊,他也必須獨自去面對那邊的世界裏的一切事務,無論是紛雜的朝政,還是堆積的瑣事。

謝琇當然也可以隨他過去,可這並不現實——她在那裏已經是個“死”過兩次的人了。

而且,敏銳至極的晏行雲也在那裏。倘若謝琇再換第三張臉、第三種身份出現,並且與盛應弦成親的話,總有一天她會直面作為皇帝的晏行雲。他究竟會不會看出她真正是誰呢,誰也不敢保證。

另外,倘若她在那裏以第三種身份,光明正大地與盛應弦成親的話,就要擔負起侍郎夫人的重責大任,分府出去,主持中饋,迎來送往,做些她認為沒什麽意義的交際……

而那並不是謝琇喜歡的生活。

盛應弦也不會讓她陷入那樣的生活不得脫身。

他情願獨自繼續生活在中京盛府的“立雪院”之中,讓所有人都以為他就是被“榮暉公主”遺下的鰥夫,以為他矢志終身不娶,孑然一身到老,以為他脾性古怪,甘願孤寡……

也要支持她繼續穿梭於三千世界之中,去做她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情。

謝琇想,也許這就是弦哥之所以令她內心溫暖的地方。

他深邃,包容,安穩,溫和,有若山巒一般,巍峨挺拔,凜然無畏,堅若磐石,不可轉移。

和他在一起,所有糟糕的情緒、心靈的疲憊、精神的虛耗,都會被他不動聲色地消解。他的內心堅定,秉持道義,正直可靠,也不會讓她產生任何負面的情緒。

在穿梭過許多任務小世界之後,在作為許多人物的“錨點”存在過之後,謝琇才赫然發覺,自己或許也需要在現實之中留有一個“錨點”,讓她在動蕩的劇情之中能夠存有心靈的歸處,擺脫激烈的情緒消耗,使內心安穩下來,明白無論何時,這世間總有一個人能夠無限愛她,無限相信她,無限支持她,並默默地去為她消解一切的困擾與困難。

而盛應弦,正是她的錨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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