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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八·【第五個世界·千裏光】·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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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八·【第五個世界·千裏光】·43

果然, 她已眼眉一彎,得意地笑起來。

盛應弦忽然感到一陣局促而惱怒。完全不由自主地,熱意沖上了他的臉,像是被怒意激起的血性, 又像是……單純地只是因為敗給了這樣一個大小姐而感到惱羞和不解。

他勉強控制著自己胸中忽而翻騰起來的情緒, 緩緩說道:

“……盛某或許是用了一點手段, 才拿到謝大小姐所繪的符咒——”

結果,謝大小姐笑著搖了搖頭。

“怕是我那位好妹妹從自己的門框上揭下來的吧。”她笑得有一點無可奈何,就好像她真的有多麽友愛那位手足姐妹似的。

“可她有什麽可害怕的呢?這真的只是一枚普通的平安符啊……一點旁的用處都沒有。”她搖著頭,好像自己的好意被辜負了一樣,萬般無奈地嘆息道。

盛應弦:“……”

謝大小姐笑瞇瞇地說道:“而且, 同樣的平安符,我給我父親的書房門上也貼了一個……謝尋珠不信我會對她好,總不能不信我會孝順父親吧?”

盛應弦:“……”

他勉強按捺心神,肅聲道:“洞慧觀裏那些道長們所繪的平安符, 好像圖樣並不是如此。”

謝大小姐又搖了搖頭,嘆息聲愈發無奈了。

“……所以說, 她們是真的不懂要怎麽繪符啊~”她的語調裏簡直像是帶著小鉤子, 不時就在語尾冒出來鉤上一下。

盛應弦:“……”

他決定自己不能再被謝大小姐牽著鼻子走了。

於是他一翻手,將那張“平安符”重新收回袖中, 正色道:

“那麽, 既然洞慧觀中無人懂得繪符,謝大小姐的神通, 又是從何學來?”

謝大小姐一挑眉。

“這裏是刑部大堂嗎?我是正在過堂嗎?”她問。

盛應弦:“……沒有,不是。”

謝大小姐狡黠地一勾唇。

“那麽我就不必回答了~”

盛應弦:“……”

或許是他的臉色真的變得十分難看之故, 謝大小姐的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爾後,她忽然大大聲地嘆了一口氣。

……就這麽輕易地讓步了。

“好啦, 見你這麽想要知道,我便告訴你。”她慷慨大方地說道。

不知為何,盛應弦一點兒也沒有被她的通情達理感動到。

他依然警惕地望著她,道:“……請講。”

謝大小姐笑了。

這一次的笑容又狡黠又快活,還帶著幾分得意,就像是跳到他的書桌上打翻了硯臺、將墨汁灑了一整張桌子,又全身而退的貓兒一樣。

“我啊……有一番驚世駭俗、非同尋常的際遇喲。”她甚至故意放低了聲音,故作神秘地說道。

盛應弦:“……”

謝大小姐說:“不足為外人道也~”

盛應弦:“……還望謝大小姐不吝賜教!”

他的聲音終於提高了八度,那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鎮靜與涵養都似乎一瞬間被他拋在了腦後似的。

謝琇心臟猛地多跳了一拍。

但她表面上還是十分游刃有餘,眨了眨眼睛,笑道:“我說的都是實話呀。”

盛六郎被她氣翻的盛景可是難得一見,今日她必定要多看一會兒!

盛應弦好像終於喪失了對她客客氣氣的耐心,冷聲問道:“究竟是什麽‘非同尋常的際遇’?”

謝琇大聲嘆息,顯出幾分莫測高深之狀來,雙手負於身後,曼聲長吟道:“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翻似爛柯人哪——”

“聞笛賦”的典故是晉人向秀經過已逝好友的故居,聽見有人吹笛,感而作賦懷念故人;而“爛柯人”則指的是晉人王質入山遇仙人,一局棋終,手中斧柄已朽,回鄉方知已過百年,物是人非。

這兩句用在如今,倒是也有幾分應景——但盛六郎並沒有體會出她的真意,因為他並不知道,站在他眼前的,就是昔日的小折梅。

他唯一能夠想到的,只是透過“爛柯人”的典故,去解讀她的際遇。

“……遇仙?!”他不可置信地問道。

謝琇氣息一窒。

她一口氣憋在胸腔裏,停了片刻,又慢慢地把那口氣呼了出來。

行,他要怎麽說都行,重點是——說服得了他自己相信就行。

謝琇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眨了眨眼睛,輕聲問道:“我有一言,還望盛侍郎為我解惑。”

盛應弦似是還被方才那一句“遇仙”的推測震撼著,直到她問出一句話來,這才有點回不過神似的,長睫抖了抖,應道:“……請講。”

謝琇平靜地說道:“自從你我相遇以來,無論是在石盤山上相救、將你平安送回中京盛府,還是歸家後發現妹妹曾經多番為難於你,因此盡量管束妹妹,在她每一次再去為難你時盡快出現解圍……試問盛侍郎,我可曾對你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敵意?”

盛應弦茫然了。

他低下頭,還真的仔細思索了一下,臉上現出幾分愧意來,搖了搖頭道:“並無。”

謝琇道:“即使後來我奉賜婚諭旨,不得不與莊信侯世子成婚,我又可曾因為他的立場或身負的皇命,而為難或陷害過你?”

盛應弦看上去更茫然了。他又搖了搖頭,道:“……並無。”

謝琇微微一彎眉眼,笑了。

“那麽,盛侍郎何故要如此提防於我?只是因為我說不清這一身本事的來路嗎?還是因為我不欲挾恩圖報,因此幹脆當初沒有清楚地報出自己的真名與來歷?”

她施施然一句一句把這種看似疑問、實則施壓的話語甩出來,忖度著火候已到,再猛然邁上前一步,壓低聲音,一字字道:

“不求回報,在你眼裏,是這麽可疑的事嗎?這是怎樣的世間,才讓你連一點單純的好意都不敢接受?”

盛應弦:……!

他愕然地垂下眼望著她,雖然抿著唇無法開口回答,但很明顯地,氣勢已然落了下來。

謝琇臉上的笑意反而加深了。

她再跨前一步,這樣他們兩個人之間就毫無一絲空隙了——

她清清楚楚地問道:“……還是,你已經不相信,除去家人之外,這世上還有不求回報、也想要用好意來對待你的人了?”

盛應弦:!!!

他愕然地倒抽了一口氣,下意識猛地往後倒退了一步。

那些已經隨著某個人的離去而一道慢慢腐朽的、內心之中的一部分,隨著這個問題落下,恍若被人一下子重新從廢墟之中掀起,又暴露在天光之下。

那個人所用的方式甚至是有一點粗魯而直白的,壓根不去掩飾自己的行為和動機,像是甚麽占山為王的女大王一把揪住斯文俊秀小書生、把他拖出馬車的車廂,劫富濟貧的女俠踢開地主家少爺的大門,肆意任性的貴女將溫文爾雅的世家公子於無人處按在樹上……就那麽直勾勾地盯著他,像是要從他的眼瞳之中,窺破他深藏於心底的最大秘密。

他從前並不是沒有遇見過這樣的人,然而……能夠這樣肆意直白,卻又完全不令人厭惡,只覺得心跳加重的人——

只有一個。

……現在,出現了第二個。

盛應弦覺得渾身一陣熱一陣冷,腦子裏嗡嗡響,額角一脹一脹的,血全部沖上了頭頂。

他緊緊盯著她,卻在這張臉上找不出多少小折梅的痕跡。

謝大小姐的五官,與小折梅沒有什麽相似之處。

他甚至試著構想了一下在石盤山的“洞慧觀”裏做女冠的謝大小姐——不,“清儀”道長,但是他發現自己一點也想像不出來。

尤其是現在,脫去了那一襲道袍,穿上了貴女的盛裝之後,莊信侯世子夫人在明亮的燭火之下,看上去就似一朵人間富貴花。

而小折梅呢,小折梅清歌巧笑,身姿靈動,是雪中白梅,亦是湖上青蓮,偶爾俏皮,偶爾清雅,唯獨不似富貴花。

……不是她啊。

他聽見自己的心裏沈沈地長嘆了一聲。

而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眼中那一瞬間燃起來的光慢慢熄滅了。

謝琇一看到他這個眼神變化,就猜到了他在想什麽。

或許她心裏也略微有點又氣又好笑,因為她確實有著那麽一點期待,希望他能從這具完全不一樣的軀殼之上看出她的靈魂未變;但看到盛六郎垂頭喪氣,也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他以前從來沒有露出過那麽失落、那麽沮喪的樣子。

謝琇一向覺得,盛六郎是那種完全不能夠用哪一種動物來形容的人,因為他太英武剛正了,太正氣凜然了,硬是要說的話,恐怕只能像是衙門外頭的石獅子。

……然而現在,她卻覺得,倘若那石頭雕成的獅子也有合上嘴、伏下身,怏怏地把那顆巨大的頭顱趴在自己前爪上悶悶不樂的時刻,那麽一定就是現在了。

而且,他還把臉撇向了一旁,不再看著她了。

“盛某並不明白謝夫人在說什麽。”

……他甚至對她改了個稱呼!

他的語氣低沈,但她能從中品讀出一絲暗含的警告——

他不許她再貿然靠近了,而挑釁,更是不可能的。

謝琇微微一挑眉。

“那好。”她也微微冷下了面容。

“既然盛侍郎更習慣別人挾恩求報,那我便挾恩求報。”

她的嗓音沒有了方才帶笑的溫和之意,而是浮上了一層冷然,更加公事公辦,仿若剛剛那一場對話從來就沒有發生過。

“想必盛侍郎也知道,蟠樓案重啟,皇上下旨令晏世子率雲川衛協同查辦。”

盛應弦的目光微黯。

他已然猜到了這位翻臉無情的謝大小姐,將要向他索取的報答是什麽了。

“然而刑部上下,被鄭尚書和盛侍郎經營得是鐵板一塊。若沒有兩位大人中的至少一人答允的話,旁人就接觸不到刑部當初所獲的全部調查結果——”

謝大小姐陡然又迫近一步,緊盯著他的眼瞳裏燃燒起兩團火焰,熾熱迫人。

“……我是說,那些不在申報上去的案卷之中的、沒有足夠證據的線索與調查結果。”

她一字字地說道。

盛應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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