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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四·【第五個世界·千裏光】·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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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四·【第五個世界·千裏光】·39

晏行雲並不知道那種感覺是什麽, 但本能地讓他覺得有一絲危險。

他正要撤開手,便感覺自己指背一沈,垂目望去,竟是她伸過手來, 輕輕覆蓋在了他放在她肩頭的那只手上。

她的聲音低低的。

“……郎君。”

她的動作十分小心謹慎, 即使覆蓋過來, 也只是她的手指蓋在他的手指之上,倘若他想要擺脫,不過是一瞬間之事。

可是不知為何,他的手並沒有動。

他就那麽垂著眼睛,靜靜看著她纖長白皙的指尖, 一點點摸索上來,一點點覆蓋他的手。

他的手指雖然原本長得修長好看,但如今日日在雲川衛裏辦差,不是握筆就是舞刀弄劍, 不僅指上生了薄薄的繭,而且手背上還有一道血色細長的劃痕, 是前日不慎劃到的。

他盯著自己的手, 嘲諷似的想道,不知他那位養尊處優的好弟弟仁王, 又會不會有這麽一雙手。

這是一雙飽經掙紮的、狼狽的手。應該和那種地道的天潢貴胄、金枝玉葉保養良好的千金貴體, 並不一樣吧。

不知為何,他的心頭忽然湧上了一股陌生的沖動, 促使他想都沒有多想,忽然一翻手, 將她的那只手突然握在手中,略用了一些些氣力, 便將她的手也翻轉過來,在他眼前展開。

……果然,雖然她的手背看上去白皙柔滑,但她的掌心,也有極不明顯的薄繭。

那是一雙經過勞作或終年練習的手。

和他的一樣。

是一雙經歷過狼狽與苦痛、卻不曾認命,拼命掙紮,經過愈合和再度崩裂,游離在富貴與艱困之間的手。

啊,原來,在這富貴錦繡之中,也曾有一個人,與他一樣,擁有一雙同樣的手啊。

他的胸中忽而湧起了一股陌生而模糊的……柔意與嘲意。

不知是為什麽,他驀地抓緊了那一只手。

皇上為什麽要把這樣的一個大小姐指婚給他?

是因為覺得他這樣的身份,只合娶一個這樣的妻子嗎?

……但不管如何,他在此刻,倒是覺得,皇上大約也有算漏的一刻。

因為他覺得,山間苦修的謝大小姐,或許與他這個被放逐於外的皇家遺珠一樣,即使偽裝得再好,也與那些天潢貴胄格格不入。

……即使有朝一日爬上了人間的巔峰,可以俯望這世間,依然會為這被遺棄、被看輕,永不知足,即使得到了再多、心頭的深淵也無法填補的宿命所糾纏。

他氣息沈沈,忽而哼聲笑了。

……

次日,小侯爺果然攜她同往嘉福居。

嘉福居在城西,靠近平民百姓聚居的坊市,倒是與那些高官貴人所住的城東不太一樣。

此處距離小侯爺第一次約見謝琇的“近霞館”也不遠,但近霞館位於一條熱鬧的大街上,人來人往,摩肩接踵,也因此那一日小侯爺所表演的“一見傾心”戲碼,有著許多來往行人旁觀,並立刻傳揚出去,聲勢造得浩大非凡。

不過“嘉福居”的地點就低調多了,乃是在一條小巷裏。門口掛著個半新不舊的招牌,而且只有一層樓,店面也不算太大。

謝琇:此處竟然還能密談?!

當然,待得她走入店內,便知道自己是想得太簡單了。

店夥計見了晏小侯進來,仿佛很熟稔似的,立刻上前迎接,並帶著晏小侯與謝琇二人穿過空蕩蕩的店面,繞過櫃臺,徑直進了一扇小門。

謝琇一腳跨出,方知店面後別有洞天。

這家店的後院裏,居然還蓋著一二間磚造小屋,從外頭看並不顯眼,但當邁入房門,便能看到,屋內居然陳設得整潔清雅,墻上掛著一幅字,屋角香爐裏煙氣裊裊攀升,散發出一股隱約的香氣。

謝琇笑道:“真是別有洞天啊。”

窗下一張高幾上擺著一只瓷盤,盤中擺著幾個香櫞。晏行雲走過去,拿小刀切開一個,將那幾片香櫞在瓷盤的寬沿上一片片羅列開,一股清爽的氣味幾乎立即升起,將屋內先前因為沒有開窗而悶出來的一點濁氣沖得幹幹凈凈。

“今日所談之事,不便開窗。屋內氣悶,夫人見諒。”他含笑說道,就仿若一位十分體貼的佳婿一般。

謝琇也只好淺笑搖頭,表示自己一點也不介意,爾後她走到香爐旁邊,似是在觀察著香爐裏正在燃燒的香料,還拿著一旁的銀撥子撥了撥。

晏行雲註意到她的動作,微微一挑眉,似是很快就意會到了她這個動作背後隱藏的目的,唇角不由得帶上了一絲笑意。

“此處,是我的地方。”他走到她身後,俯首貼近她耳畔,輕聲說道。

“些須小事,不可能出錯。”

謝琇的手一頓,將那支銀撥子放回去,才緩緩轉過身來。

這樣一來他們兩人之間近得幾乎沒有距離,但他們兩人誰的呼吸都沒有亂哪怕一點節奏。

謝琇含笑說:“猜到了。……否則以郎君之慎重,不會在此約見姜少卿。”

晏行雲:“哦?”

謝琇:“但謹慎一點,也沒有甚麽壞處。”

晏行雲垂下眼簾,貌似情深地註視著她。

“夫人所言極是。”他悄聲道。

謝琇:“……”

可惡!左右無人的情況下還要演什麽恩愛戲呢!能不能不要這麽敬業!

緊接著她就聽到門口傳來“哢噠”一聲響。

房門開處,一位容姿俊秀、身形清瘦的青年就站在那裏。

夏夜溽暑,但他穿了一襲黑衣。雖然腰間黑色革帶外又鑲了一圈銀邊,但那就是他身上唯一例外的顏色了——謝琇註意到他就連腰間懸掛的鞶囊竟然都是黑色的。

然而那張臉孔,依然是她熟悉的。

他一身黑衣,反而更加襯托出膚色的白皙,真個是面如傅粉、唇如渥丹,纖細俊秀;乍然一看,盡管已經時隔五年,但他依然好似和當年那位被困於公主府後院的少年一般清瘦文弱,也不知道他浸淫於富貴繁華之中的這五年,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

謝琇的腦海中忽然閃出一句話。

“終日調暢,不堪羅綺”。

大意就是說,雖然整天好生調理,依然瘦弱單薄得像是撐不起輕薄的絲羅衣服一樣。

……卻正好用來形容重逢這一刻時的姜小公子,姜雲鏡。

當她暗中打量他的時候,他也正在毫不掩飾地打量著屋內一齊轉身望向他的兩人。

那男子自然是新任的雲川衛指揮使,莊信侯世子晏行雲。

而他身旁那女子,容姿端雅,舉止大方,明眸善睞,看向他的時候,那一雙剪水雙瞳裏若有所思,隱然帶著一種明亮的神采,霎時間就讓他產生了某種錯覺,就仿若他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曾經見過這麽一雙眼眸似的。

當她的雙眼望過來,與他的視線在半空之中相遇的那一瞬,姜雲鏡忽而一陣悚然。

仿若在大雪天跋涉了太久的旅人,終於遇見一泓溫泉,卸掉所有外殼與偽裝,一下子浸入那溫暖水中,感受著五臟六腑、四肢百骸從冰冷僵硬之中緩解,血脈一點點被打開,溫熱的鮮血重新在其中奔流的感覺那樣。

……可是,為什麽?

為什麽晏長定新娶的夫人,會給他以這種奇怪的感覺?

她明明長著一張十分陌生的臉,單憑五官來論,比那位他鐫刻於心頭的少女似乎要更美一些。

紀折梅如同一樹瓊枝白梅,清秀溫雅,柔和優美,自有一段香氣,可醉人心脾。

但面前轉過身來的這一位——他早已知道,那應該就是謝太傅的長女,在道觀中苦修了二十年的謝大小姐——卻如枝頭玉蘭,或一樹瓊琇,或外著艷色,淡妝濃抹,無不相宜。

那種古怪而又熟悉的感覺,一下就使得姜雲鏡警惕起來。

他並不是沒有遇見過試圖用美人計來攻陷他的人。自然,他也明白,以晏小侯之高傲,根本不屑於用這種伎倆來攻陷他。

晏小侯相邀他來這裏,就是正兒八經談合作的。

但現在,他卻感覺,只不過一個照面,他就已經好像落居了下風一樣。

這個念頭讓他不甚愉快。而他一不愉快起來,就打算折騰得旁人也不愉快。

他歪唇一笑,走進屋內,回手關上了門,和晏小侯各自敷衍似的拱了拱手致意,又聽得晏小侯替他引見那位美麗女子——果然是他的夫人,謝太傅的長女。

他不動聲色地和晏小侯推讓了一下,便各自落座。那位謝大小姐坐在晏小侯的另一側,和他隔著一張桌子,但她的存在感,莫名地還是十分強大,時時讓他的心底泛過奇特的漣漪。

姜雲鏡不喜歡這樣。

於是他輕咳了一聲,笑著望了一眼窗子。

雖然窗子緊閉著,他看不到窗外的情景,但他還是準確地轉向了“近霞館”的方向,笑著開口道:

“說起來,‘近霞館’也在這左近之處呢。”

晏小侯打開折扇,搖了幾下,和顏一笑。

“確是如此。”

姜雲鏡道:

“不是都說,小侯爺便是在那裏,與夫人初次相遇,一見傾心的嗎?”

晏小侯輕搖著的折扇頓了一霎。

爾後,他唰地一聲,竟然把折扇收了起來,似笑非笑地以扇尾“篤篤”地敲了兩下桌面。

“啊……我與她,的確是在那裏初次見面的。”他含笑說道。

謝琇:“……”

很好,又要假扮天作之合了嗎。這一項業務她熟。

她熟練地垂下臉,唇角微微漾出一絲含羞的笑意。

但小侯爺的下一句話,卻驚得她險些沒有維持住臉上的表情。

“……但本侯對她的初次傾心,想來還要更早一點。”

謝琇:!?

更早?!早到……什麽時候?!

誠然,她知道“裝恩愛”是他們同盟的日常任務之一,但是……也不必裝到這個地步吧?!還每天刷新一回新劇本的?

然而戲臺已經開鑼,小侯爺已經戲癮大發,她這個搭夥的還能怎麽樣呢,只能配合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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