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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九·【第五個世界·千裏光】·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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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九·【第五個世界·千裏光】·14

謝瓔本已被她塞進馬車, 身軀一半都進了車廂。此刻也聽到車外的動靜,重又探頭出來一看,正好看到對面馬車上,車簾被人打起, 盛六郎躬身要下車的身影, 不由得興奮地大叫起來。

“……盛六哥!盛如驚!”

謝琇:“……”

這是什麽見鬼的稱呼?!

她的手下一滯, 沒能及時把謝瓔整個兒塞進車裏。

而盛應弦此時已是聽到了謝瓔高興的呼聲,動作一頓,轉頭向她們這邊看過來。

謝琇的視力何等優秀,看了兩眼,就知道盛應弦的視力尚未恢覆。

他的視線看上去還是散亂沒有焦點的, 只是他今日雙眼上並未蒙著白布,同樣偽裝得很好,教乍然看到他的人摸不清虛實而已。

既然他已經看過來,謝琇當機立斷, 一把將謝瓔推搡進了車廂內,爾後一翻手, 就將那張黃符啪地一聲, 貼在了車簾之上。

車內謝瓔撲過來,卻將車簾拍得啪啪響, 但車簾紋絲不動。

“謝瓊臨!你混賬!你……你放我出去!”她又急又氣, 又因為在心上人面前丟了這麽大一個醜而感到顏面無光,高聲叫起來。

“你在車簾上又使了什麽妖法?!”

謝琇心想, 幸好她把車簾石化了,隔著這麽一層硬梆梆的石頭, 謝瓔的聲音也顯得悶悶的,大概……應該, 是傳不到盛六郎那邊去的吧?!

但身邊傳來一陣大步流星走路的聲音,她愕然轉過身去。

盛六郎雖然視力還是不便,但他就仿若正常人一般,走得既不歪斜也不搖晃,步伐有力,而且他扶著長隨連營,在連營的無聲指引下,他居然還走成了一條直線,徑直向著她這邊走過來。

謝琇:“……”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趕緊想個對策!

盛應弦停在她面前,斟酌了一息,才問道:“謝大小姐?”

謝琇應道:“正是。”

她想了想,給自己這個陌生人的身份又打了一層補丁。

“莫非您就是盛侍郎嗎?久仰。”她露出一點好奇的神色,說道。

自然,盛六郎目不能視,她這一番表演,是演給旁邊的連營看的。

“家妹貿然登門拜訪,不過已叨擾了貴府很久,我們正打算回去。”她還好脾氣地解釋了一下。

盛應弦卻沒有回答她的這句話。

他的眉心緊皺著,像是斟酌了很久,才終於問出一句奇怪的話來。

“盛某剛剛似乎聽到謝二小姐直呼大小姐的名字……”他慢慢說道。

謝琇:……!

對了!

她忽然想到了是哪裏出了問題。

在他們前往仙客鎮調查的時候,曾經戲謔說需要給自己起個化名。

當時她可不就是用的“謝瓊臨”這個名字嘛!她還說這是因為盛家村中的白梅花開勝雪的景致!

當時,盛六郎還半開玩笑地說,他以為她要說“那我就叫謝白梅吧”。

於她而言,時間過去了太久,中間隔了數個世界,時光流逝,她險些忘了這些當年的笑謔!

可是,盛六郎沒有忘。

甚至是謝瓔一句模模糊糊、還隔著石化的車簾子說出的“謝瓊臨”,也被他敏銳地捕捉到了。

謝琇垂下視線,輕輕地笑了起來。

這個人,是無論何時想起,都不會後悔與他相遇的,一個人啊。

她輕聲答道:“是的,舍妹一時心急……喚了我的表字。”

盛應弦:!

他忍不住又往前跨了一步。

那雙漠然無神的眼睛微微睜大了,直直地落在她的臉上。就仿佛他睜得再用力一些,就真的能夠戰勝眼睛上蒙著的那層陰翳,將她的面容看個清楚似的。

“恕盛某無禮。”他的聲音低沈而清晰,“敢問……謝大小姐的表字是……?”

謝琇深吸了一口氣。

……然後暗暗地往車簾子上多加了一道靜音符。

實際上這個符咒並沒有什麽大的用處,就是為了讓符咒範圍之內的人與範圍之外的人相互隔絕對方那邊的聲音,算是個密商大事專用符咒。

不過到了仙俠世界裏,修道之人只消手一揮便可布下結界,徹底隔絕外面的音聲畫面,可比這個符咒方便一萬倍。

所以這個符咒,謝琇還從來沒有用過。

但是現在到了這裏,空氣中的靈氣稀薄得根本結不出一個至少夠大的結界,她總不能結個小小的頭盔,套在謝瓔頭上吧!

好在這個符咒,小有小的好處,就是不用事先念動一大堆咒語來驅動。

謝琇把手背在身後,反手悄悄把符紙貼在已經硬梆梆的車簾上。

“咳……吾字‘晴臨’。”她眉頭都不動一下,十分鎮靜地答道。

她這一次把“晴臨”這兩個字的發音咬得無比清楚,盛應弦不可能聽錯。

因此他聞言,還稍微失了一下神,口中下意識重覆了一遍:“晴……臨?”

謝琇道:“是的。晴日的晴,臨水的臨。”

“謝晴臨……”盛應弦那雙無神的眼眸投向她,但卻又無法聚焦到她的臉上,而是仿若徑直穿透了她的面容,望向她身後更深更遠的地方去。

謝琇扯起唇角,萬分艱難地笑了一笑。

“是呀。聽說是來自於一首不出名的詩,”她竭力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自然而輕快。

“‘獨醉遠廊吟舊句,乍晴臨水數疏星。人生蹤跡知何定,不在天涯亦似萍’。”

盛應弦那雙蒙翳的眼眸仿佛有些朦朦朧朧的,沿著她的語聲望向她。

他看上去有一點失望。而且那失望是如此明顯,明顯到她一眼就能看出來了。

他今年二十九歲,按理說應該已經修煉到了喜怒不形於色的境界才對。

她忽然想起他們所見的最後一面,他穿著一身緋袍,有些茫然失措地望著斷情絕義的她,靜聽著她一句句說出那些毫無來由的橫加指責,一句都不辯解,一句都不反駁,只是那麽執著地望著她,好像那樣做就可以表達出他真誠明澈的內心一樣。

時隔五年,那個內心澄澈如明鏡一般的人,又一次站到了她的面前。

然而,對於她來說,相隔的不是五年,而是十年,二十年,許多年。

她曾經真誠地愛過這個人,離開的時候,也的確曾經痛不忍舍。

但是時光能夠愈合一切傷口,不能夠穩定地控制好自己情緒、進而縱容情感戰勝理智的人,壓根就沒有資格成為“任務執行者”。

這一路上,她不知道曾經舍棄過多少人,也並沒有寄望過有朝一日自己還能與誰重逢。

現在站在這裏望著他,那熟悉的、俊朗的眉眼,富有磁性的聲音,那一副寬肩細腰長腿的好身材……依然處處都能夠牽動她的心。

就更不要說夾在亦正亦邪的男一號和成為酷吏的男三號之間,他那種永遠光明磊落、坦蕩正義的品格有多麽可貴了。

……也難怪謝瓔會寧可抗旨,也要一頭撞在他這堵南墻上。

盛六郎,無論何時,無論從何種角度去看,都是一個真正值得愛的人。

只是啊,只是她現在,愛不起這個人了。

紀折梅留在北陵的骨骸已朽,矗立在中京城外的衣冠冢也已歷經風雨剝蝕。

他也已經不再是她的目標。

……多麽遺憾。

謝琇最後向著他投過去一眼,爾後,她反手在身後,不動聲色地悄然扯下車簾上貼著的符紙。

符咒的效力頓時煙消雲散,車簾重新變成了布簾,在車門上晃晃蕩蕩。

車裏的謝瓔一下子就撲了出來。幸好謝琇早有準備,轉身一擡手,就將手臂橫過來攔住了她,沒叫她沖下車去。

謝瓔叫道:“你放開我!你憑什麽管我!一個一輩子都沒有見過面的姐姐,也好意思頂著那兩個字擺出一副長輩的樣子來管束我!”

盛應弦:“……”

他看起來好像很尷尬。

或許他覺得這是謝家的秘辛,是他不應該聽到的吧。

不過謝琇倒是要感謝一下謝瓔。正是因為她這種沒腦子的大鬧,反而把剛剛那種奇怪的氣氛一下子驅散了。

謝琇低喝道:“妹妹!你要讓盛侍郎看笑話嗎!還是想再領教一下我的本事!”

謝瓔:“……!”

她一想到剛剛自己猛地撲過去,卻在堅硬如石頭的車簾上撞得頭暈的慘狀,張口就想跟這個可惡的怪物姐姐爭吵。

但是這個姐姐方才那句“你要讓盛侍郎看笑話嗎”說得也沒有錯。

她……她可不能在光風霽月的盛侍郎面前醜態百出啊!

她重重地哼了一聲,恨恨地瞪著這位便宜長姐,然後放柔了聲音,對車下站著的盛侍郎溫柔說道:“……盛六哥,那……那我就先告辭了。近日家中事多,請你多多見諒……”

盛應弦還沒有說什麽,他旁邊的連營臉上就露出一副很難受的樣子。

謝琇不覺也有點尷尬。

的確,這幾句話說得破綻百出。

謝家自家的事,何故要讓盛六郎“見諒”呢?謝家又沒做什麽大逆不道之事,盛六郎也管不著謝家的家務事啊……

謝琇站在原地,腳趾尷尬得險些當場在這裏就摳出一座太傅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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