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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三·【第五個世界·千裏光】·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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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三·【第五個世界·千裏光】·8

車輪轔轔, 駛入京城。

不知道走出去多遠,車夫突然大出一口氣,道:“薛娘子……原是……原是……”

謝琇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說道:“家貧養不起眾多子女, 父母將我舍給山上道觀, 我家夫君亦是偶然去觀內上香, 因此結識。”

……師姐,我終於整個兒竊用了您的身世!我對不住您!等我歸家,馬上就能發達,我很快就派人去問您要什麽補償!哪怕想要還俗另尋別的出路也行!

薛三郎:“……”

他尷尬地低聲說道:“你沒告訴我……你只有那個路引……”

謝琇瞥他一眼。

“怎麽?你還能替我另外弄個別的路引來不成?”她用開玩笑似的語氣輕描淡寫地說道。

……其實她真正想說的是“我其實還有一張路引,但身份說出來可能嚇倒你!”。

罷了, 病人不經嚇,薛三郎這一遭已經夠坎坷了。

薛三郎:“……咳。”

謝琇讓馬車來到西市,然後停下,打發走了那輛馬車。

待得那輛馬車走得不見影子, 她才又一轉身在西市雇了另外一輛馬車,問薛三郎要去哪裏。

他低頭想了想, 似乎也覺得自己目下這樣, 回刑部衙門不妥,便道:“……煩請道長送薛某去青雲巷, 盛府。”

謝琇:“……”

盛府。

這個地名一說出來, 便讓她心下一陣激蕩。

可是她面上一點都沒有表現出來,只是輕應了一聲“青雲巷盛府?”

薛三郎似是有點礙口地解釋道:“……盛府, 乃是刑部盛侍郎的府邸……呃,在下……須得先去向盛侍郎覆命……”

謝琇啊了一聲。

那一瞬間, 她的腦海裏浮現的是那份多處被打上了馬賽克的資料畫面。

男二的名字上,也打著厚厚的馬賽克。只有“職務”一欄裏, 寫著“現任刑部左侍郎”幾個字。

當然,還有年齡。

“年二十九歲”。

……原來,這真的是五年後的大虞中京。

此刻,在她的腦海裏,仿佛打在男二姓名一欄上的馬賽克逐漸剝落下去,顯露出了他真正的姓名。

“盛應弦”。

她的眼中一時淚如泉湧。

幸好他什麽都看不到。

馬車在青雲巷盛府門外停下,謝琇先下了車,依照薛三郎的托付去叩門。

門房很快來開門了。

依然也是她的老熟人,勇叔。

可是現在,勇叔用陌生的眼神註視著她,禮貌而冷淡地詢問:“小娘子可有事?”

謝琇一時無言,爾後側身讓開了。

勇叔便看到了她身後站在車下、眼睛上蒙著白布條的人。

他失聲喊道:“六爺!您是……”

那人擡手止住了他,慢慢地走過來。當他來到盛府的臺階下時,謝琇忍不住疾步走下去,擡手去扶他。

勇叔:……?

他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他家六爺,遲疑了片刻之後,道了一聲“多謝道長”,果真擡手搭在那小娘子伸過去的手腕上。

雖然還隔著一層衣服,但六爺真的是扶著她上了那幾級臺階!

勇叔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謝琇眼看勇叔已經趕出來扶著他家六爺,便也沒有多作逗留。

她可不想現在就露出破綻啊,更何況謝太傅那裏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她便向著他一拱手——其實主要是做給勇叔看的——說道:“薛三郎君既已平安到達,貧道便自去了。”

她說完,壓根沒等薛三郎說話,就噔噔噔一路下了臺階,往馬車那裏走去。

薛三郎:!

他脫口而出:“等等!”

謝琇:?

她停了下來,問道:“何事?”

薛三郎猶豫片刻,問道:“道長前日所托之家事……”

謝琇啊了一聲,笑道:“那個啊,那是我編的。”

薛三郎:“……”

謝琇道:“荒郊野嶺,萍水相逢,我觀薛三郎君似是正人君子,有心相助,卻又恐三郎君拘謹不信,遂編造身世,以安三郎君之心。如今三郎君平安抵京,我也算日行一善,就此別過。”

薛三郎:“……”

勇叔早已聽得怔了。

謝琇一笑,大步離去。

在她身後,薛三郎猶豫了一下,還是又在她身後叫住了她。

“定雲道長!”

她在長巷裏再度回過頭來,應聲道:“嗯?還有何事?”

他猶豫再三,終於覺得還是應該說實話。

“其實——”

他底下的話被她的一聲輕笑打斷了。

“萍水相逢,即是有緣。”她道。

“但願薛三郎君早日康覆。”

他楞住了。

聽到前方的長巷裏再無聲息,只有那匹拉車的馬噴出一個響鼻的聲音;他忽然又感到一陣愧疚,飛快地再度揚聲道:“某只是想說……其實我是——”

那細微的腳步停了下來。

他下定決心。

“我是——”

可是,定雲道長再度打斷了他。

“我知道你是誰。”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無聲地用口型說出了三個字。

……盛如驚。

他是薛三郎。是薛霹靂。是盛如驚。是盛六郎。

……也是,她的弦哥啊。

可是,時光飛逝,世事滄桑,眼下她容顏已改,頂著其他人的身份,即將去奔赴另外一個人的命運……

即使他的雙眼無礙,此刻他們相對而立,恐怕也只有沈默無言,見面而不相識吧。

而且,她又要如何解釋自己“死而覆生”,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從姓名、身份、年齡到容貌,沒有一樣能夠與“紀折梅”對得上號這個巨大的問題?

這只是一個普通的古代世界,可並不是什麽仙俠世界,更不流行借屍還魂這麽一說啊。

謝琇深呼吸了一下,揚聲道:

“薛三郎君,保重。”

她說完這句話,眼看他居然還要摸索著下臺階來送她,不由得差點氣笑了。

拘泥於這種禮儀與風度,在自己不方便的時候也要尊重旁人,這或許就是盛六郎的可愛之處吧。

她又後退了一步,聲音也提高了一些。

“天寒路遠,不必相送。”她道。

薛三郎……不,盛應弦——的腳步猛然一頓!

這一句話,他從前未曾聽別人說過。但此時聽到這個女子的聲音,平靜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內心卻忽而悸痛了一下。

就這麽遲疑的一瞬,他已聽到不遠處車夫揮鞭,車輪轔轔,馬車已重新前行離開的聲音。

他廢然低嘆,道:“進去吧。”

勇叔攙著他進了府內,立刻就有小廝奔去稟告其他主子。不多時,他的長嫂——盛大郎盛應弘的夫人何氏,就率著人急急趕來了,一疊連聲地命人去擡春凳,請大夫。

他不得不出言阻止,說自己並無大礙,眼睛想必解了毒也就好了,來個人來扶他慢慢走回去即可。

此時他的長隨連營也趕過來了,慌忙來扶他。何氏又讓人拿著帖子去請太醫。

盛應弦想了想,也未阻攔。

他視力不便的消息傳出去也罷。說不定能激起一些水面下隱藏的土雞瓦狗。

他慢慢走回了“立雪院”,坐在正屋裏,掏了掏前襟,摸出幾個藥瓶來。

他晃了晃,聽見一個藥瓶裏發出的是沈悶的“噗噗”聲,顯然是藥粉。

他再晃了晃其它瓶子,大多是藥粉發出的噗噗聲,自然也有盛著藥丸子的,發出的是沈悶的“咚咚”聲。

當他搖晃最後一個藥瓶的時候,瓶子裏發出的卻是清脆的“嘩啦嘩啦”聲,倒像是幾枚質地極硬的圓珠子似的,聽上去和其它藥丸發出的聲音一點都不一樣。

他心下明了,這想必就是定雲道長所說的“解毒丹”吧。

他的手下意識摩挲著那個盛有解毒丹的藥瓶,腦海裏卻怎麽也勾勒不出那位女冠的模樣。

她說話行事的態度讓人感到一陣熟悉,仿佛跟她相處起來是很自然之事。她踩著他容忍的限度,如同在懸崖上起舞,卻從未踩到危險的範圍之內。

五年之後,他再度遇到了這麽一個奇怪的人。

然而,小折梅已經走了五年。

中京城外落雁山上的那座榮暉公主墓,也已矗立了快五年。

而剛才在府門外,勇叔對她的態度也是陌生的。他能夠感覺得到,勇叔對她的態度有一瞬間甚至有些提防,他知道那是因為勇叔情不自禁地想要替小折梅打抱不平,驅趕那些對他別有用心的小娘子。

這麽說來,勇叔真的不認識她。

她真的只是一個陌生人。

……

謝琇讓馬車來到謝太傅府門外,背著包袱跳下車,打發走了馬車以後,就上前去咚咚咚地敲門。

為了趕路時變裝和盛應弦偽裝成新婚小夫妻,她並沒有作女冠的打扮。也因此,太傅府的門房並沒有把她認出來。

“您是——”門房拖長聲音,帶著狐疑和提防。

謝琇輕咳一聲。

“你們連大小姐都認不出來了嗎?!”她冷笑道。

門房:“……大小姐?”

他楞了一下,下意識脫口而出:“大小姐不就在府中嗎?這是哪裏來假冒的……”

謝琇臉色一沈。

“我多時不回府,卻不知道如今二小姐已經鳩占鵲巢了。”她嘲諷地說道,“既如此,我便在此提前恭賀二小姐新婚了——”

一想到資料裏的謝二小姐謝瓔,心頭的白月光就是刑部左侍郎——當然,她現在知道了,刑部左侍郎就是她的弦哥!——還對盛六郎糾纏不已,甚至還為了他拒親;她就感到一陣惱火。

她一仰臉,鼻尖快要戳到天上去,傲慢道:“盛侍郎就由我來接收了,多謝二小姐成全!”

說著,她扭頭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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