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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九·【第四個世界·三生事】·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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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九·【第四個世界·三生事】·25

“你來這裏做什麽?”她實在忍不住問了一句。但又因為不知道佛子是不是希望她在此一口叫破他的身份, 她並沒有直接用那些跟佛門有關的稱呼來喚他,而是含糊了過去。

佛子立於她的身後,深邃的黑眸裏聞言竟然閃過一絲笑意,道:“我來看看, 這熱鬧之處, 到底有哪裏好看。”

謝琇懶得與他打機鋒, 淡淡道:“人間煙火,俗世百味,各有動人心處。不過,世外之人,居高臨下, 或許看不到這些吧。”

佛子就仿若沒有聽出來她話語裏帶著的一絲絲諷刺意味似的。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被擺在劣質粗布上的幾朵銀梅花上。

那粗布或許最早也是大紅色的,但經過風吹雨打,早就褪了些顏色,如今淡了許多, 襯著被打磨得亮亮的銀梅花,倒是莫名地有種鄉野荒郊雪地孤梅的素樸感。

他以前從未研究過女子的發飾, 此時看她擺弄這幾朵銀梅花, 已經有一段時間,似是很喜歡的樣子, 便向自己的袖中摸了摸, 掏出一個錢袋來。

他從前亦曾行走於俗世之中,對於修道界的靈石與凡俗間的金銀, 都是備下了些許的。此刻他打開錢袋,徑直從裏面抓了一把銅錢, 向著那小販道:“我替姑娘會賬。”

謝琇:“……”

咄!誰要你替我買單了!

而且你一個和尚,在這裏買女子發飾, 合適嗎!合適嗎!

再說了,你今晚就是想隱瞞身份吧!平常的自稱“貧僧”都不說了,說“我”說得那麽平順自然,可見假裝普通人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佛子是不是在那個滅世大陣運轉的時候被順便劈了一下腦子!

她心頭無數吐槽蜂擁而至,擁擠在喉間,導致她一時間竟然沒有立刻發聲阻止。

那小販卻是伶俐得緊,見她沒有第一時間出聲反駁,便滿臉堆笑道:“沒想到兩位竟然是認識的啊!這倒好說了……”

他說著,便去接佛子遞過來的那一把銅幣。

佛子修長白皙的五指懸在那小販攤開的手掌上方,指尖一松,嘩啦數響,那些銅幣便落入小販手中。

小販喜滋滋捧過來點了點。

佛子問:“夠嗎?”

小販飛快地掃一眼那位姑娘手邊的四五枚銀梅花,為難道:“公子,盛惠一百文,這……”

佛子意會,索性又給他添了小小一塊碎銀,問:“這可夠?”

小販喜笑顏開。

“多了多了!公子且待,小的……”

佛子朝他擺擺手,正想說讓他把那幾枚銀梅花都包起來交給謝姑娘,就見到謝姑娘忽而從小攤子旁邊站起身來,什麽都沒有拿,一言不發,就那麽轉身走了!

佛子:……?

他有些愕然,猜不透謝姑娘這是為何。不過腳步總比理智更早一步行動,他匆匆邁開腳步追了上去。

自從他遇到謝姑娘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有一種近乎野性/的直覺——那就是,謝姑娘是個渾身充滿謎團的人物,但是他所尋覓的問題與答案,一定可以著落在謝姑娘身上獲得。

因此,他才以結伴歷練為名,一直跟隨著謝姑娘與姬道友。

他不是看不出謝姑娘對他不僅沒有旁人對佛子的那種崇敬仰慕之情,甚至還有點敬而遠之的態度,但他不以為意。

世上有人崇佛,就有人不信佛。他不會以為用一個佛子的頭銜,就能吸引得她主動相幫。

但是謝姑娘的態度實在耐人尋味。

她也如常與他說話交流,如果在斬妖除魔的途中遇上艱險,她也不在意與他打個配合。甚至可以說,在戰鬥中,他發現他們幾乎算得上心有靈犀,極為默契。

有一次他們路遇一魔將,那魔將乃是守衛“夙淵”東南部的大魔司蒙的手下,意欲將佛子擒獲,送交給司蒙以討好對方。

“夙淵”乃是此世最深最邪惡之處,傳說世間所有孽緣因果及累世宿怨,皆存於“夙淵”之中,激發出了其中的滔天魔氣;也由此,魔族才應運而生。

然而即使是“夙淵”中生出的種族,魔族也不敢去“夙淵”的中心——那就是它的最深之處。傳說那裏的魔氣濃到能將魔族都侵蝕殆盡,成為一縷黑煙。

因此魔族亦在“夙淵”的八個角上的安全極限之處立下柱石為碑,公推八位大魔鎮守。只是這八位大魔又往“夙淵”之中擅自推入了多少對手和無辜之人,為“夙淵”裏多增添了多少冤魂怨骨,就不得而知了。

那天他們路遇的魔將亦是元嬰期的,但手下帶了無數低等魔兵,可能打著的就是以數量取勝的主意,想要耗盡佛子的靈力與體力,再將佛子帶回。

但是他們沒想到,佛子與那個只有築基期的年輕姑娘一聯手,居然能發揮出那麽大的威力。

在一波一波魔兵永無休止地湧上來的最危急關頭,佛子與那位年輕姑娘竟似毫不介意什麽佛門忌諱,也不在意什麽男女大防,兩人背靠背站在一起,各負責面前一個半圓範圍內的魔兵,竟然進退有道、配合無間。

最後,當佛子一記大金剛印當頭罩下,虛空中怒目金剛幻影隱現,將那魔將徑直擊倒在地、口吐鮮血,不得擺脫的時候,在那魔將的怒罵聲裏,佛子終於發現了一件事——

他的胸中,在此刻力戰之後的精疲力竭裏,竟然湧現出了一股扭曲又暢快的,得意之情。

那種感覺非常奇怪,似是爽快、又似是愉悅,帶著一絲絲本不應如此的罪惡感和自責感,但卻又仿佛一瞬間就將胸腔之中累積了無數日月的憤懣、自抑、黑暗與氣悶,都暢快淋漓地揮發了出去,隨著那漸漸消散在空氣之中的怒目金剛幻影,化作一股扭曲的,快意。

他當時下意識望了一眼她,問道:“此魔要如何安排?”

結果她只是一邊用手背擦去已經從鬢角流到下頜上的汗滴,一邊向天翻了個白眼,道:“你抓住的,你來決定。”

然後,她好像都懶得再關切一下他究竟會做出什麽樣的決定,他所作出的決定又是否合乎於他“佛子”的這個身份,就邁開腳步走到了一邊去,一下子就坐在一棵在剛剛的戰鬥之中倒下的大樹的樹幹上,伸直了雙腳,嘟嘟噥噥地說道“真是累死我了我為什麽要跟著打這麽一場那些魔族又不是來抓我的我今天可虧死了”。

佛子站在原處,凝神望著壓根不曾再往他這邊多看一眼的年輕姑娘,忽而單手立掌,垂下視線。

他記得自己的唇角不知為何突然輕輕翹了起來。

然後,他道:“阿彌陀佛。”

大金剛印最後的幻影落下,那個魔將灰飛煙滅。

可是那位謝姑娘,就好像沒有聽到魔將最後發出的慘嚎聲一樣,只是坐在那棵倒伏的樹幹上,不耐煩似的整理著亂七八糟的頭發。

佛子正陷在自己的思緒當中,忽然感到袍袖一緊。

他轉頭望去,是剛才那名小販。

“公子,您忘了拿您買的頭飾!”在夜間街道上的燈火照耀下,小販那平凡的面目上堆滿笑容,好像泛著一層紅光似的。

佛子的視線從小販的臉上移開,落到他伸過來的手上。

一只再簡單不過的、小小的粗布袋子,封口被繩子束緊。

他看著那只小小的布袋,並沒有立刻伸手接過。

“既然她不要了,那就——”他正欲拒絕。

但小販已經強行把那只小小的布袋往他手中一塞。

“公子,姑娘家都會喜歡別人送的禮物的,沒有例外!”他那平凡的面貌上泛著一層汗,流露出帶著點諂媚之意的、小人物的笑容。

“姑娘家心意不定,這也是常有的事情……她現下心情不好的話,您就等到她心情好的時候再送給她就好了!”

佛子:“……”

他猶豫了一下,不知因為什麽,他修長白皙的五指收攏過來,捏住了那只布袋,向著小販點頭道:“……多謝。”

小販走後,佛子發現,自己失去了謝姑娘的蹤跡。

他剛才跟隨謝姑娘走到這裏,其實也只是不動聲色地在平日的生活中觀察謝姑娘而已。他想知道,為什麽自己那種近乎於野性/的直覺,會指引自己停留在她的身旁。自己又能夠從她這裏得到什麽啟示。

但一時失去了她的行蹤,他倒也並不著急尋找。

他安步當車,走在街頭洶湧的人海中。

他對於俗世人情、人間煙火之類的事情,其實一點感覺都沒有。他也不感興趣。但當然也談不上有多厭惡。既然剛剛謝姑娘在回答他的時候特意提起了這個,於是他也想,今晚暫且感受一下,說不定也是好的。

但他走在人群中,並沒過多久,就重新看到了她。

奇怪,茫茫人海之中,無論多少人從他眼前經過,他總是能很快重新又找到她的身影,即使他甚至都沒有刻意去尋找。

在不遠處的一家糖水鋪子門口,她正一臉無奈地站在那裏。而興高采烈地握著她手臂不放的,是另一個女子。

那女子很明顯也是修道之人,但她的衣著就豪放得多,半爿雪白的胸口就那麽大喇喇地暴露於外,似乎一點也不覺得寒冷似的;一目了然,像是合歡宗的門徒。

佛子不由得停住了腳步。

下一刻他就聽到那女子歡喜的聲音。

“阿九!真沒想到你竟然跑到了這裏來啊!你怎麽會在這裏?”

佛子:……?

阿九……?

謝姑娘好像並不排行第九,也沒有這麽一個小名或綽號——至少他沒有聽到她提起過。

可是下一霎,他就聽到她無可奈何的聲音。

“……四師姐。”她說。

那一瞬間,佛子那永恒冷靜而不著一物的頭腦,很難得地暫停了一下運轉。

四師姐?!謝姑娘喚一位合歡宗的女修“四師姐”?!

他還沒有想明白這是為什麽,就聽到那位“四師姐”笑道:

“你還是沒怎麽變啊,阿九。那麽,你下山來歷練,找到你的命中之人了嗎?”

佛子:……?!

命中……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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