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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〇·【第四個世界·三生事】·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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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〇·【第四個世界·三生事】·16

謝琇心想, 這人如果是游戲角色的話,文本要比其它角色少好多,還都是些重覆臺詞,倒是省事……

她心裏大不以為然, 表面上卻一本正經地說道:“我當時已有所懷疑, 因此在‘齊夫人’透過銅鏡與我交談時, 趁其不備,往鏡子上打過去一枚鎮鬼符——而這正是幻境崩潰的起因。”

佛子玄舒沈默片刻,覆又一顆一顆地撚著指間佛珠,道:“竟是如此。”

謝琇道:“齊夫人是凡人,難免有生老病死之虞;如今琢玉君外貌尚有如青年, 齊夫人卻已紅顏老去,且久病之下容顏枯槁,深恐自己命不久長,擔憂自己身後夫君另娶, 故此生出深深的怨恨來……”

她把這個可悲可嘆的故事說完,但卻見佛子似乎毫無反應, 也毫無觸動似的。

他只是站在那裏, 撚動佛珠的頻率甚至一點都沒有改變,深色的菩提子一顆顆地在他略顯蒼白的指尖滾過;他垂目靜立, 面容平靜, 沈默數息後似有所覺,撩起眼簾來瞥了她一眼, 似乎看出她還在等著他的回覆,默了一霎, 緩言道:

“一切恩愛會,皆由因緣合;合會有別離, 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

謝琇:?

我讀書少,你不要背佛經蒙我。

這幾句偈語也算出名,乃是出自於《佛說鹿母經》——這完全出自於上一次謝琇扮演“九師姐”時的積累。

佛子容顏高潔,念著這幾句偈語時飄然出塵,單看外表,一點都看不出來他乃是在拒絕男女之愛。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啊,對。

也依然還是這四句。出自於《佛說妙色王因緣經》。

一切都和上一次的時候一樣。高潔出塵的佛子,和緩卻冰冷的語調,仿佛充滿暗示之意的佛偈……

謝琇面容含笑,垂落在身側的雙手卻慢慢握緊成拳。

“小師父,”她溫和地笑道,“收伏惡鬼……可不是這樣就行的。”

佛子玄舒似是有些詫異,他睜開雙眼,覆又把目光投向她,眼中帶著一抹不解之意。

謝琇卻好像沒有看到他的眼神一樣。

“已由愛生怨的厲鬼……”她緩緩說道。

“只憑這麽幾句輕飄飄的佛偈,不但不可能被度化,反而還會懷恨在心……滿懷怨憤,想要報覆。”她一字字說道。

佛子玄舒訝然。

“你……”他只說了一個字,便又停了下來,垂下視線,撚動佛珠。

“……你又如何得知?”不知沈默了多久,他忽而放輕了聲音,問道。

謝琇卻沒有回答他,而是忽然移動腳步,繞過他的身旁,徑直向著後面那一排房舍走去。

玄舒:……?!

他大感意外,下意識隨著她的行動方向轉過身去,卻見她走得飛快,已經幾步邁上臺階,推開了正中間那一扇房門。

隨即,她的動作就為之一頓。

“……姬無凜?!”

他聽見她的口中吐出這樣一個名字。

然後,她就三步並作兩步,沖進了屋中。

“姬無凜!”她又喊了一遍那個名字,語氣裏顯而易見地帶上了一抹焦急之意。

玄舒:“……”

他想了想,舉步亦是往她推開的那扇房門走去。

他剛到門口,就看見屋內一片狼藉,幾乎像是被強風刮過後的廢墟一般;而在房間的墻角,靠墻倚坐著一個青年,此刻他的頭無力地垂落下來,身上的錦衣染滿血跡。

他的右手亦垂落在身側的地面上,在他手邊不遠之處,一柄破破爛爛的寶劍靜靜躺在那裏。

玄舒的目光落在那青年的臉上,發覺那青年此刻即使緊閉著雙眼,但五官依然能看出往昔的英氣來;即便如今發鬢散亂,幾縷不聽話的亂發垂落在他的臉側,擋住了他的一部分面容,但他看上去狼狽但不衰頹,就如同他手邊的那柄灰撲撲的長劍一般,雖然失去了光彩,但仍然是一柄蒙了塵的神兵,一旦重新被修覆,就會綻放出更為強大的氣場來。

而剛才那說話隱約帶著機鋒的少女,此刻正單膝半跪在那青年面前,她的焦急毫不保留地從她的語調之中流露出來。

“餵!姬無凜!你到底怎麽了?!你說話啊姬無凜……”

她亂七八糟地喚著他,好像渾然忘卻了被她丟在院中的佛子,全副的註意力都在那青年身上,左手抱著他的頭,右手便探到他腦後去摸,好像在檢查他是否撞到了頭才會昏迷不醒似的。

她摸了他的後腦還不夠,竟然沿著他的頭頂、前額、鬢間……一路摸了下來,語氣也愈來愈焦急憂慮。

“姬無凜……”她聽上去憂心如焚,甚至好像帶著一點哭腔了。

“你……你別死啊,姬無凜……”

佛子玄舒:“……”

不知為何,他忽然覺得面前的這一幕很是刺眼。

他剛想指點她去探一探此人的鼻息,就能直觀地判定對方到底是死是活;結果就看到她的手放在了那青年的頸側,像是在感受著那青年脈搏的跳動一般。

“明明還活著啊,為什麽會昏迷不醒?”她自言自語似的說道,“到底是哪裏受了重傷?”

她這麽說著,手底下卻也沒有閑著,一路往下,就要去摸那青年的胸口,仿佛真的在查探對方到底哪裏受了極重的暗傷似的。

那青年終於從喉間發出吭的一聲,幾乎是用氣音,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

“都……都說了……叫我……寒容……”

佛子看到那少女的手陡然一頓,下一刻,她驀地破涕為笑。

“……我偏要叫你姬無凜!”她喊道,哧的一聲笑出來,又猛地吸吸鼻子,威脅似的說道:

“你敢嚇唬雇主!尾款沒有了!”

那個叫“姬無凜”的青年齜牙咧嘴,發出一陣抽氣聲。

“疼死我了啊……你這是要我命啊……呃別碰那裏!……謝道友,謝姑娘,謝仙子……我的劍都壞掉了啊……再不修,真的要斷做兩段了……那什麽勞什子的夫人,想要我的命啊……”他一連串含含混混、亂七八糟地抱怨著,連帶著一點半真半假的哀求和討好成分。

佛子:“……”

甚是油嘴滑舌!

但那少女卻好像完全沒有聽出那一番話裏根本沒幾分可信度似的,還甚是認真地問道:“你傷著了哪裏?我這裏有我大師兄煉制的固本培元丹,你要不要先服一粒?”

姬無凜目光一亮。

“要!”他答應得極快。

那少女便探手從衣袖裏拿出一個小瓷瓶,打開來倒出一粒,剛要遞給他,卻犯了難。

無他,姬無凜這一身實在是狼狽至極,就仿若在灰堆裏打了個滾似的,又是塵土、又是臟漬、又是血跡,好好的一件錦袍,破了好幾處,大概即使脫下來洗幹凈,也不能穿了。

或許是那少女露出了嫌棄的神情,姬無凜難得地收起了那副滿不在乎的神態,低頭看了自己的衣服一眼,訕訕笑道:“這……非我所願……是那什麽‘夫人’用古怪的繚綾把我捆住吊起,若是剛剛幻境沒有崩塌的話,我早晚會被吊在這裏跟車裂一樣被撕成幾瓣……”

那少女勃然變色。

“你說什麽?!”

姬無凜直承她的怒火沖擊,表情看上去更順服了,若是他頭頂上長著兩只狗耳朵的話,此刻只怕都要耷拉下來了。

“我……那個……剛剛還在那什麽‘寶相寺’裏,結果一眨眼就跑到了這個房間裏來,看到了那個‘夫人’……她應該是已經成了惡鬼,渾身都冒著黑氣!上來只問了我一句話,就是我相不相信你……”他討好似的,一口氣交待著自己剛剛的遭遇。

“我當然要說我相信你啊!然後她就冷笑起來,說什麽既是如此,且看我的造化……就把我捆綁吊起!也不知道後面一段時間她去了哪裏,那繚綾一陣緊一陣松,有一次還不知道從哪兒又冒出一段來,倏地一下就捆在我脖子上!若不是我及時召出本命劍來把那一段繚綾好歹斬斷了,我只怕現在就成了個吊死鬼……”

隨著他的敘述,那少女身上透出的氣息愈來愈沈凝,似是在強抑著怒火。

“然後呢?”

姬無凜乖乖招認道:“那繚綾頗為堅固,我的本命劍都快要磨壞了,這才斬斷了飛出來纏繞在我脖子上的一段。我本想繼續,但房間卻突然天搖地動起來……最後垮塌下來,我也掉落在廢墟裏……”

那少女道:“這麽說來,其實你身上的傷都是幻境垮塌時被砸出來的了。”

姬無凜慌忙道:“我的脖子差點被勒斷啊!你瞧!說不定現在還有瘀痕!”

那少女毫不客氣地一擡手便捏住他的下巴往上一擡,他的脖頸就倏然繃直,呈現在她的面前。

姬無凜的喉結緊張地上下滑動了一下。

但下巴被捏住,他的頭也動彈不得,因此他只能像個弱小又無助、還被人強迫的小可憐一樣,仰著頭,發出細細的聲音:

“你瞧……我沒騙你吧……那個惡鬼真的差點勒死我啊……”

他一張嘴,辯解的話還沒說完,忽然感覺嘴裏驟然被塞進來一樣異物。

姬無凜:!

他猛地一閉上下嘴唇,停頓了兩息,才慢慢蠕動齒關和舌頭——

原來竟是她塞進來的一顆藥。

大概就是剛剛她拿出來的什麽大師兄煉制的“固本培元丹”,因為嫌他手太臟而沒遞給他,如今倒是趁便直接塞他嘴裏了……

姬無凜:“……”

他能說什麽?他只能趕緊嚼一嚼然後吞掉丹藥,繼而立刻叩謝金主姑娘大發慈悲救他狗命。

就在姬無凜猛嚼著那顆尺寸有些大的固本培元丹的時刻,佛子終於也移動了。

他從門口舉步踏入這間幾乎已經沒有一處平整地方的房間,僧鞋直接踩過地上掉落的碎磚石木屑、家具擺設的殘骸。或許是因為重重地踩到了打碎的瓷器,他的腳下發出咯吱的響聲。他所行經之處,僧鞋移開,碎瓷片幾乎化為齏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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