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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第三個世界·西洲曲】·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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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第三個世界·西洲曲】·59

謝琇的小心臟忍不住微微顫動了一下。

或許是因為她直勾勾盯著他看的眼神太直白, 讓盛應弦不自在地輕咳了一聲。他的頭偏向一旁,視線也東飄西飄的,沒個定點。

“你……在想什麽?”他抿了抿唇,又開口了, 仿佛想要打破這一層令人心悸的寂靜, 但他抿唇抿得太用力了, 頰側那個小小的唇渦又似有若無地浮現在那裏。

謝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隨著那個小小唇渦的數度出現與消隱,而停留在他的唇角位置上。

她的大腦好像在這一刻也全部清空了一樣,完全沒有了那些狡黠的小鉤子或促狹的惡作劇;她只是沿著他的問話,直楞楞地往下想答案,因此順口就喃喃說道:

“……願妾身為紅菡萏, 年年生在秋江上。”

盛應弦:“……!”

他的臉上先是浮現出一層迷茫的神色,但很快地,那種神情轉為驚詫與愕然。因為隨著他的頭腦開始慢慢地轉動,他終於意會到了那兩句詩底下的意思, 轟的一聲,他的臉頰不可自抑地燃燒起來。

“折梅……”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喝止一下她, 可是為什麽要阻止她呢, 阻止了她以後她會不會聽從呢,他統統都不知道。

而且, 或許是從來沒有小娘子真的膽敢在盛指揮使的面前用這麽直白的情詩表達過什麽, 他在震驚與茫然之餘,腦子裏嗡嗡作響, 胸中還漸漸升起了一層類似於赧然的情緒。

想想看,即使是師妹, 最多也只能鼓起勇氣,羞答答地暗示他“家父生前最後的願望就是將我托付給師兄照料”;而長宜公主則是火辣辣地直接表示“不知盛大人可願滿足我這唯一的一點願望”——無論是哪一種表達的方式, 都讓他敬謝不敏,只想要離她們遠一點,更遠一點。

可是,他從未想過,小折梅只需要輕飄飄地吟兩句詩,他的大腦裏就會自動聯想起接下來的那幾句,爾後就混亂成了一團漿糊,再也摸不清楚自己真正在想什麽,想要什麽——

而且,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剛剛喝止她的聲調太虛弱,也太沙啞,可能根本就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於是,他下意識地又補充了一句。

“……折梅,不可——”

然而,“不可”什麽呢,他自己也說不出來。

然後,他聽到她輕笑了兩聲。

啊,她一點兒也不在意他的阻止。

就像是當初在仙客鎮的時候一樣,她就那麽義無反顧地抓住機會只身一人潛入了曹府,那幾天他聯絡不到她、也不知道她目下的遭遇如何,是不是像師妹那樣受到了糟糕的對待……那幾天對他來說,是前所未有的漫長難捱,他從未感受過那樣的無力、那樣的憤慨;而那種情緒,唯有看到她的時候才能夠化解。

在她逃離曹府之後,他再一次見到她,就是在遇仙湖上。

那個時候,她的外形有絲狼狽,衫裙也因為連續數日未換而顯得有些臟汙和褶皺;但撐著長篙、蕩起蓮舟的她,雖然彼此之間還隔著一段遙遠的距離,但他幾乎能夠想見她臉上的表情,必定是神采飛揚、令人不可逼視。

那個時候,湖中的彩舟上,歌女就吟唱著這闕詞。

【近日門前溪水漲,郎船幾度偷相訪。船小難開紅鬥帳,無計向,合歡影裏空惆悵。】

現在他的臉豈止是紅了,簡直連耳根子上的血管都在一跳一跳的。

什……什麽紅帳!什麽合歡!他早就該想到,類似“仙人之降”這種祈求男女之愛的慶典活動,不可能會用什麽正經八百到極點的端正詩文,倒是一首一首這種挑蕩人心的情詞艷曲,撩撥得人的心啊,也一忽兒地搖搖蕩蕩,就跟懸在她長篙尖尖上的那只繡球似的,下一刻她就脆聲喊一句“弦哥”,再把那只繡球一挑一拋,丟到他面前來,要他接下。

他呢?他也只得像那時候一樣,使盡了渾身解數,也要在半空中把那只拋歪了的繡球好好兒地接到手裏來。

或者,他不接又能怎麽樣呢?他從來都沒有想過這樣一種可能。

怎麽可能不接著呢?小折梅是父母之命,總角之年就定下的未婚妻啊。中間雖然他們分離了很長一段時間,他也沒想過這些兒女情長之事,但是……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悔了這一邊,再去找旁人啊。

後來她又出現了,從江北盛家村上京來投奔他。她一出現,他起初只覺得茫然、錯愕,還有一點點羞赧,倒是沒有想過她來得不巧,她該不該來這一類的事兒。

再往後……就是她一肩挑起了侍郎府的中饋,還順帶著幫他料理了仙客鎮的案子,然後又是如今,“問道於天”私印失竊案的調查……

如今,他家中也是她在周全,他公事上還是她在周全。不論他轉到哪一邊,仿佛她都站在他觸目可及的地方,微微笑著,設法襄助他,讓他安心,知道有這麽一個人,當自己向她尋求意見、安慰和援手時,永遠能夠從她那裏得到正面的回應——

多好啊,多好啊。

他從來都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能從一個人身上得到這些。

盛侍郎是嚴父,對著他和兩個哥哥都是一樣嚴厲,甚至因為他從小資質看上去要更好些,父親對他還要求得愈發嚴苛些。母親倒是慈母,可惜……走得太早了。

他十幾歲時就孤身一人出了家門,拜在“林泉居士”門下做關門弟子,此後山中無歲月,他一心只有學文、練武,刻苦上進,並無其他可想。

再往後他到了京城,父親也升了官來到中京,父子團聚之後,感情好像依然停滯在十幾歲之前那一點——確切地說,停滯在母親辭世的時刻。

他們與其說是父與子,不如說更像是朝中互相扶持互相信賴的同盟。又因為他的婚事早早就定了下來,反而不像是兩位哥哥那樣,定親之事還需要父親操一操心;因此他平時與父親之間的聯系,只剩下刻板的晨昏定省,以及關在書房裏密談公事。

他曾經以為自己是銅皮鐵骨,只知沈迷工作、效忠皇上、伸張正義;但小折梅的出現,終究讓他也有了如今這樣的時刻:紅著臉,耳朵燒熱,心跳過速,又是羞憤、又是迷茫,還有一點有苦說不出的苦悶感,拿她全無辦法,只能任她擺布——

瞧,她現在就笑得那麽狡黠而好看,湊上來要來擺布他了。

而他束手無策,喝止了她也只當聽不見,只能眼睜睜看著她一點點踮起腳來,那紅潤潤的櫻唇在他眼前,愈來愈近,愈來愈近——

他情不自禁地闔上了雙眼。

下一刻,那兩片溫熱柔軟的唇,就已經貼了上來。

他嘗到蜜糖一般的味道,不由得詫異她之前都吃了些什麽。

那是一種難以準確形容的滋味,甜美馥郁,帶著些隱約的動人香氣,像是飲下了一滿盞蜜水,又仿佛在品嘗著雲橋夜市裏剛剛出鍋、還冒著熱氣的,軟綿綿的桂花甜糕。

他忍不住蠕動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輕輕地品咂了一下那種奇妙的香味。

他感到她原本虛虛搭在他心口處的那只小手,倏然間五指緊緊攏起,將那一片衣料都揪皺了。

他一邊品嘗,一邊在心底驚嘆。

……是這樣啊。

這就是小折梅的味道嗎。

暖熱,暄軟,溫柔,堅定……在綿綿的香氣裏,又帶著一股清冽的冷香,像是冬季枝頭含霜帶雪的紅梅,又堅韌,又熱烈……

他不自覺地追逐著那兩片如紅梅一般艷澤的唇瓣,不自覺地欠身半倚坐在身後那張紅木大案上,略矮了一點身子,放低了臉龐,方便她來親近他,撫摸他,教曉他更多令人心頭翻滾、頭腦昏沈、情緒激蕩的妙事——

不知道過了多久,盛應弦忽然一皺眉,總算從這種昏眩的狀態下猛然擺脫了出來。

……因為,小折梅居然把他的唇角啜破了!

他微微撤後一點,不可思議似的盯著面前的小折梅。

她臉上籠著一層紅暈,目光潤澤明亮,唇如渥丹,整個人都紅撲撲的,猶如很好吃的香果子。

此刻,她正輕輕咬著下唇,偷偷從長睫下揚起一點視線來,窺視著他的表情。

盛應弦想說話,但他剛一動嘴唇,下唇的唇角處就是一陣刺痛,他下意識“嘶——”了一聲,擡手以指腹輕輕碰了碰那裏。

還好只是紅腫,應當尚未破皮。否則的話,他今天還去什麽宮裏查檔?頂著這樣一張見不得人的嘴,他還能上哪裏去?

他垂下視線,看著心虛一般的小折梅,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他也並不是一定要等到洞房花燭夜才能允許這種程度的親近發生,可是今天乍然發生的一切,還是遠遠超出了他能預想的範圍。

他甚至都想不起來這一切的源頭是什麽,是為什麽會發生的。

“……折梅。”他凝神靜氣了片刻,才喚她道。

結果聲音一出口,他就有點後悔——他的嗓音現在聽上去沙啞又低沈,一聽就是剛剛做過些什麽不軌之事!

他從來沒有顯得這麽不正經過,因此整個人都有一點慌張了。

當然,他在表面上依然裝得滴水不漏,他看上去依然是那個沈穩可靠的指揮使大人,只是身上少了幾分正氣凜然的氣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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