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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第三個世界·西洲曲】·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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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第三個世界·西洲曲】·17

他費了很大的力氣, 才勉強壓抑下自己想要一步跨上,從那些健婦手中把小折梅搶回來的念頭。

他的雙手垂落在身側,不著痕跡地緊握成拳,手背上都繃出了青筋。

那幾名壯漢神情警惕地掃視四周, 見其他雜役與店鋪押車跟來的夥計都嚇得低下頭訥訥無言, 方有一人大聲說道:

“各位見笑了……這是我家少爺新納的小夫人, 因為不幸滑了胎,傷心過度,不太正常了……一時不察,竟叫她跑到了這裏來……各位莫怪,莫怪……”

在那人的訕笑聲裏, 盛應弦聽見自己的牙齒被咬得格格響。

似是接收到他身上無言逸出的強大怒氣似的,被那幾名健婦拽住手臂的紀折梅忽而擡起頭來。

她的目光,一下子就在半空中捕捉住他的。

他看到她睜大雙眼,用力地瞪著他。

他知道, 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她是不可能搖頭阻止他的。

可是——!

她咬住下唇, 目光明亮而執拗地, 死死瞪著他。

他情知她假裝成已入彀中之模樣,可以探得曹隨暗中下藥劫走小娘子的全過程, 這樣即使他們除了師妹之外, 一時之間找不到其他受害者,她也可以作為最直觀的證人出現。

再加上師妹當時是真的中計, 被藥倒而昏迷了一段時間,記憶也因為藥性出現了混亂, 即使肯作證,只怕也說不清楚;並不如像她現在這樣從頭到尾都保持清醒, 一樣樣都牢記在心裏,可以述說分明。

而且,有她牽扯曹隨的註意力,或許他就可以覷到空子做些別的——

可是,眼看著那幾名健婦要把她重新拖拽回曹府的側門之後去,他還是忍不住向前邁了一步。

但就這一步,攔在側門前的那些壯漢裏,先前發話的那人就將視線投向了他,不客氣地喝問:“餵,你是誰?叫什麽?”

盛應弦咬緊牙關,忍下了要再度上前的沖動,低眉垂目地答道:“……小人是來送酒的夥計,賤名阿炙。”

那壯漢一聽,倒是笑了兩聲。

“阿炙?”他上下打量了盛應弦幾眼,道:“老子就好心告誡你一句,不該看的別多看,我家少爺的小夫人也是你這等人看得的?!”

盛應弦頰側的咬肌微微繃緊又放松,他垂首道:“……不、不敢。只是……剛剛小夫人發作起來,可、可怕得緊……可嚇死人了……”

那壯漢聽了,倒是哈地一聲冷笑出來。

“沒辦法,腦子壞啦。”他用一種輕蔑的口吻說道。

“誰叫少爺還念著那張臉呢?也只好在府裏好吃好喝地供起來了……”

盛應弦:“……”

他怕這人再不走,自己剛剛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勉強壓下去的怒火,就又要重新翻湧上來了。

那些人雜沓的腳步進了側門,去得逐漸遠了。側門內外搬貨運貨的仆役們重新又開始了行動。

站在這一片熱鬧聲中,盛應弦轉過身去,面朝著馬車內,假意在整理貨物,只把一個背影露給旁人。

不這樣做的話,他擔心自己難以控制的怒色就要浮到臉上來了。

小折梅到底知不知道這是怎樣黑暗的一家人?!曹隨搶走的那些小娘子,根本不是去給他自己做什麽妾室!

根據他和雲川衛其他部下的調查來看,曹隨這麽做已經有至少七八年之久,所迷倒和劫走的小娘子,總在數十人之數。但這些小娘子最終的去處是哪裏,卻還不好說。

每年只有“仙人之降”慶典的前後,來往於仙客鎮的交通最繁忙,人數也最多。在這個時段之內,若是多了幾艘運貨的船或幾輛馬車離開仙客鎮,根本不顯眼。

大虞建都中京,但中京城卻並不算在中原腹地,而是偏北一些。而北方胡族在長城之外建北陵國,胡族悍勇好鬥,向來對長城以內虎視眈眈。

大虞建國時間不長,國庫也甚為空虛,戶部也是天天捉襟見肘。兵部的武器軍餉、工部的河工建築,都是燒錢的地方,卻一直不能足額撥款。

若是立國之初,從開國皇帝往下一連兩三代都是英君明主,那倒也還罷了,總能休養生息,恢覆過來。但大虞剛剛才傳到第三代,子嗣上就產生了危機,永徽帝就已經是先帝的獨子,因此不得不讓才能平庸的他繼承皇位。

他繼位這三十多年裏,要維持政務上的現狀就已經很艱難了,更不要提什麽開疆拓土、充盈國庫。

也因此,北陵一直對南邊的大虞賊心不死,總存有並吞之心。

可雖然兩國有如此深仇大恨,但盛應弦查到的這條運送小娘子的路線,卻是從仙客鎮運往北邊的。

北陵國土地貧瘠,從前多少年都是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族中女子自然也多是豪邁爽直的類型,身材高大壯健;但大虞雖是新朝開國,但多少年的衣冠文化熏陶之下,小娘子或有才學、或有美態,其中佼佼者,更是品貌俱佳。這樣又怎能不讓北陵國那些粗野漢子們感到耳目一新,神為之奪?

雲川衛雖然沒有拿到具體的證據,但懷疑那些被擄的小娘子們最終都是被賣進了北陵貴族的府邸為妾為婢。

然而,盛應弦今天沒有絲毫的機會將這個推斷告知紀折梅。

他偽裝成送貨的夥計前來,原本也沒有想到真的能看到小折梅從府中沖出來。

他原本在想,曹府高門深院,既然進去了,曹隨必定會吩咐人嚴密看守;卻完全沒有想到,小折梅不知道是鉆了什麽空子,居然能從府中裝出癲狂之貌,闖將出來。

盛應弦思想及此,忍不住嘆息了一聲,眉目展平,無可奈何地翹了翹唇角。

……果然不愧是小折梅啊。

和師妹不同,並不妄自尊大、更不妄自菲薄,面對同樣的境況,竟然能裝瘋闖出來。而且他看得懂她的用意,只是想要借此給他傳信而已——否則她想跑的話,早可以在嚇退了門外那一群雜役之後,瘋瘋癲癲地溜之大吉了,根本不用還跟他裝瘋賣傻那麽久,最後等到府內的健婦沖出來把她再帶回去。

但是——

盛應弦眉間那一絲剛剛流露出的柔和之色,漸漸地淡了。

……只會那種五禽戲一樣的三腳貓工夫,小折梅若是遇到更大的危機,該如何自保?

之前曹隨可以說對她應該並未上心,覺得她不過是街頭撿來的一個走失的、好騙的小娘子;但經過了今天這一番發瘋操作之後,曹隨倘若還會對她漫不經心,那就是天方夜譚。

盛應弦情知自己應該在曹隨的註意力放到小折梅身上的時候,趁此機會看看能不能潛入曹隨的書房等處,尋找更多的證據;但他現在眉心不知不覺地皺緊了,腦子裏想著的都是小折梅接下來不知道該面對怎樣的危機,自己又該如何對她施以援手,會不會反而壞了她的事……

唉!真是從未見過如此魯莽又冒進的小娘子!偏偏還真的能教她撕出一條生路來,害得他也不敢輕舉妄動,生怕反而誤了她的事……

真是讓人頭痛不已,牽腸掛肚!

……

果如謝琇所料,她被抓回去以後,第一次見到了傳說中的無良闊少,曹隨。

她被直接帶去了曹隨的院子,壓跪在地上。不遠處的廊下,一個錦衣公子哥兒正在餵鳥。

他逗弄著籠中的鸚鵡,直到鸚鵡呱呱地喊道:“公子英明!公子英明!”

謝琇:“……”

一個NPC反派罷了,作死的派頭擺得還挺足……

但她現在不能崩人設,於是竭力在地上扭動。

“放開我!放開我!”

曹隨逗弄夠了那只為他歌功頌德的鸚鵡,回過身來。

“哎呀,瞧瞧這是誰。”他拖長聲音,笑迷迷地說道。

謝琇不理他,依然按照自己的節奏說臺詞。

“我……我頭好暈……你們放開我……”

或許因為這一類的臺詞曹隨已經聽過了太多遍,他並不動容,而是把視線轉向謝琇的身後。

“嚴媽媽,給她檢查過了嗎?”

一名中年婦人恭恭敬敬地向著他施了個禮。

“回少爺,已經讓府醫為她檢查過了,並無大礙,就是……喝藥後的正常反應而已。”她道。

曹隨一笑。

“啊,如此。這個掙紮得格外激烈,我還道她有什麽其它隱疾呢。”

嚴媽媽道:“確實沒有,少爺可以放心。”

曹隨嗯了一聲,右手擡起來比了個手勢。

“那……依您的眼力來看,她——?”

嚴媽媽的面色紋絲不動。

“是的。”她道,“還是個未出閣的小娘子呢。”

謝琇:“……”

決定了,明天就把這位少爺切吧切吧,帶回京城給他叔下酒。

曹隨尖聲笑了兩聲,道:“十七娘倒給我尋來了一位難得的好貨……”

謝琇覺得自己有必要再掙紮幾下,於是她繃直手臂,用力要甩脫兩旁健婦扣住她雙臂的手。

“走開!你們弄疼我了——”

曹隨哈哈大笑起來。

“還是個烈性的小娘子呢……”他戲謔地笑道,走下臺階,來到謝琇身邊,蹲下來仔細地觀察著她的臉。

“上一個又烈又美的小娘子,可沒撐過多少時日呢……希望這一個能撐得久一些啊。”

謝琇:!

嚴媽媽語氣死板地應道:“少爺莫憂,明日就是‘仙人之降’慶典的正頭日子了,即使這一個不合適,老奴們也能替少爺再多多地物色幾個來,總有一個能如少爺的意……”

曹隨卻悠悠地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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