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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第二個世界·殘夜】·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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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第二個世界·殘夜】·4

謝琇手一抖, 幾張符紙就已經從袖中滑到了指間。她用食中二指捏緊那幾枚符咒,大步流星繞過正殿,向著殿後沖去。

正殿的背後有一座年深日久、已被青苔爬滿的破舊祭壇。

謝琇第一次發現它的時候,還繞著四周稍微考據了一下, 感覺這裏原本像是配殿, 但它的建築已經完全倒塌了, 只留下長草中殘餘的地基;在祭壇前按理說還應該有一座神像,但現在神像已經完全沒了蹤影,看不出原本是供奉什麽的。

這樣的一座孤零零的破舊祭壇,誰會到這裏來?!

她腳步飛快地繞過正殿的轉角,右手都已經擡起來橫在面前, 隨時準備甩出符咒——

但她的腳步隨即愕然地停了下來。

因為,在一片幽深的綠意之中,斑駁的石頭祭壇旁,卻正有一位穿著白衣、身形修長卻略顯清瘦的青年, 彎著腰單手扶住祭壇站在那裏,另一只手握拳堵在唇邊, 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劇烈咳嗽。

謝琇:!

她還沒有說話, 祭壇前的那個人就勉強壓下了那陣咳喘聲,搶先一步回過身來。

謝琇這才赫然發現, 那個人容姿秀麗, 但是臉色像初雪一樣白,右眼下有一道還未完全愈合好的傷痕, 瞬間破壞了那張形貌昳麗、近乎完美的面容;他的身材頎長挺拔,似乎有點單薄, 但莫名地令人覺得有些氣勢迫人。

她不禁脫口而出:“尊駕是……?!”

那位俊美青年似乎對她的問話感到有趣。他彎了彎眼眉,目光不著痕跡地從她的臉上滑過, 似是在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評估著她的深淺似的。

片刻之後,他仿佛像是得出了結論,慢慢勾起唇角。

“我是都瑾。”他說。

謝琇一楞。

……她現在忽而詩興大發,還想念詩。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雲邊鎮魔”並不是謝玹一生中唯一的敗績,他也曾經在戰鬥中獨自與強大的妖魔鬼怪對峙,狼狽不堪、渾身浴血,也不肯後退半步;即使輸了,輸得都是那麽英勇無畏,那麽閃閃發光。

但是,都家是他一生中唯一有愧於心的大失敗,也是他初出茅廬的時候跌的一個最大的跟頭,成為他前行路上磨煉心志的試金石。

事實上,作為完美強大的氣運男主謝玹故事開場第一單元的鑲邊男配,都瑾的設定毫無疑問是配置過於高了。

雲邊鎮最大的那座宅邸,屬於世族都家。都家在數代之前還有人出仕,但後來人丁逐漸雕零;都家的老爺子當初曾經在朝中做到二品大員,但後來因為黨爭而不得不黯然告老還鄉,路上又遭遇了偽裝成山匪的私兵襲擊,兩個兒子都為了救護老父和幼子不幸身亡,只有都老爺子狼狽地帶著兩個孫子只身逃離。

這其中,長孫都瑾還在激戰中為了保護堂弟都弘而不幸受了傷,據說是被一劍刺中上身,傷及肺部,從此一直纏綿病榻,身體虛弱不堪。

都老爺子最終還是平安地回到了家鄉。或許是因為京中那些敵對方知道都家出息的兩個兒子都已經身亡,曾經在京中有過“風儀極秀”之美名的十四歲的長孫都瑾也傷了根本,從此不可能再出仕,又因為先帝多多少少對於這個忠心耿耿的老臣是有點舊時的情分的,所以最終都家並沒有被趕盡殺絕,得以在此地做個富家翁。

數年後,新帝繼位,先帝時一手遮天的奸佞終於倒臺。

新帝倒是對都老爺子倍加安撫,甚至想重新請都老爺子出山。可是都老爺子已經心灰意冷,再加上長孫都瑾的身體確實已經無法支撐讀書科舉的負荷,所以最後新帝只是賜下了一面金牌給都家以示寵信。

但回到了家鄉的都家,也並沒能因此平安地隱居下去。因為雲邊鎮作為氣運男主謝玹除魔的舞臺,開始變得不安寧。

作亂的即使只是禍神長宵的一縷強大神識,也足夠青澀的天才除魔師結結實實吃一記教訓。

據說,禍神長宵是因為真身被關在天界的九幽深獄之中,上千年不得出,最終覷得一個封印松動的良機,以神識偷偷潛出,尋路下界。

他的真身則還留在九幽深獄之中,如同一具行屍走肉那般,維持著最基本的行為和反應,麻痹了天界的看守,因此很長一段時間之內,他的神識已經逃逸下界一事,都沒有被人發現。

這也就等於,神界不出手,只能靠謝玹一個凡人來想辦法。

然而,結果是悲哀的——

謝玹對此感到深深的愧疚與自責。他近日來更加不願回到暫居之所,每日大半時辰都在外奔波除魔辟祟,並試著開始在小鎮的四周布下除魔陣法。

但是雲邊鎮是否會就此恢覆從前的平靜,現在還是未知數。

鄭安仁昏迷不醒,鎮長焦心於獨子命懸一線,對謝玹的態度就有點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對謝玹的行動也處於不聞不問拖延不幫忙的消極狀態。而鎮民們對於謝玹這位除魔師真正的能力,也產生了深深的疑慮。

而“謝琇”,也就是在這種時刻來到雲邊鎮的。

自從她來到雲邊鎮之後,因為都家的滅門事件已經發生,即使謝玹好像也顯得內心有愧,因而並沒有經常拜訪都家,似乎一直在避免打擾幸存的兩位少爺養傷,自己則更加勤奮地穿梭在雲邊鎮及周圍的山林中,斬妖除魔、布置陣法;所以謝琇也跟著他這樣做,一直沒有見過都家的兩位少爺。

沒想到今天竟然在這座森林深處的破廟祭壇前,遇見了這位都大少爺。

的確如同傳言中所說的那樣,他身體不太好,臉色蒼白,身軀高瘦而單薄;可是他站在那裏卻猶如一根在強風中無限彎折、搖搖晃晃卻總不會真正折斷的修竹一樣,總有種不同尋常的氣度在。

不愧是少年時期就被稱為“風儀極秀”的俊才啊。

但是只看他蒼白得近乎毫無血色的俊美面龐就可以想見,當時在都家大宅的除魔大陣中發生過一場怎樣的惡鬥。

謝琇竭力控制自己的視線不要失禮地亂飄,但她還是忍不住瞥了幾眼那一道殘留在他右眼下方的很淺的劃痕。

那道傷痕為他昳麗的臉容上多添了幾分異樣的美感——謝琇想,幾乎可以稱之為“戰損”——說不定是在那一夜的惡戰之中,什麽妖物給他造成的傷害吧,當日也想必流了些血,因為事情已經過去一個多月,那道傷痕卻依然沒有完全愈合得毫無痕跡。

而這樣的俊才落得如今這樣的模樣,謝琇幾乎都猜得到,每一次看到都瑾,或者每一次路經重門深鎖的都家大宅,必定對於謝玹來說都是一次心理上的打擊。

對於謝玹這樣的人來說,單是愧疚與自責,就足以在他的內心催生出心魔。

謝琇輕輕倒吸了一口氣,不動聲色地把縮在袖中的手略微移動了一下,指間夾住符紙,臉上卻露出了驚訝和禮貌的神色。

“原來是都大少爺。”她說,微微向他頷首致意,道:“……失敬了。我是——”

“謝姑娘,對嗎?”都瑾在她報出自己的名字之前就說道。

他依然負手站在那座斑駁的祭壇前,側過身軀微微含笑,替她說出了答案。

謝琇有點真正的驚訝了。

都家剛剛遭逢這種巨變不久,自己又是新來到此地的外來人,然而在當初那場除魔之戰中負傷的都大少爺就能夠準確掌握這些情報——看起來都家殘餘的底蘊依然絕不容小覷啊。

她無聲地嘆了一口氣,應道:“是的。沒想到都大少爺居然識得我,這真讓我——”

她一時有點語塞,想不到什麽特別適合的詞匯來把這句客套話搪塞過去。

不過都瑾再一次替她解決了困擾。他溫和一笑,十分自然地接道:“……因為令兄時常提到姑娘您啊。”

謝琇太驚訝了,忍不住脫口而出:“……玹二哥?”

都瑾的目光微微一閃。

“啊……你是這麽稱呼扶光的嗎。”他輕聲說道,像是在自言自語。很快,他又重新把目光投向她,面容平靜溫和。

“對。扶光經常談到你……之前,他曾經有一段時間經常來往於我家。”他說。

謝琇:“……!!!”

她當然不會聽不出來都瑾所指的是什麽時候。

大概,就是之前謝玹為了計劃除滅妖魔,要利用都府的地方來布陣的時候吧。

她一時間覺得有點難以開口。

她原本就是這種性格,演技也有點欠缺,不像那些在熱門組別裏混得風生水起的同事們一樣長袖善舞;所以以前她在任務進行中的時候,也經常會遇見像現在一樣的尷尬時刻,她因為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話才合適而陷入冷場——

所不同的是,那個時候她所扮演的往往是必須攻略對面男主或男配的女主角,所以一個對話選擇肢出現問題,就有可能導致一連串不可預測的後果。

而今天,至少她知道自己即使說錯了話也沒有什麽關系——因為自己本來扮演的就是炮灰女配,是出場沒多久就註定遲早要死的屍體預備役。

然而,可能是因為面前的青年身世引人憐惜之故,她並不想以簡單的沈默來蒙混過關。於是她左右為難著用力思考了一下,擠出一句話來。

“是、是嗎……我、我希望他所說的,都是一些好話啊……”

都瑾微微一怔,似乎是完全沒有想到她竟然會這麽回答。停頓一瞬之後,他微微仰起頭,大笑了起來。

和他病弱的外形不太相符,他的笑聲意外地十分清朗;正在謝琇為之一楞,一時間不知道是質問他“為什麽笑”好,還是自暴自棄地任由他笑個不停的好,左右矛盾的時候,就聽見他的笑戛然而止,他忽然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

謝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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