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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第一個世界·五更鐘】·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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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第一個世界·五更鐘】·13

謝琇這麽一想,頭發簡直都要豎起來了。

她倒是不怕自己被人暗算——定儀宗門派上下全部兩袖清風,壓根沒有什麽可以給人謀算的——但是她不放心今天最大的失意者,高大少爺啊!

她一橫心,推開門就走了進去。

“……高韶瑛?”她喚了一聲,繞過屏風,赫然發現書房一隅的榻上,高韶瑛就那麽半靠在那裏,合著雙眼,似睡非睡,對於她的呼喚和腳步聲,也毫無反應。

“餵!高韶瑛!你怎麽了——”謝琇這一下真正焦急了起來,幾步走到榻邊,伸手就要去握他腕脈。

她的手剛一碰到他的腕間,高韶瑛幾乎是同時睜開了雙眼。

謝琇嚇了一跳。

“你……你醒著啊?你哪裏不舒服嗎?你要嚇死我了……”她嘟嘟噥噥地抱怨,還試圖把他上下檢查一遍。

高韶瑛就那麽仰起頭來望著她,默不作聲,任由她在他渾身上下摸索著。過了片刻之後,不知道謝琇碰到了哪裏,又或者只是他佯裝冷靜的忍耐突然到達了極限,他一下子就反手握緊了謝琇那只正巧移動到他胸口上的手,然後坐直身軀,依然仰首望著她,眼眸裏空洞疲憊。

“琇琇……”他喚了她一聲。

謝琇下意識地心臟一顫,連忙問道:“嗯?怎麽了?”

高韶瑛就那麽呆呆地、直勾勾地盯著她看了片刻,忽而整個身軀都往前一倒,整張臉都撲入她的懷中,額頭直接頂到了她的胃部。

謝琇:“……”

奇怪,不知道是不是他心中的難過,通過他們交換的體溫傳了過來,她現在也感到一陣胃絞痛。

他的臉貼在她的腰腹間,他的聲音很低。

他說:“我沒有力氣了……琇琇……”

謝琇的心一痛,雙臂從他的肩頭環繞過去,抱住了他。

“沒關系,”她輕輕說道,“那麽我們就躲在這裏,不出去。前廳的那些人又有什麽要緊?管他們怎麽樣吧……”

在她懷中,高韶瑛的氣息一頓。他繼而又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來,那股熱熱的氣息撲到了她的腰腹間,令她感到一陣難明的灼熱。

可是,盡管他將熱意傳遞給了她,他自己卻好像並不能感到任何溫暖。

雖然正值初夏的時節,他卻一陣一陣地打寒顫。

“你知道嗎,”他說,“我時常想,會不會有一個什麽人,高高在上地從天上……從遙不可及的雲端,往下俯視著這一切,俯視著這個世間……”

謝琇的心猛地跳漏了一拍。

……他在說些什麽?!

“我在想,”高韶瑛居然還笑了一下,“‘他’熟知這世上的一切故事,卻冰冷無情,俯瞰世間,不為所動……”

謝琇:“……”

高韶瑛說到這裏卻又停了下來,出神了半晌,忽而自嘲一笑,搖了搖頭。

“……那‘他’還真是夠狠心的哪。”他說。

謝琇感到了一陣心虛與愧疚。

他在說誰?是在說虛無縹緲的上天?還是在說他幻想出來的,世間的主宰和旁觀者?

她什麽也不能說,最後只能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她不可能像是哄孩子一般地欺騙他說“會好的”,也不能告訴他,這還不是他人生的深谷。

她忽而想問一問他,假設將來他的弟弟登上家主之位,又立功封爵的話……那麽他到時候想要做什麽?想要去哪裏?

但她最終咽回了這些徒勞的問題,只是輕輕地、一下一下地,撫摸著他的頭發。

她想了一想,曼聲念道:

“茫茫蒼穹,孰知其紀。精意潛通,雖遠而邇——”

高韶瑛好像在她懷中木了一下。但他只是悶悶地問道:“……這是什麽?”

謝琇想,啊,原來這個小世界的詩詞,和現世也並不是完全通用的嗎。

她沒回答他,繼續念道:“眷然顧之,永錫繁祉。”

高韶瑛:“……”

謝琇停頓了片刻,又改而背誦起另一首小詩。

“洋洋在上,神既來止。神之格思,錫我繁祉——”

這兩首小詩都是以前古代祭祀用的,不過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它們都包含繁祉院的“繁祉”這個詞,並且含義都和所祭祀的上天有關。

“我不知道有沒有那樣一種‘上天’……”謝琇想了想,還是謹慎地換了一種稱呼,來指代高韶瑛剛剛話裏的“他”。

她說:“但是,上天一定會給世間降下福祉的。你瞧,詩裏是這麽說的。”

高韶瑛的身軀僵硬了片刻,他忽而嗤地一笑。

仿佛帶著點對於那“上天”的不屑,以及對她那種一廂情願的天真想法的嘲笑,他一瞬間又像是回到了他們初相識時的那種陰郁冷漠的狀態。

並不是說他就拒絕她的靠近了,事實上他依然無比眷戀地緊靠著她,雙臂環繞過她的腰,幾乎要將整個人都托付給她一樣,親密地、信賴地,依偎進她的懷裏。

但這並不代表他對這個世間的看法會好起來。

“‘眷然顧之,永錫繁祉’……”他甚至又重覆了一遍她剛剛吟誦的小詩之中的某一句,然後搖了搖頭,冷笑了一聲。

“我可是一點兒都沒有體會到什麽上天的眷顧啊。”

……

從那天再往後,高韶瑛好像突然就變得更加忙碌了起來。

聽說他呆在劍南高家的時間更少了。奔波在外面的時間更多。

大家都在猜測,他除了料理高家的那一大攤事務之外,在失去了繼承人的位置之後,是否也已經開始著手為他自己的將來找個退路。

比如說,失去了繼承人的位置,代表著將來總有一天他會喪失很多與之俱來的資源與特權。因此,他就要趁著他的五弟還沒有接手的時候,利用這些資源與特權,發展出自己的事業來——至少是替自己在私下裏多賺些家產。

大家都說,他肯定得替他自己多打算打算了。

不過,謝琇總覺得不僅止於此。

她不妙的直覺總在叫囂,就仿佛高韶瑛正在打算著的,是一件十分危險之事。

當然,他有資格生氣。甚至為此小小地報覆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她可不會像高家那些滿腦子只有武學作為標桿的長輩似的,以為高韶瑛失去了練武一途的希望,就也喪失了他在其它方面的顯露出的出色能力。

有才華之人,一搞就能搞個大的,不可不憂心啊!

謝琇說服自己,這只是為了平安保住自己搭車的那條故事線。

那些時空管理局的前輩們說,在小世界裏可以真情實感地刷任務,但要是真情實感地搞感情,那麽結局大多不會太好。

因為時空管理局一般是不會允許任務執行者在完成任務之後,長久地逗留在已經修覆完成的小世界裏的。即使那些收視率不錯的、來自於大女主們的任務劇情,最後的HE也一定是結束於女主角還年輕的時候——因為在那之後,執行者就會回歸時空管理局,只留下一句“從此以後他們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作為小世界的結語。

原因無他,單純就是因為,執行者們是來工作的,不是來生活的。想要在小世界裏養老,更是不行!等著修覆的小世界數不勝數,今天多在這邊的小世界裏逗留一天,明天那邊就有一個小世界坍毀!

可是事態發展至此,謝琇竟然有一點拿不定主意了。

她要去打探高韶瑛的秘密謀劃嗎?

他好像很喜歡她。可是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她任何關於他的新打算的事情,一個字都沒有。

有時候他仿佛給她以一種錯覺,他已經半身陷入深淵裏,但是他甚至沒有向著她伸出手來求援。

他渴望她的溫暖,但好像卻並不想得救。

後來她在高家結束了那次不太愉快的作客,回到了定儀宗,整日忙碌於門派紛雜的事務之中。

愛情是好的,但是現實也不得不顧及。她還有一個貧窮的小門派要養。而且高韶瑛應該也不希望她忽然化身為菟絲花或藤蔓,纏繞在他的身上,緊緊糾纏著他,讓他連自由行動的空間都沒有。

不過高韶瑛還是一如既往地,會隔一段時間就突如其來地出現在她面前。她總是會在結束了一天的奔忙之後,推門進屋,就看到黑暗的屋中有個影影綽綽的人影。

那是高韶瑛。

他總是端坐在桌旁,有時候他會點起桌上的那盞小油燈,有時候他不會,就那麽靜悄悄地坐在黑暗裏,仿佛等待著她去發現他,再將他從黑暗之中挖出來,拉起來,帶到有她的溫暖的那些好地方去。

……比如說床榻上。

他總是喜歡在某些時刻把臉深深地埋在她的心口上。甚至是那些渾身疲憊、氣息尚未調勻的賢者時間,他們相對側躺著,他微微蜷起那雙大長腿,好像想要盡可能地整個人藏到她的懷抱中去。

這是一個極端沒有安全感的姿勢,她想著,然後用手撫摸他的頭發。

她喜歡在這種時刻一下一下地撫摸他的頭發。

和他整個人的氣質相符,他的頭發很多,發質稍微有些硬,平時摸上去有些刺手,但在頭發被水或者汗浸濕了之後就會變得軟趴趴的,摸上去立刻柔軟了很多——只是發量還是那麽令她嫉妒。

“你知道嗎,你的頭發就好像——”

她本來想說“好像你這個人一樣”,平時冷硬刺手,一旦被熱情的汗水打濕,就忽然整個人都變得柔軟又馴順。

可是高韶瑛“嗯?”了一聲,謝琇忽然就產生了一種直覺,這句話是不能夠明明白白地說出來的。

於是她倉促地在半空中轉了個彎。

“……海邊的灌木。”她說。

她記得她很小的時候曾經去過的海邊,那片海岸沒有電影裏一樣美麗細白的沙灘,岸上的與其說是沙子,不如說是沙礫,黑色的沙子顆粒很大,還混著細小的碎石,完全不可能像是電影裏那樣脫了鞋在沙灘上漫步——會紮腳。

後來她和小夥伴們一起跑去了海邊的小樹林,在那裏她註意到一叢灌木,十分低矮,幾乎是貼著地面生長的,在晦暗的天色下似乎呈現出一種棕黑色來。

她蹲下去摸了摸,發現它的枝葉本身並不算十分紮手,反而在浸了水之後,還稱得上柔軟,除了枝葉間混著的沙礫磨痛了她的皮膚之外。

她忽然記起了那種灌木的質感,以及那一天的天色,那處海邊給她留下的全部印象。

潮濕,晦暗,深邃,刺人——

潮濕的空氣,晦暗的天色,深邃而未可知的大海,刺人的沙地與碎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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