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猖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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猖狂

老人家崇尚節儉, 臨終前留下話,要薄葬。

秋東不願在老先生的最後一個心願上違逆他,便依照老先生的意思, 紙紮紙人紙錢一類的陰間器物,一口氣燒了三大馬車, 他覺得已經很簡薄了。

畢竟一開始他是打算燒三十馬車的,以後四時八節就按照這個份例來。

至於老先生交代的, 祭祀時不讓宰殺牲畜,秋東更不覺得哪裏有問題, 他都是直接叫人在外面買了香噴噴的熟食去祭祀的。

偏偏誰都沒覺得他陽奉陰違, 因為依照老先生一生做出的貢獻,如此行事,已然是非常薄待啦。

隨後,秋東命人將老先生的死訊通過朝廷驛站,傳告天下。

同時在老先生的族地,令人建造藥王祠,門口立碑, 將老先生一生所有功績,書寫其上, 告知後人。

另外, 將老先生的所有著作藏於藥王祠內, 以供後世人祭拜查閱。

藥王祠建成之日, 香火不斷, 百姓絡繹不絕, 誰家中有病人都願意去裏面拜一拜。

百姓是真的相信, 老先生仙逝,是去天上做神仙, 可以更好的保佑他們吶!

至於老先生的家眷,秋東也叫人妥善安置了。

老先生的子孫中,沒有驚才絕艷之輩,但大都是穩重又踏實的性子,待老先生孝順至極,經常上山探望老先生,噓寒問暖,秋東很欣賞孫家人踏實本分的行事作風。

老先生的長子孫行,原只是鄜州洛交一小小縣尉,後因老先生曾為秋東診脈的原因,被阿耶調入長安城,任右拾遺,算是阿耶的近臣。

如今阿娘執政,孫行也沒有被冷落,擔任鳳森*晚*整*理閣舍人,又先後在鳳閣、鸞臺、夏官三司做過侍郎,是個幹實事之人。

不論哪個皇帝上位,都喜歡溜須拍馬之人,但也都離不開踏踏實實幹實事之人,孫行便是第二種。

旁人都知道孫行身後之人乃福王,都樂的給他個面子,免了他在官場上的很多為難。

等安置好這一切,秋東便病了。

倒不是身體上生了大病,而是整日精神懨懨,做甚麽都提不起興趣。

李弘幾人很是擔憂,不放心他獨自在福王府待著,便將他走哪兒帶哪兒。

李弘無法出現在世人面前,於是像老先生在世時那樣,帶秋東去深山采藥,回來炮制藥材,閑時賞雨聽風,烹茶品茶。

李賢繼承了老先生的衣缽,帶阿弟去終南山下為人診脈。慕名而來的百姓都知道李賢是老先生的徒弟,也知他因某些原因,不能離開終南山,但都對他很敬重。

愛屋及烏,對李賢帶來的秋東同樣尊重。

秋東明白兩位兄長的意思——

老先生不在了,但他老人家的足跡無所不在,留下的餘蔭時時刻刻圍繞在他身邊。

但於秋東而言,有些東西,來無影去無蹤,抓不住,卻真實發生過。

他就是打不起精神,這種感覺,好似悶頭走了很長的路,路途中倒也從未覺得辛苦,但忽然停下來休息一陣兒,便渾身難受,身上的每一個零件都叫囂著罷工,無論如何也提不起精神接著趕路。

他的反常,連李百歲都察覺了。

這日,李百歲光明正大往他鞋子裏塞大青蟲,他只是懶洋洋的瞥一眼,再不拎著李百歲照著他的屁股揍啦。

李百歲對此,一開始還挺開心,後來慢慢察覺不對,擠進秋東懷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坐好,仰著頭眼巴巴問秋東:

“阿耶,您也想祖父了嗎?”

因為百歲還不能理解死亡代表的意義,當初嚷嚷著要尋祖父時,秋東便告訴他:

“你祖父去遠游啦,他老人家是個醫者,要走遍三山五岳,親手摸過每一個病人的脈,才能成為一名更好的醫者。”

李百歲很通情達理的表示:

“沒關系,雖然祖父不和百歲告別,百歲有點生他的氣,但百歲想祖父啦,所以百歲悄悄原諒他啦!”

於是他有此一問。

秋東將他暖烘烘的小身子攏在懷裏,看著遠方天際,語氣裏滿是惆悵:

“是啊,阿耶想你祖父啦。”

李百歲很貼心的用他剛抓過大青蟲的小爪子,摸摸阿耶胸口位置,眉眼非常誇張的呼呼出聲:

“摸摸,百歲摸摸就不難過啦!”

秋東沒好氣的揉一把他的小腦袋瓜子,若有所思道:

“看你這般快樂,是時候給你開蒙了。”

秋東是個行動力極強的性子,說幹便幹,當即著手給李百歲尋啟蒙先生。

當今這天下,那些真正的名家大儒們若是聽聞給皇子啟蒙,或許還要矜持的表示——得先看看學生的資質如何,吾可不是什麽人都收的。

畢竟他們真的很看不上當代武家和李家的子弟。

但聽聞是給福王殿下的愛子啟蒙,消息放出去,李百歲差點兒就被老師們給搶了去。

福王,和李家人,武家人,是完全不同的。

可秋東並未打算將李百歲教導成一個儒學大家,也不想讓他成為一個只知道鉆研學問的仁人君子。

所以在為李百歲挑選老師一事上,著實費了不少心思。

老師的政治立場,出生家世,家族,師承皆得考量,學問反倒成了最後要考慮的東西。

最後選定了三位,秋東與他們徹談過後,認可了對方的人品和才學,才放心將李百歲交到他們手裏。

就這樣,在秋東的精心挑選下,李百歲一口氣擁有了三位啟蒙老師,有文有武,皆是當世名士,將小小的李百歲每日的時間安排的清楚明白。

李百歲快樂又簡單的童年生活就此徹底宣告結束。

秋東還打算再過一年,等李百歲習慣了啟蒙狀態後,讓大兄和二兄也給這小子做老師。

這點暫時就不告訴旁人了,免得大兄提前擔憂。

畢竟讓兩個做過太子,還監過國之人,給一個孩童當老師,秋東究竟藏著怎樣的心思,他們也該明白啦。

眼下,李百歲不得不聽從阿耶的安排,帶著人住回福王府,跟隨先生們的腳步,聞雞起舞。

鑒於他阿耶的戰績,他將來不能長成允文允武的好兒郎,人家都得懷疑他阿娘的遺傳有問題。

天可憐見,李百歲每日能玩耍的時間大大縮減也就罷了,連見阿耶的機會都少啦!

因為他阿耶每日都有新鮮花樣兒耍樂,每日都有很多人上門拜訪,根本不可能陪伴他一道兒讀書習武。

李百歲哭過鬧過,但對上鐵了心的阿耶,最後偃旗息鼓,認命啦!

秋東絲毫不覺得他對李百歲太過狠心,他在西樓聽曲兒,問來臣:

“賀禮都送過去了?”

來臣彎腰為他整理衣袖,緩聲道:

“前兒便著人送去了,定不會誤了時辰。”

心意到了,這便夠了,反正秋東是沒打算親自去參加的。

說起來,三兄李顯並非蠢笨之人,身邊也不乏能幹的謀士,如今他占據太子這一身份優勢,又明哲保身,重回洛陽,便著手修覆他和皇帝的關系。

自來加強兩姓關系最好的辦法便是聯姻,三兄先是將女兒永泰嫁給了魏王武承嗣之子武延基。

雖然武承嗣有明顯被陛下棄之不用的架勢,但武承嗣的兒子,在朝中的官職穩升不降,可見李顯的選擇並沒有錯。

但只這一招兒還不夠,三兄為了保險起見,又將他和韋氏生的幼女安樂,嫁給了武三思的二兒子,高陽君王武崇訓。

撇開立場不談,武崇訓人品完勝他爹,堪稱孝子,可見三兄為女兒選這個女婿,也是費了心的。

李顯通過這種裙帶關系穩固他的太子地位,效果顯著。

這才著手準備安樂的婚事呢,朝中武姓於他的針對便少了大半。

秋東對此不置可否,就是太平來信,偶有抱怨:

“三兄如今和武家好的穿一條褲子,怕是早就忘了收覆李唐江山的重任啦!”

言語裏對李顯頗多抱怨。

秋東看過便將信擱置一邊,在這一點上,太平遠沒有李顯成熟。

李顯若能一直保持這份清醒的理智,江山給他坐一坐倒也無妨,就怕他的清醒只是一時,是只在險象環生的環境中才特有的求生本能。

一旦安穩下來,他會故態覆萌,尤其在女人身上,毫無主見。

眼下,李顯這一手玩兒的很成功,如果不是遇到豬隊友的話,大好局面還能維持很長時間。

對所謂的豬隊友,秋東簡直不想做出任何評價,就連李弘和李賢二人,也覺得怪丟臉說不出口。

李弘臉憋的通紅,也只講了兩個字:

“荒唐!”

李賢便不客氣多了,直言:

“既然都做皇帝了,就拿出點皇帝的樣子來,想置後宮就大大方方的置,後宮男人既然選了以色侍人的路子,便該安安靜靜待在後宮等著皇帝臨幸。

如今弄成這樣,不倫不類,皆是她叫後宮男人在朝堂上任職掌權搞出來的禍端!”

秋東給兩人打扇,讓兩人消消氣兒。

說來此事當真荒唐,近兩年控鶴府的張易之兄弟在朝堂上愈發得勢,連皇孫李重潤都不放在眼裏,雙方私下起過好幾次摩擦。

李重潤身為太子李顯的長子,心高氣傲,哪能受這種氣,早就對張易之兄弟不滿了。

而他妹妹永泰公主與他關系要好,又在嫁人後,聽丈夫武延基私底下抱怨過好幾次,言說張易之兄弟猖狂至極,當著眾人的面兒嘲諷公爹武承嗣,完全不把魏王放在眼裏。

雙方坐在一起,又都是天之驕子,年少氣盛,沒吃過甚麽苦,當真是甚麽話都敢說。

三言兩語間,便帶出了對皇帝寵幸張易之兄弟的不滿,頗是說了些抱怨的話,尤其說到陛下一把年紀,身為女人,不思保養,養那麽多男人取樂,著實為老不尊時,頗為放肆。

三人權當是在自己家中,關起門來過個嘴癮,回頭到了外面,還得把嘴縫上裝孫子。即便眼下抱怨的厲害,也知曉這話不能叫陛下她老人家聽見。

誰知他們自認為隱秘之事,早被人私下告密給張易之兄弟。

張家兄弟在皇帝面前將此事好一頓添油加醋,皇帝聽後大怒。

她正是上了年紀,感到精力不濟,對朝政把控吃力的時候,處處都想給外界留下一個精力充沛,對朝堂各方很有掌控力的印象,男寵們自然也是其中一個手段罷了,哪裏能聽得這種話?

於是,她直接下令,以“誹謗朝廷,妄議朝政”為由,讓三人自裁謝罪。*

誹謗朝廷,妄議朝政,這種罪名一聽就十分不走心,畢竟本朝不以言獲罪,坊間百姓還隔三差五對朝政指指點點吶,何況立場不同的朝臣?

事情一出,眾人便猜裏頭有貓膩,皇帝又沒讓人瞞著,稍一打聽便知內情。

秋東對此頗為煩惱道:

“此事一出,三兄和魏王一脈的聯姻徹底宣告破產不說,還與張易之兄弟結成死仇,而陛下年邁,疑心越發重,明顯更信任除了她毫無依靠的張家兄弟,這下可熱鬧嘍。”

李弘是個天生憂國憂民的性子,他做不到像秋冬和李賢這般自在的看熱鬧。

何況,有件事讓他很是憂心:

“陛下她,身體真的沒問題嗎?”

從洛陽傳來的消息,陛下已經好幾月不曾親自早朝,迎仙殿內只有張家兄弟隨侍左右,長此以往,怕是要生出亂子。

秋東似笑非笑道:

“大兄是想叫這亂生起來,還不不想叫生起來呢?”

李弘的心情覆雜極了,他“死在”李唐太子之位上,是純正的支持李唐覆辟者,當然希望亂起來啦。

亂起來,說明李顯終於有了登基的決心。

可同樣的,一旦亂起來,說明阿娘的身體真的不好了,怕是時日無多吶。

李弘的心情覆雜極了。

他問:“會成功嗎?”

李賢當然是希望成功,且堅信能成功的。

但秋東卻問他兩:

“成功之後呢?三兄登基就萬事大吉了嗎?當年阿耶對三兄的所有教導,都是把他往閑散王爺方向上引導的,他心性如何,究竟有幾分能耐,我們一清二楚。

他做皇帝就真的好嗎?”

二人無言,好半晌,李弘才緩緩吐出口氣,無奈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萬一他經歷了這些年的苦難,有所長進也說不定。”

事情並不會以誰的意志為轉移,不論李弘心緒有多覆雜,洛陽城內,眾人還是對年邁體衰,久病臥床的皇帝發起了攻擊。

更準確的說,這是一場政變,因著此時乃神龍元年,也被後世稱之為神龍政變。

由宰相張柬之為首,當機立斷,統領全局。

他先安排桓彥範和敬暉二人進羽林軍,擔任羽林將軍,掌控禁軍。然後讓二人倚仗職務之便和太子李顯秘密接頭,密談政變詳細計劃。*

李顯聽後大為心動,猶豫再三,答應下來。

於是這日,眾人以二張兄弟謀反為由。

張柬之,崔玄暐及左羽林衛將軍敬暉、檢校左羽林衛將軍桓彥範、司刑少卿袁恕己、左羽林衛將軍李湛薛思行趙承恩、右羽林衛將軍楊元琰、左羽林衛大將軍李多祚、職方郎中崔泰之、廟部員外郎朱敬則、司刑評事冀仲甫、檢校司農少卿兼知總監翟世言、內直郎王同皎等人,率左右羽林兵,一路殺到迎仙殿外,擒拿反賊。*

其中,相王李旦統率南衙禁軍,捕獲韋承慶、崔神慶等張氏黨羽。

太平公主上下奔走,居中聯絡,提供了重要情報。

而反賊包括麟臺監張易之、春官侍郎張昌宗、汴州刺史張昌期、司禮少卿張同休、通事舍人張景雄等人,全部伏誅。*

面對被禁軍包圍的迎仙殿,桓彥範進請陛下傳位給太子。

皇帝是何心情旁人尤未可知。

外人只曉得,不久,太子李顯在通天宮登基,而太上皇搬去上陽宮觀風殿居住。

發生如此大事,信件如飛絮一般從洛陽城發往各地。

秋東遠在終南山,多的時候,一日能收到三四十封相關信件。

他將所有消息隨意散在桌上,讓李弘與李賢看。

二人越看心情越覆雜。

只見信上說,皇帝為表孝心,每十日去給母親請安,還主動為母親上尊號為“則天大聖皇帝”。*

瞧著母子間一派和樂融融。

同時,為表新朝新氣象,新皇覆國號為唐。郊廟、社稷、陵寢、百官、旗幟、服色、文字皆如永淳以前。覆以神都為東都,北都為並州,老君為玄元皇帝。*

這是恨不能將武皇存在過的痕跡抹除的一幹二凈。

此事辦的實在過於急躁,過於迫不及待,讓他表面做出來的那點孝心瞬間大打折扣。

另外,相王李旦因誅殺張易之兄弟有功,加號安國相王,進拜太尉、同鳳閣鸞臺三品。*

新皇本欲為太平公主加封鎮國太平公主,但太平以“已經有鎮國大將軍為由”婉拒,李顯便仍賜實封,食邑滿五千戶。*

看完這些,就連聞溫和的李弘也忍不住嘆氣。

其他且罷了,都能歸結為正常的政治需求,但最後一點,皇帝欲冊封太平為鎮國公主,所為何來?

誰相信他是真的一時忘了鎮國大將軍的存在?

“三弟那人,當真是才得志便猖狂,以後怕是還有得亂吶!”李弘道。

秋東淡定道:“能一直目的明確的猖狂下去才好吶。”

就怕李顯貪圖享樂的勁頭上來,恨不能重現酒池肉林,那才膈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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