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惱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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惱怒

武承嗣是被鎮國大將軍的親衛押著, 被迫在上陽宮前,從頭到腳看完了杖斃王慶之的全過程。

他以往沒少網羅罪名,殘害忠良, 可從未如此近距離觀察一個人從生到死的經歷,當場就被嚇的腿軟, 尿了褲子。

武承嗣心裏對福王是又恨又怕,但最終還是想做太子的念頭占了上風。

他認為自己想做太子, 第一個攔路石是如今的太子武輪,第二個便是可惡的福王李秋東。

於是咬牙進宮向陛下進讒言。

私底下為了拉進和陛下的關系, 武承嗣一向喚陛下姑姑, 今日也不例外,見姑姑在批奏折,擠走在旁伺候的侍女沐封,熟練的幫姑姑捏肩。

見陛下並未反對,這才尋了個空擋,低聲將事情說了,末了委屈道:

“侄兒如此做, 難道只是為了自己嗎?姑姑您如今貴為天子,連選擇皇嗣的權利都沒有嗎?岑長倩與格輔元著實可惡, 一心為了李唐舊主頂撞於您, 怎的不想想他們如今端的是您武周的碗, 吃的是您武周的飯!

侄兒就想不明白了, 古來哪個天子選的繼承人, 不與天子同姓, 而要選外姓人?立咱們武家人做皇嗣才是天經地義之事吶, 叫李家人霸占著太子之位,才是天大的不妥。

叫侄兒看, 李姓子弟的心還在他們的舊唐那裏,效忠的根本不是姑姑您的大周吶!”

陛下哪裏會輕易被武承嗣這幾句話所動,說的更直白點,武承嗣一撅屁股,她就知道他要拉什麽粑粑。

在她心底,武承嗣這侄子也不是甚麽有骨氣之人,他父親武元爽的死與她有直接關系,他心知肚明。可這幾年來,為了權勢討好巴結她這個姑姑,可有半分想過為他父親報仇?

因而,她只輕飄飄一句話,就把人打發了:

“如今太子武輪,也是吾武家人吶!”

武承嗣傻眼,磕磕巴巴道:

“但,但武輪他,先是李家人,才是吾武家人吶,您也瞧見了,立他做太子有多大的風險與麻煩,朝野內外反對武周,覆辟李唐的呼聲有多大。

姑姑您何不直接立咱們武家人做太子,徹底斷了那些人的念想不好嗎?”

陛下這才輕飄飄的看了他一眼,說了個叫武承嗣後背發涼的理由:

“武輪他最起碼是吾的骨血,是吾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承嗣你來說說,還有哪個武家人,能比武輪與吾的血脈關系更親近?”

換言之,她辛辛苦苦得來的皇位,為何要傳給跟她沒有血緣關系的侄子?何況這侄子的親爹,少時待她多有虐待,等她成為皇後,將人貶去嶺南,客死異鄉。

武承嗣徹底呆住,幾乎不帶希望的問:

“姑姑,您是已經決定要立李姓子弟做太子了嗎?”

武承嗣再傻也知道,姑姑絕不可能將皇位傳給跟她沒有血緣關系的李姓子弟,那姑姑屬意的人選,是李顯?李旦?亦或者李秋東?

對了,還得加上一個太平公主,畢竟姑姑一介女流都能當皇帝,太平如何不能做皇太女呢?

武承嗣心念電轉,實在想不出如何能叫姑姑改變心意的法子,頓時有些灰心。

誰知陛下眼睛一眨,看向武承嗣的眼神帶著長輩獨有的包容,溫聲道:

“當然不!吾才初初登基,眼下考慮太子人選為時過早,立武輪為皇嗣不過是權宜之計。如今瞧著,武輪性子過於懦弱,容易被朝臣牽著鼻子走,而福王又過於強勢,不服管教,皆不是太子的好人選。

此事,吾還得細細考量才行吶,急不來!”

武承嗣一聽,立馬來了精神,當即就給福王上眼藥:

“姑姑您不曉得,福王他,他簡直目無王法,侄兒好歹是一王爺,他楞是叫親衛闖進侄兒家中,押著侄兒去看王慶之挨打!

侄兒實在不忍見那殘忍之象,閉眼偏頭,卻被福王親衛強迫睜眼,當真是獨斷專行,橫行無忌!

侄兒可是您欽封的魏王,他哪裏是不將侄兒當回事,是根本不將您放在眼裏吶,那臭脾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太子吶!”

陛下這才放下手中禦筆,在武承嗣期待的視線中,伸手拍了拍武承嗣與他父親相似的臉蛋,語氣溫和,眼神卻冷冰冰的:

“承嗣吶,好叫你知道,福王乃高宗皇帝與吾之愛子,是我們夫妻捧在手心裏,年年月月向上天祈福,求了整整十四年,高宗泰山封禪都要帶在身邊,才平安活到如今的孩子。

他的脾氣是吾與高宗慣的,平日裏連吾與他說話,也生怕惹了他不快。你吶,若他實在瞧你不順眼,你便躲著他走吧,別叫他心裏吃惱。”

武承嗣心裏拔涼拔涼的,知道這眼藥水沒上對地方。

索性他是個能屈能伸之人,趕忙賠禮道歉,伏低做小。

“您知道侄兒腦子軸,遇事一時轉不過彎兒來,只想著叫您舒心,沒考慮到福王表弟的心情,該死,實在該死!

您放心,回頭侄兒便叫人給表弟送上重禮致歉,既然表弟他不樂意見侄兒,侄兒便不上他府中叨擾,日後遠遠地躲著他走。”

陛下這才滿意道:

“你如此乖覺,吾也知你此次受了委屈。這樣吧,為了補償你,兩月後在萬象神宮舉行祭典,你陪吾同去。”

武承嗣當即哐哐哐給姑姑磕了三個響頭。

若非知道姑姑不會同意,他都想直接改口叫阿娘了。

這場祭祀典禮,是陛下登基後第一場重要場合的盛大儀式,因此朝中上下都很重視。

可以簡單粗暴的說,這種場合能與陛下一同參與,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群臣積極參與,也是為了表明他們對君主的支持和忠心。

因此,陛下特意命上官婉兒去宮外給福王傳話:

“陛下言說,此次祭典意義重大,她之子女,需全部參加,也好叫上天知曉她為人母的一片心意,護佑殿下平安康健。”

旁人那裏當然不用陛下特意叮囑,但福王殿下不同,脾氣上來了,誰的面子都不給,陛下怕他事到臨頭尥蹶子,才有了這番說辭。

秋東原也沒想在這種事上的給阿娘難堪,他們母子間能保持如今的微妙平衡,自然要將臉面上的事做足了。

於是他叫上官婉兒順帶給阿娘帶兩筐從安西那邊送來的蜜瓜嘗嘗,安西那邊的東西,說句不怕得罪人的話,宮裏的都沒他這兒的好。不過他話說的很貼心:

“叫阿娘安心,吾定如期參加。”

他這邊給了準話,很快禮部侍郎便帶人上門確認:

“終獻由殿下您來完成,您有異議嗎?”

所謂的“終獻”,是祭典中獻禮的一環。

天子完成首獻,緊接著由跟在她身邊的太子武輪再獻,也就是俗稱的“亞獻”,最後由秋東這個鎮國大將軍完成“終獻”。

但是秋東只思考了很短的時間,便決定將這個機會推給阿姐。

在秋東眼裏,這兩年阿姐與薛紹在暗中做的那些事,保護了朝堂上多少人,比武承嗣強百倍不止。

可旁人並不知情,只認為她是個甚麽都不懂,被家人保護的極好的內宅婦人。若太平本身只想安穩做個相夫教子的婦人,秋東自不會說甚麽。

但太平在做那些事時,很用心也很享受。

因而,秋東想借此機會推阿姐一把,讓她走到人前去。於是他對禮部侍郎道:

“阿姐也是陛下的親女兒,與吾在身份上並無甚麽不同,我們身體裏都流著中宗皇帝與當今陛下的血,對上天而言,我與阿姐以及陛下,都是密不可分的一家人,並無甚麽區別。

再者說了,如今陛下都做皇帝了,讓公主陪她去完成獻禮,難道不是相得益彰嗎?”

也不知是哪句話打動了禮部侍郎,對方竟然真的松口,答應了秋東這個看似離譜的提議。

於是,到了祭典這日,秋東一早就在來臣的伺候下,穿上了厚重的大禮服,乘車前往萬象神宮。

因為是陛下登基後的第一回大型祭典,站位便成了非常重要的問題。

按道理來講,李顯遠在廬陵,陛下身邊就剩個太子武輪,太平公主,以及福王秋東。

武輪跟隨陛下左右。

秋東向來不愛這種排場,和阿姐太平公主站在一起,兩人誰高誰低,不管是以長幼排,還是以爵位排,都無所謂,誰都不計較這些。

可他們這邊是不計較了,人武家那頭卻不滿意的很。

武承嗣直接和禮部侍郎吵了起來。

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兒,武承嗣往秋東站的方向看了一眼,故意很大聲道:

“今日祭典,是以親疏論,還是以功績論?以親疏論,吾與陛下才是同出文水武家,太子武輪排在前頭吾沒意見,可福王李秋東和太平公主李道安憑甚麽排在吾前頭?”

刻意把“李”說的很重,又強調了一遍:

“除非他們也改姓武!”

禮部侍郎額頭上的汗都要下來了,武承嗣還不依不饒道:

“若以功績論,那鎮國大將軍站在那裏吾無話可說,但太平公主呢?她又是憑甚麽?她一介女流之輩這麽多年來對朝廷可有一絲一毫的貢獻?”

禮部也頭疼的很,誰叫身為李家媳婦兒的武太後稱帝了呢?導致的結果就是眼下這般混亂,他也找不到可以作為參考的史實。

魏王提出的這種事,難道他事先就沒想過嗎?可想了又有什麽用?他專門為此上折子請奏陛下,陛下只回覆了一句“愛卿看著辦”。

陛下不表態,他能怎麽看著辦?兩頭得罪人的事,他硬著頭皮辦成了眼下這樣,終歸還是被魏王挑了刺!

索性他也不是初入官場的新人,當即面露為難之色,連連向武承嗣告罪道:

“魏王殿下所言極是,都是老臣考慮不周,老臣回頭自會寫折子向陛下告罪,只是眼下時辰不早,未免耽擱祭典,殿下若還有不滿,請您直接示下,老臣依照您的意思來安排便是。”

不軟不硬,把武承嗣噎的面色鐵青。

好半晌,武承嗣將目光從秋東身上掠過,停在太平公主身上。

太平仰起頭,輕蔑的瞥了武承嗣一眼,她可不怕他,更不會讓他!

阿耶在世時便沒讓她在這種事上受過委屈,難道阿娘接了阿耶的江山,一轉眼就要為了一個外人,委屈自己的親女兒嗎?

哼!

太平輕哼一聲,轉身往阿弟旁邊走去。她今兒還就站在這裏了,看誰敢來說一句不是!

武承嗣見狀,自討沒趣,甩下禮部侍郎,也走了。

都以為武承嗣今日是白鬧騰了一場,丟人現眼了一回。

但是到了太子武輪獻禮環節,陛下忽然開口,喚武承嗣上前,指著禮部準備好的亞獻祭品,緩聲道:

“好孩子,你來!”

眾人震驚。

陛下這是什麽意思?讓武承嗣頂替太子?

秋東擡頭,看向皇帝。

皇帝好似感受不到周圍人的視線,淡然的瞧著已經激動的兩腿打擺子的武承嗣,什麽話都沒說,用眼神鼓勵他繼續。

武承嗣此時有多激動呢?他只知道姑姑說要補償他,叫他陪她一起參加祭典,卻萬萬沒想到,峰回路轉,此前已經沒了念想的事,忽然在這兒實現了。

他直接哭了。

樣子實在不好看,但陛下耐心十足,拍拍他肩膀,叫他繼續。

臺上姑侄二人情深,臺下秋東直接轉身,大跨步離開!

所有人都知道福王殿下真的惱了,他們是既怕他不惱,又怕他真惱,事到臨頭當真糾結的很。

然而秋東心裏,遠沒有表面看上去如此惱怒,不過無人真正了解他罷了。

太平見狀,往臺上瞧了一眼,也跟著離開。

皇帝身形微頓,轉頭看了眼一雙離去的兒女,並不在意嗡嗡吵開的大臣,給已經傻眼的禮部員外郎使個眼色,喚了侄子武三思上前。

“梁王,這終獻,便由你來完成吧。咱們姑侄三人攜手,傳出去也是一樁美談!”

被迫多餘出來的太子李旦站在邊兒上,跟看猴戲似的,瞧著眼前這一幕幕,怪有意思的。

眼前女人,將她當成阿娘的時候,自然覺得她今日的一舉一動,對他這個兒子格外殘忍。

但將她當成陛下,而他不過是她手中的傀儡時,便豁然開朗。這就是皇帝,是將朝堂玩弄在股掌之間的人吶!

李旦自被迫登基,又被迫成為太子武輪後,頭一次生出如此大膽子,直接給她甩臉子:

“既如此,臣便不打攪陛下姑侄的佳話美談了,這就回靈山寺誦經念佛,祈求陛下的江山萬年長青,臣告退。”

呵。

李旦的心頭從未如此刻這般透亮過,瞧,不論他怕與不怕,她需要他活著的時候,他便是騎在她頭頂撒野,她也會縱容。她需要他去死的時候,他便是跪地苦苦哀求,她也不會有半分心慈手軟。

這般想著,在群臣矚目的視線中,李旦不由笑出了聲,越笑越大聲,他人已經離開了萬象神宮,可笑聲好似在所有人耳邊盤旋。

在福王與太平公主相繼離開後,太子武輪也跟著離開。

眾人瞧瞧臺上三人,再瞧瞧福王三人離去的方向,心思百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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