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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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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場

來臣一早等在城門口, 見著他家殿下,先激動的磕三個頭,還顧不得心疼殿下黑了也瘦了, 便聽殿下問他:

“那邊敲敲打打跟唱大戲似的,是在做甚麽?”

來臣隔著車簾子, 順著殿下指的方向往外一瞧便知怎麽回事,心情覆雜的將事情說了, 言語裏多少有幾分不屑和沈重。

末了又道:

“咱們在終南山那些年,道長們沈迷煉丹, 單是弄出來能叫提前寫好的字消失又現行的法子就不下十種。”

這原本是連他一個下人都知道的事情, 整個洛陽城比他更有見識的不知凡幾,身份地位皆在他來臣之上,可那些人為何對此閉口不言,只紛紛上書恭賀太後?

秋東見來臣整張臉都皺在一起,心道太後的意圖,如今連來臣都能猜出來幾分啦,當真是毫不掩飾。

“走吧, 先回家!”

來臣立即精神一振,吩咐外頭車夫一聲, 才樂呵呵的問:

“殿下, 上官大人還在那邊等著接您進宮與太後團聚呢, 先不去了?”

“先回家。”

秋東做了決定, 來臣便爬起來給他收拾爛攤子。

先去跟上官婉兒告罪道:

“殿下一路舟車勞頓, 身體不適, 不便見駕, 先回府中修整,改日再進宮給太後娘娘請安, 還請大人代為向太後娘娘告罪。”

上官婉兒哪裏敢挑福王的毛病?她在太後身邊幾年,隱約明白就連太後也有些忌憚福王,忙道:

“您哪裏的話,太後娘娘本也是憂心殿下的身體,這才叫吾先來瞧瞧。既然殿下身體不適,那吾便不上前請安叨擾,這便回宮告知太後,也免得她老人家總掛念。”

兩人和和氣氣分開,上官婉兒帶人回上陽宮,來臣重新爬回殿下馬車,一行人低調又不低調的回府。

說低調吧,是與福王一同回京等待接受朝廷賞賜的將士們,全部停在城外三十裏,安營紮寨,而福王卻脫離隊伍,輕車簡行,只帶了幾個親衛,便大喇喇回了王府,那排場還沒薛懷義出街大呢。

說不低調,福王府的大管家來臣公公親自帶人在城門口迎接,太後身邊的上官婉兒連馬車裏人的面兒都沒見著。

這誰還猜不出,那輛外表平平無奇的馬車裏,坐的到底是誰。

於是秋東的馬車在洛陽城穿街而過,街道兩邊的百姓們紛紛停下手中動作。

有人緩緩下跪,口中低呼:

“福王殿下!”

“福王殿下!”

慢慢的,街道兩旁的所有人全都跟著單膝下跪,口中高呼“福王殿下”!

聲音逐漸從雜亂無章,漸漸擰成一股繩,所有人卻只發出同一個聲音——

福王殿下!

聲音直沖雲霄。

秋東那輛毫無特色的馬車,便在百姓的跪迎和歡呼聲中,不疾不徐,緩緩前行。

這原本是大唐人對待凱旋將士們的最高禮節,每逢戰爭,他們便親自送家中父親兄弟上戰場,戰爭結束,留守後方的人都是這樣迎接回家的親人,也是呼喊留在戰場上迷路的親人魂魄。

不過大唐很多年沒有過這樣的勝利,於是這種禮節便慢慢被人遺忘在腦後。

今日忽然被人提起,好似過去的崢嶸歲月,也不過是昨日而已。

百姓們的聲音響徹天地,街道上原本的馬車,全部恭敬的退到兩邊,自覺將路給福王殿下讓出來。

這一刻,不分陣營,不論立場,不管權貴與否,所有人都真心下跪,用大唐最高禮節,迎接他們的英雄回家!

人群裏,宰相蘇良嗣和李朝德望著那輛緩緩遠去的馬車,互相攙扶著起身,對視一眼,哈哈大笑。

“走!殿下凱旋,當浮一大白!”

二人正準備相攜而去,狄仁傑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笑盈盈喚住兩人:

“不知下官可有幸與二位大人共飲此杯?”

蘇良嗣指指狄仁傑的鼻尖兒,輕哼一聲:

“不老實!”

狄仁傑聳肩,實話實說:

“若今兒下官還老實的話,怕是飲不了這口酒啦!您二位放眼四周瞧瞧,滿洛陽城的人都想飲這一口,酒肆人滿為患,下官人微言輕,當真是在酒家眼裏沒有半點分量。”

三人相視一笑,攜手同行。

上陽宮裏,武太後側耳細聽,問身邊內侍:

“這是什麽動靜?”

內侍準備叫人去打聽,誰知前去迎接福王殿下的女官上官婉兒此時急匆匆進來,將街上的盛況說與太後聽。

太後眼神一亮,當即道:

“走,去則天樓,叫吾好生瞧瞧吾家兒郎的風采!”

在靈山寺出家的李旦,一改往日無所事事的作態,帶著劉皇後,不顧住持勸阻,夫妻兩攜手走出靈山寺,走進人群中,盡管已經看不到阿弟的車架,依然歡快的與眾人一道兒慶賀。

不知哪個興奮的路人往他手裏塞了一壺酒,李旦直接對著壺嘴,仰頭飲了一口,大聲道:

“好酒!好酒!”

劉皇後但笑不語,瞧這粗糙的酒壺,也知裏頭裝不了甚麽好酒,可人在心情舒朗時,便是身處囹圄也暢快。

整個洛陽城都為秋東的回歸徹夜慶賀,而秋東本人,卻是被來臣伺候著梳洗過後,用了飯食,躺到床上,睡了整整兩日。

等秋東這個主人一醒,整個王府瞬間便活了起來。

新鮮瓜果從側門一筐筐往廚下搬,庖廚們手裏的鍋鏟揮舞翻飛,園林假山被人打掃的一塵不染,錯落有致,廊下穿梭的侍女手中捧著給王爺挑選的衣裳款式。

來臣覺得就連池子裏的魚,也游的更有精神了吶。

“殿下,這件靛藍圓領窄袖泡衫如何?搭配時興的平巾幘,再戴一頂翼善冠,是您往日最愛的裝扮!”

秋東沒骨頭似的靠在臨窗的榻上,看著外頭灰蒙蒙似是即將要下雪的天,懶洋洋道:

“吾那日進城,瞧著滿洛陽城男子,十有七八都是這幅裝扮?”

來臣驕傲中又帶著一絲不滿,輕哼一聲,這才解釋道:

“滿洛陽城誰人不知您在穿衣上的品味出奇的好,大家都愛學您穿衣打扮吶!以往您偏愛窄袖方便活動的衣裳,滿城的裁縫鋪子都跟著省了不少布料,要奴說,布料店可得好好感謝您才行。”

手巧的丫鬟正在給秋東梳頭發,他的頭發又黑又亮,一點看不出在外打了兩年仗,吃不好穿不暖的樣子。

秋東舒服的瞇起眼,指著站在末尾的侍女手上的托盤道:

“就那件吧。”

來臣一瞧,竟是件月牙錦寬袖束腰長袍,擱以往殿下嫌麻煩,都不帶瞧一眼的,若不然這侍女也不會永遠都站在最邊兒上。

來臣從不質疑主子的決定,轉頭就吩咐府中的繡娘:

“多做幾身寬袖的衣裳,各色樣式都要,以備殿下不時之需”。

於是,在滿洛陽城都是窄袖胡服時,秋東又穿起了寬袖長袍,放下雁鳴刀,拿起湘竹扇,行走間就跟神仙下凡了似的。

要不說時尚的完成度靠臉呢。

完美的臉,加上纖濃有度的身材,簡直是洛陽男裝界的風向標。

他才穿了這身,接待了聽聞他已經醒來,上門探望的阿姐一家。

結果阿姐見了他便眼前一亮,當著他的面兒對姐夫薛紹道:

“回頭叫人也給你做這樣一身兒穿穿,真真是俊的很!”

薛紹並未反對,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他也覺得福王如此穿著,引人註目。

已經快三歲的薛崇訓,見著福王這個舅舅,當即就順著舅舅的大腿往上爬,被美人兒舅舅迷的七葷八素,眼裏再也看不見別人,非要把脖子上的小金鎖送給舅舅當禮物。

秋東一彎腰,就把小家夥兒抱進懷裏。

小家夥美美的往他脖頸上蹭,心裏當真是覺得小舅舅是個香香的美人兒,抱著舅舅的脖子放下豪言壯語:

“吾以後娶妻,便要娶小舅舅這般好看的才行!”

把他耶娘給笑的不行,當然了,他耶娘是笑他不自量力。

“天底下如你小舅舅這般樣貌的,再也沒有啦,你純屬癡心妄想。”

太平毫不留情的打擊她兒子。

小家夥不懂事,眼珠子機靈的轉了兩圈兒,自以為想到了絕世好主意,大聲道:

“哼,吾才不信吶,讓小舅舅給吾生個小表妹做妻子就好啦!小舅舅這般好看,生的女兒一定也好看!”

薛紹和太平都變了臉色,薛紹斥責道:

“薛崇訓!”

太平滿眼擔憂的看向阿弟,生怕這個話題觸動他的傷心事。

只有小孩子什麽都不懂,但又明顯感覺到氣氛不對,緊緊抱著舅舅的脖子不撒手。

秋東朝阿姐和姐夫搖搖頭,說兩人:

“小題大做。”

率先抱著外甥往聽風樓去,還饒有興味的逗小家夥:

“上回不是給舅舅寫信,說你阿娘給你生了個醜八怪小弟弟嗎?怎樣,如今還醜嗎?”

薛崇訓躲在舅舅懷裏,偷偷朝後看了一眼,見耶娘沒註意到他,這才小聲在舅舅耳邊嘀嘀咕咕:

“現在不醜啦!舅舅您不知道,吾第一回見到阿弟時,簡直被他醜哭啦,夜裏做夢,夢到阿弟長大因為太醜說不到媳婦兒,我們一家人愁的抱頭痛哭吶!”

穿過別致的走廊,秋東單手抱著人,輕輕松松往聽風樓三樓走,語氣輕快道:

“怎麽會?舅舅不是叫人給你和崇簡送去了許多寶石嗎?舅舅保證,有那些寶石在,將來給崇簡說十個媳婦兒都夠啦!”

薛崇訓就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

“崇簡不喜歡寶石,只喜歡吃。他覺得亮晶晶的寶石一點都不好吃,咬一口便丟的到處都是。結果都被他身邊的奶娘撿回自個兒家裏去啦。”

秋東眉頭微挑,好笑道:

“你如何得知的?”

薛崇訓便用兩只肉乎乎的爪子捂住臉蛋,唉聲嘆氣道:

“因為清雅姑姑整理的時候,說寶石數量不對,阿弟的奶娘便說興許是被吾拿去玩兒了,因為吾喜歡亮晶晶的寶石嘛。

天知道阿弟的寶石上都沾滿了他的口水,吾才不要呢,阿娘一聽便知奶娘撒謊,叫人稍加審問便知曉了。”

秋東見他口齒伶俐,眼睛很有幾分阿姐的模樣。也就是說,這個外甥的眼睛,和他有五六分相似。

對上這雙眼睛,好似對上了另一個自己,他抱著小家夥站在高高的聽風樓上往外看,問他:

“舅舅好久沒回洛陽城,你給舅舅說說,近日洛陽城都有甚麽熱鬧。”

說起這個,薛崇訓可就來勁兒了,他小大人正是愛學舌的時候,從大人那裏聽來的,不管有沒有懂,都喜歡往外倒:

“前日,有個叫唐同泰的雍州人,給外祖母獻上了一塊寶石,外祖母可高興啦,給那寶石賜名‘寶圖’,那寶圖上寫著‘聖母臨人,永昌帝業’八個大字,外祖母便說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於是叫禮部給她老人家加了尊號——聖母神皇。

可神奇啦!”

“吾,那確實有點。”

薛崇訓覺得他被舅舅小看了,於是又講了一個:

“外祖母還說那寶圖是在洛水發現的,於是要帶文武百官一起去參加‘拜洛受圖’大典,皇帝舅舅也要去吶,誰都不能偷懶,所以小舅舅你也要去的對吧?”

這可不一定,阿娘強制要求皇帝去,有她的政治目的。

可強制他又能得到甚麽好處呢?

“小舅舅不去,你也不許去,留在府中照看弟弟。”

太平不知何時站到秋東身邊,將兒子從阿弟懷裏接過,眼看孩子就要哭鬧,忙塞給薛紹,叫他去頭疼。

薛紹也拿這小子沒辦法,手忙腳亂楞是哄不好,秋東哭笑不得,將孩子重新抱過來,三兩下小家夥便不哭了,只摟著小舅舅的脖子,委屈的掉眼淚。

秋東對太平道:

“阿姐你有話好好講,何苦對著孩子撒氣!”

太平自知理虧,方才氣血上頭一時沒控制住,頭疼的揉揉眉心,望向遠處隱隱綽綽的街景,嘆氣道:

“宗室十有七八全部被阿娘關在獄中,剩下的三兩個也成了阿娘的應聲蟲。早前還有人敢提議叫阿娘還政給四兄,如今滿朝上下只剩一道聲音。

這回所謂的寶圖背後不過是武承嗣的溜須拍馬罷了,竟也無人敢出面置喙,阿娘還大張旗鼓,給她自己加尊號聖母神皇。

神皇!她想做皇帝之心,昭然若揭,絲毫不想掩飾了吶!”

秋東一手輕輕拍著小家夥後背,一手拍拍阿姐肩膀,指向遠處的洛陽城,話說的不怎麽客氣:

“如今算不算四海升平?”

“自然!”

“既然四海升平,外無強敵,阿娘又鼓勵民間休養生息,那讓朝堂上這幫人鬥一鬥又如何呢?即便不是阿娘,換了旁人把持朝政,這些鬥爭便會少了嗎?”

那也不會。

相反,因為阿弟的原因,宗室那些人雖然被阿娘下獄,卻全都保住了性命,就連常樂公主,每日還有力氣在獄中先辱罵阿娘一番,再用飯食。

死的那幾個大臣,說實話,阿耶當政時,每年也沒少死,說不清究竟誰對誰錯。

權利鬥爭中,尋求對錯,本身便是一件非常可笑之事。

秋東見她若有所思,這才將孩子交到薛紹手裏,緩緩道:

“這幾年你們便好好過日子吧,不想摻和便別摻和外面的事。太後娘娘心中有執念,叫她用最少的代價達成即可,若是強行阻止,反倒徒生事端。”

薛紹聽明白了他的意思,震驚的看著他。難怪每回他都覺得福王殿下有能力阻止太後,卻從未全力阻止,原來他心裏竟然是這般想的!

想想太後娘娘那強勢到說一不二的性子,強行將她摁回後宮,薛紹都不敢想她老人家能搞出多少幺蛾子,不由驚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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