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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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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家

半個月後, 秋東一行啟程,返回安西。

這著實讓許多李唐宗室暗中松了口氣,雖然福王殿下在洛陽期間, 並未接受他們的拜帖,也沒有與他們深交, 但福王在洛陽的一舉一動,皆表明他不是全力支持武太後奪權的。

這便夠了。

重返安西, 王孝傑與黑齒常之的身份與昔日不可同日而語,兩人都有了坐鎮一方的資格, 不過是二人極力要求追隨策安大將軍, 才有了眼下三人同行的局面。

黑齒常之依然看不慣王孝傑是個馬屁精,而王孝傑也依然要事事搶在黑齒常之前頭才安心。

秋東絕不是個艱苦樸素的性子,他能吃得了苦,但在有條件的情況下,一定會盡量讓自個兒感到舒適,因此重返安西,是坐在寬敞的三匹馬拉著的馬車裏的。

王孝傑和黑齒常之跟著秋東時間久了, 慢慢咂摸出味兒來,覺得自家大將軍這裏什麽都好, 茶水也比他們自個兒泡的更有味道。

因而也舍棄了騎馬, 總找請教公務的借口, 往大將軍的馬車裏擠。

馬車內, 秋東指著鋪開的地圖, 緩緩道:

“自我們拿下吐蕃後, 突厥便陳兵邊境, 契丹那裏雖然還沒有動靜,但得防備他們暗中與突厥聯手。

如今的突厥可汗阿史那骨咄祿, 自打阿耶殺了阿史那伏念後,只帶十七人出走,短短幾年間,南征北戰,成長至今,自立為可汗,絕非目光短淺之輩,不好相與吶。”*

這真是個讓人沈默的話題,突厥和大唐之間的恩怨,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好的時候,雙方能穿一條褲子,惡的時候,你偷我家,我挖你老底,誰都不遑多讓。

唐軍並非沒有與突厥作戰的能力,而是己方總出豬隊友。

這麽說吧。

去歲,秋東為了防止他們在和吐蕃作戰時,突厥忽然偷家,便上書朝廷,請求任命一個“單於道安撫大使”,防止突厥搞偷襲。

朝廷最終派出的人選是左武衛大將軍程務挺。

此人父親程名振便是一員猛將,程務挺自小跟隨父親南征北戰,年輕時便受到秋東他祖父李世民的賞識,因智勇雙全,曾大破突厥鐵騎六萬人,一戰成名*。

後來更是率兵大敗突厥,迫使阿史那伏念投降大唐,得封平原郡公。

朝廷派這麽一人去執行秋東給的任務,秋東當然非常放心。

可千想萬想,誰能想到他們和吐蕃打的水深火熱之際,揚州發生了徐敬業造反之事,裴炎順勢請求武太後,還政於皇帝李旦。

武太後大怒,叫人網羅罪名,收押裴炎,等著處斬。

而遠在突厥邊境的程務挺聽聞此事,認為裴炎雖左右搖擺,小人行徑,但他始終衷心於大唐,於是上書朝廷,為裴炎求情。

因而得罪武太後,武太後命人殺之。

突厥人聽聞程務挺死訊,設宴歡慶,並為程務挺設立祠堂,每每出兵,都要去祠堂禱告一番。*

可以說程務挺是突厥人的克星,突厥人對程務挺的畏懼,到了程務挺死後,他們願意將程務挺當做將神參拜的程度。

秋東當時得知程務挺死訊後,都沒時間惱火,只越過朝廷,直接派遣手下將領去頂替程務挺的工作。

至於程務挺的死因,還是後來戰事稍緩,和徐敬業造反之事一起知曉的。

思及此,王孝傑和黑齒常之縮起脖子,不敢對上大將軍黑沈沈的臉。

他們都不敢回想,當初大將軍與他們商議時,是預備叫程務挺為先鋒攻打突厥的,且對此抱有非常大的期待。

秋東深吸口氣,將兩人從發楞中喚回神:

“據探子傳來的消息,去歲冬日,吐蕃受嚴寒天氣影響,牛羊死傷無數,突厥與之相比,雖略微好些,但堅持到開春怕是極限了。

因此,今年春日,突厥定會南下寇邊,搶掠物資。”

黑齒常之瞬間嚴肅了臉,視線盯在地圖上,半晌,指著一個方向道:

“這裏。”

王孝傑定睛一瞧,是昌平。

他又將手指向了另一個地方。

秋東註意到,是朔方。

這與他隨想不差,於是他道:

“命右鷹揚衛大將軍李多祚鎮守昌平,孝傑你率兩萬兵馬鎮守朔方。”

“那末將呢?”黑齒常之急道。

秋東笑盈盈收起地圖,拍拍黑齒常之肩膀,眼中狠厲一閃而過。

“恒元你留在主帥帳中坐鎮指揮。”

“那您呢?”黑齒常之立馬聽出不對來。

“吾繞道,趁朔方和昌平打起來時,去偷突厥老家。”

偷家,當然不可能大兵入侵了,只能率領精銳中精銳,偷偷摸摸行徑,以免目標太大,被敵人發現。

“所以,就要辛苦恒元你,務必不能讓人知道我離開大軍之事。”

這和他一貫穩紮穩打的作戰方式不同,且不確定性極高,王孝傑也急了“”

“大將軍,讓末將去,您還得留下坐鎮指揮全局,末將去!”

黑齒常之也不同意,高聲道:

“太危險了,整個安西道都離不得您,您不能深入突厥腹部,萬一您落在突厥人手裏,整個朝廷都會陷入被動。”

兩人急的眼睛裏冒火星子,秋東卻慢吞吞從馬車暗格裏拿出另一份地圖展開在小桌子上,朝兩人招招手。

“瞧瞧。”

定睛一看,好家夥!

竟是突厥境內詳細的山川部族分布圖,甚至詳細標註了哪個部族大致有多少人口,更離譜的是,竟然還明晃晃標註著突厥可汗王帳的位置。

這,這玩意兒哪來的?

“商人給的。”

秋東說的輕描淡寫。

黑齒常之恨不能掰開他的嘴,叫他詳細說說,究竟是甚麽商人,如此神通廣大,竟能做到朝廷密探都辦不成的事。

要知道,突厥和大唐連年發生戰事,雙方的商貿早就停了,只有膽大包天的商人敢和對方進行走私交易。

但那種只限於表面的利益交易,不可能收集到如此齊全的信息,突厥對唐人防備至極。

秋東羞澀一笑。

其實也沒甚麽,就是那些高句麗,百濟啦,新羅啦等等來自周邊各國的商人。

他混跡長安城市井那些年,但凡是從外頭來的商人,他都很感興趣,能和人家相談甚歡。

為此還得了個為人隨和好親近的名頭。

一來二去,對方恨不能將福王殿下引為知己。

都是知己了,秋東出點錢,資助對方將生意做大做強,去突厥走一走,做點小生意,是不是也合情合理?

他資助過的商人車載鬥量,時日久了,總能將他想要的信息收集齊全。

王孝傑和黑齒常之聽的雙眼放光,突厥防備大唐人,可不防備其他小國人,大將軍這招說開了好似很簡單,但細究起來,整個大唐也無幾人能做到。

時間線跨度長達數年,耗費錢財無數且不指望回本,還得取得那些商人的信任,讓他們甘願為殿下所用。

所以,殿下提出“偷家”計劃的可行性,瞬間提高五成以上。

但黑齒常之還是堅持道:

“這份地圖還未驗證過真偽,況且突厥內部情況覆雜多變,我們沒有向導,存在很多不確定因素,大將軍您還是留在正面戰場上做指揮,由末將擔任這支奇襲隊的將領。

成功了固然好,萬一失敗了,也不影響與突厥的正面較量。”

這回就連王孝傑也沒有反對黑齒常之的話。

秋東淡定收回地圖,直接用一句話讓兩人破防:

“啊,方才忘了說,吾留在突厥的暗樁,只認吾一人。”

王孝傑:“您竟還留了這麽一手?”

黑齒常之:“您不早說!”

秋東挨個兒拍拍王孝傑和黑齒常之的肩膀,笑瞇瞇道:

“所以,接下來咱們要各自行動,就從前面分開吧,孝傑帶兵前往朔方,恒元按照計劃前往安西,吾今夜便帶人離開,知道接下來該如何做吧?”

黑齒常之道:

“便說您偶感風寒,不便見人,吾憂心您身體,隨侍左右,代為傳達軍令。”

接下來一切調令皆從黑齒常之這兒出。

很好,秋東揮手趕人:

“去準備一下,喚李多祚來。”

既然要讓李多祚鎮守昌平,自然要與對方事先通個氣。

當然了,需要提前安排的不止李多祚這一處,這一下午,秋東忙的連喝口茶的功夫都沒有。

直到夜裏秋東帶親衛悄然脫離大部隊,黑齒常之和王孝傑對視一眼,點點頭,甚麽都沒說。

這一戰,艱難程度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心理壓力,只要一想到他們正面迎敵之際,大將軍人在突厥腹地,身邊只帶著幾百親衛,為了掩人耳目,連他最趁手的雁鳴刀也沒帶。

兩人的心就一陣一陣的抖。

因此,在對上突厥人時,打的都有點狠,更多的像是一種發洩。

而彼時的洛陽城中,薛懷義看了幾月經文,毫無進展,雙眼無神,大感痛苦,又因福王早已離京,所以小心思又活絡起來。

他身上臉上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於是再次進宮求見太後,想先穩一穩在太後那裏的寵愛,再求長遠。

太後被薛懷義好一通奉承,接連半月,這才勉強松口道:

“吾欲將紫微城內的乾元殿推到,在原址上建立明堂,此事事關重大,你可能勝任?”*

薛懷義不懂明堂究竟是什麽,更不知道自周王朝以來,明堂便被賦予了神秘色彩,是天子溝通上天,執政人間的重要場所。

對一個帝王的意義非同一般,若武太後在朝堂中提出修建明堂,文武大臣會將她噴的體無完膚。

但交給薛懷義,他只覺太後還能重用他實在叫他驚喜不已,當即拍著胸口應下來,保證不會叫太後失望。

武太後對他的表現還算滿意,因此又恢覆了對他往日的寵愛。

薛懷義得了差事,故態覆萌,又開始在洛陽城內橫行霸道。

他本是洛陽街頭賣藥的小貨郎,被千金公主進獻給武太後,武太後為了掩人耳目,叫他剃度出家做和尚。

當和尚並非出於他本心,他也不是那六根清凈之人,如今瞧著大街上年輕力壯,長相清秀之人,便心生怨念與嫉妒,直接將人搶回白馬寺,給人剃度出家。

強迫人出家也就罷了,一時又想起他年紀輕輕,連媳婦兒都沒娶一個,便去伺候上了年紀的武太後,當真是一點兒男子氣概都無,白來這世上一遭。

越想越惱,索性拉著寺裏被搶來的年輕僧人胡混,但凡不從者,直接被他打個半死扔出白馬寺。

如此,被禦史彈劾了幾次,武太後都輕描淡寫揭過,更加助長了薛懷義的囂張氣焰。

有一日,他在洛陽街頭見著個出家道士,氣憤的問周圍人:

“同是出家人,為何他能留發,吾卻不行?”

這要旁人怎麽說?

人家是道士,你是和尚,就這麽簡單,哪來那麽多為什麽!

薛懷義可不管那麽多,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叫人將那道士綁了帶回白馬寺,二話不說將人給剃度了,叫對方陪他一起做和尚。

說來也巧,洛陽城中哪個行人沒點身份吶,被他強行剃度的道士名候尊,乃弘首觀的觀主,原本誓死不從,和白馬寺和尚打起來。

他身手不弱,奈何雙拳難敵四手,最終落敗,屈辱的被踢了頭發。

薛懷義甚至還陰暗的幻想,有朝一日福王也能如候尊這般被他反覆欺辱,不得反抗就好啦!不過眼下,將候尊當做福王的提審,讓人一天三頓的揍,對方越痛苦,他就越愉悅!這樣也勉強算是出了口氣,誰讓福王早年也是道士來著?

候尊並非無名之輩,他的弟子當即向人求助,好些官員出面彈劾薛懷義,奈何武太後留著薛懷義,還等著他建明堂呢,因此只令薛懷義將候尊給放了。

正巧,如玄皇叔近日在洛陽城中游玩,聞聽此言,惱的不行。

他在終南山出家許多年,與候尊也算是點頭之交,對方人品不錯,哪能見他受此屈辱?

二話沒說,叫人去白馬寺將薛懷義揍了個鼻青臉腫,哭爹喊娘,宛如死狗。

又將死狗一樣的薛懷義扔在上陽宮門口,給守門侍衛留下一句“讓阿嫂看好她的狗”便揚長而去。

武太後聽上官婉兒稟報此事,眉頭都沒動一下,只淡淡吩咐:

“叫他好好辦差,還有,日後不用他留宿宮中了。”

幺兒有句話還是說的很對的,為健康計,找男寵也得找潔身自好的,薛懷義這種貨色,葷素不忌,待明堂建成便是完成他的使命嘍。

遠在萬裏之外的秋東,此刻且沒空管太後想什麽呢,趴在小山丘後咬幹糧。

真不愧是幹糧,直接幹的硌牙。

就著涼水咽下去,這滋味兒當真是別提了。

親衛見他手上生了凍瘡,抹了藥也不見好轉,猶豫道:

“大將軍,咱們一路行來,好些地圖上原本存在的部落消失不見,從痕跡上看應是自願遷徙,可如今還沒到部落遷徙的時間,您覺得會是什麽原因?”

秋東重新將水囊掛回馬背上,這才道:

“找人問問就知道了。”

親衛以為他家大將軍是想找個暗樁打探情況,誰知大將軍直接找了個商隊,將親衛們分散後,喬裝打扮,跟隨各個商隊直接混進了突厥王城。

王城!這可是王城,突厥人的眼皮子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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