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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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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葉城

在秋東看來, 或者說在任何一個正常的將領看來,戰爭,打的就是人, 是後勤補給。

人多勝人少,吃飽勝饑餓, 兵強勝兵弱,裝備精良勝赤手空拳, 騎兵勝步兵。

這麽多要素中,將領真正能決定的, 也就是平時對士兵的訓練要求嚴格, ,讓他們在戰場上能令行禁止。

因為一旦士兵在戰場上有了逃跑的念頭,出手時便有了遲疑,遲疑等於敗北,等於喪失生命。

那些真正能在戰場上以少勝多的戰役,都是天時地利人和的情況下,僅有的少數意外。

真正的戰爭, 就是眼下這樣,一刀一槍, 一出手, 要麽在敵人身上留個血窟窿, 要麽在自己身上留個血窟窿。

人家有騎兵, 那己方步兵就五六個人為一組, 先拼了命不要去砍人家的馬腿, 等將騎兵從馬上拽下來, 剩下的三四個人圍攻對方一個,總能分出勝負。

同樣的, 己方一個騎兵便可牽制對方五六個步兵,搭配精良鎧甲和兵器,便能快速收割敵人性命。

“安西四鎮互為倚仗,碎葉城這邊要速戰速決,以免其他三鎮得到消息趕來支援。

我們得在攻占碎葉城後立即趕往於闐,爭取在其他兩鎮得到消息趕去支援前盡快拿下此地。逐個攻破於咱們的壓力也能小很多,至於剩下兩鎮,便只能硬碰硬了。”

戰爭發動前,秋東是這麽對黑齒常之分析的。

然後他一馬當先,率領士兵沖陣,騎在馬上一刀下去,能砍掉三個腦袋。

留在後方壓陣的黑齒常之瞧著,高興的恨不能拍大腿,大聲對身邊親兵道:

“瞧見沒?那是大將軍!可真他娘的勇武啊,有幾分太宗皇帝馬上打天下的風采啦!”

親兵連連點頭,驚的說不出話來。

只見大將軍所行之處,人為的快速空開一條通道,周遭士兵只敢遠遠地圍著,或者幹脆躲開,不敢近大將軍身。

從這頭瞧去,大將軍身邊甚至會有個小小的真空帶,但很快就會被大將軍人為縮減。

當真是一員猛將啊!

黑齒常之激動的很,要不是有軍令在身,不能擅自行動,定要與大將軍並肩作戰一場,奈何他得親自大將軍掠陣,及時指揮戰場做出調整。

“先帝果然沒看錯人!”

另一頭就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終於如期等到了大將軍援兵的王孝傑,也和黑齒常之有相同的感受。

他大聲招呼手下的士兵們:

“打起精神來,兄弟們,大將軍親自來了,瞧見沒!大將軍沒騙我們,他真的親自來了!”

兩頭夾擊,在碎葉城毫無準備的前提下,戰爭很快結束。

王孝傑叫人簡單包紮了一下身上的傷口,就趕來見秋東。態度比之前的恭敬,更多了幾分敬重。

當然了,這場戰打下來,在場之人誰不對大將軍敬重幾分呢?以前偶爾心底還喚一聲福王殿下,如今,那是正兒八經的大將軍!

即便他的臉瞧著還是那麽好看,他的儀態還是那般瀟灑。

可終歸是有哪裏不一樣了。

王孝傑躬身道:

“大將軍,末將幸不辱命!”

秋東將人扶起,什麽都沒說,用力的拍了拍他肩膀。

王孝傑卻覺得大將軍是信重他,將他當自己人,才不用說好聽話來拉攏,心裏暗喜。

“原地修整一個時辰,叫大家抓緊時間處理傷口,整理軍備,飲水吃幹糧,後勤軍留下打掃戰場,一個時辰後直接出發前往於闐鎮。”

“是!”

雖然這樣的命令聽起來很殘忍,但事實是如今行軍途中,根本不給士兵停下來吃飯的時間,都是在路上邊走邊吃的。

要是急行軍的話,騎兵騎在馬上跑,普通士兵兩條腿跟在後面跑,一跑就是一整天,連吃幹糧的功夫都沒有。

說白了,在戰爭中,普通士兵是可消耗的人形工具而已,在某些時候,遠遠比不上一匹戰馬,一件明光鎧,一把鋒利的武器來的珍貴。

如大將軍這樣帶兵,一路行來,已然被底下人歸類到帶兵仁慈的那波兒將領裏頭了。不少人私下嘀咕大將軍婦人之仁呢。不過今日過後,約莫是再也沒人敢這般說了。

秋東殺了那麽多人,臉上的血都沒工夫擦幹凈,聞著戰場上的味道,沒什麽胃口。

還是逼著自己一口一口往下咽。

他能感覺的到,天生神力的同時,對身體的消耗遠比常人更大。

黑齒常之咬一口邦硬的幹糧,坐到秋東旁邊,將他的水囊遞到秋東跟前,甕聲甕氣道:

“來兩口?”

他當然能看出大將軍的不適,但想要做大將軍,這才只是一個開始,一切都要靠自己硬抗,誰都幫不上他。

秋東仰頭喝了一口,驚詫的看了黑齒常之一眼。

黑齒常之嘿嘿一笑,埋頭繼續啃幹糧。

秋東便又飲一口,上好的洛陽城馬記酒坊竹葉青,一口下去好似看見洛陽牡丹盛開的美景,妙!

將水囊還給黑齒常之,站起身望了一眼硝煙彌漫的戰場,秋東翻身上馬,舉起雁鳴刀,大聲道:

“出發!”

這回士兵們明顯更有信心,在大將軍的帶領下,士氣與剛從山上下來,往戰陣中沖的時候不一樣了。

就在秋東帶兵先後攻克了碎葉城,於闐城,然後與得到消息趕來支援的龜茲、疏勒兩城大軍,在龜茲附近交戰時。

洛陽城內,李顯屢次召見岳父韋玄貞之事,終於被人告發到太後那裏。

太後臨朝稱制,每日有處理不完的事情,千頭萬緒,還得時刻關註福王帶領的那支軍隊每日行程,根本沒空搭理韋玄貞那種小人物。

太後如此想,原也沒錯,因為如今的韋玄貞,只是一個小小的普通參軍。

這個參軍到底有多普通呢,最高正七品,最低從九品,如此人物放在權貴滿街走的洛陽和長安,誰能把他當盤菜呢?

即便韋氏生了陛下的長子,她本人如今也高居皇後之位,但她阿耶依然是個小小的參軍,稍微有點眼力見兒的,就沒人去燒韋玄貞那口冷竈。

韋玄貞感受到這種落差,現實與他的預想差距太大,於是他去找皇帝李顯,對李顯推心置腹道:

“旁人瞧不起臣,冷待臣,臣不覺有什麽。可他們不該輕視陛下,冷待陛下啊,他們眼裏還有沒有陛下了?這叫臣萬不能忍!”

李顯眼皮一跳,對韋玄貞:

“朝臣待吾之態度,一如往昔,吾並未覺得有哪裏不同,休要再說這種挑撥吾與群臣的話!”

韋玄貞卻道:

“陛下,這便是最大的問題吶!您身為太子時,群臣自然該以太子之禮待您,可您如今已然是陛下,他們如何森*晚*整*理還能以待太子的態度待您?

旁人暫且不提,單那裴炎,先帝可是留下遺詔,叫他為您輔政!

可自您登基,他都做了些甚麽?可有向您詢問過一件政事?”

當然沒有!

這也是李顯近日新添的心病,裴炎作為阿耶留下的輔政大臣,他可以先向自己這個皇帝問政,然後自己將朝政推脫給太後。

如此大家都體體面面。

可裴炎做了什麽呢?他不論大事小情,好似根本忘了他這個皇帝的存在,直接去找太後娘娘請旨,簡直沒將先帝的遺旨當回事,也沒將他這個皇帝當回事。

他對得起先帝的信任嗎?

福王當初有句話還是說的很對的,裴炎此人,左右搖擺小人也!

李顯越琢磨卻生氣,想召裴炎來質問一番,給對方個難堪,叫人知道他李顯可以在太後面前卑躬屈膝,但不是誰都能不當回事的。

可想想阿娘那可怕的脾氣,動輒連親生兒子都敢殺,又不得不壓下蠢蠢欲動的心。

韋玄貞見狀,咬牙對李顯下了一劑重藥:

“陛下,您可我大唐皇帝,太後娘娘能謀害先太子李賢,難道能謀害皇帝?”

李顯心想,阿娘確實能幹出這種事吶。

可話又說回來,她謀害皇帝的目的是什麽呢?換個更聽話的皇帝?相王李旦?這倒也是,四弟近兩年也被阿娘嚇破了膽,平日都是躲著阿娘走的。

倒真不失為阿娘的一個好人選。

這可不行!李顯心頭開始慌亂。

他忍辱負重為的是叫兒子,孫子日後能堂堂正正站起來做皇帝,可不是要乖乖等著被阿娘換掉,一家子都成為李忠那樣的階下囚。

想通了這點,李顯眼裏發狠,低聲對韋玄貞道:

“吾欲培養屬於自己的勢力,用以在太後想對吾下手時做出反擊。便由岳父您出面替吾張羅,可好?”

韋玄貞趕緊答應下來,才為難道:

“陛下所托,臣自是無所不應,但您也知曉,臣如今不過一小小參軍,連洛陽和長安城內達官顯貴家的門都進不去,如何能與那些人搭上話呢?豈不是有負陛下所托?”

李顯原地轉了兩圈,終於下定決心,叫韋玄貞先下去,他自有主張。

李顯的主張,便是將他岳父韋玄貞,直接從小小的參軍,一口氣提拔成豫州刺史。

這道詔令一出,眾臣也只是咬牙認了。

雖然作為韋皇後的父親,身無寸功,為人也不甚機靈,靠著生了個皇後女兒得封刺史,手握兵權,執掌一方。既沒有高貴的出身,也沒有相應的能耐,確實挺叫人看不起就是了。

從陛下往上數,大唐的皇後裏頭,就武後的出身最差,可武後的親爹,那也是當年傾盡全家財力支持太祖皇帝起兵的。

再說回皇後本人,武後能臨朝稱制,才華自不在話下,長孫皇後更是天下少有的賢良。

可韋皇後呢?早年作風狐媚,英王妃趙氏去世後,即便被提為英王妃,作風也沒端莊起來。似韋皇後這般,要甚麽沒甚麽的,當真是絕無僅有。

父女兩一脈相承的破落罷了。

眾人心底的這種瞧不上,有意無意的表露出來,韋皇後又不是傻的,自然能感受到。

她便去找丈夫李顯哭訴:

“三郎,吾自知出身卑微,怕給你惹麻煩,因而極力叫阿耶約束家中老小。吾在外一直低調謹慎,親力親為侍奉婆母,打點內外,不敢有半分錯處。

自問雖沒有顯貴的出身,可人品作風上並無大的叫人可挑剔之處,何以叫人處處瞧不起?”

李顯見韋氏哭的可憐,也勾起了他的傷心事,他往前十數年的人生,要風得風,哪裏受過這種委屈?

夫妻兩抱頭痛哭。

再回想韋氏說的話,她人品作風上沒有叫人可挑剔之處,那誰有呢?

自然是天下皆知的阿娘有了。

可阿耶在世那會兒,將在感業寺出家的阿娘接回宮,難道是甚麽臉上增光的事嗎?為何朝臣不敢將心裏的鄙夷露出來呢?

如今想來,一切的根源都在於權利。

因為阿耶當時已經徹底掌控了朝堂,而他不過是阿娘手裏的傀儡,連累妻兒也被人瞧不起。

李顯發狠,直接下詔——

擢升岳父韋玄貞為侍中。

侍中在如今可是擔任宰相職務的!

直接權指中央,這還能行?他韋玄貞憑什麽!有過人的才幹,還是給朝廷立下了潑天大功?

當年撫養長孫皇後長大的親舅舅高士廉,形同太宗皇帝岳丈,也沒這等待遇啊!要知道先帝在位時的宰相,可都是劉仁軌,裴行儉那等人物!

再不濟也是能與裴行儉打擂臺,偶爾給裴行儉下個絆子的裴炎這般人物。

此前叫韋玄貞做個豫州刺史,把人遠遠地打發去豫州,眼不見心不煩也就罷了,這回直接讓他蹲在眾人頭上拉屎,誰受得了?

沒錯,朝臣見到這個詔令的感覺,就是這般惡心。

在裴炎看來,李顯簡直沒救了,腦子不夠聰明的同時,還耳根子軟愛聽好話,受人挑撥,沒有辨別自身處境的能力,凈愛瞎搞。

登基之初,一出手,就把他自個兒的處境推到了所有朝臣的對立面。

這種讓群臣吃屎的詔令,甚至都沒與信得過之人商議一下。難道老臣劉仁軌會害他?還是說徐敬業會害他?找他們商議一下會要了他的命不成?

裴炎萬分想不通。

讓他輔佐這麽一個帝王,怕是累死了也扶不起來。

索性裴炎也發了狠,去找李顯,當面表明:

“韋玄貞既無才幹,又無功績,他甚至連朝堂公文如何寫都不清楚,這樣一個無能之輩,陛下讓他做宰相,處理朝政,是想禍亂我大唐國祚嗎?”

李顯被氣的發抖,憤怒中夾雜著一絲心虛,被裴炎當場指出來,他才猛然發現事情辦的不妥,韋玄貞甚至連小小的縣令都沒當過,直接讓他做侍中,確實無法服眾。

但旨意已經發出去了,他可不想登基後扶持的第一個人就被朝臣批駁的一無是處,為了臉面也不能輸,口不擇言道:

“我以天下給韋玄貞,也無不可,難道還吝惜一侍中嗎?”*

裴炎深深看了年輕的皇帝一眼,二話不說,甩袖離開。

李顯以為君臣不歡而散,事情便暫時過去了。沒想到裴炎轉頭去找了太後,將兩人的對話一字不落告訴太後。

太後聽罷,萬分惱怒,直接命人召集文武大臣,將此事說與大臣聽。

群臣震驚!

李顯見狀不妙,急忙辯解道:

“吾當時被裴炎下了面子,口不擇言,一時氣話,當不得真!”

這話眾人只能信一半兒。

“臣等相信陛下當時確實氣的狠了,但當真不是氣急之下說出了真心話嗎?”

“退一萬步講,陛下說的不是真心話,可作為一個皇帝,惱怒時隨口便能講出將江山拱手讓人的話來,真的有資格做皇帝嗎?”

“這會兒您一句氣話,就想輕輕帶過,可您想過後果嗎?您沒當真,韋玄貞呢?將來他挾此話如同聖旨,叫他韋家孩子與李氏子孫共享皇位時又該如何?”

面對群臣質疑,李顯百口莫辯。

站在大殿上,形單影只,最後將視線投到高高在上的阿娘身上。

但他阿娘連多餘的眼神都沒給他。

不久,登基只五十五天的李顯,被廢。

全家貶去廬陵,李顯成為廬陵王。

同時,相王李旦繼位。

等秋東拿下安西四鎮,在酋長府中修整,與眾位將領調整下一步戰略,商量向朝廷的請功折子如何寫時,便收到了來自朝廷的消息。

“陛下因韋玄貞之故被廢為廬陵王,如今相王李旦登基。”

除了秋東,在場所有人感覺頭皮都麻了。

他們是出來了兩月,不是兩年,更不是二十年,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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