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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街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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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街踹人

等秋東回宮時, 事情已經進入尾聲。

宮內氣氛嚴肅,但秋東並未感覺到多少悲傷。準確來說,陛下多少還是有些傷感的, 本就不太好的身體,因為親眼見證了魏國夫人的死亡, 再次倒下了。

秋東一回宮內,就被阿娘身邊的沐封姑姑親自送到了紫宸殿, 用沐封姑姑的話講:

“陛下心裏正不自在,今日隨陛下一道兒前去的太子殿下, 已經被陛下找由頭斥責了。另英王, 相王因在席間過於調皮,一回宮就被娘娘禁了足,潞王自請去陪二位殿下。太平公主孩子心性,見太子殿下實在委屈,去東宮勸慰太子殿下了。

娘娘又忙著查魏國夫人的死因,還請殿下多陪陪陛下。”

秋東心道,阿耶剛死了小老婆, 回宮不好發作,只能拿身為太子的兒子撒氣。

如今阿娘讓他這做兒子的去安慰, 這其中邏輯關系, 他是真不懂。

然而秋東進去的時候, 發現阿耶並沒有外頭人想象中的難過, 正躺在榻上, 額上敷著條帕子, 閉著眼靜靜聽滕總管念奏折, 面色還行。

這是阿耶的習慣,自打風疾致使眼睛愈發模糊後, 便叫信得過之人為他念重要的奏折。

這也是為何阿耶一直在病中,但對朝堂的掌控力卻從不曾減弱的原因。

別看阿娘整日忙前忙後,好似有處理不完的政務一般,可阿娘處理的都是小事,她是半路出家,得從頭學習,摸索,如何拿捏輕重,處理各方關系。而真正重要的軍國大事,依然緊緊握在阿耶手中。

秋東從滕總管手裏接了折子,繼續往下念。

直到這封折子讀完,好半晌才聽阿耶聲音帶著幾分沙啞問:

“魏國夫人的事,你聽說了吧?”

自然,阿娘死了向來寵愛有加的親外甥女,勢必不肯善罷甘休,用雷霆手段,讓人嚴查。不到一天時間,大理寺便查出武惟良與武懷運二人乃下毒的真兇,據傳這兩人是把毒下在了他們帶去的特產上,目的是毒殺榮國夫人。

奈何榮國夫人陰差陽錯讓人將那份特產烹飪了,特意呈上去給陛下和魏國夫人食用。

陛下身體不適,並不隨意在外用飯食,可憐了魏國夫人,在武惟良的恭維下當真沒少吃,以至於當天便毒發生亡。

“你覺得可信嗎?”皇帝問。

當然不!

盡管武惟良和武懷運二人,經不住嚴苛審問,已經對他們所犯罪行供認不諱,可這份說辭錯漏百出,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裏面事情不簡單。

秋東知道的皇帝在懷疑什麽,可還是那句話:

“阿耶想要一個什麽樣的結果呢?”

讓阿娘認罪?然後呢?阿娘背上毒殺親外甥女的罪名,對太子阿兄難道是什麽好事嗎?所以,即便此時阿耶心裏有諸多不滿,可看太子阿兄的面上,也得咽下這口氣,他能做的也就只是拿太子阿兄撒撒氣罷了。

太子阿兄挨罵,完全是代母受過。

皇帝也是清楚這一點,才倍感頭疼。

秋東見他這樣,還是說了一句:

“您若不想看見如今局面,當初魏國夫人向阿娘討要皇後儀仗,皇後常服時,便該當場斥責她的僭越之罪。”

說白了,還不是您自己慣出來的。

覺得賀蘭敏月雖不聰慧,卻實在美麗嬌俏,多貪戀幾分。以至於讓她錯誤的以為,當真可以憑借您的那幾分另眼相待,便可以向阿娘的位置發起進攻。

既然進攻了,自然該想過要承擔失敗的後果。

皇帝長長的嘆口氣,拿下額上帕子,緩緩坐起身,揉著太陽穴對秋東頭疼道:

“你阿娘是如何處置武家兄弟的?”

秋東想起來臣的稟報,覺得此事的處理上,非常有阿娘的個人風格:

“兩位武大人被處死,並將他們的姓氏改為蝮氏,言他們的心腸比蝮蛇更為歹毒,其親族全部充軍嶺南,妻女入掖庭宮為奴。”

說起給人改姓這事,對阿娘來講也是駕輕就熟了,當年王皇後被廢,阿娘便下令給對方改為蟒姓,蕭淑妃也得了個梟姓。

阿耶對此見怪不怪。

只沈默半晌,嘆了一句:

“罷了,武惟良兄弟二人,終究對她多有刻薄,便這樣吧。”

要不然咧?

阿娘本就不待見那兩人,遠遠地打發了,後續是生是死,只看阿娘心情,偏您聽了賀蘭敏月的話,覺得武家一再死人,讓坊間揣測紛紛,對阿娘的名聲有礙,將人帶回長安。

您覺得您是為了阿娘好,阿娘還覺得你們都在和她唱反調,故意膈應她,不叫她好過呢。

所以說,夫妻之間,哪有相敬如賓?還不是東風壓倒西風,亦或者西風壓倒東風!

秋東過去幫他揉太陽穴,聲音輕緩,招呼滕總管:

“阿耶今日還未曾用藥吧?呈上來,吾陪阿耶一道兒用,阿耶您可得長長久久活著才成吶。”

別的不說,父子兩這藥搭子關系,確實能找到共鳴。

滕總管見陛下面色終於好了幾分,心下稍定,親自端了托盤過來。

心道還是福王殿下有辦法,旁人瞧見陛下發如此大脾氣,都恨不能遠遠躲開,偏福王殿下什麽都不怕,什麽都敢說。

句句將陛下噎的無話可說。

可陛下就吃這一套。

這或許便是一物降一物吧。

死一個賀蘭敏月,對皇家而言,就這麽簡單過去了。

可對韓國夫人,是絕對過不去的,作為賀蘭敏月的親娘,韓國夫人根本不相信女兒是被武惟良與武懷運毒殺的,且還是代她母親榮國夫人而死。

韓國夫人很清楚,武家兄弟早被妹妹武後嚇破了膽,根本生不出報覆的心。

“敏之,你妹妹去的冤啊!”

賀蘭敏之正在庭院舞劍,聽了這話,劍招淩亂,停下時胸口劇烈喘息,看向滿臉淚痕,憔悴不已的母親,狠狠將劍插在地上,恨聲道:

“誰都知道妹妹死的蹊蹺,可我們能怎麽辦?皇後和陛下認了這個結果,武惟良兄弟認罪伏法,我們還能怎麽辦?”

說起此事,賀蘭敏之也是一肚子的抱怨,他想去大理寺查看卷宗,可沒有皇後旨意,沒有陛下手書,大理寺丞壓根兒不給他面子。

“可惜我被娘娘收了進宮腰牌,如今無詔不得入宮,連姨母的面都見不著。”

韓國夫人和妹妹武後幼時朝夕相處,比兒子更了解妹妹的為人,深知妹妹骨子裏有多狠。自打她和敏月與陛下相好之事被妹妹知曉,她心底一直惴惴不安,每每見到妹妹待敏月溫和慈祥,宛如親女的場景,便忍不住心底發毛。

因而,她對女兒的事,心裏一直有個懷疑,見四下無人,低聲對兒子道:

“你說,你妹妹,是不是你姨母叫人下的手?”

賀蘭敏之先是皺眉,隨後搖頭:

“自古以來姑侄女,姨外甥女,親姐妹,共侍一夫的多了,姨母本身先是太宗的才人,再是今上的皇後,她哪裏是看重這些東西的人?她應該很明白,她上了年紀,陛下又偏愛年輕鮮艷的女孩兒,敏月進宮是在幫她呀。

沒有敏月,還會有其他女子。此事在我看來,不太可能是姨母下的手,可下手之人一定是姨母和陛下極為熟悉之人,值得他們如此偏袒。”

然後,賀蘭敏之腦洞很神奇的,將兇手定為福王。

他分析的有理有據:

“近來敏月只得罪過福王,且為著給敏月求情之事,福王還在陛下與娘娘跟前告我的狀,叫娘娘收走我的進宮腰牌。這且不算,外祖母只在福王跟前為敏月稍稍說了兩句好話,便被福王記恨至今。

連外祖母的八十大壽福王都不到場,甚至專門讓人送了一枚甚為敷衍的翡翠手鐲做壽禮,簡直與羞辱無異,外祖母都不好意思叫人知道福王的行徑,還得幫著掩飾一二。

由此可見福王實乃心胸狹小,毫無氣量之人,他有能力,有動機行此事。且也只有他做了此事,陛下與娘娘才會多番遮掩。”

韓國夫人同兒子一樣,並不知曉賀蘭敏之被收繳進宮腰牌一事,並非秋東在其中告狀。以及秋東為何要送榮國夫人翡翠手鐲做壽禮,榮國夫人又為何要遮掩的緣由。

她被兒子勉強說服了。

秋東絲毫不知賀蘭敏之的腦回路,當然,即便他知道也不會當回事。

這日,秋東探望了被阿耶斥責,於東宮反省的太子阿兄,隨後去尋二兄李賢。

前些時日,王勃被征為二兄的王府侍讀。

二兄對王勃的才幹大加讚賞,又聽聞秋東最近和英王李顯走的極近,常被英王帶出去鬥雞,憂心秋東被帶壞了品性,便極力邀請秋東上他府裏共賞何為陽春白雪。

好讓福王見識見識真正高雅的藝術。

秋東欣然應允。

但怎麽說呢,詩才是一回事,性格是另一回事,好比仕途不暢,上了年紀的駱賓王,經歷過現實打擊,人終究是沈穩許多。

可年歲尚小,年少出名,“九歲讀顏氏漢書,撰指瑕十卷。十歲包綜六經,成乎期月,懸然天得,自符音訓。時師百年之學,旬日兼之,昔人千載之機,立談可見”的天才王勃,恃才傲物,短短一生中還從未有過坎坷,簡直活潑的過分,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

王勃見了秋東,升起了濃厚興趣。

福王的經歷,福王身上獨特的氣韻,福王的見識,都讓王勃感興趣,甚至讓他忍不住當場為福王賦詩一首。

二人年歲相當,很能就時下坊間有趣的新鮮玩意兒聊到一起,互相分享了許多彼此沒見識過的好東西,順便充盈了彼此日後的出行計劃。

二兄李賢見狀,頭痛不已。

他本想將福王拉回正道,誰知王勃也一門心思全在坊間新奇的玩意兒上,三言兩語間早忘了他的囑托,被福王牽著鼻子走。

秋東離開潞王府時,王勃還興致勃勃的跟秋東做了約定:

“下回咱們說好了一起去衣冠家吶,聽聞他家出了新品,定要與三兩好友同去,才能品出滋味吶!”

這是當然,秋東喜歡每一個能讓他心情愉悅的有趣之人。

畢竟心情好,才能長命百歲嘛!

然而這份愉悅的心情,持續了不到一盞茶時間,馬車在安樂坊被人阻攔,來人客客氣氣上前:

“我家主人請殿下移步茶樓一敘。”

整個長安城,能做出半路攔他馬車的,秋東只能想出一個自我意識過剩的賀蘭敏之。

旁人要麽礙於權勢不敢上前,要麽知道有正經事,他一個閑散王爺也插不上手,攔了也白攔。

秋東壓根兒就不稀的搭理,一擺手,馬車繼續緩緩前行,前後跟著上百號禁衛軍,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用強?

賀蘭敏之見狀,只能急匆匆從茶樓出來,追上馬車,叉手道:

“殿下,臣賀蘭敏之有事相求,不知可否與殿下一敘。”

“上來吧。”

秋東其實有點好奇賀蘭敏之這時候找上門是為了什麽。

不料,賀蘭敏之上來第一句,就在秋東耳邊,用僅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幽幽道:

“殿下,臣已經知曉是您叫人毒殺了臣妹敏月。”

秋東何等敏銳之人,只肖片刻,便理順了賀蘭敏之如此做想的思路。

所以,賀蘭敏之是想覆仇,又礙於他身邊的保護太過嚴密找不到機會,打算用這種方式讓他擔驚受怕,以至於驚懼而亡?畢竟他體弱不能受驚,是整個長安城都知曉的事。

說真的,若賀蘭敏月真是秋東讓人毒死的,若秋東真是以前那副風一吹就倒的小身板兒,賀蘭敏之這猛不丁一下子,還真就成功了。

“怎麽?這幅神色盯著本王,是想親眼瞧見本王被你嚇死?”

說罷,也不等對方回答,直接伸腳,將人一腳踹下馬車。

賀蘭敏之在街上滾了好幾圈兒,當場暈厥,才被他家裏的仆人哭天搶地擡回去。

秋東這邊,連隊形都沒亂,車隊浩浩蕩蕩前行。

都以為賀蘭大人與福王殿下鬧著玩兒呢,畢竟馬車裏就兩人,總不能是福王將人踹下去的吧,那只能是賀蘭大人自己滾下去,逗福王玩兒呢。

踹了人的秋東,沒事人一樣喝口甜湯,心裏再一次感慨賀蘭越石也不知是造的什麽孽,生的兩孩子,腦瓜子一個比一個磕磣。

在賀蘭敏之看來,他母親和妹妹沒有絲毫對不住阿娘的地方,甚至她們是阿娘能長久在後位上的得力幫手。

可要秋東說,韓國夫人寡居多年,帶著兩孩子獨自生活,處境艱難。阿娘當上皇後,憐憫姐姐不易,便命人將她們母女接進宮照料,甚至給了母女二人隨意進出宮闈的特權,但這兩人是如何回報阿娘的呢?

先是當姐姐的和皇帝妹夫搞上了,再是當外甥女的和皇帝姨夫搞上了。

阿娘沒有當場發作,提劍捅死兩人都算有理智。

就這,賀蘭敏月都命喪黃泉了,賀蘭敏之竟然還沒覺得他娘和他妹的行為有多離譜。

阿娘是否需要幫手,需要誰給她做幫手,得是阿娘自己願意,自己做決定。而非打著親人的旗號,行背叛之舉,自覺有恩於阿娘。

所以升米恩鬥米仇,這話也不是沒道理。阿娘實在待胞姐太好,以至於對方開始蹬鼻子上臉,尤不滿足。

秋東並未將此事主動告訴耶娘,因為兩日後,榮國夫人,帶著哭哭啼啼的韓國夫人,以及躺著被人擡進來,氣若游絲的賀蘭敏之,來到延英殿,氣勢洶洶找皇後評理來了。

榮國夫人一把年紀,指著額頭不斷冒虛汗,唇色慘白,躺在地上的賀蘭敏之,哭的比韓國夫人這個親娘還傷心,捂著胸口質問皇後:

“我今兒就來問娘娘一句,這天底下還有沒有王法?敏之不過想與福王親近一二,福王即便不喜,也無需將人打成這樣吧?”

皇後見著如此荒唐一幕,面色淡淡的,奏折落下最後一筆,緩緩擡頭:

“誰將敏之打成這樣的?喚人來殿內分說清楚就是。”

為了這點事,鬧的延英殿雞犬不寧,母親真是越老越糊塗了!

就聽母親厲聲道:

“還能有誰?當然是福王殿下!”

武後還以為她聽錯了:

“您說誰?”

老太太堅定道:“福王!”

武後死死盯著母親,好似要從她身上盯出一個洞來,直盯的老太太渾身不自在,終於想起這個女兒如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後娘娘,早非那個能聽她指手畫腳的二女兒了。

“呵,既然母親如此堅持,那就宣福王來延英殿,究竟是怎麽回事,你們當面分說清楚。”

母親上了年紀,行事越發沒有章法,敏之說什麽她都信。那姐姐呢?韓國夫人的年紀,可還不到糊塗的時候。她是想借此事,達成什麽樣的目的?

武後不自覺便陰謀論了。

因為老太太進宮時,陣仗不小。很快,不僅秋東得了消息趕來,便是紫宸殿內靜養的皇帝,也極為不滿榮國夫人的行事,叫人用軟轎將他擡來延英殿。

自然,皇帝也有一點小小的私心,便是順道兒安撫一番驟然失去女兒的韓國夫人。

剛進去,就聽他的好福王用至今仍虛弱的語氣道:

“沒錯,人就是我踹的!問我如何踹的?賀蘭敏之說用腳那就腳吧!踹哪兒了?大腿?胳膊?胸口?那就胸口吧,不是說踹成重傷了嘛!”

皇帝聽的火冒三丈,賀蘭敏之竟連如此瞎話都編的出?他那多走兩步便喘不上氣的福王,真有能踹死人的力氣,他還得感謝老天爺開眼呢!

關鍵韓國夫人與榮國夫人還信了,巴巴來討公道,何其可憎?

“來人,把這刁鉆婆子,還有那撥弄是非的東西,都給朕扔出大明宮,再不準叫他們進來礙眼!”

秋東居高臨下,對躺在地上,目眥欲裂,用仇恨眼神盯著他的賀蘭敏之聳肩——我實話說了,沒人信,怪我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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