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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故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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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故國了

秋東一行人風餐露宿, 越是臨近丘城越能感到氣氛嚴肅。

到了姜城時,城中百姓家家緊閉門戶,街上不時有士兵來回巡邏, 商販旅人有的選擇窩在客棧不出門,有的已經收拾東西跑路, 也有膽子大的和秋東他們一樣,一心往丘城去。

發戰爭財這回事, 自古以來皆有,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所以秋東一行並不算特別突兀。

這日順利出了姜城, 眼看再有半日工夫就能到丘城,秋東很明顯感覺到就連老管家身上都散發出快活的氣息。

避開了城門官的視線,顧長安重新艱難的爬到老管家身後,被老管家熟練的綁到身上。

齜牙咧嘴,痛的他直抽氣:

“我還沒娶媳婦兒呢!”

老管家是看著他長大的,哪能不知道他這話什麽意思,樂呵呵的勸了一聲:

“放心, 暗三的醫術不比那什麽妙法禪師差,別說娶媳婦兒了, 只要您樂意, 一口氣娶三個都不成問題!”

顧長安還沒來得及想象那是種什麽樣的水深火熱, 就聽他爹在旁邊涼涼的來了一句:

“娶幾個我是不管的, 但誰的老婆孩子誰自個兒養, 總歸沒有叫我這當爹的給你養老婆孩子的道理。”

顧長安剛張嘴, 想說您老人家就我這一個兒子, 竟還想著把我分出去單過不成?分出去不算,連分家費都不打算給我?

您別是在魏國還有其他孩子吧?

顧長安面上的疑惑剛帶出兩分, 話還沒出口,就聽後面傳來城門官的叫喊聲:

“前面的人,站住!別再跑了,再跑我們就動手了!”

你說不跑我們就不跑,當誰是傻子呢?

別管哪裏露出了破綻,總歸不能落到這群人手裏,秋東一聲令下,所有人的甩動馬鞭,馬撒丫子狂奔。

身後不時有利箭破空而來,老管家當機立斷,將顧長安從他身後利落的提溜到身前。

顧長安這會兒也顧不得疼痛,咬牙馭馬,讓老管家放心周旋,躲避利器,兩人配合的還挺默契。

秋東理論經驗豐富,奈何這身體硬件跟不上,明明應該很輕易就躲開的攻擊,硬是每回都險之又險的避開,暗衛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他身上,生怕他有個閃失。

但說實話,秋東的實力讓暗衛們很驚訝,因為他們逐漸發現,主子似乎不需要他們保護?

秋東得自保不說,還得分出心神盯著兩孩子,見顧長安和老管家那頭還好,卻怎麽都沒從前頭人馬中找到閨女,偏頭往後一瞧。

好家夥!

他閨女正一手舉著流星錘舞的虎虎生威,一手接住後面射過來的箭,幾乎都不用瞄準,只憑感覺,看似隨意的將箭扔回去。

一扔一個準兒,一箭就應聲倒下一個騎兵。

這還罷了,她那流星錘越使越熟練,逐漸刁鉆,不僅能打落飛來的箭矢,還能幫她收集箭羽,兩只手左右開弓,各幹各的,配合的相當默契。

就這熟練程度,不說她是第一回,誰能看出來?

瞧她玩兒的還挺興奮。

但事兒真不能這麽幹,他們眼下之所以能這般輕松應對,是因為守城官那邊都是些不入流的步兵,能騎馬已然了得,馬上射箭的準頭就不用想了,只能說射到哪兒全憑天意。

可城門那邊看到他們反抗,很快就會糾集大量騎兵追出來,他們要做的是盡快逃跑。

秋東喊了一聲:

“顧長念!跟上!”

長念扔掉手裏最後一支箭,毫無疑問紮下一個騎兵後,遺憾的撇撇嘴,夾緊馬腹,快速向她爹靠攏。

在野外一路疾馳,追兵始終遠遠跟在後面甩不掉,老管家大聲道:

“主子,不能讓他們再跟了,老奴帶人引開他們,您和少爺姑娘先走!”

秋東控制馬慢慢減速,指著前頭那片半人高的野草攤:

“下馬,棄馬,在此伏擊!”

說罷第一個跳下馬,狠狠在馬屁股上拍了一掌,馬兒吃痛,沿著大路繼續往前奔。

其餘人見狀,什麽都沒說,跟著照做。

他們隨身帶太多武器不好隱藏,時間緊張,只設置了簡單的絆馬索,秋東語速極快的給眾人安排:

“分成三組,分別由暗一,福伯和我帶領,以殲滅追兵為要,不必時刻將精力放在我身上。”

暗衛比家將好的一點就是聽話,他說什麽是什麽,要是今兒在場的是家將,說不定還會就地來一場死諫,一定要以保護秋東安危為首要任務。

一行人靜靜地潛伏在野草叢中,耳邊是追兵逐漸靠近的聲音,眾人不由將呼吸都放輕了許多。

秋東無聲用口型對兩個孩子道:

“別怕!”

顧長念動動手裏的流星錘,握緊拳頭,蠢蠢欲動,哪裏有怕的意思?

可真是個天生的傻大膽。

秋東也算看出來了,這丫頭生來屬於戰場,他之前的決定也不算錯。既然不想走那條輕松的路,那就不走吧,總歸有他這個爹頂著呢。

在心裏摸了摸傻閨女的腦袋,日後可要過真正的苦日子嘍!

顧長安什麽都沒說,眼神卻沈穩又堅定,這些日子的經歷終歸對他產生了極大影響,一路見多了百姓流離失所,見到了戰爭所過之處,民不聊生,士兵帶人挨家挨戶收糧食,老百姓交不出來,士兵就直接帶人上去搶的慘狀,也見了只有史書中記載的易子而食。

短短幾日的見聞,比他前半生都豐富,卻並不精彩。

他那顆柔軟的心便因此沈澱下來,心依然柔軟,卻堅定的想護著他身邊的人。

秋東能看出這孩子的眼神裏多了許多往日沒有的東西,說不上好壞,都是孩子的成長。

他也在心裏默默摸了這傻孩子的腦袋。

二十米,十米,八米……

越來越近了,秋東一馬當先跳出去,手起刀落,一顆血淋淋的人頭落地。

其他人也不甘落後,趁追兵不備,殺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一交手對方便損失了好個戰鬥力,懊悔的同時,也提高了警惕。

秋東這邊總共二十多人,對方卻派出了一支五十人的騎兵隊,可見其重視程度。一個回合下來,雙方對彼此的戰鬥力有了初步估量。

秋東認為對方熟悉地形又占著騎兵的優勢,時間一長他們勢必落入下乘,必須速戰速決,免得引來其他追兵。

追兵隊長並非浪得虛名之輩,很快看出秋東才是這支隊伍的核心,指著秋東所在方向大聲道:

“拿下他!”

於是追兵的所有兵力瞬間朝秋東圍過去。

秋東在躲避攻擊的時候,腦內就出現了如何準確高效反擊的畫面,身體已經下意識的照做了。

可還是那句話,理論經驗豐富,硬件不允許,因此每回實際操作都和想象有極大地誤差,他十分不滿意自己的發揮,甚至心裏默默想了一瞬——

要不回頭多練練?

想的同時手上也沒落下,和趕來支援的暗衛互相配合,背靠背,勉強應付周圍越來越多的圍兵。

他自認為勉強算是有一戰之力,殊不知在顧長安看來,他爹簡直神了。

以前怎麽從未發現,他爹除了在寫文章作畫時動作行雲流水,就連這種場合砍敵人腦袋也是舉重若輕。

看似輕飄飄的,可回回都能準確讓敵人喪失戰鬥力。

顧長安一腳艱難的踢開一個砍上來的騎兵,拼命往他爹跟前靠。

心道我爹也怪偏心的,這一手遺傳給了小妹,看小妹錘人腦袋跟砍瓜切菜似的,到了我這兒,不說手無縛雞之力吧,但總歸是全隊戰鬥力最差的那個。

簡直沒天理。

心裏有點憋屈,下手便又狠了幾分,功夫不是人家的對手,嘴上大喊著給自個兒壯威:

“啊啊啊啊,小爺捅死你!讓你看不起小爺!欺負小爺最弱是不是?捅死你!”

猛然聽了一耳朵的秋東,差點兒一個失神讓人在肩膀上砍一刀。

艱難結果了一個追兵,一擡頭就見三個追兵將他兒子團團圍住,其中一人手中的刀已經高高舉起,對準他兒子那脆弱的脖頸。

這一刀要是下去,哪裏還有小命在?

秋東想都沒想,從懷裏扔出一塊兒沈甸甸的玩意兒,金燦燦的,秋東也沒細看,鐺的一聲,將那人的刀撞歪了幾分,斜斜的從胳膊上擦過去。

這一下受傷是肯定的,但不至於有生命危險,老管家脫身後立馬去救他。

那頭剛解了兒子的燃眉之急,秋東就被人在肩頭捅了一刀。

利器劃破皮肉的聲音清晰在耳邊響起,他連疼都沒工夫細細感受,擡起另一條完好的胳膊,狠狠一刀劈下去,敵人溫熱的血瞬間濺了他一臉。

這支騎兵隊伍實力不可小覷,暗衛們也不是吃素的,加上一個戰神附體的顧長念,兩刻鐘後戰鬥結束。

有人趁他們不備騎馬跑回城報信,老管家要去追,秋東給攔了:

“去找馬,我們要抓緊時間離開!”

老管家著急道:

“老奴方才瞧著那人從地上撿了甚麽東西,一閃而過,只隱約瞧著是黃色的,萬一是什麽重要物件呢?還是追回來瞧瞧的好!”

秋東想起被他丟出去給兒子擋刀那玩意兒,艱難的擡起另一邊完好的胳膊,在懷裏一摸,露出一個十分意味深長的眼神:

“是董家的令牌。”

董,董家?!

啊這,老管家一抹臉上的鮮血,雙手一拍:

“那確實不用追了。”

祝董家好運吧。

顧長安擔憂的靠上來,見他爹為了救他受傷,心裏難過,出聲催促:

“爹,快點處理傷口吧!”

血已經染紅了整片衣襟,他看的心驚肉跳,比傷在自己身上還難受。

出門在外除了簡單包紮什麽都做不了,隊伍裏人或多或少都受了傷,兩兩互相幫助,都是幹熟了的,不用秋東吩咐就能處理好。

就是顧長安除了胳膊擦傷,最主要的還是腿,秋東看了一眼就直抽冷氣,若不及時治療,怕是得落下病根兒,難為這孩子還能咬著牙一聲不吭。

“咱們得盡快趕到丘城,不能再耽擱了。”

這頭才將將處理好傷口,秋東感覺半邊身子都快疼麻木了,結果遠遠地傳來一陣馬蹄聲,聽聲音來的人數還不少。

眾人神色大變,秋東舉起一只手,嚴肅道:

“戒備!福伯,發信號。”

這追兵來的也太快了,這回對方有了準備,他們可真不一定能扛得住,希望信號發出去,支援的隊伍能及時趕到吧。

秋東心情有些沈重。

結果對方的人馬近了,秋東趴在草叢裏,越瞧越不對勁兒,尤其是騎在馬上最前頭那人,秋東揉揉眼睛,不確定的問老管家:

“福伯,我是不是眼花了?”

老管家也使勁兒揉揉眼睛,不可置信道:

“老奴也眼花了!”

顧長安跟著嘀咕了一句:

“爹,方才那刀上莫非有毒,孩兒已經出現幻覺了,怎的瞧著祖父他老人家騎著高頭大馬來接我了?爹啊,孩兒舍不得您,還不想跟祖父走呀!”

顧長念不明白幾人在說什麽,攥緊了手中流星錘,用氣音著急道:

“別破罐子破摔,都小聲點,免得吸引敵人視線。放心,我會保護你們的!”

秋東:“……”

這倒黴孩子!

得了,世上哪有這麽多巧合的事,秋東打了個手勢,讓其餘人暗中藏著,他直接站起身走出草叢,站在馬路中間,和來人面對面互相打量。

一個在馬上,一個在馬下。

一個俯視,一個仰視。

兩張極為相似的臉,都有一頭白發,唯一的區別是一張臉略顯蒼老,一張臉即便有些狼狽瞧著也挺年輕。年老的瞧著身體強健,身上有很濃的軍旅氣,年輕些的倒是文弱許多,還因失血多了幾分蒼白。

四目相對,秋東終於確定了。

“爹!”

來人下馬,快行幾步到了秋東跟前,用馬鞭指著他恨鐵不成鋼道:

“早讓你私底下多練練,你非說你那路子才是最保險的,死活不練,如今吃苦頭了吧!”

瞧著秋東那一頭白發,眼裏閃過心疼,礙於場合不對,什麽都沒說。

老者身後眾人也一一下馬,齊刷刷對秋東行禮:

“見過少主!”

得了,這動靜,老管家他們也沒隱藏的必要了。

顧長安呆呆地站在他爺爺跟前,若不是腿上的傷疼的他冷汗直冒,他確定自個兒還活著,都要懷疑他做夢了。

他祖父,顧鐵柱,傳聞中那個因為救了大周先帝,和先帝情同手足,得了保山伯爵位,卻一心沈迷種地,在他六歲那年離世之人,竟然好端端,以這幅姿態,站在他面前。

他用十分不真實的語氣道:“祖父!”

真的,顧長安覺得三觀嘛,沖擊著,沖擊著,就習慣了。

他能接受,這不,他就很輕易接受了他祖父死而覆生的事實。

個屁啊,他一點兒都不能接受好嘛,受到的刺激太大,加上之前受傷後硬撐著,兩者相加,一口氣沒上來直接當著雙方的面兒暈了過去。

這下也顧不得多說,顧鐵柱,也就是秋東他爹大手一揮,讓親兵把他大孫子綁在身上,騎馬帶他們回營,有話回去再說。

老爺子騎在馬上,風是冷的,心卻是熱乎的。

瞧瞧,瞧瞧,他這嬌弱的兒子,還有那更嬌弱的大孫子,還沒小孫女有勁兒呢,就小孫女活蹦亂跳,精神奕奕,把兩百六十斤的流星錘舞的虎虎生威的樣兒,一看就是他們老高家的人!

瞧著都得勁兒!

其實顧鐵柱“沒了”那會兒,顧長念才三歲,壓根兒對這個祖父沒什麽記憶,但這不妨礙她接受良好,一路上見祖父對她的喜愛絲毫不作假,甚至對她的表現大加讚賞後,就更喜歡了這突然活過來的祖父幾分。

祖孫兩親親熱熱,顧鐵柱就聽他孫女眉飛眼笑的給他講她第一回殺敵的場景,只聽他孫女小嘴叭叭:

“也沒甚麽特別的,我不殺他,他就要殺我,所以我殺了他,就這麽點事。”

顧鐵柱一聽,這哪裏是他記憶中那個乖乖軟軟,還沒他小臂長的孫女,簡直是他們大魏的女戰神啊。

戰場上可不就那麽回事嘛,要麽我殺你,要麽你殺我,哪裏有那麽多大道理可講?

偏這麽簡單的道理,很多自詡聰明之人一輩子都悟不透,可他孫女,才小試牛刀,就想的比誰都清楚。

“好!”

他大讚一聲,唯一的孫子指望不上,原以為他們老高家下一輩再也出不了一個能在戰場上叱咤風雲的人物了,沒想到老天待他不薄,竟是柳暗花明。

可不好嘛。

兒子孫子受傷帶來的那點擔憂瞬間散去大半,大手一揮,揚起馬鞭,痛快道:

“回營!我高常嶺後繼有人,請客,必須請客!”

高常嶺,就是顧鐵柱在魏國的真實姓名,孝恭帝唯一的嫡親弟弟,魏國的福康王。

顧鐵柱這名字也不算是瞎掰,老太後是顧家女兒,據傳早年福康王生的病弱,老太後便學著民間那套講究,給取了個“鐵柱”作為乳名,放在顧家教養,希望他能福壽康健。

早年傳聞這位王爺身子一直不好,深居簡出,近幾年倒是康健了不少,頻頻出現在軍中,建樹頗深。

秋東發出一聲冷呵,好一個身子虛弱深居簡出,又好一個大將軍。

不僅將周朝這邊玩兒的團團轉,就連他這唯一的親兒子也瞞的好緊,當真是一點兒風聲都沒透露。

沒見福伯這老東西已經哭的不行了嘛,肯定也不知道實情!

昔日老主子身子硬朗的活著,福伯跟做夢似的,還沒緩過神兒呢,哭的一張老臉都沒眼看了。

秋東騎馬跟在後頭,冷風迎面呼呼的吹,瞅著前頭肆意張揚的親爹,心道這老家夥一如當年,一陣一陣兒的,真是什麽都沒變。

就他這性子,在周朝那些年可真是憋壞了吧!

但心裏有再多的腹誹,其實行動上且小心翼翼著呢,如今人還在大周境內,他們這點人手萬一被人家的大股軍隊逮住,後果不堪設想。誰都沒有多說,全部埋頭趕路。

只要翻過前頭那座山,繞過丘城,就到了魏國大軍駐紮的營地。

魏國與周朝這段時日的戰爭,有輸有贏,目前最關鍵的就看能不能拿下丘城,丘城是周朝的重要戰略要地,易守難攻,一旦這裏失守,整個周朝邊境便失去屏障。

雙方在此盤踞數月,正面交戰過,背地裏也各出奇招,死傷無數。

不過,有了秋東讓人偷回來的布防圖,丘城這邊應該很快就有結果了。

秋東一行人終於穿越重重險阻到營地的時候,營地內一切都井然有序,氣氛嚴肅又活躍,正是傍晚,天邊殘陽如血,霞光萬裏,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跟他離開京城那天傍晚的一般無二,讓他提了這麽多天的心終於踏實下來。

秋東跟在他爹身邊,腳下踩著獨屬於魏國的土地,四十年了,第一回踏上故國,心情多少有點覆雜。

周遭士兵見了為首的他爹,紛紛停下來行禮。

顧鐵柱擺擺手,毫不停滯,大跨步帶人往前走,邊走便吩咐:

“帶他們下去修整。”

轉眼間身邊只剩下秋東父子三人的時候,又吩咐親兵:

“尋軍醫過來!”

親自帶父子三人去他的主帥營帳。

他們一行人回來的不算低調,下頭將領聽聞主帥終於回來了,一個個激動的過來拜見,見著秋東那與主帥極為相似的臉,詫異過後欲言又止。

顧鐵柱沒多解釋,擺手將人打發了:

“所有將領一刻鐘後在大帳集合,做最後一次部署,今晚一定要拿下丘城!”

將領一聽,哪還顧得上好奇秋東的身份,高聲應了,一溜煙兒跑沒了蹤影。

秋東初來乍到,不摻和這些事,還對著親爹陰陽怪氣了一句:

“還以為您被喜悅沖昏了頭腦呢,這不瞧著挺清醒的嘛!”

還知道暫時不能暴露他的身份。

“閉嘴吧你,這麽大人了,還不如我孫女一個小囡囡懂事!”

顧長念聽不得旁人說她爹不好,就算這人是她祖父都不行,大大的哼了一聲,用眼神表示“再說我爹,我就不跟你好了”。

看他爹臉色慘白慘白,心疼的直崔:

“大夫呢?怎麽還不來?”

不僅是她爹,還有她兄長也好不到那兒去,打從之前暈了被人綁在身上帶進軍營,到了這會兒還沒醒,直挺挺躺床上,伸手一摸腦門兒,已經起熱了。

顧鐵柱見狀能不急嗎?

他是親爹親祖父,又不是撿來的。可還不能在孩子面前表現出來,只安撫道:

“快了快了,囡囡你放心,軍醫的醫術很好,是跟了祖父很多年的老人,有他在一定不會有事的。”

軍醫來的很快,沒有多問,簡單給父子二人處理了傷口。

秋東肩上的傷可不輕,敵人那一刀捅下去沒有留手,要是再偏一點兒,他這條胳膊都得廢了。

顧鐵柱在戰場上見多了各種各樣的屍體,到了自個兒兒子身上還是不忍心,見他疼的冷汗直冒,沒坑一聲,開口道:

“這還像點樣子,沒丟你老子的臉!”

秋東嗤笑出聲:

“給我當老子,您也不吃虧。”

這會兒秋東還覺得他爹沒事找事,非要嘴上占他便宜呢,結果到了顧長安身上,他一瞧傻兒子那傷口,恨不能大聲替對方喊兩聲疼。

結果這孩子中間倒是真疼醒了一回,秋東直接一個手刀下去又給劈暈了事。

真的,孩子躺那裏不喊不叫,他看了心裏難受,孩子要真的喊疼,他得比他還難受。

所以還真就手比腦子快了一回。

這簡單粗暴的手法,讓軍醫不由多看了兩眼,心說不僅長得和王爺相似,就是這手上比腦子還快的作風也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原這位小爺的腿上的傷,遠沒有那位爺的肩傷嚴重,如這位小爺一般疼的滿地打滾兒才是正常人該有的表現,偏那人瞧著弱不禁風,骨子裏硬氣的很,楞是沒坑一聲。

是條漢子。

秋東不管旁人如何想,見軍醫出去,大帳裏只剩下他們爺孫四人,接過閨女遞來的熱茶一口氣喝了兩杯,這才虛弱的靠在椅子上問:

“今夜攻城?”

顧鐵柱面色緩和了許多,低低嗯了一聲。

疲於奔命的時候沒工夫想太多,這會兒閑下來,秋東真是感覺哪哪兒都不舒服,大大小小的傷口互相牽扯,耳朵都在嗡嗡作響。

換了兩個姿勢都沒法兒放松,秋東在心裏感嘆一句“我可真是身嬌體貴”,再開口時卻帶著一股痞氣:

“爹呀,我閨女您也瞧見了,留您身邊做個副將綽綽有餘,孩兒就把她交給您了。”

老爺子直接被他兒子這大言不慚的口氣給氣笑了。

還給他作副將,還綽綽有餘?知道他的副將一個個都是什麽出身,經歷了什麽戰鬥,怎麽從屍山血海中一步步爬上來的嗎?

不過自家孫女嘛,經驗或許不足,但假以時日,成就絕不是一個小小的副將可比,因此也沒反駁:

“成,我應了。”

秋東又一指床上躺著那個,用很無奈的語氣道:

“這小子其他平平,算學還有點兒天賦,在軍營裏給您管個後勤不成問題,糧草進出賬目這種東西交給他您放一百個心。”

顧鐵柱用眼睛斜斜的看這兒子,眼神表達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你把我唯一的孫子往這方向上培養?不說能讓他接你的班,統籌周朝境內情報,也不說和囡囡似的意氣風發上馬殺敵以一敵百,那也得是個腹有詩書,光風霽月的貴公子吧?

怎麽著也不該是管後勤糧草的?

秋東無奈的扭過頭,不想跟他爹討論這個問題。

他爹是個黑心肝兒的,生的他這兒子也沒見白到哪裏去,可他生的這兩孩子,一個賽一個的傻白甜,肯定是原主沒選好媳婦兒,孩子都隨了他媳婦兒了。

這般想的話,秋東可有話說了:

“都怪您當初給我選的媳婦兒不好!”

“我叫你胡說八道!”

顧鐵柱當下眼睛瞪得像銅鈴,巴掌都高高揚起了,又在孫女虎視眈眈的註視下,悻悻的收回,不甘心的森*晚*整*理罵罵咧咧:

“回頭你有種再說一次,老子不收拾你!”

秋東掙紮著站起身,喘了口氣兒,嘗試著走兩步,還行,有點暈,能忍受,便擺手,聲音帶點兒虛弱:

“難道您想讓他瘸著條腿跟您上戰場?你要是覺得沒問題,那我這當爹的也不阻攔。”

見老頭兒還想再說,搶先道:

“您想收拾我且有的等呢,孩子們交給您了,您這就安排人手送我回大都,陛下那裏該是等急了。”

老爺子沈默片刻,去賬外跟人嘀咕了一陣,進來時神情已然嚴肅:

“你且記住,陛下是君王,可也是你伯父,太後是國母,那也是你嫡親的祖母,國事之外,還有家事,為父知你在周朝這些年如履薄冰,對這些關系淡漠的很,但他們是為父確確實實的親人,也是你不可割舍的親人,這個道理你明白吧?”

其實面對他這個功臣,顧太後和孝恭帝還真能因為他的疏遠或親近,而將他怎樣嗎?這不可能。

所以老頭兒是提醒他,要從心裏有歸屬感,將魏國皇室當成他的家人。

他和老頭兒不一樣,老頭兒幼時長在父母膝下,生在魏國國土上,後來主動請纓,前去周朝做內應,內應生涯結束,又回魏國繼續上戰場為國效力,他的目標明確,心思清明。

而秋東是徹徹底底生在周朝,他的母親是周朝人,他的朋友同僚,他所接觸的一切都是周朝那套,甚至他的妻子,子女,都是周朝人。

秋東知道自己的魏國人,懂事起也一直在為魏國效力,可他心裏究竟對素未謀面的魏國家人有幾分感情,是連顧鐵柱這個親爹都說不清的事。

所以他鄭重其事的將這件事提出來,他知道兒子能明白他的意思。

秋東當然明白他爹這話的意思,覺得這老頭兒別看長的五大三粗,心眼兒比篩子都多,一般人真要被他粗狂的外貌給騙的毛都不剩。

不耐煩擺手:

“快去吧,沒聽見擊鼓了嗎?您這主將遲到不合適,記得帶念念一起過去長長見識,您說的我會註意。”

話裏話外意思就是你直接帶我閨女過去,讓她像正兒八經的副將一樣參與你們的戰前部署,那我保證,你不想看到的畫面,一定不會發生。

“出息,還學會威脅你老子了?”

顧鐵柱罵罵咧咧一句,扭頭真帶孫女往帥帳去了,在旁人沒註意的時候,嘴角差點兒咧到耳根子。

行,知道談條件威脅他這個老子,說明他是真的有恃無恐,有恃無恐好啊,心裏是真把這兒當家才能有恃無恐。

秋東心大,撇下兒子閨女,大咧咧跟他老爹安排的人手連夜趕往大都。

馬車寬敞舒適,身上是暖和的蠶絲被,身下是厚實的棉褥子,邊兒上還有個專門安排的大夫一路跟隨,福伯每隔一個時辰便進來瞧瞧他的傷勢,低聲和大夫交代兩句又出去。

到了魏國地界兒,又是他親爹安排的一切,真沒什麽需要秋東操心的,他便萬事撒開手不管,純當出來養傷了。

除了吃就是睡,一天大多數時間都是在睡夢中度過的。

若是這地方他都能出事,也只有一個可能,他爹在魏國這邊又生了其他兒子。

不得不說,這父子兩在某種時候,腦回路都是驚人的相似。

有些東西不承認遺傳的強大都不行。

此時魏國大都,皇宮內,快六十歲的孝恭帝收到他弟讓人快馬加鞭送來的消息,激動不已,揚聲吩咐:

“快,備轎攆,去怡園!”

怡園是顧太後頤養天年的地方,老太後今年都七十有二了,精神頭短了許多,是這座宮廷裏獨一無二的大老虎,一般沒人敢去打攪她老人家的清凈。

但今兒不同,顧太後正拿小勺子給養的綠頭鸚鵡刮果泥吃呢,就聽皇帝聲音老遠的傳來:

“母後,母後!您猜猜是誰要回來了?”

顧太後刮果泥的手一頓,心頭有了預感,被丫鬟匆忙扶著起身,就見皇帝急匆匆小跑進來,喘著粗氣大聲道:

“母親,是小東,小東要帶著您那兩重孫回來啦!”

顧太後眼淚瞬間就下來了,她自個兒沒察覺,上前兩步:

“果真?人到哪兒了?路上可還順利?可有受傷?讓人去接了沒?吃的用的都給備上,叫人多預備一些周朝那邊的吃食,免得他們不習慣。

對,我早就叫明姑備好了,待會兒你一並叫人送過去,免得孩子們不自在又顧著咱們長輩的面子不好說出口。”

皇帝這才一拍腦門兒,察覺他沒把說清楚,扶了老母親在榻上坐下,細細跟她講:

“嗨呀,您那小孫子可真不得了,將周朝京城攪合的那叫一個亂,一路帶了二十多個暗衛就殺到邊境去了,有膽有謀,真不愧是我老高家的種!

以往常嶺總說他那兒子學了一肚子文人毛病,丁點兒不夠勇武,孩兒瞧著都是渾說,有這膽量,有這能耐,誰還敢說一句不勇武?

前兒常嶺親自繞過丘城將人給接回來的,小東受了點傷,人已經在回大都的路上了,至於安安和念念,被常嶺留在邊境上了,說是要歷練歷練。”

老太後頓時急了:

“怎能如此?常嶺魯莽慣了,你這做伯父的可不能順著,先叫孩子回家!定是小東擰不過常嶺那做老子的,他滿腦子都是打仗,打勝仗。自個兒的孩子自個兒疼,小東做爹的指不定多心疼他的孩子呢!”

皇帝聽的炯炯有神,自家這母親多彪悍一人,護犢子勁兒上來,非覺得她家孩子都是柔弱不能自理的小雞崽子,出門肯定會被旁人欺負。

這會兒是覺得安安和念念放在軍營裏,一定會被那些老油條給欺負了,找不到人出氣,就只能埋怨她那不靠譜的二兒子去。

皇帝還是得給可憐的二弟說說情:

“母後,這是小東要求的,兩孩子也沒拒絕。”

當然了,念念是沒拒絕,安安是暈著呢,沒法兒拒絕。

這點就沒必要告訴母後了。

二弟和小東用心良苦,他們再心疼孩子,可也知道如此安排才是最好的,那兩孩子日後要在大都立足,只靠他們的父親和祖父是遠遠不夠的。

顧太後沈默半晌,拍拍皇帝的手,愴然道:

“是我們對不住小東和那兩孩子。”

五十年前,顧太後新喪,寡婦帶著不到十歲的大兒子,在各方環伺下,磕磕絆絆,垂簾聽政。

彼時魏國內憂外患,她做小伏低,隱忍不發,最終肅清朝堂,又制定了一條長達幾十年,需要兩代甚至更多代人去完成的計劃,讓人秘密潛入周朝境內。

想打敗敵人,就得先了解敵人。

而她的二兒子常嶺,就是那個時候主動請纓,前去周朝潛伏。

一去就是三十年。

一轉頭,如今的魏國有了足以和周朝開戰的實力,孩子們也都大了。自打二兒子假死秘密回大都後,周朝那邊所有的消息都是小東負責傳過來的。

這些年小東一個人帶著兩孩子,在周朝皇帝眼皮子底下行事。

算年紀,小東那孩子今年都四十了,上回收到消息,說他為了安安的婚事,一夜白頭,她這心裏就跟火燒似的疼,常嶺守在怡園外喝了一宿的酒。

天亮了,常嶺什麽都沒說,又走了。

他們都知道,可他們都沒辦法。

每每想到這些,太後便夜不能寐。

這是老高家的江山,需要老高家的子孫付出時間,精力,乃至鮮血去守護,可她除了是魏國太後,還是孩子的母親,祖母,太祖母,她也會如天底下所有母親一樣,心疼孩子受的苦。

好在,都回來了,一切都要結束了。

“叫人去接,宮外的親王府牌匾該掛起來了,先叫小東在怡園和我這老太太住幾天,等安安和念念回來,再叫他們一家三口親親熱熱的搬去親王府住,免得小東一個人孤零零的,在大都人生地不熟,多可憐呀!”

皇帝無有不應的:

“是,孩兒已經吩咐人去迎了。”

“還有,我要辦宴會,要讓大都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小東,我的乖孫兒回來了!”

“是,您吩咐下去,叫皇後盯著,一準兒給您辦的漂漂亮亮,保您滿意。”

秋東還不知道在大都的老太後和皇帝那裏,他成了和他兒子閨女一樣的小孩子,還獲得了個親切的愛稱——“小東”。

車內溫度適宜,翻個身繼續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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