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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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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私心

攬星河以前很喜歡四處游歷, 知交遍天下,相知槐以為是他的某位故友,見到來人之後, 臉上不禁浮現出一絲驚訝。

怎麽會是戒律長?

“說起來,這位故人還是槐槐的師父。”攬星河跟他低聲耳語, 在相知槐微妙的眼神中上前,不動聲色地擋住了戒律長繼續靠近相知槐的腳步,“星宮的戒律長都出來了,看來雲荒大陸的天真的變了。”

戒律長瞳孔緊縮, 眼裏的震驚清晰可見, 攬星河心中了然, 神色又冷了幾分。

看來戒律長並沒有忘記他。

“不動天崩陷,妖魔肆虐,如今雲荒大亂。”戒律長嘴唇囁嚅, 視線直往相知槐和書墨身上飄, “攬星河,我的徒兒呢?”

如今的攬星河和相知槐都換回了曾經的樣貌, 是以戒律長並沒有認出兩人,錯將相知槐當成了攬星河。

書墨想解釋, 但見攬星河的態度反常, 默默閉上了嘴。

“他真的死於四海萬佛宗手下嗎?”

攬星河冷笑一聲:“你是覺得愧疚, 還是在後悔?”

“我……”

攬星河的狀態很不對勁,相知槐心中疑惑,在他的印象裏, 除了在星宮拜師的時日裏, 攬星河和戒律長並沒有交集,按理來說攬星河不應該用這個態度對待戒律長。

但戒律長似乎並不意外攬星河的反應, 反而心虛得不敢反駁他。

難道二人曾經是舊相識?

相知槐垂眸,掩住了眼裏的情緒:“他死了,死在四海萬佛宗的小相皇手下。”

戒律長身形一滯:“玄海說你們要去不動天,他送你們去了萬域京,沒有救回相知槐嗎?”

玄海隱瞞了在萬古道裏看到的一切,書墨立馬反應過來,戒律長還不知道相知槐就是在浮屠塔裏鎮壓妖魔的神明,也不知道攬星河和相知槐的身份秘密。

他沈吟片刻,順著演下去:“沒有救回來,魔族大軍進攻不動天,神宮受到重創,神明無力支撐浮屠塔,我們也淪落至此。”

在說到神明的時候,戒律長的視線看向了攬星河。

他知道攬星河是不動天裏真正的神明。

書墨心中疑竇更深,在攬星河和戒律長之間,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戒律長,你怎麽會來這裏?”

戒律長看看攬星河,又看看相知槐,認命了一般,沈沈地嘆了口氣:“我來了卻一樁心事……可否借一步說話?”

他在問攬星河。

攬星河沒答,往一旁走去,戒律長跟在他身後,離開前沖相知槐和書墨點點頭,囑咐道:“你們師父現在萬域京,若是方便,給他傳個信。”

相知槐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朝聞道:“應當是沖著你們去的。”

書墨自然知道,他們與朝聞道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是實打實拜過師,在關鍵時候,也是朝聞道讓玄海護送他們進入萬域京。

“要傳個信嗎?”

傳信不難,但朝聞道和不動天勢同水火,攬星河的身份又擺在這裏,書墨一時之間有些為難:“先看看他們聊的怎麽樣吧,對了,槐槐,攬星河以前和戒律長有什麽過節嗎?”

相知槐也在納悶:“沒聽阿黎提起過。”

“那攬星河怎麽陰陽怪氣的,好像戒律長搶了他夫人……”

攬星河的夫人就是相知槐,戒律長當了相知槐的師父,某種意義上,也不能說他的比喻毫無道理。

當然這話不能對相知槐說,書墨打著哈哈:“我的意思是,他倆看起來看起來怪怪的,戒律長好像對不起攬星河一樣。”

相知槐沒有在意他的調侃,頷首:“的確,阿黎平素裏為人和善,斷然不會這樣噎人。”

“為人和善?”書墨懷疑他形容錯了,攬星河哪裏與“和善”沾邊?

相知槐一臉無辜,像是在問“有什麽不對嗎”。

書墨深吸一口氣,好吧,情人眼裏出西施,他可以理解相知槐的睜眼說瞎話:“你猜他們兩個在聊什麽,該不會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吧?”

書墨好奇地翹著腦袋張望,猝不及防對上攬星河的視線,心裏一咯噔。

只是一個簡單的擡眼,就將書墨嚇得差點摔回海裏。

“阿黎生氣了。”相知槐眉心緊蹙,“他不想讓我們知道在說什麽。”

書墨心說你不說我也看出來了,拍了拍胸口,很識時務:“那咱倆離遠一點,我剛剛看到腳下有魚,走,咱倆去抓幾條,到時候烤著吃。”

攬星河看著書墨將相知槐拉走,正視了一眼面前的人:“不是要了結你的心事,怎麽還不開口解釋?”

他面無表情,語氣比方才還要冷上幾分,不難聽出其中的怒意。

戒律長攥緊了手:“當年的事,是我不該。”

“不該?”攬星河呵了聲,語氣嘲諷,“當年你無端卷入往生之界,我送你離開,可你呢,一邊偽裝純良向我打探消息,一邊謀奪我所愛之人的一線生機,當你拿到那顆玲瓏心竅的時候,可曾想過自己不該如此?”

仿佛又回到了一刀破天的時候,他們在往生之界相遇。

懷抱著愛人的神明渾身浴血,踽踽獨行,那雙冷厲的眸子裏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與希望,在他的眼中,能夠看到被期待著的人生。

但那份人生,卻被無情的剝奪了。

不動天與覆水間被分開之初,魔氣傾瀉,天地變色,但鮮少有人知道,在神魔被劃分的伊始,北疆誕生了一顆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心”。

凝聚了北疆千百年來的力量,終日受靈氣與魔氣的灌溉,這顆心強大無比,能令人起死回生。

一刀破天的不是神明,而是為了這顆心而來的癡情種,他懷抱著所愛之人在往生之界徘徊,就是為了得到北疆最珍貴的力量,來覆活摯愛。

他從來都不想做什麽神明。

“我送你出往生之界,你卻聯合了因,趁我重傷進行偷襲,致我失憶,毀我愛人覆活希望,我與他這百十年的蹉跎苦楚,怎是你一句‘不該’可以勾銷的!”

攬星河怒斥出聲,狂暴的力量從他身上傾瀉而出,震得方圓百裏的海面掀起滔天巨浪,洶湧的暗潮裹挾著怒意,將戒律長包裹在其中。

“你欠我們的,便是抵命也償還不了!”

戒律長啞然,訥訥道:“是我不該,是我……”

-

“是我不該,可老衲也是為了天下蒼生。”了因大師雙手合十,長嘆一聲,“這麽多年,老衲想過很多種可能,卻沒想到會是二位施主遠道而來,阿彌陀佛。”

江一心挑了挑眉,斟酌道:“那大師是承認了,當年是你主動找上戒律長,送他去北疆,入無間,與神明相見。”

了因大師一生美名,慈悲為懷,被稱為人間活佛,世間千萬人都說不出他一個錯處。

戒律長講述的事情太過離奇,江一心敬重了因大師,點到即止,沒有繼續說下去。

“哪有什麽神明。”了因大師搖搖頭,“不過都是世人想要求得庇護的私心,是弱小蒼生渴望活下去的掙紮罷了。”

“哦?”

“事到如今,也沒什麽好隱瞞的了。”

在江一心和秋月白疑惑的眼神中,了因大師放下佛珠:“二位施主,可否聽老衲講一個故事?”

戒律長未曾言盡的前因後果,或許了因大師的故事會給出答案。

“那就有勞大師了。”

“故事要從北疆開始說起……”

作為能與十二島仙洲平分秋色的派系,北疆的神秘之處數不勝數,靈力與魔氣共存的獨特現象孕育出了強大的種族,諸如鮫人、遠山族、魔族等等,那時候的魔族還不是邪惡的化身,他們只是一群天生沒有靈相,無法運用靈力,卻有強大力量的特殊生物。

各族往來多有通婚者,在北疆的門派之中,除了魔族,其他各族都有很多混血種。

有傳言稱,魔族之人無愛無恨,沒有真心。久而久之,魔族的特殊便深入人心了。

在通常情況下,特殊意味著另類,隨著傳言沸沸揚揚的發酵,魔族越來越被人排斥,到後期的時候,北疆名門甚至明令禁止魔族進入。

萬事都有例外,何況是傳言,不可能存在的魔族混血種,猝不及防就出現了。

這個混血種身上具有強大的力量,既能使用魔氣修煉,又能運用靈力,甫一出現便引起了北疆的震動。

他的目標很明確,在消息還沒傳出北疆的時候,便出現了一刀破天的事。

人間的活佛撒了個謊,為天下蒼生掙來了一個庇護者。

——神明。

那時候還沒有祭神殿,沒有能蔔未來運勢的大方術士,四海萬佛宗同九霄觀分別為佛道至尊,合雙方之力,推演出了關系著雲荒大陸安危的關鍵。

雙方趕到北疆後發現,在混血種一刀破天的時候,有人不慎被波及,隨之掉入了往生之界。

而這個人,就是十二星宮後來的戒律長。

了因大師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服了戒律長,他們裏應外合,重傷混血種,奪走了他一刀破天所求的“心”。

戒律長因此擁有了玲瓏心竅,坐鎮遙遠的十二島仙洲,閉門不出,再也沒有涉足北疆。

無人知曉,所謂的神明出世,其實佛道雙尊合力,抹消了不為世間所容的混血種的記憶,為其加冕了神格。

哪裏有神明,不過是私心謀求的結果。

世間萬物,唯獨人類自私。

…………

陸子衿唇邊劃開嘲諷的弧度,戒律長一生清高,玲瓏心竅既是他的驕傲,也是他這一生都抹不去的汙點。

此去怨恕海,除了贖罪不做他想。

“戒律長的事不必擔憂,正好他離開了,我們可以去星宮一探究竟。”陸子衿拂了拂衣袖,隨口道,“都說戒律長是十二星宮的定海神針,如今沒了他坐鎮,不知星宮會變成什麽樣子。”

說著,陸子衿就動了身。

其餘眾人面面相覷,他們沒有逍遙書院那樣發達的消息網,不知道當年北疆的舊事,自然無法像陸子衿那般篤定。

徘徊良久,有人提議:“要不我們找兩個人去怨恕海看看?”

“戒律長的境界深不可測,我們之中腳程最快的當屬靈相為神鳥的池公子,不如你去瞧一瞧?”

被稱為池公子的男人擡眸,似笑非笑:“諸位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說什麽神鳥,未免折煞我了。”

“池公子你就別謙虛了,我瞧著你的靈相比微生世家的朱雀威風多了。”

“就是就是,池公子年少英才,若不是此番陸院長大計,我等也無法得見,思來想去,還是池公子最為合適。”

池公子朗笑一聲,拱拱手:“既然如此,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鬥膽先行,替諸位打頭陣,去怨恕海瞧上一瞧。”

他從逍遙書院離開,只見一只青色巨鳥飛向遠處,眨眼間就沒了蹤跡。

不知飛了多久,青鳥降落,等候多時的人馬立刻上前:“見過池公子,形勢危急,家主命你迅速趕回負雪城覆命。”

“有微生禦在,還用得上我嗎?”

“禦少主不日前已抵達萬域京。”

“呵,我倒是怎麽想起我微生池了,原來是微生禦不在。”

“池公子——”

“行了。”微生池冷聲喝止,“啟程吧,正好我有事要稟告家主。”

一行人改道而行,朝著負雪城趕去。

微生池走得迅速,全然沒管逍遙書院裏等待消息的眾人,而此時此刻,怨恕海的滔天巨浪漸漸平息,隱隱透出些許風平浪靜的意味。

攬星河踏過浪潮,逼近戒律長:“你所言可當真?”

“千真萬確。”

他的眼神太冷,氣勢太強,就算是戒律長這種境界的高手,也要拼盡全力才能維持冷靜:“此前見到攬星河和相知槐,我便料到了今天。”

只是他心存僥幸,諸多驗證下仍然不願意相信,以為攬星河不是那個被神明抱在懷裏的人,只是相貌相同。

後來又見攬星河和相知槐走得很近,便又生出了更多的僥幸心理,以為攬星河和相知槐在一起了,那就不會再同神明有交集。

直到星辰試煉,神明現身,雖然用著不同的臉,但那份在意同在往生之界初見的時候一模一樣。

從那時候起,戒律長就知道神明不會放棄攬星河。

只是他到現在也沒有想到,所謂的攬星河並不是神明抱在懷裏的愛人,恰恰是真正的神明。

攬星河自然沒有解釋,將錯就錯問道:“你說他的覆活與鮫人一族有關,究竟是怎麽回事?”

他的記憶並沒有完全恢覆,四海萬佛宗和九霄觀聯手,賭上了兩門百十年的運勢,縱然自詡天下第一,攬星河也找不回丟失的記憶。

得益於萬古道與北疆相連,千丈碑的崩裂讓他看到了往生之界中發生的事情,看到了戒律長和了因對他做了什麽。

“在神明……”戒律長停頓了一下,神明之事,他們心知肚明,此時提起都顯得諷刺,“在不動天和覆水間分開之前,鮫人也是北疆中赫赫有名的一族,那時他們便自稱是神明的奴仆。”

“那又如何?”

“鮫人一族最先預言了神明現世,也正因為他們,才有了你後來的身份。”

當初四海萬佛宗和九霄觀考慮過很多種方案,有人提議直接殺死攬星河,杜絕後患,也有人提議留下攬星河,加以引導,可為雲荒大陸謀得福祉。

最後他們選定了後者。

也正因此,雲荒大陸獲得了百十年的和平安寧。

盡管在戒律長看來,這與利用攬星河無異,但當大義成為借口,誰也無法指摘他們踐行的大道是否有私心。

只是犧牲了攬星河一個人,卻換來了整個雲荒大陸的安寧,多麽劃算啊。

況且神明居於不動天之上,受萬人朝拜,又是何等的榮耀。

所以在相安無事的這麽多年裏,當初作出決定的人從未愧疚,反而在沾沾自喜,認為自己做了一件造福蒼生的大善事。

直到浮屠塔封印破除,萬古道冤魂肆虐,災禍的預言一一應驗……安寧的生活被打破了,於是不得不開始反思,當初所行之事是否有錯。

戒律長沒有說,但攬星河不是傻子,他能想到這一層。

正因如此,他才更無法原諒戒律長。

“所以,這一切和鮫人一族又有什麽關系,你現在是想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無法開口辯解的鮫人亡魂身上嗎?”

戒律長欲言又止,沒有為自己辯解:“我可以驗證,攬星河的覆活必定與鮫人滅族之事有關。”

槐槐是鮫人,他的覆活,說不定就是鮫人所隱瞞的事情。

能猜到這一點,戒律長這些年沒有白長歲數。

攬星河不動聲色道:“驗證的事不急,我有一件事想問你,為什麽要把我的鐲子給別人?”

那是他的鐲子。

當初為了避免觸發記憶,他身上的東西都被了因等人拿走了,自然也包括那只用來求娶鮫人的鐲子。

只是沒想到鐲子輾轉多年,最後竟然戴到了主人的手上。

在那種情況下,戒律長將鐲子交給相知槐,心思昭然若揭。

“攬星河親近相知槐,若是他能喜歡上相知槐,就可以斬斷和我的情緣,你是這麽想的吧?”

從戒律長灰敗的臉上就可以看出他的確是抱著這個目的,只是他沒想到,相知槐會出意外。

“我的徒兒,究竟是死於四海萬佛宗之手,還是死在你的手上?”戒律長心中發苦,澀然問道。

他縱有罪過,但不該報到相知槐身上。

那個少年眉眼幹凈,心肝赤誠,對攬星河是認真的,不應該受到他的牽連。

“若是我動的手,你還想為他報仇嗎?”攬星河不屑嗤笑。

戒律長緊了緊手,字字咬得很嚴肅:“我欠你諸多,這顆心你大可拿去,但他是無辜的,作為師父,我必須為他討個公道。”

“若是你殺了他,我拼盡一切也要為他報仇。”

他不信書墨。

他知道眼前的男人擁有多麽恐怖的力量,如果要對相知槐下手,定然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攬星河打量了他一會兒,見戒律長面色沈肅,毅然決然,心裏的郁氣散了幾分。

他不是一個喜歡留戀過去的人,雖然痛恨將他和相知槐推到這一步的罪魁禍首,但攬星河並不打算抱著這份仇恨繼續怨懟下去。

戒律長待相知槐是真心的,如此就夠了。

他總是希望世間能多愛相知槐一點。

攬星河沖遠處張望的人招了招手,眉眼間蕩開笑意:“槐槐沒有死。”

戒律長楞住。

相知槐飛奔而來,攬星河熟練地接住他:“方才忘記為你介紹,這是我的摯愛,相知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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