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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名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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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名諱

在遠山族尚未出事之前, 這裏還是一片陸地,往深處去是神秘莫測的詠蝶島,擁有神獸靈相的遠山族就像是一道堅固的城墻, 保護著神明的仆從。

在玄海的記憶中,可以搜尋出些許鮫人的痕跡, 那是兩族來往的象征。

之後萬古道橫空出世,遠山族覆滅,又過了一段時間,神明一刀破天, 劃分出不動天和覆水間, 神魔大戰爭鬥不休, 詠蝶島也隨之淹沒。

詠蝶島的淹沒正式宣告了北疆一域的沒落,從此能與十二島仙洲相抗衡的地方不覆存在。

古老的種族埋葬在深海之中,無從尋覓, 留存於世的痕跡只剩下世人的只言片語。

任誰也想不到, 消失的遠山族遺址塵封在深海之中。

只待緣分再次降臨,萬丈狂瀾會打開藏匿的通道, 迎接新的客人。

攬星河收回手,四周的海水倒灌進來, 伴隨著海浪聲一起湧進耳朵中的, 還有書墨扯著嗓子的叫嚷。

這個小弟收得草率了, 太聒噪。

在危急關頭,攬星河還不忘在心裏批判兩句。

靈力樹立起金色的屏障,但不到兩秒, 海水就轟然沖破靈力的圍墻, 一個浪頭砸下來。

在被淹沒的瞬間,攬星河莫名想起七步殺的推測, 鮫人善水,詠蝶島被淹沒,真的能將鮫人滅族嗎?

海水無法給出答案,湧動的漩渦吸住了身體,將他們卷入深邃的海底。

不知過了多久,渾身的血都要被海水浸透了,滿是涼意。

“咕嚕嚕”的氣泡聲縈繞在耳邊,攬星河煩躁地擰起眉頭,下一秒記憶回籠,他猛地睜開眼睛。

“嘩啦”一聲,湛藍色的長發破開水面,攬星河站直身子,怔怔地看著剛到腰際的水。

環視四周,仿佛從怨恕海轉移到了某個大湖裏,水不到一米深,澄澈見底。

“書墨,顧半緣,無塵,師兄……”

挨個喊了一通,沒有回應,攬星河心下一緊,連忙四處尋找起來。

所幸顧半緣等人也在這一片湖上,只不過仍然昏迷不醒。

攬星河費力地將四個人拖到岸上,照著書墨的臉就來了兩巴掌:“醒醒,醒醒!”

依舊沒有反應。

他們像是睡死了一樣,呼吸均勻,面色紅潤,看起來並無大礙。

攬星河爬到岸上,甩了甩身上的水,摸到手腕上的珠子沒有離身後,心慢慢落回了肚子裏。

水面向外延伸,看不到盡頭,攬星河猜測這裏應該和怨恕海相連。

岸上光禿禿的,是一條很長的路,一眼望去,心裏不由得生出一種猜想:這條路會不會通向天邊。

這裏哪裏?

是遠山族的遺址,還是萬古道,亦或者,他們漂流到了其他神秘古老的地方。

唯一知道答案的玄海仍然沒有清醒過來,攬星河沒辦法,只好在四周搜尋起來。

乘坐飛舟的時候天還亮著,但這裏卻天光昏淡,四周灰蒙蒙的,像是傍晚再遲上一刻,日落西山,不見一絲陽光。

土地是柔軟的,踩上去並不濕潤,能夠感覺到沙粒,每走一步都會向下陷。

是流沙地嗎?

這個念頭剛浮現在腦海中,攬星河還沒開始思索可能性,下一秒就被硌了一下。

他穿著靴子,厚厚的鞋底都沒能阻隔腳下的硬度。

攬星河不明所以,在踩到的地方挖了幾下,很快就挖出了不同於細膩沙子的東西。

這是……

在看清是什麽東西的瞬間,攬星河就下意識丟掉了手上的東西。

指尖仿佛還殘留著光滑的感覺,撚一撚,令人心驚肉跳,魂不附體。

骨頭,是人的骨頭。

攬星河僵硬地蹲著,在他左側不到一米的地方,一顆圓潤的灰白色頭骨安靜地躺在沙地上。

對於活人來說,屍體永遠有著令人敬畏的力量。

攬星河捏著手串上的珠子,企圖獲取一點屬於趕屍人的力量。

如果是槐槐的話,肯定不會被嚇到吧。

畢竟相知槐是睡在棺材裏的人,平日裏有大半的時間泡在六合鬼山上,賺的錢都是從死人錢袋裏掏出來的。

散發著熟悉氣息的珠子,終究比不過活生生的人。

攬星河望著不遠處的頭骨,不知是第幾次懷念起他的摯友。

如果相知槐在,一定不會讓他一個人面對這一切。

可轉念一想,攬星河又難過起來,憑什麽其他人死了能夠留下屍體,憑什麽這流沙地裏都留著不知多久前的頭骨,相知槐卻一捧灰都沒有留下。

沒有屍體,沒有骨灰,一個活生生的人就像風一樣,蒸發在人世間,連個悼念的機會都沒有留下。

悲痛過後,便是深深的憤怒,怒火幾乎燒空攬星河的理智。

他從地上爬起來,踉蹌著撲向那顆頭骨,恨不得將滿心的怨氣發洩在上面。

腳下的土地不再平滑,從挖出那顆頭開始,沙子中漸漸浮現出更多骨頭,手臂、大腿、軀幹、頭骨……這裏不止有一具屍體。

攬星河一臉麻木地站起身,腳下的流沙如同海水一般流瀉,地面往下降了幾公分,露出大片大片灰白色的地基。

腳下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低頭一看,盡是人骨。

望向遠處,入目盡是灰白色,像一場局限於這裏的雪。

攬星河牙關發顫,他邁不開步子,腳下都是骨頭,每走一步,都踩在不知何人的屍骨上。

忽然,通向遠處的一條路全都變成了灰白色。

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屍骨。

攬星河後背發涼,下意識收緊了手,掌心是冷的,像掬了一捧雪。

狂風驟起,天色更黑了幾分。

握住的雪從掌心中流走,攬星河擡起頭,看到驟然出現在頭頂的破抹布,那是——招魂幡!

屬於趕屍人的武器之一,招魂幡。

呼吸之間,遍地的鬼哭聲生根發芽,陰風陣陣,吹得無數人影幢幢,朝著招魂幡所在的地方飄過來。

攬星河屏住了呼吸,那些鬼影就像是朝著他撲過來的一樣。

他想起陰婚局,想起鋪天蓋地的鬼魂,想起手執四件武器的相知槐。

相知槐離開了,但屬於趕屍人的武器還留在他身邊,兢兢業業地守護著攬星河。

在這怨氣沖天的鬼地方,攬星河確認了自己是被保護著的,一如在陰婚局初見的時候。

記憶流轉,好像重來了一遍,數不盡的冤魂縈繞在四周。

攬星河跌坐在地上,似乎能聽到身下的屍骨發出哭聲,悲戚的氛圍籠罩著他,心底蔓生出濃重的悲傷,他鼻尖發酸,幾乎要落下淚來。

撲過來的鬼魂都被招魂幡收下,怨氣經久不散,不知過了多久,哭聲漸漸平息。

攬星河怔怔地擡起頭,看到招魂幡一閃而過,飛回了珠子裏。

所有的鬼魂都被收起來了。

遍地屍骨,再無亡魂。

不知這些人是怎麽死的,不知他們經歷了什麽,如果站在這裏的人不止有他,還有相知槐,那這些人是不是都能回去他們心心念念的故鄉?

趕屍人能移靈,帶著不願安息的魂魄回歸故裏。

可他做不到。

攬星河摩挲著珠子,一股無能為力的沈重心情籠罩下來。

許是見過了冤魂厲鬼,這些徒留在人世間的屍骨不再能勾起攬星河心裏的敬畏與恐懼,他站起身,朝著這條路延伸的方向走去。

要走去哪裏?

這條路通向何方?

……

攬星河並不知道答案,只是無從說起的渴望驅使著他,踩著成千上萬的屍骨,走向這條路的終點。

蒼生累骨,化作足下之階。

在踏上這條路的伊始,攬星河並不知道自己會去到什麽地方,正如他並不知道這條路是如何鋪就的,象征著什麽。

他只是依靠身體的本能,朝著終點前進。

興許再走一步,就找到答案了。

懷著這樣的心情,攬星河從屍骨堆上趟過,手串被擼了下來,那顆金絲包裹住的珠子被攥緊,藏匿在掌心之中。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越來越黑,直到前方陷入迷霧,攬星河才停下腳步。

掌心一陣灼痛,他下意識攤開手,珠子就像活過來了一樣,自發地滾了出去。

攬星河的心臟猛地跳了下,血液湧向四肢百骸,運送著隨著珠子滾進屍骨堆裏而產生的恐懼,讓攬星河麻木的身體動作起來。

“不可以,不可以……”

那顆珠子是小珍珠的骸骨所化,是他和相知槐唯一的聯系,絕不可以弄丟。

攬星河想也沒想,跪坐在地上,扒開面前的屍骨,瘋狂地向下挖去。

這裏就像是屍骨堆積出來的山,向下挖出一寸,一尺,一丈,還是交疊縱橫的屍骨。

攬星河神色癲狂,他的指尖被磨破了,流出的血沾在屍骨上,殷紅與灰白,生與死,活人與屍體,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疼痛沖擊著神經,攬星河眉頭也沒有皺一下,他動作不停,扒開一寸寸屍骨。

“珠子,珠子……”

就算這是用屍骨壘起來的山,他也要挖開,找到掉落的珠子。

四下曠野,無風無月,靜得不像是人世間。

突然,攬星河動作一頓。

指尖的血滴下去,澆築在那一塊石頭上,攬星河拂開上面的骸骨,露出那石頭原本的面貌。

——碑。

那是一片殘碑。

他沒有找到珠子,卻挖出了一片刻著神秘文字的碑面。

不待細看,一股詭異而強大的力量從身下傳來,大地震顫,攬星河猝不及防被掀翻。

只聽得“轟隆”一聲巨響,身下的土地晃動起來,就像是有什麽東西將要破土而出,拔地而起。

攬星河似有所覺,擡頭看去,只見殘落的碑片從屍骨堆中飛出,在他面前堆出一面千百丈高的巨大石碑。

千丈碑……

這三個字浮現在腦海中。

萬古道,千丈碑,這裏就是他要去的地方,這裏有他要找的答案。

攬星河踉蹌著起身,他走向前,在碰到千丈碑的瞬間,碑面上刻下的文字灌入腦海。

攬星河恍然失語,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相黎。

他在千丈碑上,窺見了神明的名諱。

而相黎二字之下,是密密麻麻的,數不清的業障。

那是他犯下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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