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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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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向晚並不理解向晴的決定, 甚至她在做這個至關重要的決定前都未曾問過自己,這不僅又一次讓向晚意識到向晴早已經成為了一個能夠獨當一面的女子,還讓他感覺自己做哥哥的受到了挑戰,他氣勢洶洶, 打算去找向晴興師問罪。

可真到了她跟前, 看見她為了融入軍隊同將士們同吃同睡, 摸爬滾打沾的一身泥, 看見她繞著王琴將軍軟磨硬泡求她講授兵法,向晚的氣勢便像春日裏的冰雪一樣,漸漸的消融了。

王琴像拎著一只一身泥的貓一樣把向晴拎到了向晚的身邊, 苦笑道:“調令未出, 軍營絕非易地,何況你又是儀鸞司的人,我哪敢讓你進來呢?”

向晴輕盈的落在地上,有些不甘心的扭了扭身子,底氣不足的反問她, “那若是有了調令, 王將軍就肯教我了嗎?”

王琴雖老,雙眸卻明亮, 她認真的看向晴一眼,向她許諾, “若陛下同意你來,我自然是傾囊相授。”

於是向晴便將期許的目光移向了向晚,像是撒嬌耍癡一樣,“陛下說只要哥哥同意就讓我隨軍去南海, 好哥哥,你同不同意?”

向晚盡可能的板著臉, 滿臉嚴肅的教訓她,“領兵作戰豈是易事,你年紀輕,經歷也不足,不如先在陛下手下,跟著宋大人歷練幾年,學著如何為陛下分憂解難。”

向晚說著環顧四周,兵丁將士來往徘徊,人聲嘈雜,他便不動聲色的引著向晴到了自己帳中,他先命向晴換了一身幹凈清爽的衣裳,待她坐定,方才開口繼續問:“你究竟是如何想的?難不成是因為曾和宋大人起了爭執,所以不想與她同朝共事不成?”

向晴搖了搖頭,坦然的看著他,耐心的為向晚解釋自己的憂慮,“哥哥,我是想,儀鸞司一向是陛下手中的利刃爪牙,儀鸞司眾人也是陛下最信任的近臣,這固然很好,可是□□後既是鳳君,我若仍只仰仗陛下寵信,留在儀鸞司中貪戀權勢,言官們難免生出非議,眾口鑠金,我不想哥哥到時難過,不如我去軍中,闖出一番功業來,讓那些人再也不能瞧不起哥哥。”

向晚卻很難被她說服,只是蹙著眉問,“你既不知軍陣,也不識兵法,去了也只是給將軍們添亂罷了...”

向晴去意已決,只好無奈的打斷他,“哥哥,我想去軍中,並非只有這一個原因。”

向晚只好抿了抿嘴唇,側耳耐心的聽她胡說八道。

“儀鸞司再好,再聲勢煊赫,也不過是陛下手中的一把刀,陛下若覺得得力,便用心保養,陛下若用不到了,也就隨手丟了,前朝並非沒有先例,陛下與哥哥若是情比金堅,沒有用得到我的那一天也就罷了,可是陛下是什麽樣的人,難道哥哥不知道嗎?”

向晚張了張嘴,有心想為謝瑤卿分辨幾句,可思及謝瑤卿做的那些破事,又覺得她挨這幾句編排也是活該。

“帝王從來都是刻薄寡恩,陛下近日同哥哥蜜意濃情,難保他日不會同別的男子海誓山盟,真到了那一日,不說哥哥該如何自處,就是哥哥腹中的皇女,又該何去何從呢?”

向晚陷入了沈默,聽了這話他不免也有些失落。

他想,是啊,如今是很好,在如今之前,他不是亦有在冷宮惶惶不可終日,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時候嗎?他不是亦有在錫州寢食不安,輾轉反側的時候嗎?君王的脾性,君王的心意,甚至是君王的承諾,豈是能輕易相信的東西呢?

她既是君王,日後三宮六院、美人如雲亦在情理之中,到了那時,自己會不會又變成她身邊的一縷影子,她腳下的一抔塵泥。

畢竟她的母皇,便是一位荒唐不經,好色貪花的糊塗皇帝。

向晴揣摩著他的神情,繼續言辭懇切的解釋,“哥哥,真到了那時,我若還在儀鸞司中,對你恐怕不僅沒有助力,還會成為你的累贅,可若如今我去了軍中,到時闖出一番功業,能率領一只軍隊,能為陛下開疆擴土,陛下多少也會忌憚我,到時我也能成為哥哥的依靠,絕不會讓旁的人欺辱哥哥的。”

向晚神色覆雜的看著她,“你這話未免有點大逆不道了...陛下知道你是這麽想的嗎?”

向晴笑道:“陛下體察人心,便是我不說,陛下難道猜不到嗎?不過是怕哥哥擔心,所以讓我來問哥哥罷了。”

“哥哥,不瞞你說,我其實也有私心,在田府做事的時候,陳氏是如何為儀鸞司的陰私擔驚受怕的,我都看在眼裏,田如意天真爛漫,我不想日後將他也卷進來。”

向晚有些驚詫的看著她,她和田如意,就這麽定了?田如意才多大?到能成婚的年紀了嗎?他蹙著眉,多問了一句,“可你去了軍中,田如意豈不是要更加擔驚受怕了?”

向晴笑著搖了搖頭,“待他成婚時,我一定已經建功立業,不會叫他日日憂心的。”

“哥哥,你答不答應?”

向晚已經被她說的心亂如麻,他和謝瑤卿經歷了這許多事,雖然他千真萬確的知道,謝瑤卿如今對他用情至深,可以後的事,誰能說得準呢?他又能用什麽保證君王永不變心呢?愛嗎?可是君王的愛不過鏡中月,指間沙,一碰即碎,轉瞬即逝,他實在害怕。

害怕當日之事重演,害怕經年累月的消磨,心間痣也變蚊子血。

向晚躊躇不決,向晴又半是撒嬌,半是討好的喚了他一聲,“哥哥!”

向晴懇求的看著他,“就當是我求你。”

向晚只好破罐子破摔一樣點了點頭,“你既喜歡,那就去罷。”

......

聖駕回鑾,謝瑤卿雖有成山的政務要處理,還是抽出手來把向晴的事安排妥當了,她將向晴叫到面前,仔細囑咐了一番,“你去軍中,雖不是主將,但朕也相信,你能奮勇殺敵,敢為人先,王琴程芳樹都是久經戰陣的老將,你平日要多向她們二人討教,只有一點,你要千萬記得。”

向晴換下儀鸞司的錦袍,穿了一身沈重古拙的甲胄,正單膝跪在地上聽旨,聞言愈發恭敬的側耳傾聽。

謝瑤卿道:“你是向晚的妹妹,亦是朕的家t人,有家人在後,你千萬要謹記,萬事以自己的性命為先,刀槍雖無眼,可你也該想一想你哥哥,朕同你一樣,都不想讓他傷心。”

向晴領了旨,卻並不言語,只是沈默的低著頭,謝瑤卿便從成篇累牘的奏折裏擡起眼來,撥冗看了她一眼,“怎麽,不滿意?”

向晴擡起頭來,認真的與她對視,“陛下的吩咐,臣不敢遵從,為人將帥,豈能惜命,若人人惜命,又有誰願為陛下殺敵?旁的話臣都受益匪淺,只這一條,恐怕要請陛下寬恕臣抗旨不尊了。”

謝瑤卿輕笑一聲,向她擺了擺手,“罷了,朕說不過你,方才的話,你只當是家人的囑托便是了,大軍不日便要開撥,你且去跟著王琴學些治軍的本事吧。”

向晴高高興興的領命去了,謝瑤卿便端著茶杯,扭身看向屏風之後的向晚,笑著問,“安心了?這話怎麽不自己給她說?”

向晚有些別扭的走到她身後,一邊為她捏著肩頸一邊小聲嘟囔,“見了她,便又不想讓她去了,不見也好...陛下,你知道她為什麽想去軍中嗎?”

謝瑤卿拉過他的手,放在胸前撥弄著他瑩潤如玉的手指,聞言只是笑笑,“不過是想讓你安心罷了,她既與朕心有靈犀,朕也願意成全她。”

“她想的不錯,鳳君之妹,確實不該繼續留在儀鸞司,朕想的是讓她科舉取士,為政一方,不過她如今願意吃軍中的苦,也是一件好事。”

向晚悄悄的,趴到她的耳邊,小聲問她,“她說以後以後要領了軍隊開疆擴土,好讓你忌憚她,你不生氣嗎?”

謝瑤卿輕巧一笑,不以為意道:“她的功勞再大,難道大得過朕嗎?她本事再大,也是為朕所用,是朕麾下的將才,朕手下的將軍這麽多,忌憚這個忌憚那個,朕這個皇帝還當不當了?”

向晚剛要輕笑,謝瑤卿卻又將話鋒轉到了他的身上,她輕柔的撫摸著他柔軟的手掌,將溫熱嘴唇貼在他的手背上,謝瑤卿沈思著,認真的同向晚說,“不過向晴考慮的不是沒有道理,朕確實是一個薄情寡恩,又有心疾的人,她不信朕,你不安心,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向晚沈默片刻,輕輕勾住謝瑤卿尾指,他為難的抿了抿嘴唇,囁嚅道:“我...沒有不安,我只是...”

謝瑤卿替他將話說完了,“朕知道,你只是害怕,所以朕不會再讓你害怕了。”

她牽起向晚的手,認真起誓,“朕向你保證,終朕一聲,朕只有你一位夫郎,朕不會再納侍君,後宮唯你一人。”

向晚惶恐的看著她,謝瑤卿卻沒有給他反駁的機會,她用指腹堵住向晚微張的嘴,繼續解釋,“你不必驚慌,朕這樣做,並非只是為了你我,先帝時九龍奪嫡何其慘烈,便是先帝也深受其害,朕目睹了那一切,不想後宮的男子為了儲君之位爭得你死我活,也不想親姐妹為了龍椅變成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安撫一樣親了親向晚的額頭,笑著看向他,“所以,朕只要你一個。”

向晚掙紮了半天,終究還是在謝瑤卿似水的目光中放棄了抵抗,順從的點了點頭,只是憂慮道:“這樣...不會皇嗣單薄嗎?”

謝瑤卿笑得愈加肆意起來,她摸了摸向晚逐漸攏起的小腹與日益圓潤的腰身,眼中含了幾分不懷好意的微笑,“皇嗣之事,還需鳳君多多努力才是。”

向晚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一張玉白的臉騰的一下漲得通紅,他別別扭扭的推了謝瑤卿的肩膀一下,小聲嘟嘟囔囔,“生一窩讓你養都養不過來,累死你!”

謝瑤卿只是笑,揉著他的臉頰,蹭著他的鼻尖用氣聲道,“朕哪裏舍得你受那麽大的苦呢,有一個女兒繼承家業便是了。”

向晚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重新為她揉起肩膀來。

不幾日聖駕啟程,向晴也隨王琴程芳樹去了南方,宋寒衣也暫時留在惠州處置降兵,跟謝瑤卿向晚回京的便只剩下裴瑛一人,只是這人近鄉情怯,離京城越近,越惶恐不安,不知該用何面孔面對師娘留下的幼女,自己的小師妹郭芳儀。

謝瑤卿並不管她,除了每日問診服藥,隨她焦慮得四處亂竄,省的每日往向晚跟前湊,偏偏向晚還對她和顏悅色,瞧得她心煩。

南方不斷傳來好消息,被叛軍竊據的城池接二連三的回到謝瑤卿手中,謝瑤卿因為樓蘭來賀引發的不快與煩躁終於消散了些,至少在向晚看來,這幾日的謝瑤卿平靜而安寧,即使政務勞累也甚少動怒,向晚甚至覺得,謝瑤卿腰側那柄不知道喝了多少血的長刀,也許都生銹了也說不準呢?

向晚倚著謝瑤卿的肩膀,一邊吃著謝瑤卿隨手餵來的點心,一邊不無期待的想,若是能一直這樣風平浪靜的也不錯,雖沒什麽波瀾,但尋常妻夫的日子,應當就是這般細水長流,平淡安詳的。

路途遙遠,處理政務時謝瑤卿便坐在描著赤金龍紋的馬車上,車是先帝留下的車,所用木料金銀,都極盡奢靡,遠遠望去,只覺金碧輝煌,威儀萬千,裏面的擺設卻是按照謝瑤卿的偏好,選用了些沈香木打制的物件,沈著古樸。

向晚摟著金絲繡線的蜀錦軟枕,擡頭好奇的打量著頭頂錯金描銀的彩繪裝飾,謝瑤卿放下手中儀鸞司遞來的奏折,看了他一眼,隨口問:“在看什麽?”

向晚伸手碰觸那些錯落有致的浮雕,不由得好奇道:“這樣奢侈的裝飾,陛下倒是用的少。”

謝瑤卿輕輕嗯一聲,“先帝喜歡。”

先帝不僅喜歡這些精致漂亮的小玩意,還喜歡那些精致漂亮,看起來安全無害的男人,譬如樓蘭的慧貴君,譬如世家的貴子,不僅喜歡,還會被他們騙得團團轉,還會沈湎在他們的溫言軟語中,一日日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一日日被世家掏空了手中的權柄,一日日趴在龍椅上,任由蛇鼠蟲蟻啃噬自己的血肉,甚至連死,都不能隨心所欲。

向晚察覺到謝瑤卿的不虞,只是他覺得謝瑤卿並非惱火,只是感慨,而且...他實在想知道謝瑤卿的過去。

聽她親口說那些驚心動魄的故事,而不是通過史官的寥寥幾筆,管中窺豹。

“先帝...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謝瑤卿一聲輕笑,平靜又漠然的評價著自己的生母,“一個可憐可悲的糊塗鬼。”

“她那一輩子,做的最英明的事,恐怕就是將朕流放到西北邊軍之中了。”

她說的輕松,向晚卻早已在心中勾勒出其中的險惡艱難,他一時有些怔楞,只是一眨不眨的盯著謝瑤卿的臉頰看,謝瑤卿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柔聲問,“怎麽了?”

向晚便搖了搖頭,扭身纏到她身上,用一雙幼鹿一樣水盈盈的眼睛望著她,眼中盡時對她的依賴與崇拜,“陛下,能同我說說陛下之前的事嗎?”

這幾日有向晚作陪,謝瑤卿心態平和得很,提起自己黑暗無光的過往,心中不僅沒有怒火,反倒多了幾分釋然與看淡,向晚又像只可愛的小貓一樣掛在自己身上,乞求走進自己的過往,於是她一邊翻著京城送來的奏折,一邊信口說著自己的過去。

“朕的生父,是隨慧貴君陪嫁而來的樓蘭樂奴,宮人們都叫他琴郎,慧貴君進宮後本想將他變做宮侍,卻被先帝攔下,做了先帝的侍君,只是他雖貌美溫柔,人卻懦弱可欺,受了欺淩也不敢言語,只是日夜以淚洗面,等待先帝的寵幸罷了。”

謝瑤卿心態雖然平和,卻還是不自然的略去許多,只三言兩語便說完了琴郎可憐的一聲。

向晚知道,謝瑤卿略去的是琴郎病重,她去慧貴君那求藥,慧貴君歹毒,竟給她一碗毒藥,而她卻渾然不知,反將毒藥親手餵給生父,親手害死生父的事。

他並不言語,只是更加依賴的靠在謝瑤卿的胸前,小心的將耳朵貼在她柔軟卻滾燙的胸膛上,與她十指交握,靜靜聆聽她的心跳。

謝瑤卿t繼續道:“至於慧貴君,他是樓蘭送來和親的皇子,是當是樓蘭王的幼子,樓蘭王女的嫡親弟弟。”

向晚掰著指頭算了算關系,小聲問,“那如今的樓蘭王,便是慧貴君的親姐姐了?”

謝瑤卿有些郁悶的點了點頭,樓蘭內亂了十幾年,謝瑤卿原只想作壁上觀,收漁翁之利,卻不想是原來的樓蘭王女結束了內亂,登上了王位,還遣使歸順。

樓蘭素來與大周睦鄰友好,常遣皇子和親,如今的樓蘭王若是慧貴君親姐,為表兩國友善,她把慧貴君挫骨揚灰的計劃難免要落空,只希望手底下的臣屬能體察聖心,幫她妥善的料理了這件事。

謝瑤卿緩緩展開禮部送來的奏折,卻陷入了詭異的沈默,向晚聽著她的心跳驟然加快了許多,便急忙直起身來,關心的問。

“陛下,怎麽了?”

謝瑤卿深吸一口氣,卻是忍無可忍,將奏折扔到地上。

“禮部尚書說,樓蘭是朕登基後第一個遣使歸順的番邦,不僅遣皇子前來和親,還願意與大周約為母女之國,年年朝貢,足見她們誠心。”

“她聽了樓蘭使者的陳情,勸朕不如忍一時的意氣之爭,追封慧貴君為孝仁鳳君,葬入先帝君陵。”

誰都知道謝瓊卿雖只是慧貴君養女,卻與慧貴君蛇鼠一窩,當日謝瓊卿兵敗,慧貴君受驚過度倉惶病逝,謝瑤卿登基之初,處處掣肘,慧貴君又是她國的皇子,謝瑤卿便沒來得及處置他,只待日後掃除了叛亂,再仔細的將他挫骨揚灰。

沒想到等來等去,竟等到要將他追封為鳳君這一日!

謝瑤卿怒道:“能養出這樣歹毒的皇子,樓蘭難道是什麽好東西嗎?”

“番邦小國,竟也敢來要挾朕!”

“孝仁鳳君?他算哪門子孝,又算哪門子仁!”

“朕倒要看看,她樓蘭經得過守義軍駿馬幾回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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