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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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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

田瑜的臉上彩燈一樣閃爍過一陣青白, 她含在嘴裏的那口酒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只得同她一起,不尷不尬的楞在那裏。

田文靜很貼心的遞過去一方帕子,為她接住了這一口酒, 田瑜狼狽的t抹著嘴角的酒漬, 神色覆雜的看著她, 半晌才吞吞吐吐的憋出來一句憤怒的質問, “田文靜!你好大的膽子!”

雖然羞惱如此,她卻絲毫沒有叫來手下將田文靜繩之以法的意思。

田文靜神色自若的看著她,田瑜重新審視著她, 如今她脫去商人謙卑恭順的外皮, 盡管身負累累傷痕,但脊背依舊挺得筆直,眉宇舒展間,便會露出逼人的英氣來。

田瑜心想,這是謝瑤卿的心腹嗎?竟然有這樣翩翩的風度, 竟然有這樣精湛的演技!

田文靜來錫州幾年, 她們就被她戲耍了幾年!

田文靜看出她的不忿,伸出雙手擺出束手就擒的動作, 微笑著提議:“若田將軍因此事憤怒,大可將我綁了去見謝瓊卿。”

田瑜猛地一拍桌子, 悲憤道:“你還有臉說!我剛在殿下那用全族的性命給你擔保,你現在卻告訴我你是謝瑤卿的人!便是殿下寬容大度,你當那張平笙是什麽善良仁義之輩吧?!”

田瑜憤憤不平的控訴著田文靜:“田文靜!你害得我好苦啊!”

現在想來,沒準田文靜這一身傷都是她自己故意受的, 她吃準了自己的脾氣,用這麽一副可憐的樣子換得自己的同情與義憤, 把自己拉到她的戰壕裏去,激自己在殿下面下大言不慚的說出那樣一番慷慨陳詞,而後再不慌不忙的表明身份。

自己便是再生氣,也不能把她供出去了。

畢竟陳王是如何對待通敵之人的,錫州上下都有目共睹。

她再看田文靜的笑容,只覺得十分可惡,更可惡的是,她居然還理直氣壯的說,“我也用性命給你擔保了呀,咱倆一半一半,扯平了。”

田瑜當即反駁道:“簡直是胡攪蠻纏,我對殿下的忠心用得著你擔保...”

她氣焰囂張的聲音忽然底氣不足的弱了下去,她看著笑得意味深長的田文靜,明白了她的意圖。

“你想策反我。”

田文靜並不回答她,反而笑著轉移了話題,“今日你也看見了,張平笙對平民百姓屈打成招,對同僚羅織罪名栽贓構陷,對謝瑤卿則是欺上瞞下,諂媚討好,她做出這樣的事,謝瓊卿是怎麽處置的呢?”

田瑜眸中的光彩漸漸的黯淡了下去。

她聽見田文靜繼續問,“罰俸了事,可想必田將軍也清楚,相比張平笙平日魚肉百姓,敲骨吸髓所得,她的俸祿是不是九牛一毛,這樣的懲罰到底是想要遏制這股構陷同僚的風氣,還是想要助長這種歪風邪氣呢?”

她趁田瑜猶豫,乘勝追擊,“田將軍這幾日整頓軍備,免稅撫民,想必遇到了許多了障礙吧,這些障礙來自於誰,謝瓊卿對這些肆意阻礙公務的人又是怎麽處置的,田將軍應當也看在眼裏了吧?”

“既然如此,田將軍為什麽還要執迷不悟,執拗的奉她為主呢?”

田瑜陷入了沈默,她嚴行軍法,那些原來由世家蓄養的兵痞便一個個的跳出來撒潑打滾,她減免賦稅。那些豪強便想方設法的強取豪奪,仿佛那些浸透百姓血汗的錢糧理所應當該被她們享用一般。

至於謝瓊卿是怎麽做的?她不想細想,想多了便要陷入深深的懷疑與愧疚。

跟著這樣一位殿下,真的能實現自己為國為民的抱負嗎?

可是田文靜還在追問她,她只得苦笑著為自己辯解,“可是我沒得選啊,田家祖上也出過一品的大員,可傳到我母親早逝,傳到我這代成器的都沒有幾個,偌大的祖業至今只剩一個空殼子,若我再不出仕,家裏連個養家糊口的人都沒有了。”

田文靜追問她,“既然要出仕,為什麽不做朝廷的官呢?”

田瑜面上便顯出幾分懷疑來,“我雖然年紀輕,可已經聽聞了許多陛下殘忍暴虐的要聞,聽說陛下登基不過一年,已經像割韭菜一樣將帝京中的世家貴族殺了個遍,人頭滾滾...田家雖不是什麽高門顯貴,但也有百年的傳承,謝瑤卿如此殘暴,我實在怕有一日屠刀會落到自己頭上,何況謝瑤卿...”她不忍的眨了眨眼,猶豫的評價道:“如此暴虐,實在望之不似人君。”

這邊是謝瓊卿的好處了,盡管她為了大業犧牲了許多無辜之人,可在她手下做事,絕沒有性命之虞。

田文靜便一樁樁的同她數,“奉國公虐殺良民,李生荇恩科舞弊...這些人所作所為,哪個不是自尋死路,倒是謝瓊卿殺的那些無辜富戶,哪一個未曾在饑荒時施粥捐糧?你在用那些銀錢時,不覺得惡心嗎?!”

田瑜痛苦的閉上了眼睛,田文靜語重心長的勸導她,“迷途知返,為時未晚,我知道田家從來都是和睦鄰裏,體恤百姓,手上未曾沾上無辜者的鮮血,何不早早的投靠陛下,實現自己的抱負呢?”

田文靜觀察著田瑜猶豫痛苦的神情,在天平一側輕輕添上最後一根稻草,“也許你還不知道吧,陛下在西北已經殺了秦胡的可汗,如今秦胡已經亂成了一鍋粥,至少百年內不敢再犯,這樣君主,難道不比謝瓊卿更值得你追隨嗎?”

田瑜震驚的看著她。

這種事一查便知,田文靜犯不著騙她。

殺了秦胡可汗,上一個完成這樣偉業的君王是幾百年前開創萬國來朝的盛世的君王,如今謝瑤卿竟也做成了,是不是說明...

田瑜猛然從紛飛的思緒中驚醒,她面如金紙,低聲向田文靜道:“今日的事且當沒發生過,我不會去殿下那檢舉你,你...行事也要小心。”田文靜胸有成竹的笑著,一動不動的看著她,果然片刻後田瑜又用更小的聲音說,“若...有什麽幫得上的,只管給我說便是。”

田文靜便拉過她的袖子,覆在她耳側輕聲道:“你要做的很簡單,便是讓你掌管的那只禁軍,只聽你的命令行事。”

田瑜神色覆雜的看了她半晌,終於緩緩的點了點頭。

......

謝瓊卿料理完田瑜與張平笙喋喋不休的爭吵,坐在轎輦上不停的揉著太陽穴,她厭煩的對身邊心腹下令,“張平笙雖然心術不正,但到底貼心,反倒是這個田瑜,近日倒是氣焰囂張,給她找點事幹,平衡一下朝中的勢力。”

心腹一一記下,謝瓊卿懶散的伸了個懶腰,心思忍不住的往後宮飛,心腹便很伶俐的賣乖道:“殿下用心,向公子得了那麽多賞賜,歡喜極了,已經親手做了幾道家常菜等殿下去吃了。”

謝瓊卿不出所料的笑了笑,他們這種做慣寵侍的,從來都是這般套路,先裝出貞潔烈夫的樣子來,得了好處就開始賣弄風騷。

她有些倦怠的倚著軟枕,若他也是這種俗物,那當真有些乏味。

罷了,且看在那張臉的份上寵上幾天,過後扔給王夫處理就是了。

向晚果然已經換了一身華貴明艷的大紅綢衣,白雪一樣的身子裹在殷紅的絲綢中惹眼極了,不知道他在臉上花費了多少心思,謝瓊卿只覺得他一顰一笑間皆是風情。

她皺著眉,看著他發頂那只簡樸的金釵。

“這支釵子不好,不襯你。”

向晚皮笑肉不笑,淡淡道:“我不喜歡太繁瑣的,這樣正好。”

謝瓊卿正在興頭上,也不想掃興,便換了話題,“你做的那幾道菜呢,怎麽不端上來叫孤嘗嘗?”

向晚便從漆盒中取出兩碟家常菜來,謝瓊卿看向晚吃了方皺著眉吃了幾口,“這是川菜?怎麽味道這麽寡淡?”

向晚嚼蠟一樣嚼著菜,心想,果然直接下毒是行不通的,他的心臟不受控制的跳動起來,最後一次仔細觀察著謝瓊卿,猜測著自己成功的可能性。

他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只能將謝瓊卿和謝瑤卿對比。

謝瓊卿看上去疲倦又懈怠,胸膛肩膀都不如謝瑤卿寬厚,兩臂也不如謝瑤卿結實有力,甚至她的脊梁,也不如謝瑤卿挺拔筆直,而且她幾年間未曾斷過酒色,依向晚的經驗,這種人往往比她們看上去還要孱弱不堪。

所以盡管謝瓊卿是一個身量頎長的女子,但只要t讓她放松警惕,只要讓她懈怠軟弱,只要讓她露出最脆弱的要害...

這事也許能成。

若是成了,也算了了自己一樁心事,若是不成,也不過是殺身成仁,何況若沒有謝瑤卿裴瑛等人,自己早已經死了無數次,只是可惜了腹中的孩兒...

他忽然有些落寞的想,若是這事不成,謝瑤卿知道後會為自己難過嗎?她會後悔嗎?會悔不當初嗎?會為自己流下哪怕一滴淚水嗎?

自己還從未見過她落淚呢。

那就讓她後悔去罷,她活該悔恨一輩子的!

向晚看著緩緩逼近的謝瓊卿,溫順的低著頭,風情萬種的伸手摘下那只被打磨得吹毛斷發的金釵,如瀑長發傾瀉而下,在琉璃燈下閃爍著綢緞一樣的光澤,發梢如燕子額尾巴,輕巧的掠過謝瓊卿的指尖,只留下一股淡香。

謝瓊卿一時有些癡了。

便沒有發現,那隱藏在墨色長發之下,轉瞬即逝的,一抹寒光。

向晚雖沒有殺過人,但得益於謝瓊卿殺人時從來不避諱他,他被迫學會了很多東西。

譬如往哪紮血冒得又多又快,譬如往哪紮人會疼得嗷嗷叫。

向晚屏住一口氣,竭盡全力,趁謝瓊卿怔楞的片刻,用力的將金釵尖端刺進了她的頸側,他在做飯時用豬肉做了實驗,知道大概用多大的力氣能夠紮穿皮膚,紮透血肉,紮進經脈血管裏去。

可是豬肉不會掙紮,謝瓊卿會掙紮,不僅會掙紮,還會讓向晚意識到一件事。

——謝瓊卿再荒淫無度,再荒廢拳腳,也是被當作皇女、被當作未來的皇帝培養的,聖人六藝,騎射拳腳,她不僅學了,而且是當中的佼佼者。

所以那只金釵只紮進去一半,他的雙手便被謝瓊卿緊緊扣住了,謝瓊卿捂住脖子,摁著那只金釵,眼神陰騭的盯著向晚,好像在看一個死人。

向晚喉結一滾,定了定神,豁出去張大嘴死死咬住她的虎口,謝瓊卿吃痛,甩開了他,向晚便借勢抽出沒入一半的金釵,鮮血噴泉一樣從謝瓊卿頸側湧了出來,謝瓊卿臉色便白了一分,腳下禁不住一陣虛浮,向晚咬了咬牙,趁謝瓊卿要摔杯為號的時候拼命摸到她的身側,隔著衣服,將金釵整根沒入了她大腿根。

謝瓊卿當即扼住他的咽喉將他摔到了地上,門外看守的侍從魚貫而入,用繩索將向晚捆了起來,謝瓊卿氣得血也不止,掐著他的下巴強迫擡起頭,將刀橫在他的頸側,一邊慢慢的往裏推,一邊逼問他,“說!誰指使你來的?!田文靜?田瑜?還是謝瑤卿?!”

向晚將頭一扭,任由冰冷的鐵刃切進自己的肌膚,他冷笑著,“沒有人指使,是我自己想殺你的。”

那些街上的饑民,河邊的役婦,那個因為偷吃一口剩飯就要被打死的小太監,她們接二連三的浮現在他的腦海中,歷歷在目。

他想,若真有指使,也應當是那些枉死的冤魂,給了他勇氣,敢叫他為無辜者討一個公道。

他冷靜的盯著謝瓊卿,“錫州城內,哪個百姓不想殺你?!”

謝瓊卿擡手便給了他一巴掌,向晚狼狽的側過臉,順著紅腫的嘴角流下一抹艷麗的血跡,謝瓊卿冷笑著收回劍,居高臨下,捏著他的下巴,神情扭曲的威脅他,“不說是吧?沒關系,孤會讓你知道什麽是生不如死,什麽叫有口難言的。”

幾個小醫官正小心翼翼的為她處理著傷口,不知碰到了什麽地方,謝瓊卿忽然皺著眉倒吸了一口冷氣,小醫官戰戰兢兢的跪下請罪,謝瓊卿卻只覺得傷口越發疼痛,且在痛楚中還添了幾分難以忍受的辛辣刺激。

謝瓊卿憤怒的看向向晚,向晚並不害怕,依舊冷笑著,“你不是想知道是誰派我來的嗎?那就用你通天的本事去查啊!去查這只金釵上到底抹了什麽藥?!”

謝瓊卿額角青筋暴跳,大喝一聲:“查!給孤嚴查!把他押進死牢,孤要親自審問他!”

向晚被押下去時與匆匆趕來的裴瑛擦肩而過,二人對視一眼,裴瑛不動聲色,用衣袖掩住手上動作,悄悄遞給他一枚藥丸。

是假死藥,裴瑛用眼神示意他,到關鍵時刻再用此藥。

而後裴瑛又悄悄從袖中取出一瓶無色的粉末,打開藥箱,偷偷的將它混在了傷藥之中。

裴瑛佯裝恭敬,例行公事的為謝瓊卿看傷,然後拱手請罪,“恕臣無能,看不出傷口中了什麽毒,只是殿下疼的厲害,不如臣先為殿下止住疼。”

嗯,看不出是什麽東西,摸著聞著都挺像辣椒水的。

謝瓊卿罵了她一句,而後讓心腹上前檢查傷藥,心腹取一點傷藥塗在手上,甚至咽下一口,都不曾有事,這才敢遞給謝瓊卿,謝瓊卿用過藥,竟真的好了許多,這才放過了裴瑛,捂著脖子,一瘸一拐的去找人手嚴查行刺一事。

裴瑛恭順的弓著腰,望著謝瓊卿的背影,嘴角卻露出一個譏諷的冷笑。

她掐著手指,在心中算著時間,再過兩個時辰,恐怕就要亂起來了,自己還是去履行和謝瑤卿的承諾,保護向晚無虞吧。

死牢裏陰冷又潮濕,腳下還有細細簌簌穿行而過的老鼠與昆蟲,黑暗中時不時就會閃爍過幾點兇狠的紅光,向晚扶著小腹,仔細感受著那個小生命的律動,今天經了這樣一番折騰,她竟然乖巧得很,一刻都不曾亂動,還會用有力的心跳不斷的安慰他。

向晚望著頭頂狹小的天窗,忍不住的想,不知道謝瑤卿在做什麽呢?她會來救自己嗎?

向晴曾與他分析過戰局,謝瑤卿的兵馬距此隔著三座重鎮,江南富庶,城中居住的不是蠻夷外族,而是大周的臣民,所以謝瑤卿一改酷烈的手段,而是一邊懷柔,一邊依靠後勤支援,拖死謝瓊卿。

若是如此,她應當很難發兵來救自己了吧?那自己也許再也見不到她了吧?

向晚疲倦極了,他困頓的眨了眨眼睛,努力保持著清醒,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身邊忽然扔進來一團東西,裴瑛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有些狼狽的拍打著衣服。

向晚霎時清醒過來,驚詫的看著他,“裴大夫?!你怎麽也進來了?!謝瓊卿不是十分信任你嗎?!”

裴瑛撣著衣袖笑了笑,“你是因為什麽進來的,我就是因為什麽進來的。”

向晚小聲驚呼,“你也行...”

裴瑛示意他噤聲,“噓,拿她試了個藥,現在她已經昏迷過去了,過兩天會時醒時昏,不出月餘就能吹燈拔蠟了。”

向晚忍不住擔憂道:“那你不會有事吧?”

裴瑛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保胎的藥丸餵進他嘴裏,篤定道:“我那藥無色無味,直接吃進嘴裏也不會奏效,只有混在血液裏進入全身才能起效,所以她們發現不了,我進來只是因為她們忙著趁謝瓊卿昏迷打壓異己,爭權奪利,不想謝瓊卿醒那麽早,所以扯了個由頭把我關進來了。”

向晚一時默然,裴瑛又寬慰他,“不僅我不會有事,你也不會有事的,向晴早已經給謝瑤卿傳去書信,咱們在這等她來救咱們就行。”

與此同時,秦嶺腳下的營帳中燈火通明,桌案上只擺了一封急報。

那是向晴寫的,說田文靜驟然被捕,她們無法斷定嚴刑之下田文靜是否會招認,也不敢送她的軟肋進虎穴,是向晚舍生取義,用自己保住了儀鸞衛在錫州的暗樁。

謝瑤卿在看完那封急報沈默良久,她環顧鴉雀無聲的將領們,斬釘截鐵的下了決斷。

“向晚為朕,為大周江山犧牲至此,朕便在此言明,若向晚誕下皇女,那她便是我大周日後的太女。”

“待向晚回宮,他便是大周名正言順的鳳君。”

“如今鳳君有難,朕不能無動於衷,若大軍尚需休整,不能輕動,朕自己去救他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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