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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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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路!

在向晚曾經看到的話本中, 冷宮是一個吃人的地方。

而當他真正被拘束在這一方小小的院落裏,舉目所見,只有一片四四方方的蒙上陰翳的灰茫天空與一束竭力伸向天空的枯死枝杈,他方才明白, 這寂寥的宮室, 是怎麽一寸一寸把人吞噬殆盡的。

大周從來沒有苛待廢君的傳統, 謝瑤卿也沒有折磨失寵男人的心思, 她甚至還為冷宮中的庶人配置了一個小太監,所以向晚可以在冷宮裏孤獨的、勉勉強強的活下去。

但冷宮裏的一切都是寒素的,開裂結霜的青石地磚, 漏風腐朽的窗戶門扉, 潮濕發黴的被褥衣物,不見葷腥的餐食。

他大概不會因為饑餓、寒冷和病痛淒慘死去,他的肉身不會受到任何傷害,但他的精魂卻在日覆一日的寂靜與昏暗中迅速的消減了下去。

冷宮裏沒有旁的樂趣,看守宮門的高大太監又將他看得很緊, 從不許他靠近宮門半步, 他幾乎與世隔絕,雖然依舊耳清目明, 但他總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瞎子、一個聾子。

向晚站在屋檐下的陰影裏,靜靜的看著墻腳下傲然綻放的一株潔白的蒲公英, 那些長長的絨毛在風中抖擻著精神,隨時準備著借著哪股東風,飛過高高的宮墻,飛出狹小的冷宮, 飛到更廣闊的天地中去。

向晚看著它迎著日漸和煦的陽光,伸展著翠綠的枝葉, 他瞇起眼睛,擡頭望向久違的明媚陽光。

他想,春天來了。

坤寧宮中那些爭奇鬥艷的牡丹芍藥,想必也一簇簇的驕傲的開了起來,那些蜂啊蝶啊也會一股腦的奔向皇宮中最熱鬧,最受盛寵的地方去的。

皇宮裏想必到處都是春花爛漫的景象。

可他的花期,卻像水中花鏡中月一般,在謝瑤卿冷漠的眼神中迅速的枯萎了。

向晚彎下腰,折下那株蒲公英,踮著腳尖,對著瓦藍的天空輕輕吹了一口氣,他眺望著那些遠走高飛的種子,在心裏輕輕的笑了起來。

快走吧,快離開這裏吧,離開這個陰森冰冷的宮室,離開那個絕情冷酷的人。

他知道他不應該怪謝瑤卿,她日理萬機,身上擔著天下最重的擔子,後宮中這些男人間的勾心鬥角從不會在她的心上停留,而且他淪落到如今這般境地,皆是拜向曦所賜,可是,可是...

向晚在心中描摹著謝瑤卿處理朝政,處死罪臣時那舉重若輕,波瀾不驚的神情,他忍不住的想,陛下在處理政務時分明那般理智,那般清醒,為什麽會被向曦拙劣的雕蟲小技騙過去呢?

是因為那時她應激無法自拔,還是因為她覺得面對自己,不需要那麽清醒公正的判決,還是因為只要是向曦的請求,她都會不計代價的實現呢?

向晚想,如果陛下對自己有一分憐惜,她總會察覺其中的端倪,總會來這苦寒之地看一眼自己,總會給自己一個分辨的機會吧?

可是一天過去,她沒有來,一旬過去,她沒有來,一個月過去,她仍舊沒有來。

向晚在永無止境的等待中心如死灰的意識到,對謝瑤卿而言,他不過是一件沒有用了的贗品,真正的珍寶不在時,他是謝瑤卿用來睹物思人的工具,真正的珍寶失而覆得後,他是謝瑤卿棄如敝履的累贅。

向晚著膝蓋,沈默的坐在冰冷堅硬的床上,一線清亮如水的月光蜿蜒著漫過窗欞,流淌在他的窗前。

他想,原來從始至終,陛下從未對自己用過心,她的心裏,有她的家國天下,有她的金戈鐵馬,有她月光一樣的戀人,但從來沒有過自己這一道影子,沒有過自己這一抔塵泥。

向晚釋然的笑了起來,他一邊笑著,一邊任由一串一串珍珠一樣的眼淚打濕了衣襟。

他委屈的想,我再也不t要喜歡你了,我再也不要你的目光了,我要離你遠遠的,我要逃到天涯海角去。

你和你的白月光自己快活去吧!

陳阿郎費勁千辛萬苦,買通冷宮守衛混進冷宮來時,看見的就是一個抱著膝蓋,抽抽噎噎小聲哭泣的向晚,他急忙從袖中取出自己絲帕來,仔細的為他擦去臉上模糊成一片的淚水。

向晚努力收起悲戚,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哥哥...你怎麽來了?”

陳阿郎看著眼前迅速消瘦幹枯下去的向晚,眼中湧出濃郁的心疼,曾經他比禦花園裏的花還要耀眼奪目,可如今竟只剩下了一層枯朽的皮囊。

陳阿郎小心的從懷中掏出幾樣冷宮中難得的點心水果來放到桌上,心疼的看著他。

“我聽他們說冷宮裏不是個好地方,我怕你在這裏受苦,就想來看看你。”

向晚感激的看著他,謝瑤卿下了禁令不許任何人來看他,他清楚的知道為了買通森嚴的門禁,陳阿郎需要付出多少代價。

陳阿郎輕輕撫摸著他瘦削的脊背,小聲寬慰他:“你不要太難過,我想陛下對你一定是有心的,等陛下查明了真相,消了氣,一定會接你出去的。”

向晚緩緩搖了搖頭,真相幾乎是赤裸裸的擺在謝瑤卿眼前的,只要她想,她伸手就能碰觸到。

可是她願意嗎?願意看見向曦醜惡的真實嘴臉,願意打破自己多年的幻想,願意懲罰她捧在手心的那抹月光嗎?

“哥哥,你不用哄我,我知道陛下從未對我用過心,能然她用心的,從來只有向曦。”

提到向曦,陳阿郎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向晚這才知曉,陳阿郎曾在吉服一事後找上謝瑤卿為自己說項,卻在乾清宮門前被向曦攔了回去。

“她借口坤寧宮人手不足把我要到了坤寧宮,你不知道,他...”

陳阿郎閉了閉眼,深惡痛絕的小聲罵道:“他責打宮人,從來沒有底線,喝茶時水涼上三分,他都要借故打死一個太監。”

向晚驚詫的問:“打死?”

打死自然是不會的,向貴君自詡是善良寬仁的人,他只會將那些惹自己不快的太監們痛打幾十大板,然後任由那些得不到醫治的太監們哀嚎著腐爛、壞死、最後變成亂葬崗上一灘肉泥。

向晚緊緊揪著袖口,心驚膽戰的聽他講著,他下意識的問:“陛下...陛下不管嗎?”

陳阿郎嘆了口氣,語氣中不知不覺的帶了幾分抱怨,“這種後宮裏的小事,陛下怎麽會管呢?坤寧宮裏太監眾多,尋常更換幾個小太監,陛下根本看不出來,而且向曦在陛下面前總是那副仁善單純的樣子,陛下竟那麽相信他,我看陛下進來真是瞎了眼了。”

向晚忍不住道:“陛下也許只是一時被蒙蔽了...”

陳阿郎很鐵不成鋼的看了他一眼,“你才說已經對陛下死了心,如今怎麽又為她開脫起來了?”他大逆不道的在嘴上為向晚出著氣,“依我看,什麽陛下殿下,都是一群絕情的負心人!”

向晚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他在心中天人交戰半晌,終於沒忍住,小聲問:“陛下呢?陛下近來如何了?”

陳阿郎無奈的看著他。

“你以為我為什麽說陛下也許能接你出去呢?陛下雖然沒有寬恕你,可這幾月,陛下也從未踏足過坤寧宮,向曦雖然面上不顯,但我看他心裏定然是焦躁極了,陛下不來,他怎麽為自己求得那麽多好處呢?我想,等陛下想通了關鍵,一定會接你出去的,所以你一定得保重身子,日後才能更好的服侍陛下呀。”

向晚苦笑著搖了搖頭,他依偎在陳阿郎肩上,真情流露。

“我不想繼續呆在她身邊了,即使她接我出去,我不過是繼續當一個影子,當一個贗品,當向曦踩著上位的墊腳石,陛下既然那麽喜歡向曦,那就讓她們過去好了,我何苦自找沒趣,擠在她們中間,挨兩邊算計,受兩份氣呢?”

陳阿郎訝然的看著他,試探著問:“你想...”

向晚緩慢卻又堅定的點了點頭。

“我想出宮,哪怕回蓄芳閣做我人人唾罵的伎子...不,哪怕是把我賣到暗門子裏,我也不想呆在深宮裏了。”

這座金碧輝煌的華美皇宮已經變成了囚禁他的牢籠,謝瑤卿冰冷無情的眼神就是世界上最殘忍的刑罰,一次又一次的鞭撻著他。

陳阿郎也回憶著自己尚未遭難前那一段雖然辛苦,卻自由快樂的時光,他點著頭表示認同。

“若是有的選,咱們尋常人家,有哪個想進宮呢?可是...”他憂心忡忡道,“可是這皇宮就像個吃人的貔貅,從來只有往裏進人的,哪裏見往外放人的呢?”

太監們失了根本,自然只能老死宮中,而夫侍們作為帝王所有的男人,就是死,也得死在深宮裏。

向晚怔怔的想著,只要脫離了這具肉體凡胎,自己就能去皇宮外做一縷自由自在的春風了嗎?

門外看守的太監大聲咳嗽了起來,示意陳阿郎是時候離開了。

陳阿郎輕輕拍了拍他的手,安慰他:“總會有辦法的,我去問問我認識的人,你先前幫了我那麽多,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老死冷宮。”

“實在不行...我就到乾清宮外面跪著去,我不信陛下有那麽狠心。”

......

謝瑤卿端坐乾清宮中,靜靜的觀察著掛在墻壁上的西北堪輿圖。

她看著看著,忽然將腦袋垂了下去,疲憊的打起了呼嚕,內侍看著桌案上堆積如山的奏章,沈吟片刻,終於還是於心不忍的將她搖醒了。

謝瑤卿掙紮著從短暫又不安穩的睡夢中醒來,她抹了把臉,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奏章看了起來。

西北有軍報稱斥候望見邊境線上有小股秦胡騎兵正在集結,恐怕未來幾個月裏將會犯邊作亂,這是鎮守西北邊境,負責西北邊防的守義軍將軍第一回離開謝瑤卿的指揮獨立作戰,她在行動之前惴惴不安的給謝瑤卿寫了這封軍報,希望得到曾經的西北戰神的指點。

那個身姿挺拔的黑皮內侍在她身側研墨,謝瑤卿沈吟片刻,命令道:“你替朕寫了,春日水草豐茂,不是秦胡南下大肆劫掠的時候,只需加緊操練,整頓軍備,拒敵之策,一如往昔,不過三兩股秦胡作亂,叫王鶴將軍小心提防,無需為此焦躁。”

沈默寡言的內侍一筆一劃的寫著回信,這些內侍在禦前服侍了大半年終於能寫出一把看得過去的字了。

她代替君王寫完回信,又在信紙末端蓋上謝瑤卿私章,她看著謝邀卿眼下的烏青,猶豫片刻,還是勸道:“政務雖然繁忙,陛下也得仔細自己的身子,這一個冬天,陛下還沒睡過幾個囫圇覺呢。”

謝瑤卿苦笑著搖了搖,拿過另一份奏章看了起來,“這一個冬天何時安穩過?西北大雪封山,凍死許多牲畜人口,西南又有地龍翻身,傷害性命無數,甚至一向富庶的錫州,都上折子哭起窮,眼尖的天氣回暖,煌水又發生了淩汛,這一樁樁一件件,讓朕如何能睡得著呢?”她絮絮叨叨的說完,看向那個內侍,向她點頭示意,“去把回信寄出去。”

這個內侍拿著信告退,另一個內侍匆忙小跑到她身前。

“陛下,門外向貴君求見。”

謝瑤卿沈默片刻,倦怠的揉了揉額角,揮了揮手,“說朕有要事與宋寒衣商議,讓他回去。”

她實在不想再被向曦央求著踏足坤寧宮,那座宮殿中的金銀玉器,桌椅床榻,和空氣中那抹若隱若現的甜膩香味都讓她頭疼欲裂,不得安眠。

她明白這一切都是自己的問題,與向曦無關,所以她只好千方百計的躲著向曦,躲著那座折磨人的宮殿,甚至躲避著步入後宮。

她借口與宋寒衣商議要事,但這些天她找宋寒衣商議的來來回回的就是那一件事。

“你覺得真的是向晚用的迷香,修改的父君的吉服嗎?”

她並不是一個長於後宮爭鬥的人,她在後宮裏吃盡了苦頭,以至於每每思考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就會痛不欲生,她看不出那些漂亮男人甜蜜笑容後藏著陰謀詭計,就像她看不出當時那一碗湯藥其實是索命的厲鬼。

她畏懼那些柔軟的刀劍,畏懼極了。

所以她才希望她的後宮只有溫柔 、體貼、善良、純善的男人,像向曦那樣的男人。

可如今這個希望忽然蒙上了一層血色的陰影。

她在事後審問了內務府和尚衣監所有的相關人士,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向晚,他們都向她聲淚俱下的控訴所有的糟t心事都是向晚一手操辦,與他們毫無幹系,內務府與尚衣監都是幹凈清明的衙門,是陛下受了那個蓄芳閣臟貨的蒙蔽。

所有人的證詞織成了一張天衣無縫的網。

像極了父君死後宮中所有人都一口咬定他是病死的。

謝瑤卿直覺覺得真相並非如此,所以她扯著宋寒衣,一遍又一遍的問她。

直到宋寒衣被她問的不耐煩了,沒好氣的反問她:“陛下您覺得呢?”

謝瑤卿皺著眉,無奈的嘆息著,“朕不知道呀...”

向晚的為人,她自然是清楚的,那是一只可愛又善解人意的,毛茸茸的小東西,有一點敏感的患得患失,有一點含蓄的拈酸吃醋,還帶點傻乎乎的懵懵懂懂,但他總是忠心耿耿的,所以謝瑤卿下意識的覺得他不會做出那種事。

可是,難道她要去懷疑向曦的為人嗎?

去懷疑那個在凜冬寒夜贈自己一件溫暖裘衣,救了自己性命,並在此後一次又一次,在將死之際支撐著自己從地獄中爬出來的善良的男人嗎?

那她豈不是在懷疑支撐自己一路走來的信仰?

謝瑤卿有些痛苦的捂住了眼睛,宋寒衣一邊按照禦醫的醫囑,為她點上大量的沈香,一邊安排內侍去為她熬煮安神寧心的湯藥,還不忘自顧自道:“臣倒是覺得呢,陛下不如想想這許多事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宋寒衣厭惡那個每天都在乾清宮門前哭哭啼啼的向曦,他總是含羞帶怯的引誘謝瑤卿,在她最脆弱的時候趁虛而入,貪婪的向她索取賞賜與恩典。

宋寒衣未曾見過前朝的寵君,她只能猜測所有寵君都是如此做派,但毫無疑問的是,這種做派嚴重的影響她們儀鸞司的權柄,那些儀鸞司辦死的鐵案,經他梨花帶雨的一陣哭,竟隱隱有了轉圜的餘地。

宋寒衣隱約察覺到向曦正在嘗試建立自己的勢力,屬於外戚的勢力,好與儀鸞司分庭抗禮,爭搶權柄。

可奇怪的是,他拉攏的勢力,竟然非常巧合,大多來自錫州,大多都曾與三皇女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這不得不讓宋寒衣多想,也不得不讓宋寒衣時不時的在謝瑤卿面前給向曦上點眼藥。

宋寒衣在低頭間,心思如電,飛快的思索著。

陛下開始懷疑向曦了,這很好,也許適當的時候,自己該為向晚說句話,扶持他成為代表儀鸞司利益的後宮勢力。

謝瑤卿被宋寒衣的話問的楞了一楞,事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向晚入宮後...似乎是沒有什麽事端的,他總是那麽安分守己,乖順聽話。

這些紛紛擾擾的爭端似乎都是在向曦自錫州回宮後發生的。

宋寒衣把一碗苦得讓人作嘔的湯藥遞到她嘴邊,“陛下又是從什麽開始,不得不日日喝這難喝的藥汁,否則就不得安眠的呢?”

...是從向曦大張旗鼓的搬進坤寧宮開始。

謝瑤卿蹙起眉來,謹慎的問:“你在暗示什麽?”

宋寒衣低頭請罪:“微臣不敢。”

謝瑤卿一口一口吞咽著漆黑的藥汁,想讓藥汁的苦澀刺激自己的神經,讓自己變得更清醒些。

她想,宋寒衣說的也許是對的,但也許這些事端都是因為向曦突然的回宮讓向晚起了爭風吃醋的心思。

無論謝瑤卿是如何想的,向曦打探到的消息卻足夠讓他膽戰心驚,他抓著那個偶爾能到禦前服侍的太監的衣服,瞪圓了眼睛,語氣不善的問他:“陛下果真下了那樣的命令?!”

小太監哆哆嗦嗦的,沙啞的聲音因為畏懼發著抖。

“是...貴君明鑒...陛下確實是那麽說的...”

他顫顫巍巍的補充道:“不知道宋大人跟陛下說了什麽,但是陛下最後下令,不許宮人苛待庶人向晚,還特意囑咐每天宋餐食到冷宮裏,而且...而且她還讓儀鸞司重新查吉服的事。”

向曦心亂如麻的思索起來,沒有人能扛得住儀鸞司的拷打,那些收了銀兩才站在他這邊的太監一定會為了活命背叛自己,他想到自己收到的那封密信,他將心一橫,恨恨的想,左右不剩幾個月的時間了,如今謝瑤卿已經離不開安神的湯藥了,只要早點解決了向晚,殺死謝瑤卿最後的救命稻草,即使到時東窗事發,自己也是殿下的有功之臣,殿下一定會像之前一眼,出手解救自己的。

而且...謝瑤卿早已經發了告示,招募醫術高超之人為她治療頭疾,殿下派來的幫手,應當已經在路上了。

他打定主意,必須要在儀鸞司動手前,在不驚動謝瑤卿的情況下,悄無聲息的料理了向晚。

他叫來管事太監,低聲吩咐:“去告訴內務府的人,給冷宮的餐食減去一半嗎,每兩日才能給他送一次飯...明面上按照陛下的吩咐做,到了冷宮把飯倒了就是了。”

他灰蒙蒙的眼珠不安分的亂轉著,終於,他將目光鎖定在縮在角落的陳阿郎身上,他的身上,還殘留著冷宮的酸臭味。

他忽然拔高了聲音,聲色具厲的叱罵道:“陳阿郎!誰給你的膽子,竟然敢私自去看望冷宮裏的庶人,你要藐視天威不成?!”

陳阿郎面無表情的對上他憤怒的眼睛,一言不發,冷漠的跪在了殿中,他與尋常的小太監不同,他是得到陛下恩典,留在宮中幫忙的良家子,向曦雖然恨他與向晚交往甚密,但並不敢打殺了他,只是時不時的挑三揀四,尋他些不是,無所顧忌的發洩一通。

所以陳阿郎習以為常,不以為意道:“但憑貴君處置。”

向曦給自己順了順氣,指著門外的石階,“去那邊臺階上跪三個時辰,沒我的準許,不許起來!”

陳阿郎淡淡的瞥他一眼,心道我看你能得意到幾時,他慢吞吞的挪到了一邊的臺階上,趁向曦不註意,又挪到了屋檐的陰影中,撇著嘴跪下了。

負責看守他的小太監與他相熟,不僅不揭發他,還給他通風報信,“你跪一會起來就成,貴君一會要到禦花園裏賞花去,等他走了,我請你喝茶。”

陳阿郎默不作聲的看著他,等他下文,那小太監果然吞吞吐吐的說:“我知道有點為難你,但是你能不能求求你太醫院那個相好的,讓她替我哥哥看看?”他的眼睛垂下去,傷心道,“我哥哥挨了打,再不看,就要沒命了。”

陳阿郎臉頰微微一紅,小聲反駁道:“哪裏就是我的相好的了?人家不過是心善,又得到陛下的旨意,一直我治傷罷了,人家未婚夫出身名門,你不要害人家。”

小太監與他胡攪蠻纏,“好哥哥,不管是不是你的相好,你都去求求他,救救我哥哥,以後我給你當牛做馬。”

陳阿郎見他臉上的擔憂不似作偽,而貴君的轎輦已經浩浩蕩蕩的向著禦花園去了,於是他輕聲道:“你也不必在這守著了,回去照顧你哥哥了,萬事我擔著便是了。”

小太監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飛快的跑走了,陳阿郎便倚著墻,漫無目的的發起呆來。

旁邊這座屋子好像是坤寧宮的庫房,裏面擺了不少奇珍異寶,兩個小太監正一邊嘟嘟囔囔的抱怨著,一邊不情不願的打掃衛生。

他們好像笨手笨腳的碰掉了什麽東西,裏面劈裏啪啦一陣亂響。

他們開始相互埋怨起來。

“誰讓你亂碰!這下好了,這得收拾到什麽時候去?”

“是你先亂碰的...這個藥丸子是不是放在這的?”

“你作死啊!這個藥丸子得小心保管,指不定貴君什麽時候就要用了呢?到時候若是找不到,小心咱們的腦袋!”

“什麽藥,這麽重要?難不成比太醫院的藥還管用嗎?”

聲音神神秘秘的低了下去,陳阿郎支起耳朵,斷斷續續的聽著,“是...可以假死的藥...吃了之後...七天裏和死人一樣...到時候...就又活了...你不知道貴君偷偷和...聯系...被陛下發現了...要靠這藥逃跑呢。”

陳阿郎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他們身後,二人嚇了一跳,大驚小怪的咋呼起來,陳阿郎接過他們手裏的細布,笑著說:“你們去休息吧,剩下的我來打掃。”

兩個小太監飛快的對視一眼,像看冤大頭一樣看著他,而後他們歡快的應下,小跑著去找同伴打牌玩去了。

陳阿郎目送他們走遠,蹲到地上,悄悄將那枚藥丸藏在了袖中。

他想,還是得找個大夫確定一下。

......

陳阿郎計算著太醫院當值的安排,在郭芳儀當守的那天敲開了太醫院的大門t,一個一身翠綠官服,身材頎長勻稱,面容清秀的年輕太醫迎了出來。

郭芳儀一看是他,輕車熟路的把他迎到內室,無奈的問他:“又想讓我救哪個太監?”

陳阿郎笑盈盈的看著她:“確實想讓你救一個太監,但更想讓你看看這個藥。”

郭芳儀看著他的明眸善睞,心中禁不住一陣悸動,她接過藥丸,仔細的研究了一陣,片刻後她蹙起秀氣的長眉,狐疑的問他:“看著不是毒藥,只是我看不出來它的功效,這是什麽藥?”

陳阿郎吞吞吐吐道:“似乎是假死藥,說是吃下後七天內和死人無異,七天之後又能活過來,這是真的嗎?”

郭芳儀揉著眉頭,疑慮重重道:“我並不研究這個,只是假死藥向來只是個傳說,正經太醫從來不當真,但我確實有個醫術高超,能活死人醫白骨的師姐,喜歡研究這些東西。”她看著陳阿郎緊張的臉,追問道:“你這個藥是從哪來的?若是從錫州來的,倒有幾分可信,我那個師姐如今就在錫州,她前兩年寫信給我時,就說研究出了假死藥,而且已經在好多人身上試驗過了。”

錫州?向曦來的地方,豈不正是錫州?

陳阿郎迫不及待的問:“你那個師姐,可信嗎?”

郭芳儀笑著看著他,輕輕將掌心覆在他冰涼的手背上。

“比我可信。”

陳阿郎想,那就是十分可信了。

他飛快的謝過郭芳儀,一路小跑,郭芳儀噙著溫和的笑容,目送他遠去,她回味著掌心的觸感,心想,還是那麽心急,還是那麽熱心。

冷宮的守衛正在月色下打著呼嚕,陳阿郎躡手躡腳的從墻角的洞口鉆了進去,窸窸窣窣的聲音驚擾了難以入眠的向晚,他披著單薄的衣裳,撐著一副枯瘦的身子,踉踉蹌蹌的走到了院中。

迎著月光,陳阿郎看見一張枯槁的臉,兩頰凹陷,雙目無神,向晚形銷骨立的站著,隨時隨地要倒下去一樣,陳阿郎一把扶住他,痛苦道:“你怎麽變成這副樣子了?”

向晚苦笑著:“內務府已經兩日不曾送飯來了。”

他的話越來越悲戚,“陛下果真絕情如此嗎?”

陳阿郎看著他滿臉的痛苦,當機立斷將那枚藥丸拿了出來,他一口氣說了下去。

“向晚,你聽我說,這是我從向曦庫房裏偷的,他們說這是向曦為了有朝一日能夠托身準備的假死藥,吃下後七天內如同死人,之後又會活過來,我找太醫院的郭芳儀看過了,她說這藥有幾分可信,我不知道我該不該把這事告訴你,可是我看你日日以淚洗面痛苦難言,我心裏實在難受,這藥,這藥...”

向晚坦然的從他手裏取走了藥丸,哀婉的笑起來。

“別說它事假死藥,便是真死藥,我也會吃的。”

“事到如今,我只想解脫。”

陳阿郎焦慮的跺著腳,“不行,你先別吃,我再去找別的太醫問問。”

向晚卻笑著搖了搖頭,攔住陳阿郎伸過來奪藥的手,一口將藥吞了下去,他腹中迅速翻江倒海起來,他看向陳阿郎,淡淡的笑起來。

“陳大哥,你快回去罷。”

“若來日見到陛下,請你告訴她,我不後悔。”

“我只是後悔,沒有早些遇見她。”

在她遇到向曦之前,在她經受那些痛苦之前。

向晚維持著那個釋然的微笑,伏在桌上,陷入的長久的,沒有任何起伏的長眠。

窗外悶雷隆隆,潮濕的水汽席卷過冷宮的每一個角落,快要下雨了。

陳阿郎捂著嘴,努力壓抑著低沈的哭泣聲,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冷宮,冰冷的雨水無情的砸在他的臉上身上,與淚水混在一起,一同跌落在地上。

他想,向晚,你一定要飛到皇宮之外,做一只自由而快樂的飛鳥。

不要被這吃人的皇宮拘束,不要被徒勞無功的愛情拘束,不要被那無情女子溫柔的目光拘束。

他哭著回到坤寧宮,坤寧宮裏燈火通明,向曦正執著浮塵,重重的責打兩個面熟的小太監,他兩道長眉高高豎起,滿臉怒容的斥罵道:“你們怎麽能那麽不小心!把那麽重要的藥弄丟了?!你們豈知那藥雖能讓人假死脫身,可必須得七日之內由別人餵下解藥才能死而覆生?!你們冒冒失失的將它丟了,若是不知道的人揀去吃了,豈不成了我的罪過了?!”

陳阿郎腦內猛然炸起一道驚雷,窗外電光閃閃,銀亮的電光映出他慘白的臉,他緩緩摸上嘴角,摸到一縷猩紅的血跡。

向曦似是聽到了他的聲音,笑吟吟的轉過頭,用含笑的目光看著他。

陳阿郎在他眼中看到了奸計得逞後的得意,他腦子裏一陣嗡鳴,口鼻間不斷溢出腥甜的血液來,他猛地一把擦去臉上的血跡,使出渾身的力氣掙脫開那幾個太監的責打與糾纏,他一頭紮進瓢潑的雷雨中。

向曦叫住前去追趕的太監,得意的笑著:“盡管讓他去找幫手,這藥只有一人會配,解藥也只有一人會配,便是殿下身邊的裴醫師,他就是長出翅膀來,也不可能把裴醫師請來。”

陳阿郎跪在大雨中,豆大的雨點像刀劍一樣的劈落在他身上,他胡亂擦著口鼻間的血跡,絕望的敲著太醫院的大門,他扯著嗓子,聲嘶力竭的喊著。

“郭大人!求您幫幫我!”

郭芳儀被這淒慘的聲音驚醒,整理衣衫舉著油傘打開了門扉,渾身濕透的陳阿郎撲進她的懷中,那張艷麗的臉被雨水沖刷得蒼白又脆弱,他用顫抖的手解開自己糾纏在一起的衣帶,露出身上傷痕累累的皮肉,他哭著對郭芳儀說,“郭大人,求您救救向晚,只要您救他,我什麽都可以給您。”

郭芳儀喉間一動,她飛快解下自己的外衣為他披上,低聲嗔道:“你這是做什麽?你身子本來就弱,受這樣的寒,你不想活了不成?!”

陳阿郎只是無助的重覆著:“求您了,救救向晚。”

郭芳儀為他倒了水,聽他斷斷續續的講完了過程,她本想明哲保身,不想插手後宮的爭鬥,可看著陳阿郎那雙淚漣漣的杏眼,她忽然心軟了。

“你別急,我那個師姐正在來京城的路上,我寫封信,用專門的信鴿傳給我師姐,一兩日內她就能收到。”

她想到裴令鳶那古怪的性格,她又看了看陳阿郎痛苦不堪的神情,她咬了咬牙,將陳阿郎摟在懷裏,鄭重的向他許諾。

“我一定會讓我師姐去救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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