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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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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有一雙手溫柔的覆上了她的雙眼,謝瑤卿甚至能感覺到微涼掌心上細膩的紋路,向晚的聲音就在耳側。

“陛下,請您看著我,就一會,好嗎?”

她有滿腔的怒火即將噴洩而出,可聽著這輕柔的聲音,謝瑤卿卻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於是向晚很小心的將手輕輕移開,明亮的天光漏進她的眼眸中,謝瑤卿隔著一道素白帷幔,影影綽綽看到一雙秋水一樣的眼睛,眼尾似一筆氤氳的水墨,眼下一顆恰到好處的淚痣。

這雙有安靜分明與向曦不同,可謝瑤卿卻覺得,在那個大雪紛飛的雪夜裏,那雙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眼睛,依稀就是如此。

謝瑤卿的呼吸漸漸安靜了下來,她冷靜的想,宰白鴨這樣的陋習恐怕牽扯甚多,她們須得徐徐圖之。

她冷眼看向金鑾殿上擺出慷慨赴死之狀的張良嗣,在心中冷笑起來,她恐怕巴不得自己動手殺了她,好成全她一個直忠敢諫,不畏君威的好名聲。

謝瑤卿心意一轉,她身上並非只有宰白鴨這一樁官司,奉國公與她本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當務之急,是先把她從位高權重的京兆府府尹的位子上撤下來才行。

向晚藏在錐帽裏,那一雙濕漉漉的眼睛小心翼翼的打量著謝瑤卿,她似乎已經從種燒的怒火中平息了下來,原本急促的呼吸漸漸變得沈穩而綿長,她正背光而站,垂眸沈思,因而深邃的面容便顯得越發冷峻起來了。

片刻後謝瑤卿緩緩擡起眼睛,先是看向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的向晚,她難得的勾唇笑了笑,盡可能的放輕聲音道:“方才多謝你。”

向晚那一顆惴惴不安的心終於緩緩的落了回去,他抿了抿嘴,小聲解釋道:“是...是宋大人讓奴來的。”

謝瑤卿讚同的頷首:“你t做得很好...寒衣,給他拿個椅子來。”

金鑾殿裏儀容肅穆,衣衫華貴的朝臣們很是騷亂了一會,古往今來幾千年,哪朝那代曾有男人踏足過這金碧輝煌的殿宇呢?

謝瑤卿冷臉看著議論紛紛的大臣們,眼神卻又危險的瞄向手側的佩劍,於是大臣便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閉了嘴,只敢默不作聲的用眼神與她對抗著,謝瑤卿揮了揮手,讓宋寒衣將向晚帶到角落裏去,半是譏諷半是勸解:“諸位大人們若是不想變作朕刀下的亡魂,還是眼不見為凈的好。”

向晚在角落的陰影裏坐立不安的藏著,他捂著臉,心道謝瑤卿的呼吸好熱呀。

謝瑤卿靜靜看了角落裏那個纖細綽約的身形一會,而後將心神收回,看向仍任執拗的梗著脖子的張良嗣,她輕聲笑起來,將桌案上的卷宗砸到她的胸口上:“與奉國公勾結徇私枉法,草菅人命,嚴刑逼供,收受賄賂,乃至於結黨營私欺君罔上,這一樁樁一件件,哪一個冤枉了你,事到如今,竟然擺出這樣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來!”

張良嗣臉上正義凜然的面具緩緩開裂,洩露出些慌亂了。

若謝瑤卿只是責問宰白鴨,她當然是不怕的,法不責眾,謝瑤卿若是真要追究,那全國上下幾百個州府長官恐怕都要揭竿而起了。

可若是被奉國公牽連上,那便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呀。

張良嗣的額頭上緩緩流出一滴冷汗來,她與奉國公府上來往的信件賬簿,從來都是小心謹慎,處處避諱,而且應當早就被銷毀了才是啊...儀鸞司又是從哪得到的消息呢?

謝瑤卿垂眸暗想,她們交往時自然時時避諱她人,連最親近的仆從都無從得知她們的對話,可那些被她們折磨的半死不活的男子們,那些被她們視作漂亮擺件的人,在垂死彌留之際,總想竭盡全力,聽見些什麽。

陳阿郎便聽見了許多,儀鸞司按照他給的線索按圖索驥,很快便搜到了張良嗣與奉國公密謀的信件。

而今那些書信被謝瑤卿劈頭蓋臉的扔到張良嗣的臉上,謝瑤卿聲音冷厲:“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話說?!”

那些信上寫了什麽,張良嗣心知肚明——上面寫的,是七皇女生父卑賤,行伍出身,性情殘忍暴虐,難登大雅之堂,遠不及三皇女宅心仁厚,聰穎聖明,如今禦極不過是鳩占鵲巢罷了。

張良嗣無力的張了張嘴,蒼白的辯解道:“不過是一時戲言...”

況且朝中哪一位大人不是這麽想的呢?

她急切的環視著四周,可那些平日裏與她把酒言歡,高談闊論的大人們卻心有靈犀的將頭低了下去,用死寂的沈默回應著她。

謝瑤卿面沈如水,這些義正言辭的大人們怎麽想的,謝瑤卿一清二楚,她們巴不得明天自己就被人從龍椅上趕下來,好讓她們回到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共同享受民脂民膏的好時候。

謝瑤卿深吸一口氣,眼神微動,看向角落裏的向晚,他似乎每時每刻都在一心一意的註視著自己,自己的眼神掃過去,他已經未蔔先知一樣,將眼前的紗簾掀開,露出那一雙動人的眼睛,一眨不眨,溫柔的看著自己。

他的眼神如同春水,在她焦灼的心底流淌而過。

謝瑤卿定定的看著那雙眼睛,直到向晚在她堅定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謝瑤卿終於心滿意足的收回目光,她感受著心中的安寧與平靜,心道以後上朝都把向晚帶上吧。

鐵證如山,張良嗣終於啞口無言,臉色灰敗的被儀鸞司的校尉們押了下去,餘下的朝臣們也不敢再觸她眉頭,眼觀鼻鼻觀心,只順著她的意思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謝瑤卿聽了半天廢話,不耐煩的將她們都打發走了,自己則取了京兆府衙門官員的單子來仔細研究著,向晚慢吞吞的從角落裏挪出來,接過內侍手中的茶壺為她斟上一杯香茶。

淡雅茶香縈繞在鼻尖,混雜著向晚身上點點的幽香,謝瑤卿擡眼,向晚一截藕段一樣的腕子橫在眼前,她鼻尖動了動,忍不住問:“這是什麽花制的膏子,味道倒不俗。”

向曦身上也縈繞著馥郁芳香,但她總是看見向曦往身上塗一層厚厚的香膏,初聞時有些刺鼻,事到如今,她竟有些想念那種味道了。

向晚一怔,在自己身上來回嗅了嗅,剛想解釋自己並沒有塗什麽膏脂,便聽見謝瑤卿喟嘆道:“朕記得內府那還有些為向曦準備的香膏,一會叫人給你送過去。”

向晚聽出她的言外之意,有些落寞的垂下了眼睛,他並不喜歡香膏刺鼻的味道與粘膩的觸感,但如果謝瑤卿喜歡的話...他也可以試著喜歡的。

向晚跪坐在謝瑤卿手邊,專心致志的為她添茶揉肩,謝瑤卿盯著名單看了半晌,用筆圈出一個名字,命內侍將此人召進宮來,向晚湊上去看了一眼,忍不住“咦”了一聲,謝瑤卿詫異的看向他,向晚小聲解釋:“陳芳柔...這位陳大人常來蓄芳閣呢,聽香蘭說,陳大人才學樣貌都是上等,只是不知道為什麽至今未娶,只好天天流連蓄芳閣。”

謝瑤卿挑眉,這位陳芳柔是她選出來頂替張良嗣的人,科甲出身,祖籍在西北,祖上沒出過什麽高官,傳到她娘那一代已經流落得只剩下兩頃薄田,算是半耕半讀考上的進士,而且不知道為什麽至今未婚。

謝瑤卿對臣屬的婚姻並不感興趣,但未婚的寒門仕人對她而言便是一把用著順手的劍。

不過...天天流連蓄芳閣可不是什麽好習慣,看來京兆府衙門的工作輕松得很。

不多時接了旨意的陳芳柔誠惶誠恐的進宮來了,謝瑤卿聽她請安的聲音便覺得耳熟,便撥冗從案牘中擡眼看了她一眼,向晚聽見這似曾相識的聲音,也忍不住默不作聲的打量起她來。

兩人具是一怔,這陳芳柔不是別人,正是當日在蓄芳閣中對著謝瑤卿循循善誘,諄諄教誨的好心人。

謝瑤卿禁不住輕笑出聲,初次單獨面聖的陳芳柔被她笑得心驚膽戰的,緊張得結巴起來:“陛,陛下...”

謝瑤卿換上當日的口音語調,笑著說:“愛卿不必緊張,朕還得多謝當日愛卿為朕指點迷津呢。”

陳芳柔惶恐的擡起頭來,看見冠冕下面半張熟悉的臉,陳芳柔哆嗦起來:“臣,臣不知是陛下,多,多有冒犯...”

謝瑤卿擡手打斷她的請罪,聲音在須臾間冷淡下來:“當日你好心勸我,可見你對奉國公與張良嗣的所作所為一清二楚,既如此,你身為朝廷命官,知而不報,該當何罪呢?”

陳芳柔沈默了片刻,而後艱難的從袖中取出一份奏折來,她將奏折恭敬的呈上,輕聲告罪:“非是臣知情不報,實在是臣位卑言輕,衙門裏又被張良嗣一人把持,臣縱然長出八百張嘴,也說不出她們暗中的勾當來。”

謝瑤卿一目十行的看著奏折,上面寫滿了彈劾張良嗣的話語,從墨跡來看是早就寫好的,謝瑤卿將奏折放到一邊,向晚接過來小心翼翼的整理好,謝瑤卿沈吟片刻,不容置喙的向陳芳柔說:“你既早就不齒與張良嗣同伍,相比心中自有丘壑,既如此,朕想暫時將京兆府衙門的大小事務都交給你代為處理,你意下如何?”

陳芳柔的呼吸急促起來,她一時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如何入了謝瑤卿的法眼的,謝瑤卿繼續道:“奉國公與張良嗣緣何身死族滅,你應當一清二楚才是。”

陳芳柔深吸一口氣,一伏到地,鄭重道:“是,臣自當肝腦塗地,愛民如子,不付聖恩。”

謝瑤卿輕聲糾正她:“你一路讀書科舉,應當早就清楚,你為官執政為的不是不負聖恩,是不負天下民心。”

陳芳柔逐漸明白謝瑤卿為什麽要將重任委任給自己了,她愈發感激的看著謝瑤卿,心知這位年輕的皇帝與先帝、與盛極一時的三皇女,大不相同。

謝瑤卿正滿意的看著陳芳柔,想起向晚的話,卻忽的將話鋒一轉,問道:“還有一事,你如今二十有五,怎麽還未娶夫呢?”

陳芳柔苦笑起來,扭捏了半晌方才吞吞吐吐的解釋道:“不是臣不想娶夫,實在是臣的結契樹,結不出契果來。”

在旁邊默默聽了許久的向晚一楞,忍不住看向謝瑤卿。

上天眷顧女子,每個女子在出生時便會伴生一株結契樹,結契樹與女子同生共長,結契樹長成,便意味著女子成人,可以娶夫了。

成親時取二人指尖血澆灌結契樹,若二人有情,結契樹便會結出契果來,而契果,正是男子生育的關鍵。

男子服下契果,契果便在男子體內生根,日後男子若有妻主恩愛,契果得到情愛澆灌,待t到天時地利人和之際,自然會孕育成人。

自然,女子的結契樹不會只結一次果子,所以女子娶夫納侍自是尋常,可聽說男子體內卻是只能容納一顆果子,一生也只能為一人生育,所以才要講究一個從一而終。

但還有些倒黴的女子,結契樹先天不良,無論怎麽調理,都結不出契果來,這種女子無論身世如何顯貴,往往都娶不到好姻緣,世間男子誰不想有個後代傍身呢?

看來陳大人就是那極少數結契樹先天不良的女子,向晚默不作聲的看向謝瑤卿,仔細打量著她面部深邃的輪廓與蜜糖一樣的琥珀色眼眸,他忍不住想,聽說不同結契樹結的契果味道也不相同,若是姻緣天定,那契果便會甘甜如蜜糖,若是情路坎坷,契果便會苦澀難以下咽。

不知道陛下的結契樹是什麽樣子,又會結出什麽樣契果呢...

向晚紅著臉,輕輕的晃了晃頭,而今謝瑤卿只將自己當作一個好用的替身,自己怎麽就這麽自作多情?

謝瑤卿聽了陳芳柔的訴苦,倒有些同病相憐的點了點頭,她的結契樹倒是結果,可結的卻都是些苦果。

謝瑤卿安慰了陳芳柔幾句,說了些大女子何患無夫的話,總算是沒讓陳芳柔淚灑金鑾殿,陳芳柔告退後,謝瑤卿也有些郁悶的坐在龍椅之上,她在心裏糾結,自己跟向曦明明情投意合,怎麽結出來的果子有小有澀,向曦吃一口便要吐一口,咽也咽不下去呢?

自己與向曦的情誼自然是日月可鑒,謝瑤卿忽的悚然一驚,難道自己的結契樹也有問題?

謝瑤卿看向向晚,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臉頰與耳尖都飛上了一抹紅霞,襯著雪白的皮膚,讓謝瑤卿一時失神。

謝瑤卿忽然賭氣的想,索性換個人試試,到底是自己和向曦的感情有問題,還是那顆破樹有問題。

謝瑤卿叫住向晚,面不改色的問:“你想看看朕的結契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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