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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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這張登不上臺面的朱箋最後還是被她收起來了。
天黑歇得早, 外頭還在放燈，小桃在吭哧吭哧燒熱水，姜歸虞袖子裏揣著朱箋, 登樓上了月臺。
雪山連綿, 一道迤邐的雪線貫穿東西，山腳下是他們仍在重建的大營, 工事晝夜不息，揚塵漫天, 唯有下了大雪時才堪堪看得清些。
再過些時日就要出正月了，下人裁起新式的新衣，鴉夫人偶爾上門做客, 調侃般的讓她多出去結識些男男女女, 她便打個哈哈掩蓋了去, 反覆幾回, 這話題便沒人再提了。
鴉夫人在太醫院, 聽的東西多了去了，自然知道姜歸虞和沈裕的那點爛事，她生氣了幾天，但慶幸殿下有此良機得以慧眼識人，否則就要被人家騙去了。
姜歸虞沒她想的多, 因為在這兒的日子當真舒適, 不是吃就是睡。
閑時跟孫老幾人打打葉子牌，打著打著，小桃便抱了新摘的瓜果進來, 有時傳了信就順便帶信來, 上面寫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比如宮裏誰跟誰又吵架了……誰又跟誰不清不楚了……
熟悉的字跡, 熟悉的熏香，遠隔千裏也依舊分明。
信件未拆，摸起來還挺厚，姜歸虞正想找個地方穩妥地放起來時，便聽那幾個人拖長了腔調：“郡主臉色都紅了，不會是哪個情郎……”
他們每天就這麽聚在一起喝酒聊天，調笑了陣，她扯平了嘴角，兩手抱胸：“想窺探？”
“哎呀殿下冤枉，末將豈敢僭越？”
孫老拎了壇羊羔酒過來，給每個人滿上，笑瞇瞇的：“又聊什麽呢？”
姜歸虞冷著臉，沒人敢應聲，半晌才有人道：“話話家常呢，老將軍，你也來啊。”
他倒酒倒得到處都是，興趣盎然：“先聽聽，你們繼續，繼續。”
羊羔酒是他年前便釀起來的，奶味醇香四溢，姜歸虞抿了一口，說道：“馬上大營重築好了，便盡早投入使用，不可浪費時間。”
“是。”中年將軍神色嚴肅，不茍言笑，做出思考的模樣，“末將以為，三公主出降時說不定會經過咱們這兒，不妨再清理出一條便於車隊行走的道路，您覺得呢？”
她瞥一眼路輿圖，想了想。
自從知道了明素將被嫁往北狄的消息後，那道原本要遞給陛下的折子遲遲沒有寫完，仿佛遞去了便會加速明素和親的進程，她不忍心如此。
而且就算嫁不也是該狄人嫁公主過來嗎？怎就非得是明素……果然陛下的心思她猜不透。
逶迤曲折的路線，不加快速度便要行上足足二十日，再加上公主級別的陪嫁等物，興許二十日都不夠用。
她手指摩挲著路輿圖，在尚京二字上蹭了又蹭，終道：“那便聽忠武將軍的，修路吧。”
“是！末將速速安排，一日內呈上部署安排，三日內便著人開路。”
五十歲的忠武將軍格外盡職盡責，這便告辭去安排人手了。
開路的確有必要，北地與南下城市交流不多，大路未曾精修過，只有一條荒廢數十年沒修整過的蹕路。
去年商秋，她從尚京歸家時走過一次，經過七霞關，關外的雜草雖然已經被修整過，但之前無人經過蹕路時，雜草竄得比墳頭草都高。
王爺嫌麻煩，故而一直都沒修路，而姜歸虞來去的次數多了便能體會出不便，回來時路上車隊走得磕磕絆絆，把她折騰死了。
修路還可便於鹽鐵事宜，有利無一害。
所以就算明素出降時不經過七霞關，她也要動工。
“又沒打仗，別這麽死氣沈沈嘛，大家多喝點啊。”
孫老將軍熱衷給人倒酒，盡管他倒得哪裏都是。
除了酒盞，其他地方都是酒，幸好他沒倒在路輿圖上。
姜歸虞拿了抹布，勸道：“少喝些，對身子不好，而且白日可不能醉酒。”
“知道啦。”他撓頭，“喝不醉人的，您試試。”
一盞滿得快溢出來的羊羔酒被他顫顫巍巍地舉起來，銀制的酒盞邊緣“邦”得一聲磕在她的唇上，當即痛得呲牙，伏倒在大桌上。
“啊啊啊啊，老夫不是故意的，您還好麽！還有氣兒麽！”
孫老大驚失色，忙去扶她，底下一起嘮嗑的幾人也忙不疊地湊過來，嘰嘰喳喳地叫著殿下殿下。
姜歸虞捂著嘴巴撐起身子，苦笑：“您要把我牙都磕了，不過……”她回味了一番口中的餘味，“羊羔酒煞是香甜。”
乳白色的酒液較特殊，乃羊奶所釀，卻毫無腥臊氣，反而甘甜濃郁，足見釀酒者之功力。
孫老將軍兩眼一翻，直被她誇得魂歸天外。
他飄飄然道：“不愧是郡主，眼光就是毒辣，識貨！馬上給您送去二十桶，保管喝到年頭！”
姜歸虞臉上笑嘻嘻的，然而心裏卻在想另一件事兒。
——這麽多羊羔酒，可以存放起來，留著以後與他對酌。
似乎還未見過任孤羅喝酒的樣子，羊羔酒這麽甜，他應該會喜歡。
“好。”她點頭，“多謝孫將軍。”
孫老將軍樂得見牙不見眼，放聲大笑，絲毫看不出耳順之年的影子。
姜歸虞回到王府不久，太陽尚未西落，便有二十桶羊羔酒送來，桶桶都得用車裝。
她指使仆役將酒運去地窖，安排完後便匆匆找了個無人之地，拆開在袖中藏匿多時的信。
依舊是他的字跡，簡略記載著他那頭的情況。
上頭寫著狄疆的使臣預計六月到京，求娶明素，來時勢必要經過北地，要她多加防備。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幾乎沒用到多少筆墨。
但她橫豎看了又看，然後才收回去。
那張朱箋該找個時候寄給他了。
路遙天寒，姜歸虞總覺得比起遞送，親自交給對方更顯得寓意美好。
可她寫的那三句話實在不是什麽美好之詞。
晚間吃飯時，姜歸虞忽而心生一計。
今日又吃羊肉，小桃剛擺上盤，她突然考校：“小桃，你可記得咱們與多蒙部落有何交集？”
小桃楞了楞，都不用回想便脫口而出：“記得的，多蒙部落是王帳所在之地，王爺殉身後t才達成停戰協議，但周邊部落依舊死性不改……”
“記得便可。”她點點頭，心裏盤算著該如何寫奏折。
有夕雲在時，夕雲尚可找人幫她繕上一繕，但如今只有自己了，便只能自己琢磨著寫。
姜歸虞只知道不能在奏折上寫“十年生死兩茫茫五年生死一茫茫”這種顛三倒四之語。
她可以先起草，再與大家一同修改，但費時過多，跟他們磨蹭勢必沒有結果。
躊躇了好一會兒才下筆，小桃在邊上無意看見，瞅見了幾個字便主動回避，也不催她用飯，而是道：“您記得趁熱用飯呀。”
“曉得了。”她頭也沒擡，專註寫字，等到寫滿意了，飯菜尚有餘溫，可食不知味，硬塞多少都味同嚼蠟。
最期待的果然還是帶羊羔酒給任孤羅，不然飯都吃不下了。
小桃不知發生何事，只見姜歸虞笑得頗為奇異。自從來了北地後她便經常笑，不過笑得兼具開懷與詭異還是第一回。
小桃看傻了，好怕她被黃皮子上身，發瘋病了。
“小桃。”她眼睛亮晶晶的，“你說，我要是跟北狄的使團一同去尚京會怎樣？”
可憐的丫鬟登時便被嚇出一身冷汗。
話都說不利索了，可她仍舊努力保持神志清醒，力爭把姜歸虞勸得聽話些。
“殿下，您別想不開啊。退一萬步講，您打算以何種身份混入使團？而且就算去了尚京，您又該以何種身份與……與公主和掌印來往？您這不是明擺著不行嘛。”小桃嗆得眼淚都要飛出來了。
不成想她淡定得很，半點不帶怕的。
她吃完最後一口飯，抱著奏折，饜足地跳下太師椅，快步上樓，樓板踩得嘎嘎響。
頭發上紮起的紅的白的玉石佩飾叮叮作響，泠然如罄，姜歸虞在旋梯夾縫處探出一頭，向小桃道：“不準把這事告訴他們。”
小桃舔了舔下唇，她還能告訴什麽呢？
專屬於下人的無奈罷了。
.
日轉星移，逐漸熱起來，雪原變成了草原，東邊的松針林泛著油綠綠的光。
北地是使團必經之地，大王專程前來謁見，但看到坐在上席的是個年輕姑娘，舉手投足間處處不如承榮王那般老練，便沒放太多尊敬。
“……原來是王爺的女兒啊，孤還以為中原沒人了，要女人當家。”他大笑，“是孤看錯了，看錯了啊。”
此言一出，平時那些大將都黑了臉。
多蒙部落的人從進境之後便屢犯不敬，但他們看在郡主沒發火的份上，生生忍住了揍人的欲-望。
可忠武將軍這回忍不了了。
他冷冷道：“我們既不缺驚才風逸的男人，也不缺才華橫溢的女人，在我們這兒，女人跟男人平起平坐，一樣能做主，自然比不得狄疆事事男人居先。”
“你——”戎王指著他，“別忘了是誰要嫁公主過來！”
“夠了將軍，若本宮沒記錯，大王連邊疆角落都沒收拾服氣，想必大抵是沒精力跟你談男人女人的。”姜歸虞說道，“嫁三公主乃中原誠意，恕本宮直言，本宮至今都未看見大王的誠意。”
她還在睡覺便被鴉夫人從床上薅起來扔到這兒，還被迫使用那個能肉麻死人的自稱，心情委實說不上好，拉著一張臉，像要吃人一般。
而且沒睡醒就要聽這幫聒噪的東西嘰嘰喳喳，活像地獄裏下了鍋新的小鬼，鬧個沒完沒了，簡直損礙視聽。
此時她兩眼仿佛噴火，戎王一時怔忪，竟是安靜下來了。
沈默良久，所有目光都對著他，他清了清嗓子，似要掩飾尷尬：“咳咳，孤並非惡意，此行前來，孤真是誠意滿滿啊！”
“誠意誠意……來人！上美男美女，上黃金——”
本就困怠的姜歸虞長嘆一口氣。
日頭漸移。
一整天接觸下來，她發現戎王除了看不起女人之外還是挺好說話的。
層層選拔的美男美女和幾千兩黃金被姜歸虞拒收了也不見他惱怒，他把成語用得亂七八糟：“昭節郡主真是個不近男色，油鹽不進，兩袖清風的善人啊。”
她道：“我謝謝你。”
戎王得此一言，真以為她在誇他。
他在她拒禮一事上能看出她三分正直，松了口氣，屏退了狄疆的閑雜人等，想要跟她單獨談談。
“殿下……”孫老和忠武將軍擔憂地看向她。
但她搖搖頭：“無礙，你們放心。”
戎王瞧他們失落而去，笑臉像大呲花：“開門見山些，孤其實有事相求。”
“何事？”
“三公主模樣如何？如果是醜人，你便跟陛下說通說通，孤還要一個長得美的，身段軟的，嗓子嬌的……像你這樣的就挺好。”
姜歸虞這才側目看向他，但見他眼露精光，似乎十分期待。
他倒是演都不演。
“可以。”她淺笑，“但你也得幫本宮一個忙。”
一番耳語，戎王臉色幾經變幻，最後一拍大-腿，爽快應下。
“如此簡單的小事，包在孤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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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些時日就要出正月了，下人裁起新式的新衣，鴉夫人偶爾上門做客, 調侃般的讓她多出去結識些男男女女, 她便打個哈哈掩蓋了去, 反覆幾回, 這話題便沒人再提了。
鴉夫人在太醫院, 聽的東西多了去了，自然知道姜歸虞和沈裕的那點爛事，她生氣了幾天，但慶幸殿下有此良機得以慧眼識人，否則就要被人家騙去了。
姜歸虞沒她想的多, 因為在這兒的日子當真舒適, 不是吃就是睡。
閑時跟孫老幾人打打葉子牌，打著打著，小桃便抱了新摘的瓜果進來, 有時傳了信就順便帶信來, 上面寫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比如宮裏誰跟誰又吵架了……誰又跟誰不清不楚了……
熟悉的字跡, 熟悉的熏香，遠隔千裏也依舊分明。
信件未拆，摸起來還挺厚，姜歸虞正想找個地方穩妥地放起來時，便聽那幾個人拖長了腔調：“郡主臉色都紅了，不會是哪個情郎……”
他們每天就這麽聚在一起喝酒聊天，調笑了陣，她扯平了嘴角，兩手抱胸：“想窺探？”
“哎呀殿下冤枉，末將豈敢僭越？”
孫老拎了壇羊羔酒過來，給每個人滿上，笑瞇瞇的：“又聊什麽呢？”
姜歸虞冷著臉，沒人敢應聲，半晌才有人道：“話話家常呢，老將軍，你也來啊。”
他倒酒倒得到處都是，興趣盎然：“先聽聽，你們繼續，繼續。”
羊羔酒是他年前便釀起來的，奶味醇香四溢，姜歸虞抿了一口，說道：“馬上大營重築好了，便盡早投入使用，不可浪費時間。”
“是。”中年將軍神色嚴肅，不茍言笑，做出思考的模樣，“末將以為，三公主出降時說不定會經過咱們這兒，不妨再清理出一條便於車隊行走的道路，您覺得呢？”
她瞥一眼路輿圖，想了想。
自從知道了明素將被嫁往北狄的消息後，那道原本要遞給陛下的折子遲遲沒有寫完，仿佛遞去了便會加速明素和親的進程，她不忍心如此。
而且就算嫁不也是該狄人嫁公主過來嗎？怎就非得是明素……果然陛下的心思她猜不透。
逶迤曲折的路線，不加快速度便要行上足足二十日，再加上公主級別的陪嫁等物，興許二十日都不夠用。
她手指摩挲著路輿圖，在尚京二字上蹭了又蹭，終道：“那便聽忠武將軍的，修路吧。”
“是！末將速速安排，一日內呈上部署安排，三日內便著人開路。”
五十歲的忠武將軍格外盡職盡責，這便告辭去安排人手了。
開路的確有必要，北地與南下城市交流不多，大路未曾精修過，只有一條荒廢數十年沒修整過的蹕路。
去年商秋，她從尚京歸家時走過一次，經過七霞關，關外的雜草雖然已經被修整過，但之前無人經過蹕路時，雜草竄得比墳頭草都高。
王爺嫌麻煩，故而一直都沒修路，而姜歸虞來去的次數多了便能體會出不便，回來時路上車隊走得磕磕絆絆，把她折騰死了。
修路還可便於鹽鐵事宜，有利無一害。
所以就算明素出降時不經過七霞關，她也要動工。
“又沒打仗，別這麽死氣沈沈嘛，大家多喝點啊。”
孫老將軍熱衷給人倒酒，盡管他倒得哪裏都是。
除了酒盞，其他地方都是酒，幸好他沒倒在路輿圖上。
姜歸虞拿了抹布，勸道：“少喝些，對身子不好，而且白日可不能醉酒。”
“知道啦。”他撓頭，“喝不醉人的，您試試。”
一盞滿得快溢出來的羊羔酒被他顫顫巍巍地舉起來，銀制的酒盞邊緣“邦”得一聲磕在她的唇上，當即痛得呲牙，伏倒在大桌上。
“啊啊啊啊，老夫不是故意的，您還好麽！還有氣兒麽！”
孫老大驚失色，忙去扶她，底下一起嘮嗑的幾人也忙不疊地湊過來，嘰嘰喳喳地叫著殿下殿下。
姜歸虞捂著嘴巴撐起身子，苦笑：“您要把我牙都磕了，不過……”她回味了一番口中的餘味，“羊羔酒煞是香甜。”
乳白色的酒液較特殊，乃羊奶所釀，卻毫無腥臊氣，反而甘甜濃郁，足見釀酒者之功力。
孫老將軍兩眼一翻，直被她誇得魂歸天外。
他飄飄然道：“不愧是郡主，眼光就是毒辣，識貨！馬上給您送去二十桶，保管喝到年頭！”
姜歸虞臉上笑嘻嘻的，然而心裏卻在想另一件事兒。
——這麽多羊羔酒，可以存放起來，留著以後與他對酌。
似乎還未見過任孤羅喝酒的樣子，羊羔酒這麽甜，他應該會喜歡。
“好。”她點頭，“多謝孫將軍。”
孫老將軍樂得見牙不見眼，放聲大笑，絲毫看不出耳順之年的影子。
姜歸虞回到王府不久，太陽尚未西落，便有二十桶羊羔酒送來，桶桶都得用車裝。
她指使仆役將酒運去地窖，安排完後便匆匆找了個無人之地，拆開在袖中藏匿多時的信。
依舊是他的字跡，簡略記載著他那頭的情況。
上頭寫著狄疆的使臣預計六月到京，求娶明素，來時勢必要經過北地，要她多加防備。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幾乎沒用到多少筆墨。
但她橫豎看了又看，然後才收回去。
那張朱箋該找個時候寄給他了。
路遙天寒，姜歸虞總覺得比起遞送，親自交給對方更顯得寓意美好。
可她寫的那三句話實在不是什麽美好之詞。
晚間吃飯時，姜歸虞忽而心生一計。
今日又吃羊肉，小桃剛擺上盤，她突然考校：“小桃，你可記得咱們與多蒙部落有何交集？”
小桃楞了楞，都不用回想便脫口而出：“記得的，多蒙部落是王帳所在之地，王爺殉身後t才達成停戰協議，但周邊部落依舊死性不改……”
“記得便可。”她點點頭，心裏盤算著該如何寫奏折。
有夕雲在時，夕雲尚可找人幫她繕上一繕，但如今只有自己了，便只能自己琢磨著寫。
姜歸虞只知道不能在奏折上寫“十年生死兩茫茫五年生死一茫茫”這種顛三倒四之語。
她可以先起草，再與大家一同修改，但費時過多，跟他們磨蹭勢必沒有結果。
躊躇了好一會兒才下筆，小桃在邊上無意看見，瞅見了幾個字便主動回避，也不催她用飯，而是道：“您記得趁熱用飯呀。”
“曉得了。”她頭也沒擡，專註寫字，等到寫滿意了，飯菜尚有餘溫，可食不知味，硬塞多少都味同嚼蠟。
最期待的果然還是帶羊羔酒給任孤羅，不然飯都吃不下了。
小桃不知發生何事，只見姜歸虞笑得頗為奇異。自從來了北地後她便經常笑，不過笑得兼具開懷與詭異還是第一回。
小桃看傻了，好怕她被黃皮子上身，發瘋病了。
“小桃。”她眼睛亮晶晶的，“你說，我要是跟北狄的使團一同去尚京會怎樣？”
可憐的丫鬟登時便被嚇出一身冷汗。
話都說不利索了，可她仍舊努力保持神志清醒，力爭把姜歸虞勸得聽話些。
“殿下，您別想不開啊。退一萬步講，您打算以何種身份混入使團？而且就算去了尚京，您又該以何種身份與……與公主和掌印來往？您這不是明擺著不行嘛。”小桃嗆得眼淚都要飛出來了。
不成想她淡定得很，半點不帶怕的。
她吃完最後一口飯，抱著奏折，饜足地跳下太師椅，快步上樓，樓板踩得嘎嘎響。
頭發上紮起的紅的白的玉石佩飾叮叮作響，泠然如罄，姜歸虞在旋梯夾縫處探出一頭，向小桃道：“不準把這事告訴他們。”
小桃舔了舔下唇，她還能告訴什麽呢？
專屬於下人的無奈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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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轉星移，逐漸熱起來，雪原變成了草原，東邊的松針林泛著油綠綠的光。
北地是使團必經之地，大王專程前來謁見，但看到坐在上席的是個年輕姑娘，舉手投足間處處不如承榮王那般老練，便沒放太多尊敬。
“……原來是王爺的女兒啊，孤還以為中原沒人了，要女人當家。”他大笑，“是孤看錯了，看錯了啊。”
此言一出，平時那些大將都黑了臉。
多蒙部落的人從進境之後便屢犯不敬，但他們看在郡主沒發火的份上，生生忍住了揍人的欲-望。
可忠武將軍這回忍不了了。
他冷冷道：“我們既不缺驚才風逸的男人，也不缺才華橫溢的女人，在我們這兒，女人跟男人平起平坐，一樣能做主，自然比不得狄疆事事男人居先。”
“你——”戎王指著他，“別忘了是誰要嫁公主過來！”
“夠了將軍，若本宮沒記錯，大王連邊疆角落都沒收拾服氣，想必大抵是沒精力跟你談男人女人的。”姜歸虞說道，“嫁三公主乃中原誠意，恕本宮直言，本宮至今都未看見大王的誠意。”
她還在睡覺便被鴉夫人從床上薅起來扔到這兒，還被迫使用那個能肉麻死人的自稱，心情委實說不上好，拉著一張臉，像要吃人一般。
而且沒睡醒就要聽這幫聒噪的東西嘰嘰喳喳，活像地獄裏下了鍋新的小鬼，鬧個沒完沒了，簡直損礙視聽。
此時她兩眼仿佛噴火，戎王一時怔忪，竟是安靜下來了。
沈默良久，所有目光都對著他，他清了清嗓子，似要掩飾尷尬：“咳咳，孤並非惡意，此行前來，孤真是誠意滿滿啊！”
“誠意誠意……來人！上美男美女，上黃金——”
本就困怠的姜歸虞長嘆一口氣。
日頭漸移。
一整天接觸下來，她發現戎王除了看不起女人之外還是挺好說話的。
層層選拔的美男美女和幾千兩黃金被姜歸虞拒收了也不見他惱怒，他把成語用得亂七八糟：“昭節郡主真是個不近男色，油鹽不進，兩袖清風的善人啊。”
她道：“我謝謝你。”
戎王得此一言，真以為她在誇他。
他在她拒禮一事上能看出她三分正直，松了口氣，屏退了狄疆的閑雜人等，想要跟她單獨談談。
“殿下……”孫老和忠武將軍擔憂地看向她。
但她搖搖頭：“無礙，你們放心。”
戎王瞧他們失落而去，笑臉像大呲花：“開門見山些，孤其實有事相求。”
“何事？”
“三公主模樣如何？如果是醜人，你便跟陛下說通說通，孤還要一個長得美的，身段軟的，嗓子嬌的……像你這樣的就挺好。”
姜歸虞這才側目看向他，但見他眼露精光，似乎十分期待。
他倒是演都不演。
“可以。”她淺笑，“但你也得幫本宮一個忙。”
一番耳語，戎王臉色幾經變幻，最後一拍大-腿，爽快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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