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關燈
小
中
大
第四十三章
當真沒有半點郡主該有的模樣, 反而像是哪個鄉間剛插秧摸魚完的農女，拎著大包小包，跑得比誰都快。
額頭上的血混雜了雨水, 半邊臉都是血紅的, 然而笑意嫣然，與滿身淩亂格格不入。
活蹦鮮跳, 一點不像受傷的模樣。
說不疼是假的，但痛感實在不足掛齒。
馬車換到轎輦, 她抱好了燒餅，神秘兮兮湊近了，與他道：“你就不覺得有些好事兒的看見了又瞎傳咱們交情匪淺嗎？”
上回已被夕雲抓到把柄了, 再讓她摸清點別的還得了？
“傳了又如何, 咱家多的是讓他們閉嘴的法子。”任孤羅不以為然, “那醉漢, 咱家讓他們好好照顧。”
她眨眨眼, 心覺他這“照顧”怕不是往死裏照顧。
提起醉漢，她便氣憤起來：“他光天化日之下打劫我一個良家少女！還欲行不軌，定得從嚴處罰。”
他笑了笑，卻沒做聲，片刻後才道：“乖乖治傷, 破相落疤了可就不好看了。”
“變醜才好, 這樣就沒人看我了。”她哼了聲，把紙包都塞給他：“拿不動，幫我拿拿。”
塞給他之後, 也沒管他有沒有拎上, 她便一蹦蹦下了轎輦。
任孤羅看著三五個紙包，精準地把沈裕買的蜜浮酥挑出來, 扔在一邊。
燒餅形似飛碟，長得十分詭異，她說明素點名要的，他也搞不清她們的喜好為何如此奇詭。
雖這麽想，卻仍仔細拎著，沒讓它們擠在一起。
姜歸虞與他前後腳進剖金堂，太醫已在裏面候著了，瞧見她這模樣霎時倒吸口涼氣。
“我勒個乖乖，殿下這是……”有個較為年邁的太醫猛吃一驚，“打架去了？”
鼻青臉腫的，還搞得一頭一身泥巴和汙水，臉側還有一行血，糊得眼睛也是血紅的，瘆人無比。
任孤羅說道：“不知死活，與醉漢街頭鬥毆，路人險些報官。”
街頭鬥毆四字，摁在她一個女孩兒頭上頗有些違和感。
老太醫怔在原地，與她面面相覷，難以置信地確認道：“鬥毆？殿下被打了？”
“沒有！我沒被打！是我打他！”姜歸虞像維護面子一樣，趕緊否認，“我還好好的呢，他現在已經沒法動了。”
任孤羅適時點頭：“嗯，是的。”
老太醫長大了嘴，楞了好半晌才回過神，把脫出的假牙摁回嘴裏。
當場失態，老太醫假笑差點掛不住，清了清嗓子以緩解尷尬，呵呵笑道：“年輕人，就是強勁，哈哈哈哈。”
他越笑越幹，還有後半句沒好意思講出口：打人如打雞，殺人如殺豬。
尚京的小娘子，估計一千人裏才能找出一個像她的，老太醫嘆為觀止，不禁囑咐：“您悠著點吧，打傷了還可救治，打殘了那就……”
那就跟四殿下一樣了！
姜歸虞沒明白他後半句想說的，道了幾聲好，撓撓頭，又被太醫制止：“已經在流血了，再摳就好不了了。”
她這才悻悻然放下手，說道：“應該不會留疤吧？”
這時候總算知道怕了。
太醫瞇著眼，撥開她亂蓬蓬的發絲定睛細瞧，頗沒底氣：“僅需堅持用藥，應無甚大礙。”
額頭一側似乎被砸了，傷口附近和發絲間還有些瓦片的碎片，他驚異於竟有人能若無其事地頂著一頭碎片，而且還是掌印青睞的郡主殿下。
他的冷汗瞬間冒開，抖抖索索地將紗布浸泡在藥水裏，再用鑷子小心夾出來：“您忍著點。”
傷口不深，不用縫針，只用表面清理一番即可。
藥水甫一觸及傷處，姜歸虞便嘶了一聲，眉頭皺成一團，有點吃不消了：“痛。”
滿頭華發的太醫謹慎地給她擦傷，說道：“痛就是有效果了，說明它見效了，每天再塗些金瘡藥，大概不會留疤。”
這套說辭跟老長輩常說的一模一樣。
老太醫不敢大意，繼續囑咐道：“每天換藥，如果出汗了，就要把它擦凈了再換。”
他叮囑了半晌，終於把一連串的事項告知於她，而後餘光移到她破破爛爛的衣裳上。
僅是那麽一掃，便斷定姜歸虞身體上多多少少有些擦傷，他沈思了下，將紗布和各種瓶瓶罐罐收拾出來，一齊放在藥箱裏。
她以為老太醫會把藥箱給她，然而他兜了個彎兒，竟交給了任孤羅。
老太醫眉心皺得仿佛能夾死一只蒼蠅，斑白的胡須抖了抖，豎起兩指，對他說道：“傷處擦藥，一日兩次。”
老狐貍精似的人，一眼就能斷定這倆人之間必有不可說的秘密，恰好有些擦傷又是自己擦不準的，只好拿去讓他擦了。
音量不大，姜歸虞還在用手梳著頭發，渾然不知，還以為老太醫在跟自己說話，分出點心思嗯了聲：“曉得了。”
三兩下將一頭亂毛梳理完，才發現老太醫已道別退下，餘下任孤羅在側探究般的盯著她，令人莫名起了層雞皮疙瘩。
“……幹嘛看我？”她梗著脖子，唇線抿得直直的，“給我燒水，我要沐浴，然後自己擦。”
每次這種兩兩相對的時刻，腦子便跟卡了殼似的，口齒不受自己控制，講出來的話幹巴巴的。
雨水和泥水濕透了裙擺，粘在小腿皮膚上很不舒坦，她扯了扯裙裾，想翹著腿坐，但礙於禮節，不好意思這麽幹。
任孤羅看穿她所想，指了指：“西側的耳間燒了熱水。”
藥箱還在他這邊，然而姜歸虞看也不看就迅速進了耳房，全然沒記起來還有這回事。
濕衣黏答答的十分難耐，正愁沒個好時機能把它們脫掉。
西側耳房不比尋常耳房，規格整整大了一圈，裏頭設了一池溫泉，常年燒著地龍，摻了冷水便能使用了。
因著夏天，她多摻了些冷水，踩著竹制的杌子，脫了衣服便如下河游泳一般，撲通一聲跳進浴池裏了。
胳膊和膝蓋上有幾處擦傷，好在並不嚴重，堪堪破皮的程度，如今已結痂了。
就著水洗幾把臉，她摸了些澡豆，打算把全身搓幹凈。
只是肩膀似乎在打架時扭到了，難以向後反手，洗後背洗得格外費勁。
姜歸虞猶不死心，試了好幾回，非但沒洗到自己，還搞了一地的水。
不服輸，楞是要跟它杠到底，然而她扶著半邊桶沿，彎下腰去也夠不到後背。
肩膀扭到了，反手時酸脹得很，她折騰了許久都沒折騰出個究竟，打算放棄了。
水聲伴隨著她的嘀咕，滿滿的不耐煩：“怎就折不過去了……t”
沒法把全身都搓一遍，心裏總像有個疙瘩似的。
“怎麽了？”任孤羅在屏風外問道，“何物折不過去？”
姜歸虞四處找澡刷，可一無所獲，見屏風外影影綽綽閃著一個人影，立馬蹲了半身，把自己藏在池中，邊左顧右盼邊道：“胳膊好像有點扭到了，碰不到後背。”
她蹲在水裏又試了試，反而痛得呲牙咧嘴。
手裏的澡豆都化了，只好塗在後頸和兩邊肩膀，由它們慢慢滑下去。
好在身上除了已經結痂的擦傷外再無其他，可以將就著洗洗。
又添了些熱水，她伏著身在水裏找水瓢，一時間水聲泠泠，身後卻驀地響起屏風被打開的聲音。
姜歸虞機警地躲在水面下，只露-出一顆腦袋。
但見任孤羅不知何時拿了塊絲瓜絡，緩緩擡眼向她：“咱家來幫你。”
“誒，誒？！”她退至池壁，結巴道，“我自己來也行的。不，不用了。”
他好歹還穿了衣服，可她一-絲）不-掛，而且還是受傷的狀態，實在無法想象他不會乘人之危。
水面靜靜飄著木芙蓉，她抓過一朵，擋在胸-前，隨後整個頭瞬間沈了下去，水面之上便是鼻子和眼睛，正瞪著他。
白色的木芙蓉，被她拿來遮擋，但無甚作用。
任孤羅語調低沈：“沐浴完了還得擦藥，再泡下去，傷處都得泡壞了。”
池水清得一覽無餘，她糾結了會兒，便索性用後背對著他，指使起他來：“那你來幫我。”
柔順青絲在水中散開，被她順在一邊，往下是細長的脖頸，和玲瓏有致的腰身。
姜歸虞後退，直到將將觸及池邊。
沒了裙衫遮擋，此景竟顯得有幾分珍稀。
皓如凝脂的雪背，唯有肩胛骨下有一塊刺目的青紫，乃是爭打後留下的傷痕。
“你下手輕點，不許把我弄疼。”她說道。
“好。”
將澡豆化開，避開受擊後產生的青紫，均塗在背部，挾著溫熱的溫度，用水瓢緩緩將水從她肩頭淋下。
姜歸虞忍不住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
流水過處，皮膚濕亮，熱氣氤氳得人頭腦發脹。
她打了個哈欠：“今天要是沒人把我錢搶了，便還算是個好日子。”
“沈小公子拋棄了你，你也不生氣？”任孤羅說道。
他恰當地用了些力，直把她肩頭捏得活泛，她醉心於按-摩，瞇眼感慨：“討厭他，明明我深處危險，卻幫我倒忙，還在那庸狗之輩的面前大喊我的封號……”
有點身份的人都知道出門在外要低調，但沈裕在這方面的思路似乎格外清奇，從不按常理出牌。
她嘆氣：“但他給我買了蜜浮酥，我得給他還禮。”
蜜浮酥不便宜，一個能頂好幾個燒餅了。
她尚在猶豫，他臨陣脫逃，情理上說該速速斷了交情才是，但有人情拖欠著總歸不好。
看來還是得抽空到他們府上還禮，從此一刀兩斷了才好。
任孤羅舀了勺水淋在她後背，目色漸沈：“咱家替你還。”
舀水時將木芙蓉也舀了進去，水往下流動時木芙蓉便掉了下去，從肩頭一路滑至前胸。
不知剮蹭到了什麽，姜歸虞狠狠顫動了下，走了音：“你……可別搞事情啊。”
他修長白凈的手幫她擦去後背的泡沫，含了分戲謔笑意，淡淡道：“咱家自然知曉。”
她下意識揪著花瓣，它們紛紛揚揚落在水面，隨著水波和渦流迤邐旋轉，緩緩漂至玉池深處，漫開幽香些許。
姜歸虞渾身濕淋淋，忽然覺得這熱水灼人難忍。
這樣悶熱又靜悄悄的夜，她本該在郡主府裏躺著等小桃切了水果端過來才對。
現在卻毫無遮擋地在他眼前沐浴。
窗紙外透過竹林搖曳的影，漏進窗隙，月影低垂，已然是三更天了。
她順了順發絲，說道：“行了，我要換衣裳了。”
一邊緊抱著膝蓋，護著前胸，一邊轉頭去尋衣裳。
但她驚覺自己沒有換洗的裙衫，僅有的一套已在爭鬥中染了泥水，無法再穿。
“急著穿衣作甚？還未擦藥。”任孤羅將藥箱也拿了來，隨意指了個方向，“去那躺著。”
這便是要幫她上藥了。
姜歸虞瞬間石化了，頓了頓，中氣不足道：“我能自己來的。”
畢竟以這種狀態面對他人未免有些太過於……
盡管他已不是尋常的“他人”。
他稍稍欺近，指尖貼在她肩胛骨的那塊青紫上，問道：“這裏也能自己來？”
加了點力便能感到些微的痛意，她登時放棄：“不能。”
望著不遠處的圓凳，姜歸虞仍是掩著自己，粉面愈發紅了：“你轉過去，不許偷看……”
任孤羅笑笑，轉過了身。
她目光不曾挪移，緊盯著他的背影，確認他不會回頭偷看。
青絲留下一串水跡，從池沿一直到石凳旁，即使姜歸虞用毛巾盡力絞幹了，但依舊淌著水，滴在皮膚上微微發涼。
對著他揮了揮拳頭，才坐定在凳子上說道：“我好了。”
池水不算太熱，裏頭似撒過藥，泡過之後傷處消腫了些，一邊眼泡總算沒之前那麽腫了，但摸起來仍不對稱，有點滑稽。
她沒好意思問他這張臉現在看起來怎麽樣。
恢覆必然還有段時日，她摸-摸臉，垂著眼皮：“記得下手輕點。”
結結實實挨了一拳，上藥時多多少少會疼，她摳著凳邊，嘶了聲。
“打架的時候不知道痛，現在終於知道了？”任孤羅手上動作輕了些，將紗布敷在肩胛骨下方的青紫上。
水珠滾落，描摹著少女輪廓，鼻端隱隱聞見幽香，分辨不出是誰的熏香。
“不能怪我。”姜歸虞想到那醉酒大漢便火冒，兩手支在膝上，憤憤不平：“趁著酒醉便尋人不痛快，若非我是個尋常女娘，今日恐怕得交代在那。”
碰到沈裕這號膽小鬼，想不交代都難。
任孤羅重新浸-濕紗布，說道：“出門也不挑個管用的人，真不把性命放眼裏。”
“哎呀，這不是意外嘛……”她閑閑地絞著手指，小聲道，“下次就不找他玩了。”
擦完背部的淤傷，便僅剩下四肢。
不知他怎麽想的，在她翹著二郎腿觀察小腿上的傷時，忽的道了句：“轉過來，咱家給你弄。”
可是轉過來，前面不就沒了遮擋了麽？
她強烈要求自己上藥。
他也不作對，任由她自己解決。
上藥事小，拿著藥往腿上搓一遍便算上完了，但她以保恢覆迅速，又搓了第二遍，藥水在體表火辣辣的，不多時便冒了汗。
上過了藥，幹透後便能穿衣裳，可她沒帶換洗的裙衫，抱著浴巾僵硬道：“我沒有替換衣裳……”
沒衣裳穿，這就不好辦了。
臟的來不及洗，晾幹也要半日時間，姜歸虞緊抓著浴巾，披在肩上，一點一點地把它整理成襦裙的模樣。
身後響起一聲嘆息，似是無奈。
任孤羅說道：“那便只好穿咱家的衣裳了。”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拒絕，想說自己就算臟衣服將就將就也可以，但一看到矮櫃上那套被她團成一團，皺皺巴巴的裙衫便噤了聲。
濡濕的鬢發貼在臉側，她擡手，木然地別向耳後。
總不能不穿衣服，但那是他的啊……
姜歸虞心境如暴風席卷，過了一會兒才勉強應道：“好。”
咬字艱難，似乎下定了極大的決心。她默默把浴巾扯高了些，將自己遮蔽得更嚴實點。
雖然該看不該看的早已被他看了個幹凈，可她還在堅持著守護自己，盡管腦袋已經紅得像被煮熟了。
任孤羅取了套全新的長衫來，料式輕薄，恰是夏季所著。
她穿著並不合身，直接逶地，需得抱起一截方能行走。
不用想便知曉今天肯定回不去了，只好在這將就一晚。
絞幹了長發，她一手摟著頭發，一手撈著下擺，隨口道了句：“我睡覺了。”
旋即便踩著鞋子，拖沓地往以前睡過的屋子裏走。
“慢著。”他突然道。
姜歸虞呆楞住，側頭向他。
氣氛古怪，甚而有些焦灼，她剛出浴，卻覺得自己又要出汗了。
她擡袖，不自然地在額頭上摁了下，然後把衣擺抱得更緊了，說道：“怎麽了？”
悶熱得慌，光是吐息便帶著熱氣。可她剛剛兌的都是冷水。
但見他眸光一刻不停地鎖在她臉上，她被瞧得心生怵惕，神情略緊張t：“有事就說。”
等不到任孤羅回應，像是只為了逗她玩兒似的，她一頭霧水，片刻後總算有些預感：“你……不會又在想些奇怪的東西吧？”
她已經深谙此人的秉性，這幅樣子必然不對勁。
面面相覷。
姜歸虞嘴角抽了抽，寒毛倒起，果斷撒腿就跑。
鞋履尚帶著水汽，在木地板上留下幾串深深淺淺的印子。
她還沒跑出幾步，他長臂一撈便把她撈回來了。
“幹嘛！放開我啊啊啊——”
猶如逃竄的犯人，束小雞似的被他抓著，再被揪去某個地方，再一扔。
隨即便落在悉鋪厚毯的地面上，負傷的肩骨觸及厚毯，她驚叫出聲，手指摳著密織的蓉覃，兩腿亂踹，趕他走：“你又想幹嘛？滾開滾開。”
姜歸虞生無可戀，直覺自己在劫難逃。
任孤羅褪下外裳，說道：“滾去哪兒？”
他這話，像是在回答她的問句，又像是在單獨問她。
外裳被他隨意掛在一邊，她瞪大了美眸，仿佛見到什麽極為不端的畫面，煞是抗拒：“我負傷在身，你這是趁人之危！”
是要遭報應的！
手腳並用地往安全區域爬去，然而他卻眼疾手快地捉住了她腳踝，單手拖行。
姜歸虞指甲深深陷進蓉覃，隨著他的拖動，留下幾道破損的痕跡。
“管不住腿，那便把這腿兒打斷吧。”任孤羅在中途撇了她，拿起了墻上的拍子，輕拍了幾下試手感，“跟不對的人出門便罷了，還去了不該去的地方，你倆吃飯吃昏頭了？”
八月半的夜市魚龍混雜，稍不註意便會惹-火燒身，她當時也沒有多想，只是覺得和沈裕格外說得上話，況且他還給她帶好吃的。
正所謂想拿捏一個人，就要先拿捏住她的胃。
但沈裕就完美地做到了這一點。姜歸虞喜甜喜辣，他未經問詢便準確猜到了她的口味，而且還歪打正著地蒙對了她最愛吃的甜點。
說他不用心，她是不信的。
他處處細心，哪哪都好，唯獨膽子太小，不敢惹事，也不敢生事。
就算心上人遇到了險境，也依舊是那幅畏畏縮縮的模樣，此番舉動徹底寒了姜歸虞的心。
“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任孤羅打斷了她的遐想。
皮拍發出清脆的聲響，一想到這玩意說不定會打在她身上，她就六神無主。
她抱頭嚷嚷著反駁：“我沒昏頭！是他昏頭了！要打別打我，打他啊打他！”
錯的又不是她！
皮拍子的聲音恐怖如斯，只見過阿父用藤條把阿兄抽得嗷嗷大叫，自己卻從來沒被抽過，看起來馬上就要彌補這項缺憾了。
任孤羅逐步逼近，形同能吃人的惡鬼，下一瞬便能把她拆碎。
她手腳並用，迫切地想離他遠些，但長衫不合身，行動時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稍不留神便將衣料遮蓋下的東西給洩漏了。
皮拍子每拍一次發出悶響，姜歸虞都心裏發慌。
他說道：“手拿出來。”
語氣不容置疑。
她吞了吞口水，顫顫巍巍地伸-出一手，還未攤平，又火速縮了回去，拼命搖頭：“我不要。”
不容她抗拒，任孤羅抓起她的手便一記拍去，掌心很快就紅了。
使的力不重，但他威壓頗重，她感覺自己就快死了。
意識到自己抗拒無效，她果斷換了個戰術，迅速穩了穩心神，可憐巴巴道：“我還是個傷員……”
此話不假，姜歸虞的左眼皮還是腫的，與右眼稍有些不對稱。
咬破的嘴角塗了藥，亮晶晶的，吐詞時隱約可見口腔內珍珠似的小牙，嬌音如泣：“我都傷員了，大人你就讓讓我，就別追究我的錯處了嘛，好不好？”
按照以前的經驗，他應該特別吃她這套。
水霧浸滿了眸子，閃爍著望著他。
往下是纖長的脖頸和精致鎖骨，白皙中多了三兩道血痕，觀感格外難言，竟有絲奇異的沖動，想要傷得多些再多些。
如是貪戀外界的鳥兒，碰了一身傷後重又回到了這處樊籠，但她還渾然不覺……
任孤羅瞇了瞇眼。
“傷員？”他道，“不行，不打不長記性。”
皮拍子模樣嚇人，還有幾根鉚釘，剛剛打在掌心雖然不算特別痛，但脆響聲大，她羞得很，自己可是連阿父都舍不得打的，輪到他就各種胡來，真是又憤懣又無奈。
與此同時，心裏還有種酸溜溜又甜滋滋的感覺，說不上來，只覺攪心得很，像被塞了團絲線，不斷地拉開扯去，直搗得狂瀾沖天。
她索性鴨子坐，坐在地毯上，微微偏頭：“我已經記住了，能不能別打了……”
任孤羅獨是側目端詳起手中的皮拍，又瞥一眼墻上所懸掛著的種種物件，說了聲：“不能，你自己選吧。”
她這才察覺到暗處的墻上貌似掛了些什麽，但一看清，瞬間花容失色，眼中滿滿的恐懼：“這些都是何物？！”
有藤條，甚至還有荊條，還有長短不一的戒尺，刻有各式花紋，極為可怕。
光是看著，就感覺屁-股一陣痛意，嚇人得很。
再轉眼望向他手中的皮拍子，方覺此物與墻上的刑具頗有異曲同工之處——都是用來揍人的。
用來打手心的皮拍，邊緣鑲嵌了鉚釘樣的玩意兒，打起來酸酸痛痛的，要是打在其他地方，想必只會更酸爽。
反正她肯定不要！
姜歸虞還沒學乖，死死堅守在他的對角線上，隨著他的步伐，靈活挪動自己的陣地，說道：“你不能這麽對我……啊！”
不斷後退，卻被他脫下的外裳絆倒了，猛地跌在榻上，又飛速地爬起來。
但他逐步逼近，她已失去了繼續周旋的餘地，只好往榻上爬。
“咱家好像說過，要給你一份大禮。”任孤羅淡淡一笑，月眸透著寒光，“郡主猜猜看是什麽呢？”
她咬著牙，嬌-軀繃緊如一張弓：“反正不是先皇後的死訊。”
這件白事，他們早有商議，她於此刻重提只不過想將話題繞回正常，而不是這麽古怪的氛圍。
但姜歸虞怕是失敗了。
她聽見金屬互相碰撞的響音，清脆悅耳，這個未知物件還有音調，碰撞起來泠然有聲。
那是條皮帶似的細長東西，兩端有鎖扣，奇異的是——這是櫻花粉色的。
若能忽略它的怪異形狀，那麽這東西還是有些漂亮的。
“這是腰帶？”姜歸虞犯嘀咕，“皮制的腰帶，我也不常用啊？”
任孤羅牽唇一笑：“過來，咱家給你戴。”
她跳下榻，走了兩步，卻又有些後怕了。
不祥的預感，嗓音不禁帶了點顫意：“這究竟是做什麽用處的？”
他只道：“過來看看合不合適。”
姜歸虞猶豫了下，他能問合不合適，聽起來像是正經的……但其實她也想不出這根皮帶能有什麽不正經的用處。
“行吧。”她點點頭，試探性地過去，背對著他，微微張開兩手，倒要看看他會怎樣戴這條皮帶。
然而他並沒有把皮帶戴在她腰際，而是梏在了脖子上。
隨後是被吊住的窒息感，幾乎電光火石之間，只聞“哢噠”一聲，鎖扣便被鎖上了。
姜歸虞低頭看向這個東西。
脖頸間不輕不重的壓力，處處都在顯示著——這是個項圈。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當真沒有半點郡主該有的模樣, 反而像是哪個鄉間剛插秧摸魚完的農女，拎著大包小包，跑得比誰都快。
額頭上的血混雜了雨水, 半邊臉都是血紅的, 然而笑意嫣然，與滿身淩亂格格不入。
活蹦鮮跳, 一點不像受傷的模樣。
說不疼是假的，但痛感實在不足掛齒。
馬車換到轎輦, 她抱好了燒餅，神秘兮兮湊近了，與他道：“你就不覺得有些好事兒的看見了又瞎傳咱們交情匪淺嗎？”
上回已被夕雲抓到把柄了, 再讓她摸清點別的還得了？
“傳了又如何, 咱家多的是讓他們閉嘴的法子。”任孤羅不以為然, “那醉漢, 咱家讓他們好好照顧。”
她眨眨眼, 心覺他這“照顧”怕不是往死裏照顧。
提起醉漢，她便氣憤起來：“他光天化日之下打劫我一個良家少女！還欲行不軌，定得從嚴處罰。”
他笑了笑，卻沒做聲，片刻後才道：“乖乖治傷, 破相落疤了可就不好看了。”
“變醜才好, 這樣就沒人看我了。”她哼了聲，把紙包都塞給他：“拿不動，幫我拿拿。”
塞給他之後, 也沒管他有沒有拎上, 她便一蹦蹦下了轎輦。
任孤羅看著三五個紙包，精準地把沈裕買的蜜浮酥挑出來, 扔在一邊。
燒餅形似飛碟，長得十分詭異，她說明素點名要的，他也搞不清她們的喜好為何如此奇詭。
雖這麽想，卻仍仔細拎著，沒讓它們擠在一起。
姜歸虞與他前後腳進剖金堂，太醫已在裏面候著了，瞧見她這模樣霎時倒吸口涼氣。
“我勒個乖乖，殿下這是……”有個較為年邁的太醫猛吃一驚，“打架去了？”
鼻青臉腫的，還搞得一頭一身泥巴和汙水，臉側還有一行血，糊得眼睛也是血紅的，瘆人無比。
任孤羅說道：“不知死活，與醉漢街頭鬥毆，路人險些報官。”
街頭鬥毆四字，摁在她一個女孩兒頭上頗有些違和感。
老太醫怔在原地，與她面面相覷，難以置信地確認道：“鬥毆？殿下被打了？”
“沒有！我沒被打！是我打他！”姜歸虞像維護面子一樣，趕緊否認，“我還好好的呢，他現在已經沒法動了。”
任孤羅適時點頭：“嗯，是的。”
老太醫長大了嘴，楞了好半晌才回過神，把脫出的假牙摁回嘴裏。
當場失態，老太醫假笑差點掛不住，清了清嗓子以緩解尷尬，呵呵笑道：“年輕人，就是強勁，哈哈哈哈。”
他越笑越幹，還有後半句沒好意思講出口：打人如打雞，殺人如殺豬。
尚京的小娘子，估計一千人裏才能找出一個像她的，老太醫嘆為觀止，不禁囑咐：“您悠著點吧，打傷了還可救治，打殘了那就……”
那就跟四殿下一樣了！
姜歸虞沒明白他後半句想說的，道了幾聲好，撓撓頭，又被太醫制止：“已經在流血了，再摳就好不了了。”
她這才悻悻然放下手，說道：“應該不會留疤吧？”
這時候總算知道怕了。
太醫瞇著眼，撥開她亂蓬蓬的發絲定睛細瞧，頗沒底氣：“僅需堅持用藥，應無甚大礙。”
額頭一側似乎被砸了，傷口附近和發絲間還有些瓦片的碎片，他驚異於竟有人能若無其事地頂著一頭碎片，而且還是掌印青睞的郡主殿下。
他的冷汗瞬間冒開，抖抖索索地將紗布浸泡在藥水裏，再用鑷子小心夾出來：“您忍著點。”
傷口不深，不用縫針，只用表面清理一番即可。
藥水甫一觸及傷處，姜歸虞便嘶了一聲，眉頭皺成一團，有點吃不消了：“痛。”
滿頭華發的太醫謹慎地給她擦傷，說道：“痛就是有效果了，說明它見效了，每天再塗些金瘡藥，大概不會留疤。”
這套說辭跟老長輩常說的一模一樣。
老太醫不敢大意，繼續囑咐道：“每天換藥，如果出汗了，就要把它擦凈了再換。”
他叮囑了半晌，終於把一連串的事項告知於她，而後餘光移到她破破爛爛的衣裳上。
僅是那麽一掃，便斷定姜歸虞身體上多多少少有些擦傷，他沈思了下，將紗布和各種瓶瓶罐罐收拾出來，一齊放在藥箱裏。
她以為老太醫會把藥箱給她，然而他兜了個彎兒，竟交給了任孤羅。
老太醫眉心皺得仿佛能夾死一只蒼蠅，斑白的胡須抖了抖，豎起兩指，對他說道：“傷處擦藥，一日兩次。”
老狐貍精似的人，一眼就能斷定這倆人之間必有不可說的秘密，恰好有些擦傷又是自己擦不準的，只好拿去讓他擦了。
音量不大，姜歸虞還在用手梳著頭發，渾然不知，還以為老太醫在跟自己說話，分出點心思嗯了聲：“曉得了。”
三兩下將一頭亂毛梳理完，才發現老太醫已道別退下，餘下任孤羅在側探究般的盯著她，令人莫名起了層雞皮疙瘩。
“……幹嘛看我？”她梗著脖子，唇線抿得直直的，“給我燒水，我要沐浴，然後自己擦。”
每次這種兩兩相對的時刻，腦子便跟卡了殼似的，口齒不受自己控制，講出來的話幹巴巴的。
雨水和泥水濕透了裙擺，粘在小腿皮膚上很不舒坦，她扯了扯裙裾，想翹著腿坐，但礙於禮節，不好意思這麽幹。
任孤羅看穿她所想，指了指：“西側的耳間燒了熱水。”
藥箱還在他這邊，然而姜歸虞看也不看就迅速進了耳房，全然沒記起來還有這回事。
濕衣黏答答的十分難耐，正愁沒個好時機能把它們脫掉。
西側耳房不比尋常耳房，規格整整大了一圈，裏頭設了一池溫泉，常年燒著地龍，摻了冷水便能使用了。
因著夏天，她多摻了些冷水，踩著竹制的杌子，脫了衣服便如下河游泳一般，撲通一聲跳進浴池裏了。
胳膊和膝蓋上有幾處擦傷，好在並不嚴重，堪堪破皮的程度，如今已結痂了。
就著水洗幾把臉，她摸了些澡豆，打算把全身搓幹凈。
只是肩膀似乎在打架時扭到了，難以向後反手，洗後背洗得格外費勁。
姜歸虞猶不死心，試了好幾回，非但沒洗到自己，還搞了一地的水。
不服輸，楞是要跟它杠到底，然而她扶著半邊桶沿，彎下腰去也夠不到後背。
肩膀扭到了，反手時酸脹得很，她折騰了許久都沒折騰出個究竟，打算放棄了。
水聲伴隨著她的嘀咕，滿滿的不耐煩：“怎就折不過去了……t”
沒法把全身都搓一遍，心裏總像有個疙瘩似的。
“怎麽了？”任孤羅在屏風外問道，“何物折不過去？”
姜歸虞四處找澡刷，可一無所獲，見屏風外影影綽綽閃著一個人影，立馬蹲了半身，把自己藏在池中，邊左顧右盼邊道：“胳膊好像有點扭到了，碰不到後背。”
她蹲在水裏又試了試，反而痛得呲牙咧嘴。
手裏的澡豆都化了，只好塗在後頸和兩邊肩膀，由它們慢慢滑下去。
好在身上除了已經結痂的擦傷外再無其他，可以將就著洗洗。
又添了些熱水，她伏著身在水裏找水瓢，一時間水聲泠泠，身後卻驀地響起屏風被打開的聲音。
姜歸虞機警地躲在水面下，只露-出一顆腦袋。
但見任孤羅不知何時拿了塊絲瓜絡，緩緩擡眼向她：“咱家來幫你。”
“誒，誒？！”她退至池壁，結巴道，“我自己來也行的。不，不用了。”
他好歹還穿了衣服，可她一-絲）不-掛，而且還是受傷的狀態，實在無法想象他不會乘人之危。
水面靜靜飄著木芙蓉，她抓過一朵，擋在胸-前，隨後整個頭瞬間沈了下去，水面之上便是鼻子和眼睛，正瞪著他。
白色的木芙蓉，被她拿來遮擋，但無甚作用。
任孤羅語調低沈：“沐浴完了還得擦藥，再泡下去，傷處都得泡壞了。”
池水清得一覽無餘，她糾結了會兒，便索性用後背對著他，指使起他來：“那你來幫我。”
柔順青絲在水中散開，被她順在一邊，往下是細長的脖頸，和玲瓏有致的腰身。
姜歸虞後退，直到將將觸及池邊。
沒了裙衫遮擋，此景竟顯得有幾分珍稀。
皓如凝脂的雪背，唯有肩胛骨下有一塊刺目的青紫，乃是爭打後留下的傷痕。
“你下手輕點，不許把我弄疼。”她說道。
“好。”
將澡豆化開，避開受擊後產生的青紫，均塗在背部，挾著溫熱的溫度，用水瓢緩緩將水從她肩頭淋下。
姜歸虞忍不住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
流水過處，皮膚濕亮，熱氣氤氳得人頭腦發脹。
她打了個哈欠：“今天要是沒人把我錢搶了，便還算是個好日子。”
“沈小公子拋棄了你，你也不生氣？”任孤羅說道。
他恰當地用了些力，直把她肩頭捏得活泛，她醉心於按-摩，瞇眼感慨：“討厭他，明明我深處危險，卻幫我倒忙，還在那庸狗之輩的面前大喊我的封號……”
有點身份的人都知道出門在外要低調，但沈裕在這方面的思路似乎格外清奇，從不按常理出牌。
她嘆氣：“但他給我買了蜜浮酥，我得給他還禮。”
蜜浮酥不便宜，一個能頂好幾個燒餅了。
她尚在猶豫，他臨陣脫逃，情理上說該速速斷了交情才是，但有人情拖欠著總歸不好。
看來還是得抽空到他們府上還禮，從此一刀兩斷了才好。
任孤羅舀了勺水淋在她後背，目色漸沈：“咱家替你還。”
舀水時將木芙蓉也舀了進去，水往下流動時木芙蓉便掉了下去，從肩頭一路滑至前胸。
不知剮蹭到了什麽，姜歸虞狠狠顫動了下，走了音：“你……可別搞事情啊。”
他修長白凈的手幫她擦去後背的泡沫，含了分戲謔笑意，淡淡道：“咱家自然知曉。”
她下意識揪著花瓣，它們紛紛揚揚落在水面，隨著水波和渦流迤邐旋轉，緩緩漂至玉池深處，漫開幽香些許。
姜歸虞渾身濕淋淋，忽然覺得這熱水灼人難忍。
這樣悶熱又靜悄悄的夜，她本該在郡主府裏躺著等小桃切了水果端過來才對。
現在卻毫無遮擋地在他眼前沐浴。
窗紙外透過竹林搖曳的影，漏進窗隙，月影低垂，已然是三更天了。
她順了順發絲，說道：“行了，我要換衣裳了。”
一邊緊抱著膝蓋，護著前胸，一邊轉頭去尋衣裳。
但她驚覺自己沒有換洗的裙衫，僅有的一套已在爭鬥中染了泥水，無法再穿。
“急著穿衣作甚？還未擦藥。”任孤羅將藥箱也拿了來，隨意指了個方向，“去那躺著。”
這便是要幫她上藥了。
姜歸虞瞬間石化了，頓了頓，中氣不足道：“我能自己來的。”
畢竟以這種狀態面對他人未免有些太過於……
盡管他已不是尋常的“他人”。
他稍稍欺近，指尖貼在她肩胛骨的那塊青紫上，問道：“這裏也能自己來？”
加了點力便能感到些微的痛意，她登時放棄：“不能。”
望著不遠處的圓凳，姜歸虞仍是掩著自己，粉面愈發紅了：“你轉過去，不許偷看……”
任孤羅笑笑，轉過了身。
她目光不曾挪移，緊盯著他的背影，確認他不會回頭偷看。
青絲留下一串水跡，從池沿一直到石凳旁，即使姜歸虞用毛巾盡力絞幹了，但依舊淌著水，滴在皮膚上微微發涼。
對著他揮了揮拳頭，才坐定在凳子上說道：“我好了。”
池水不算太熱，裏頭似撒過藥，泡過之後傷處消腫了些，一邊眼泡總算沒之前那麽腫了，但摸起來仍不對稱，有點滑稽。
她沒好意思問他這張臉現在看起來怎麽樣。
恢覆必然還有段時日，她摸-摸臉，垂著眼皮：“記得下手輕點。”
結結實實挨了一拳，上藥時多多少少會疼，她摳著凳邊，嘶了聲。
“打架的時候不知道痛，現在終於知道了？”任孤羅手上動作輕了些，將紗布敷在肩胛骨下方的青紫上。
水珠滾落，描摹著少女輪廓，鼻端隱隱聞見幽香，分辨不出是誰的熏香。
“不能怪我。”姜歸虞想到那醉酒大漢便火冒，兩手支在膝上，憤憤不平：“趁著酒醉便尋人不痛快，若非我是個尋常女娘，今日恐怕得交代在那。”
碰到沈裕這號膽小鬼，想不交代都難。
任孤羅重新浸-濕紗布，說道：“出門也不挑個管用的人，真不把性命放眼裏。”
“哎呀，這不是意外嘛……”她閑閑地絞著手指，小聲道，“下次就不找他玩了。”
擦完背部的淤傷，便僅剩下四肢。
不知他怎麽想的，在她翹著二郎腿觀察小腿上的傷時，忽的道了句：“轉過來，咱家給你弄。”
可是轉過來，前面不就沒了遮擋了麽？
她強烈要求自己上藥。
他也不作對，任由她自己解決。
上藥事小，拿著藥往腿上搓一遍便算上完了，但她以保恢覆迅速，又搓了第二遍，藥水在體表火辣辣的，不多時便冒了汗。
上過了藥，幹透後便能穿衣裳，可她沒帶換洗的裙衫，抱著浴巾僵硬道：“我沒有替換衣裳……”
沒衣裳穿，這就不好辦了。
臟的來不及洗，晾幹也要半日時間，姜歸虞緊抓著浴巾，披在肩上，一點一點地把它整理成襦裙的模樣。
身後響起一聲嘆息，似是無奈。
任孤羅說道：“那便只好穿咱家的衣裳了。”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拒絕，想說自己就算臟衣服將就將就也可以，但一看到矮櫃上那套被她團成一團，皺皺巴巴的裙衫便噤了聲。
濡濕的鬢發貼在臉側，她擡手，木然地別向耳後。
總不能不穿衣服，但那是他的啊……
姜歸虞心境如暴風席卷，過了一會兒才勉強應道：“好。”
咬字艱難，似乎下定了極大的決心。她默默把浴巾扯高了些，將自己遮蔽得更嚴實點。
雖然該看不該看的早已被他看了個幹凈，可她還在堅持著守護自己，盡管腦袋已經紅得像被煮熟了。
任孤羅取了套全新的長衫來，料式輕薄，恰是夏季所著。
她穿著並不合身，直接逶地，需得抱起一截方能行走。
不用想便知曉今天肯定回不去了，只好在這將就一晚。
絞幹了長發，她一手摟著頭發，一手撈著下擺，隨口道了句：“我睡覺了。”
旋即便踩著鞋子，拖沓地往以前睡過的屋子裏走。
“慢著。”他突然道。
姜歸虞呆楞住，側頭向他。
氣氛古怪，甚而有些焦灼，她剛出浴，卻覺得自己又要出汗了。
她擡袖，不自然地在額頭上摁了下，然後把衣擺抱得更緊了，說道：“怎麽了？”
悶熱得慌，光是吐息便帶著熱氣。可她剛剛兌的都是冷水。
但見他眸光一刻不停地鎖在她臉上，她被瞧得心生怵惕，神情略緊張t：“有事就說。”
等不到任孤羅回應，像是只為了逗她玩兒似的，她一頭霧水，片刻後總算有些預感：“你……不會又在想些奇怪的東西吧？”
她已經深谙此人的秉性，這幅樣子必然不對勁。
面面相覷。
姜歸虞嘴角抽了抽，寒毛倒起，果斷撒腿就跑。
鞋履尚帶著水汽，在木地板上留下幾串深深淺淺的印子。
她還沒跑出幾步，他長臂一撈便把她撈回來了。
“幹嘛！放開我啊啊啊——”
猶如逃竄的犯人，束小雞似的被他抓著，再被揪去某個地方，再一扔。
隨即便落在悉鋪厚毯的地面上，負傷的肩骨觸及厚毯，她驚叫出聲，手指摳著密織的蓉覃，兩腿亂踹，趕他走：“你又想幹嘛？滾開滾開。”
姜歸虞生無可戀，直覺自己在劫難逃。
任孤羅褪下外裳，說道：“滾去哪兒？”
他這話，像是在回答她的問句，又像是在單獨問她。
外裳被他隨意掛在一邊，她瞪大了美眸，仿佛見到什麽極為不端的畫面，煞是抗拒：“我負傷在身，你這是趁人之危！”
是要遭報應的！
手腳並用地往安全區域爬去，然而他卻眼疾手快地捉住了她腳踝，單手拖行。
姜歸虞指甲深深陷進蓉覃，隨著他的拖動，留下幾道破損的痕跡。
“管不住腿，那便把這腿兒打斷吧。”任孤羅在中途撇了她，拿起了墻上的拍子，輕拍了幾下試手感，“跟不對的人出門便罷了，還去了不該去的地方，你倆吃飯吃昏頭了？”
八月半的夜市魚龍混雜，稍不註意便會惹-火燒身，她當時也沒有多想，只是覺得和沈裕格外說得上話，況且他還給她帶好吃的。
正所謂想拿捏一個人，就要先拿捏住她的胃。
但沈裕就完美地做到了這一點。姜歸虞喜甜喜辣，他未經問詢便準確猜到了她的口味，而且還歪打正著地蒙對了她最愛吃的甜點。
說他不用心，她是不信的。
他處處細心，哪哪都好，唯獨膽子太小，不敢惹事，也不敢生事。
就算心上人遇到了險境，也依舊是那幅畏畏縮縮的模樣，此番舉動徹底寒了姜歸虞的心。
“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任孤羅打斷了她的遐想。
皮拍發出清脆的聲響，一想到這玩意說不定會打在她身上，她就六神無主。
她抱頭嚷嚷著反駁：“我沒昏頭！是他昏頭了！要打別打我，打他啊打他！”
錯的又不是她！
皮拍子的聲音恐怖如斯，只見過阿父用藤條把阿兄抽得嗷嗷大叫，自己卻從來沒被抽過，看起來馬上就要彌補這項缺憾了。
任孤羅逐步逼近，形同能吃人的惡鬼，下一瞬便能把她拆碎。
她手腳並用，迫切地想離他遠些，但長衫不合身，行動時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稍不留神便將衣料遮蓋下的東西給洩漏了。
皮拍子每拍一次發出悶響，姜歸虞都心裏發慌。
他說道：“手拿出來。”
語氣不容置疑。
她吞了吞口水，顫顫巍巍地伸-出一手，還未攤平，又火速縮了回去，拼命搖頭：“我不要。”
不容她抗拒，任孤羅抓起她的手便一記拍去，掌心很快就紅了。
使的力不重，但他威壓頗重，她感覺自己就快死了。
意識到自己抗拒無效，她果斷換了個戰術，迅速穩了穩心神，可憐巴巴道：“我還是個傷員……”
此話不假，姜歸虞的左眼皮還是腫的，與右眼稍有些不對稱。
咬破的嘴角塗了藥，亮晶晶的，吐詞時隱約可見口腔內珍珠似的小牙，嬌音如泣：“我都傷員了，大人你就讓讓我，就別追究我的錯處了嘛，好不好？”
按照以前的經驗，他應該特別吃她這套。
水霧浸滿了眸子，閃爍著望著他。
往下是纖長的脖頸和精致鎖骨，白皙中多了三兩道血痕，觀感格外難言，竟有絲奇異的沖動，想要傷得多些再多些。
如是貪戀外界的鳥兒，碰了一身傷後重又回到了這處樊籠，但她還渾然不覺……
任孤羅瞇了瞇眼。
“傷員？”他道，“不行，不打不長記性。”
皮拍子模樣嚇人，還有幾根鉚釘，剛剛打在掌心雖然不算特別痛，但脆響聲大，她羞得很，自己可是連阿父都舍不得打的，輪到他就各種胡來，真是又憤懣又無奈。
與此同時，心裏還有種酸溜溜又甜滋滋的感覺，說不上來，只覺攪心得很，像被塞了團絲線，不斷地拉開扯去，直搗得狂瀾沖天。
她索性鴨子坐，坐在地毯上，微微偏頭：“我已經記住了，能不能別打了……”
任孤羅獨是側目端詳起手中的皮拍，又瞥一眼墻上所懸掛著的種種物件，說了聲：“不能，你自己選吧。”
她這才察覺到暗處的墻上貌似掛了些什麽，但一看清，瞬間花容失色，眼中滿滿的恐懼：“這些都是何物？！”
有藤條，甚至還有荊條，還有長短不一的戒尺，刻有各式花紋，極為可怕。
光是看著，就感覺屁-股一陣痛意，嚇人得很。
再轉眼望向他手中的皮拍子，方覺此物與墻上的刑具頗有異曲同工之處——都是用來揍人的。
用來打手心的皮拍，邊緣鑲嵌了鉚釘樣的玩意兒，打起來酸酸痛痛的，要是打在其他地方，想必只會更酸爽。
反正她肯定不要！
姜歸虞還沒學乖，死死堅守在他的對角線上，隨著他的步伐，靈活挪動自己的陣地，說道：“你不能這麽對我……啊！”
不斷後退，卻被他脫下的外裳絆倒了，猛地跌在榻上，又飛速地爬起來。
但他逐步逼近，她已失去了繼續周旋的餘地，只好往榻上爬。
“咱家好像說過，要給你一份大禮。”任孤羅淡淡一笑，月眸透著寒光，“郡主猜猜看是什麽呢？”
她咬著牙，嬌-軀繃緊如一張弓：“反正不是先皇後的死訊。”
這件白事，他們早有商議，她於此刻重提只不過想將話題繞回正常，而不是這麽古怪的氛圍。
但姜歸虞怕是失敗了。
她聽見金屬互相碰撞的響音，清脆悅耳，這個未知物件還有音調，碰撞起來泠然有聲。
那是條皮帶似的細長東西，兩端有鎖扣，奇異的是——這是櫻花粉色的。
若能忽略它的怪異形狀，那麽這東西還是有些漂亮的。
“這是腰帶？”姜歸虞犯嘀咕，“皮制的腰帶，我也不常用啊？”
任孤羅牽唇一笑：“過來，咱家給你戴。”
她跳下榻，走了兩步，卻又有些後怕了。
不祥的預感，嗓音不禁帶了點顫意：“這究竟是做什麽用處的？”
他只道：“過來看看合不合適。”
姜歸虞猶豫了下，他能問合不合適，聽起來像是正經的……但其實她也想不出這根皮帶能有什麽不正經的用處。
“行吧。”她點點頭，試探性地過去，背對著他，微微張開兩手，倒要看看他會怎樣戴這條皮帶。
然而他並沒有把皮帶戴在她腰際，而是梏在了脖子上。
隨後是被吊住的窒息感，幾乎電光火石之間，只聞“哢噠”一聲，鎖扣便被鎖上了。
姜歸虞低頭看向這個東西。
脖頸間不輕不重的壓力，處處都在顯示著——這是個項圈。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