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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 番外江南篇(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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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番外江南篇(7)

◎為其所愛,永結同心◎

上山的路上, 允炳變得十分沈默。

顧慕溪在旁邊跟著他,發現他心情好像很不好,臉色也不好, 比起過來的時候更糟糕了。

她在旁邊忍了許久, 還是上前問道:“那個……你不是要找孟先生嗎,怎麽找到人了,還是不開心啊?”

允炳沒有說話,也沒有看她, 繼續朝前走著。

顧慕溪在心裏翻了個白眼, 想到這人身份應該不簡單,又把罵人的話憋回去。

“你也是京城來的?”顧慕溪探頭看他,“我聽你管嬸母叫姑母,是不是我們也應該喊你世子爺?”

見允炳不說話, 顧慕溪又道:“或者,喊你殿下?”

允炳突然停下腳步。

顧慕溪被嚇了一跳,看見他轉頭看著自己, 冷冰冰說道:“你話很多。”

允炳面無表情說著, 眼神陰沈。

顧慕溪卻完全不怕, 反而笑起來:“看來被我說對了。”

允炳沒有理她,繼續朝著山上走去,身後的尾巴卻一直嘰嘰喳喳地跟著他。

“剛才上山的時候,幫我們趕馬車的小侍衛呢?怎麽一直沒看見他?”

顧慕溪看了看允炳的腰間, 並沒有掛著之前的那把佩劍:“他自己下山了嗎?不繼續保護你了?”

聽著小姑娘說個沒完,許久之後,允炳嘆了口氣, 終於停下腳步。

顧慕溪一楞, 剛要上前問他怎麽了, 忽然聽見允炳喊了一聲:“阿奇。”

侍衛應聲出現,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正跪在允炳身邊行禮。

允炳垂眸看著他,又側頭看向已經楞住的顧慕溪。

“主子有何吩咐?”

允炳掃了眼身後的人,冷聲道:“看住她。”

“離我遠些。”

顧慕溪一頭霧水,瞪大眼睛看見允炳說完,徑自朝前走了,她正要追上去質問,就被阿奇攔住了。

“不是,他有病吧?”顧慕溪幹脆拉著阿奇,“他這人怎麽這樣啊?皇室的人就了不起啊?就能不講理啊?”

看著顧慕溪氣得小臉通紅,張牙舞爪著要去找允炳,阿奇張開雙臂攔著她,但又礙於身份,不好將人直接按住,只能安撫她。

“姑娘,我家主子心情不好,實在抱歉……”

“心情不好?”顧慕溪被氣笑了,“他要找孟先生,現在人也找到了,還心情不好什麽?”

說著,她點了點頭:“不會因為我吧?就因為我一直跟著他?”

看見顧慕溪越說越生氣,阿奇手忙腳亂地安撫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家主子他……”

阿奇想了半天,想到允炳剛才遇見大長公主和太傅的場景,只能說道:“主子他只是、太久沒見到孟先生了,所以才……”

他越說越心虛,看見顧慕溪瞇起眼睛,顯然並不相信他說的話。

“罷了,我懶得和他計較。”

顧慕溪轉過身,朝著上山的路走去:“反正我也將他帶來了,對他已經仁至義盡,以後別讓我再見到他!”

上山的路早就不見允炳的影子,阿奇看見顧慕溪氣鼓鼓地朝前走去,連忙在後面跟上。

此處距離山頂已經很近了,山頂的春花開得爛漫,春意盎然。

允炳走在一片春色裏,心情一點都不美麗。

他不明白,自己從京城跑了這麽遠來到無錫,到底是為了什麽?

為了見他姑母?

剛才已經見到了,他並沒有覺得自己很開心,反倒有些郁悶。

他知道這些年姑母在無錫過得很好,特別是和孟煜在一起,認識了很多書院的人,日子過得很開心。

哪怕沒有他在。

允炳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麽心情,他不想待在宮裏,宮裏的日子無趣一成不變,除了批不完的奏折,就只有朝堂上各懷心思的老滑頭們。

可是,如今他來到無錫,也沒有改變什麽。

這裏沒有人需要他,也沒有人記掛他。

他還是一個人。

允炳一腳踢到腳下的石子,石子咕嚕嚕地滾遠了,落入樹下的花叢裏,不見了蹤影。

樹下的花叢裏開滿粉白色的春花,隨風搖擺的時候,仿佛在朝他歡快地揮動著雙手。

心裏煩躁得厲害,允炳看著這些花,越發感覺礙眼。

憑什麽花都比他開心?

他彎下腰,想去扯掉這些小花。

還沒碰到搖擺的花枝,其中最燦爛的一朵小粉花,忽然被一只小胖手摘走了。

允炳一楞,頓時擡起頭,看見小粉花被一只小胖手攥在手裏,正隨風搖著。

小胖手的主人是一個還沒有半人高的小女孩,她頭上紮著兩個小丸子,正歪著腦袋看著允炳。

小女孩圓鼓鼓的白嫩小臉泛著紅暈,似乎是因為熱的,額頭上的碎發都被打濕了。

見允炳站在原地不動,一直盯著自己,小女孩眨了眨眼睛,忽然朝允炳伸出手:

“要花花嗎?”

她搖了搖手裏的花,靦腆地笑起來:“好看的,給你。”

小花被塞進允炳手裏,允炳還沒反應過來,小女孩已經轉身跑走了。

轉眼間,開遍爛漫春花的樹下,只剩下花叢前的一道身影。

允炳慢慢直起身,看著小女孩朝著不遠處跑去,小路上走過來一名婦人,俯身接住跑過去的小女孩。

小女孩撲進夫人懷裏,婦人蹲下身掏出手帕,給小女孩擦著額頭上的汗,小女孩興高采烈地和她說著什麽,最後指向允炳的方向。

婦人應聲看過來,正好和樹下的允炳對視。

允炳不認識那婦人,婦人也是如此。

似乎猶豫半晌,婦人才領著小女孩走過來。

“你是誰家的公子呀?”

婦人看著對方面生,有些畏懼似的,下意識離他幾步遠:“還是書院的學生?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允炳上下打量對方,見這婦人容貌柔美,身材纖細,看上去很年輕,和她姑母差不多,只是衣著更加樸素簡單。

估計是書院先生家的夫人。

允炳沒開口說話,婦人反倒有些緊張,她拉緊身邊的小女孩,下意識朝後退了兩步。

看出婦人害怕自己,允炳沒有再上前,心裏越發郁悶。

低下頭,瞧見手裏隨風搖擺的小粉花,一時間更是五味雜陳。

自己已經讓人厭煩到這種程度了嗎?

“母親!妹妹!”

小路上突然傳來喊聲,小女孩晃了晃婦人牽著她的手,提醒她道:“是哥哥。”

聽見聲音,婦人也回過神,回頭看了一眼。

她看清小路上跑過來的人,便局促地朝允炳簡單行禮,領著身旁的小女孩朝著來時的路走去。

小路上走來一道頎長人影,似乎也在尋找母女二人,直到看見婦人領著小女孩出現,立即大步走上前。

允炳站在遠處瞧著,走過來的男子身量與他差不多,年紀也相仿,看樣子是婦人的兒子……

兒子嗎?

允炳有些不確定,這婦人看著……怎麽也不像是有兩個孩子的母親。

更何況,其中一個還和他年紀差不多。

他看見男子走上前,不知道和婦人說了什麽,小女孩一直抓著他的衣袍,徑自撕扯著玩。

男子也不惱,俯下身抱起小女孩,繼續和婦人說著話,任由小女孩又去摸他的臉,神色淡然平和。

允炳看了一會兒,覺得沒什麽意思,轉身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準備繼續上山。

他要去找她姑母,那是他的親人。

還沒走幾步,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從小路上出現。

顧慕溪的腮幫子鼓鼓的,好像還在生氣,腳步走得也快。

侍衛阿奇跟在旁邊,撓著頭有些為難,無意間正好看見小路上的允炳。

“主子!”

顧慕溪應聲回頭,也看見允炳站在小路上,二人對視一眼,允炳剛要上前去,顧慕溪轉身就走,像是沒看見他一樣。

“顧慕溪。”

聽見他喊自己,顧慕溪氣得轉頭瞪他,直接吼道:“幹什麽!我認識你嗎?”

允炳被吼得一楞,一時間不知道做什麽反應。

怎麽一會兒不見……火氣這麽大?

允炳覺得自己沒做錯什麽,於是也沒想太多,朝她拍了下懷裏的東西:“發簪你不要了?”

見這人把自己扔下,竟然還敢威脅自己,顧慕溪恨不得直接咬死他。

“我不要了!給你了!行了吧!”

顧慕溪說完,頭也不回擡腳就走,允炳一見,連忙上前拉住她。

“怎麽了?”允炳緩和下來語氣,“我又沒說不給你。”

顧慕溪被他拉住手腕,掙紮幾下沒掙紮開,幹脆不動了,朝他伸手:“把東西還給我。”

允炳果真擡起手,不過,被放進她手心裏的是一朵小花。

一朵粉白色的小花。

顧慕溪看得一楞:“這……這是什麽?”

允炳垂著眼眸,低聲道:“有人給的,送你了。”

顧慕溪翻了個白眼,“切”了一聲:“我要的是發簪,我的發簪!還、給、我!”

允炳沒動,依舊拉著她的手腕,眼眸深沈地看向她。

顧慕溪被他看得不自在,仰起下巴故作強硬道:“人帶你找了,書院也帶你走了,你還想怎麽樣啊?”

顧慕溪皺起眉頭,神色有些不耐煩,允炳盯著她半晌——

忽然覺得,這張臉和他母後一點也不像。

之前似乎是他的錯覺。

失落感再次席卷而來,如浪潮一般淹沒頭頂。

允炳徹底死心,剛要去取懷裏的發簪,忽然聽見身後響起一道猶豫的聲音:

“溪溪?”

熟悉的溫和聲音入耳,顧慕溪立即擡起頭,朝著允炳身後望去。

一道頎長身影站在樹下,他懷裏抱著一個小女孩,正望向顧慕溪和允炳,向來沒什麽表情的臉上,難得浮現些許錯愕的神情。

顧慕溪回過神,連忙掙開允炳的手,她手裏的花也掉落在了地上。

允炳盯著那朵花,聽見腳步聲響起,是顧慕溪跑過去了,有些驚喜地喊道:

“元瀚!”

顧慕溪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徐元瀚。

自從上一次分別,他們已經一年多沒見面了。

前年她回京城之前,還特意告訴過徐元瀚,今年春天自己會回老宅祭祖,到時候或許能回來看他。

後來,那年等她回到京城,不久就聽到徐元瀚再次啟程前去西南的消息,她當時心裏還有些失落,以為二人今年會見不到了,沒想到……

徐元瀚抱著小妹,看著滿眼驚喜的顧慕溪,朝她微微笑道:“什麽時候回來的?”

顧慕溪笑得開心:“昨日晚上。”

徐元瀚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反倒是懷裏的小妹拍著巴掌,朝著顧慕溪喊道:“溪、溪姐!”

顧慕溪看著小家夥揮舞著小手,也覺得很可愛,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臉:“二寶長大好多,越來越像林嬸母了。”

二寶在他懷裏掙紮起來,徐元瀚只得將她放下,小家夥腳一沾地,立即抱住顧慕溪的小腿,顧慕溪抱不動她,只能俯下身笑著摸摸她的頭。

“徐叔叔和林嬸母都來了嗎?他們身體如何?”

徐元瀚淡淡點頭:“還好。”

“你呢?去西南還順利嗎?”

“順利。”

“我之前聽父親說,你去年鄉試中了解元,今年要進京參加會試,準備得如何了?”

提到此事,徐元瀚沒說話,眼眸平靜看不出情緒。

顧慕溪看在眼裏,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在白馬書院裏,徐元瀚一直都是書院裏的第一名,無論何時考試,他永遠都能拔得頭籌,從來沒有過意外。

作為徐家獨苗、徐老太爺重點培養的讀書胚子,徐元瀚在讀書上的確有與生俱來的天賦,從小別的孩子玩耍嬉鬧,他捧著書本看得入迷,過目不忘,七歲時就能熟背四書五經,徐老太爺為此高興得不得了。

書院裏的先生們都說徐元瀚聰慧,向來讚不絕口,就連寡言少語、鮮少評價人的孟煜,都在提起徐元瀚的時候,給出了“可造之材”的極高評價。

去年鄉試,徐元瀚直接中了解元,徐嘉良樂得大擺三天宴席,喜事都傳到京城去了。

顧慕溪走近兩步,壓低聲音道:“元瀚,你好好準備會試,要是能進殿試,你就能來京城做官了。我父親說,等你入了翰林院,他會幫你的。”

徐元瀚默默聽著,見顧慕溪朝他狡黠地眨著眼睛,眼睛亮得不像話。

他扯起嘴角,笑意卻不達眼底:“你想我去京城做官嗎?”

顧慕溪點了點頭:“是呀,等你到了京城,我們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她悄悄拉住徐元瀚的手,微微搖了幾下。

“以後,再也不會分開了。”

她說得很輕,卻極其清晰地落入徐元瀚耳中。

他看著顧慕溪拉住自己的小手,心頭似乎微動,他緩緩反握住她的手,攥在手心裏。

本來已經到嘴邊的話,被他再次收回去,最後只剩下一句:

“好。”

二人站在一處,身邊風拂葉聲,窸窸窣窣傳入耳中,爛漫的春花迎風綻放著。

空氣裏都是春日甜美的味道。

顧慕溪看著他,忽然神色一頓,連忙低下頭看了一圈。

“二寶去哪兒了?”

沒看見小家夥的身影,顧慕溪明顯有些著急,徐元瀚沒什麽表情,擡頭看向顧慕溪身後的不遠處。

顧慕溪順著他的目光回頭,瞧見站在路邊的人正黑著臉,盯著纏在腳下的小家夥。

二寶站在允炳腳下,拉著他的衣袍不松手,時不時咯咯笑起來,允炳默默盯著她,似乎渾身格外僵硬。

“沒想到,二寶竟然喜歡和他玩。”

看見顧慕溪嘴角的笑意,徐元瀚眉頭蹙了下,心裏莫名不太舒服:“他是誰?”

“一個腦子不太正常的……”顧慕溪猶豫了下,“世家公子哥?”

她聳了聳肩膀,攤開手道:“我也不太清楚,剛才在半山腰,我聽他喊大長公主叫姑母,想來他應該是皇室的人吧。”

說著,顧慕溪把昨晚和今早的事,盡數將給徐元瀚聽,徐元瀚眉頭蹙起來,並沒有回答她的話。

“……後來,他要來找孟先生,我們就一起結伴上山了。”

顧慕溪回過頭,發現徐元瀚的臉色不太好,她咬了下舌頭,懊惱自己說的有些多,小心解釋道:“我和他不太熟,你聽完也就罷了,不要生氣……”

徐元瀚看向她:“生氣?”

“是呀,”顧慕溪楞了楞,“你、你沒有在生氣?”

徐元瀚緩緩眨了下眼睛:“我為什麽生氣?”

顧慕溪無奈嘆氣,知道這人讀書時腦袋靈光,平常就是個榆木腦袋,懶得再說下去。

允炳正被小家夥折磨,一時間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小家夥可能看出他為難,竟然笑得更開心了。

允炳:……

看著自己的衣袍被她玩得全是皺褶,允炳想從她手裏拽出衣袍,又覺得和小屁孩計較太掉身價,只能站在原地堅持著。

直到那邊聊天的二人,想起來這邊還有一個小的,顧慕溪大發慈悲走過來,這才把允炳解救出來。

“先上山吧,父親和母親他們都在山頂。”

徐元瀚從顧慕溪懷裏接過二寶,看了眼允炳:“算著時間,孟先生他們也快到了。”

允炳沒說話,顧慕溪在旁邊笑著應下:“那快走吧。”

看著顧慕溪跟在徐元瀚身後、歡天喜地一起上山的模樣,允炳忍住心裏的郁悶,跟著朝山頂走去。

每年踏春,書院的先生們都會舉家出游,之前幾年大家去過不少地方,最後還是覺得西山景色最好,來去也方便。

往年幾次踏青,都是雲婉和幾位夫人規劃的,自從舉家出游之後,逐漸就變成徐嘉良和幾名先生負責了。

徐嘉良自從去年擔任山長,這一年就不怎麽授課了,反而更多時候粘在家裏夫人身邊。

徐嘉良之前總和旁人說,要不是遇到他夫人,他不可能回家進書院講學,肯定還在外面天南地北地游歷。

他自年少離家,這些年見過山川河流,也見過人間疾苦,更明白人心難測。

直到遇見林含嬌。

他遇見林含嬌那年,自己剛從西北回到無錫,家裏老父親幫他安排好婚事,他本是不願意的。

見面那日,他不情不願地前去林家,邁進正廳的時候,正好看見坐在桌邊的小姑娘偷吃桌上的糕點,一口口地悄悄吃著,小臉塞得圓鼓鼓的。

可能是他流浪久了,對於“家”的意象已經模糊不清,不知道心裏想要的“家”究竟是什麽樣子的。

遇見林含嬌之後,林含嬌告訴過徐嘉良,自己所求的日子,就是日日能看見他,能和他一起用膳,僅此而已。

從那一刻起,“家”的意象開始變得清晰起來。

他終於找到了棲身之所。

林含嬌年紀比徐嘉良小很多,性格像個小孩子,心思單純又天真,徐嘉良念著她比自己小,事事都照顧她,幾乎沒有一件事讓她費過心。

林含嬌每天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在研究吃什麽,要不然就是歡天喜地跑出門,和雲婉、盛秦秦以及其他夫人出去逛鋪子。

自從幾年前,林含嬌生下小女兒之後,徐嘉良快把母女倆寵得沒邊了,整日圍著二人,就差把母女倆捧在手心裏。

直到去年,大兒子徐元瀚回到荊州。

徐元瀚十二歲離開家,這些年四處游學,等回到書院的時候,家中的小妹都已經三歲了。

小妹雖然怕生,但是和他異常親近,每次他一回家,小妹看見他就朝他伸手,示意讓他抱,小胖臉笑起來軟糯糯的模樣,與他母親極其相似。

徐元瀚不常回家,盡管回到無錫,大多數時候都在書院讀書,與其他學生一起住在書院。

徐嘉良雖然看不慣官場上的風氣,堅決不入仕途,但是在得知兒子鄉試高中解元之後,還是高興到擺了好幾日宴席。

兒子入不入仕途,是他自己的事情,當老爹能做的,只有兩個字——支持。

無論怎麽選擇,他都支持。

所以,在得知兒子平日較好的女學生、竟然是京城顧首輔送來書院小住的獨女千金,加上林含嬌說起兩家想結為親家的心思,徐嘉良聽完之後,並沒有表示反對。

路是他兒子自己選的,人也是他兒子喜歡的,至於結果怎麽樣,也應該是他兒子自己承擔著的。

只是這次兒子從西南回來,準備參加明年的會試,徐嘉良昨晚貪喝了兩杯,拉著兒子飲酒的時候,語重心長說了一番話:

“你知道你幹爹當年,為什麽辭官來到無錫了嗎?”

徐元瀚自然是不太清楚這些十幾年前的往事,知曉內幕的人本就不多,何況事情過了這麽多年,如今還能記得的人已經寥寥無幾。

見他兒子搖頭,徐嘉良又問他:“游學的時候,你小叔帶你去過荊州嗎?”

提起荊州,徐元瀚明顯有印象,很快點了點頭。

“在荊州的時候,你看到了什麽?”

徐元瀚想了想,說道:“世家沈屙頗重,新政推行已經十數年,仍舊無法徹底清除沈屙,朝□□朽在所難免,除此之外……”

他沈吟半晌:“沒什麽特殊的。”

徐嘉良聽完沈默不語,半晌才嘆息道:“這就是了。”

他放下酒杯:“你可知道,當年你幹爹推行新政的時候,所有新政都自荊州起,甚至他的老師徐閣老,也是在荊州開始試點推行的新政。”

“可是,到了如今,荊州又是怎樣的光景呢?”

徐嘉良頗為無奈:“時過境遷了,當初轟轟烈烈的東西,只要上面變了,下面就會跟著一起變,你以為你自己能改變什麽,實際上,不過是黃粱大夢一場空。”

他搖著頭嘆息,重新給二人倒滿酒杯:“所謂仕途,若是不為名利,最後只能被這顆良心絆倒,摔得面目全非,你幹爹到現在都不敢去荊州,原因你也應該清楚,他得罪的世家太多了。”

徐嘉良默默聽著,記起前幾年孟煜前去荊州,好像有人聽說此事後,特意找到機會刺殺孟煜,就是為了報覆當年清田之事。

“你也該好好想想,為什麽你幹爹坐上首輔之位,短短一年間改天換地,而如今的顧首輔穩坐十幾年朝堂,表面朝政光鮮亮麗,可是實際上呢?”

徐嘉良嘆口氣,不再繼續說了,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徐元瀚看著自己手裏的酒杯,許久才道了一句:“父親,您說過,不能妄議朝政。”

耳邊傳來一聲輕笑,又帶著幾分輕蔑:“妄議、妄議,到底什麽才叫妄議朝政呢?”

徐嘉良盯著自己手裏的酒杯,看著裏面細碎的光輝:“那些話,憑什麽說不得呢?”

直到現在,二人酒後說過的話,還在徐元瀚心頭回蕩著。

他知道父親一生不入仕,不是入不了仕途,而是不願入仕。

許是見過太多,又許是經歷過太多,他知道父親早就對朝堂失望透頂,情願留在書院裏,做一名默默無聞的教書先生。

可是,一旦這次他進京參加會試,日後早晚會踏入朝堂。

徐元瀚心裏也很迷茫。

他不知道未來發生的一切,是不是他想要的,日後會不會因為這個決定後悔。

不過,他唯一能確認的,是現在站在他身邊的這個人。

顧慕溪拿起桌上的點心,正掰成小塊遞給他小妹,他小妹咋呼著雙手吃得不亦樂乎,一大一小玩得很是開心。

庭院裏人來人往,不斷有各家先生的夫人們,過來與顧慕溪打招呼,顧慕溪一一笑著應答,她的目光卻時不時落到後面的徐元瀚身上。

徐元瀚站在廊下,默默看著庭院裏的人,心裏十分安穩。

如果能和她到京城,過上她想要的日子,無論怎樣,他都可以接受。

他記得那晚父親說過,幾年前孟煜來到無錫,除了想遠離朝堂,還有別的原因——

“你幹爹來到無錫那年,和你爹我喝過一次酒,聊了不少東西。”

徐嘉良笑得肆意:“他呀,骨子裏和我們一樣,心裏最在乎的東西,都不是錢財俗物。”

徐元瀚喝得迷迷糊糊,聽見這話來了點興趣,強撐著精神問道:“那是什麽?”

他老爹摸著下巴,上下打量他一番,最後嘆了口氣——

“漂泊半生,為其所愛,求其居所,永結同心。”

【作者有話說】

這周要搬家,好多活要幹,下周看有沒有榜單吧,如果沒有的話可能不會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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