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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 審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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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審案

◎只要你在,便回到家了◎

三法司會審的日子定在二月初一。

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人, 一同在刑部衙門進行會審,刑部尚書溫伯華主審,大理寺卿和都察院的兩名都禦史在旁聽審。

還沒到時辰, 衙門外面已經擠滿看熱鬧的百姓們, 被衙門門口的侍衛攔在外面。

除了百姓們,顧逸明、楊慎廷和姚士翰也在其中,甚至連吏部尚書孫文彥都趕了過來。

知道今日三法司會審,顧逸明一大早就來到衙門門前, 這顆心始終懸著。

顧逸明看了看四周, 沒瞧見雲婉的影子,心裏更加犯怵。

“大長公主今日怎麽沒來啊?”

楊慎廷聽見,壓低聲音道:“外面關於殿下和孟大人的風言風語不少,殿下此時不來, 反倒對孟大人更好。”

吏部尚書孫文彥也點頭:“畢竟大長公主的身份擺在那裏,若是今日出現在這裏,難免會落人口舌, 說案子審判不夠公正。”

顧逸明皺緊眉頭, 想了想道:“可是大長公主不來, 我這心裏還有點不安,總感覺要出事似的。”

姚士翰輕笑道:“顧大人不必太緊張,老溫的為人我清楚,查不清案子他比誰都著急, 肯定不會徇私枉法的,定會還給靈輝一個公道。”

說完,他仰頭看向晴朗的天空:“老師的在天之靈, 也會保佑靈輝的。”

顧逸明嘆口氣, 一時間也沒再說話。

楊慎廷拍著他的肩膀, 示意他放輕松些,顧逸明無意間轉過頭,發現衙門門口的不遠處站著一道頗為眼熟的清麗身影。

顧逸明連忙拉著楊慎廷:“慎廷,你看那邊的女子,是不是有點眼熟啊?”

楊慎廷一楞:“那是……傅郎中的妹妹。”

顧逸明這才想起來,之前他到傅府奔喪時,見過傅承少的這位妹妹。

此時,這女子穿著月白色的素衫,站在衙門門前望著裏面,雙手合十放在身前,像是在默默祈禱什麽。

顧逸明想上前去打招呼,卻被楊慎廷拉住。

楊慎廷朝他搖頭,雖然沒有說什麽,但顧逸明也沒再上前。

或許,今日想得到一個結果的人,不只有他們。

很快天光愈盛,衙門裏的衙役手持水火棍,刑部尚書溫伯華從後堂走出來,大理寺卿和兩名都禦史一同隨行,陣仗頗為盛大。

溫伯華坐在上位上,擡頭就看見衙門門外的幾位同僚們,他不禁掃了眼大理寺卿和兩名都禦史。

大理寺卿年紀頗大,當初孟煜還在刑部的時候,兩位曾經也一同坐在這個位置上,進行過三法司會審。

只是,如今風水六輪轉,坐在上位的人已經成為了階下囚。

溫伯華在心裏嘆氣,面上不動聲色,眼看著時辰已到,他剛準備下令升堂,衙門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顧逸明站在門外,也聽見眾人議論聲響起,似乎從街道遠處傳來聲音,他也跟著朝遠處望去。

街道盡頭處,皇帝的儀仗從遠處駛來,宮中侍衛軍護在馬車周圍,將百姓與馬車隔絕開,隊伍從街道遠處駛向衙門門前。

百姓們都想一睹天子容顏,知道皇帝年紀尚小,此時除了行禮,百姓更多都在張望著。

看見皇帝的儀仗停在衙門門前,小皇帝穿著明黃色龍袍,從馬車上走下來,直接走進衙門裏。

門前的幾位朝臣紛紛低頭行禮,倒也沒有引起小皇帝的註意。

顧逸明小聲問道:“三法司審案,陛下突然來這裏是什麽意思?”

楊慎廷道:“陛下來旁聽審案,無可厚非。”

姚士翰不太同意:“恐怕沒這麽簡單。”

他站到二人身側,悄悄使了個眼色:“你們沒瞧見陛下身邊跟著誰嗎?”

聽見這話,顧逸明頓時看過去。

蘇明昌跟在小皇帝身邊,一同邁過門檻走進衙門,神情頗為嚴肅。

顧逸明恨得牙癢癢:“陛下年紀那麽小,就是他在旁邊煽陰風點鬼火,故意陷害靈輝,虧得靈輝之前那麽信任他,今日他還有臉來這裏!”

楊慎廷示意他小聲些,姚士翰低聲道:“蘇明昌肯定早有預謀,自從靈輝入獄後,內閣事務受阻,準備在全國推行的新政也被蘇明昌叫停,世家們卷土重來,都在上書提議廢除新政。陛下雖然沒有答覆什麽,但是態度明顯是向著蘇明昌的。”

幾個月前,新政的事情被孟煜交給姚士翰處理,顧逸明對此並不清楚:“陛下才多大啊,怎麽能清楚這裏面的事?再說蘇明昌進內閣前,不是也跟著靈輝推行新政嗎?怎麽能說叫停就叫停新政?”

姚士翰皺起眉頭:“所以啊,此事沒有那麽簡單。”

姚士翰沒再說下去,顧逸明聽得一頭霧水:“姚大人您話別說一半啊,到底什麽意思啊?”

姚士翰還沒來得及開口,旁邊的孫文彥卻解釋道:“查清首輔的案子不是難事,難就難在定罪的人身上。”

見顧逸明沒明白,孫文彥繼續道:“蘇明昌上奏彈劾首輔、告發秋闈舞弊,都是沖著首輔來的,但是現在牽扯到新政的推行,問題就變得覆雜了。”

“如果這裏面沒有陛下的授意,誰敢貿然去阻止推行新政?”

顧逸明楞了楞,不可置信地問道:“不會吧,陛下還那麽小,怎麽就能對靈輝……”

他話沒說完,卻也不敢再繼續說下去,寒意順著脊背爬上去,手腳都開始發涼。

楊慎廷看見他臉色不好,上前扶住他,姚士翰嘆口氣,緩緩說道:“先帝十五歲就開始監國,皇室本就無小兒,陛下也不算例外。”

顧逸明默默聽著,心裏越發不安。

如此一來,就算今日這兩件案子查清楚了,若是小皇帝不想留孟煜,孟煜一樣也逃不掉。

顧逸明再也顧不上太多,立即找來小廝,讓他去公主府找雲婉。

要是命都不在了,名聲也不算什麽了。

此時的衙門裏面,溫伯華和幾位官員也沒想到小皇帝會親自來此,連忙請小皇帝入座上位。

允炳走到上位坐下,不在意地道:“朕只是旁聽,幾位大人該如何斷案就如何斷,不必在意朕。”

話雖如此,溫伯華一邊行禮稱是,一邊在心裏盤算著小皇帝的意思。

擡頭的時候,溫伯華看見蘇明昌垂眸默默站在小皇帝身邊,心裏跟著微微一顫,覺得今日之事不會太簡單結束。

時辰已到,溫伯華下令升堂,獄卒們很快押著犯人走進正堂。

孟煜身穿囚服,衣服幹凈整潔,頭發整齊束於發頂,跟在獄卒身後緩緩走進來。

他的頭發還是雲婉今早離開前,特意幫他束好的。

雲婉告訴他,就算到了衙門堂上,他也不要妄自菲薄,更不要膽怯害怕。

她握著孟煜的手,很認真地告訴他:“你相信我,無論今日發生什麽,我都會帶你回家。”

孟煜坐在那張小小的床榻上,仰頭正好看見小窗戶的陽光落在她身上,映得她雙眼熠熠生輝。

所以,他也笑著點頭:“我信你。”

路過衙門門口的時候,外面人聲鼎沸,孟煜鼓起勇氣,擡頭看了一眼外面的人群。

他本來不想看的,那些聲音和目光落在他身上,就像將他赤裸裸地暴露在陽光下,讓人無處可躲。

就算他明知道,自己沒有做過不齒的事情,但在這些審判的聲音和目光下,還是難免覺得惶恐不安。

然而那一刻,他想到了雲婉。

他想擡頭看看,是不是雲婉也在這些人群中,正在一同看著他。

他希望能看見雲婉在,只要看見她,孟煜就會覺得心安。

可是他擡起頭,最先看到的是顧逸明和楊慎廷,他們二人一起站在門口,看向他的眼神裏滿是擔憂。

旁邊姚士翰和孫文彥並肩而立,姚士翰皺緊眉頭,對上他目光的時候卻朝他微微點頭,示意他不必擔心,孫文彥沒有動作,目光卻默默盯著他,臉上嚴肅的神色一如往日。

孟煜移開目光,看見幾人身後不遠處,陳禦史和宋禦史站在街邊,此時並肩而立。

陳禦史見到他的目光,立即將頭低下去,似乎並不敢和他對視,宋禦史在旁扶著他,看見孟煜時微微嘆了口氣。

孟煜收回目光,心裏有些失落。

外面並沒有他想見到的人。

視線落在門前的時候,一道清麗的人影映入眼簾,孟煜頓時楞了下。

他沒想到傅承少的妹妹會來到這裏,他看見那姑娘紅著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許久,最後朝他微微搖頭。

孟煜明白她的意思,在案子審結之前,他本來不想說什麽的。

就在他收回目光的時候,那姑娘卻擡起手,站在門口的臺階上,遙遙朝他行了一個禮,像是在感謝他之前的恩情。

這份恩情無關男女之情,無關身份高低,只是在感激一個人幹凈單純的善意。

也許那份善意微不足道,但在傅家人的眼裏,這份支撐和幫助她們度過最艱難的時光、甚至拼命為她們尋求真相的善意,值得孟煜今日受這一份禮。

孟煜心頭湧上一陣暖意,再次邁出腳步的時候,心裏的不安莫名被驅散了。

之前,他總覺得自己是在蚍蜉撼樹,所做的一切早晚會淹沒在歷史的浪潮中,可能起不到半分作用。

可他還是做了,甚至拼上性命去做。

孟煜也找不到這樣做的理由,他給自己找了許多借口。

為了完成老師的遺願,為了阻止鄭邵把控朝政,為了不讓大梁社稷陷於危難,為了尋求世間的公道……

為了他和雲婉的家,不會再被拆散。

在這之前,孟煜依舊沒有一個準確又堅定的理由,能夠解釋他做這一切究竟為了什麽。

可是此時此刻,心裏的暖意湧遍全身,讓他頭皮發麻,雙手都在微微顫抖。

那一刻,孟煜再次想起老師對他說過的話:

“靈輝,我引你入仕途,不是想要你在朝政上走得長久,而是希望你能不愧對手裏的筆、身上的官袍,做為民官,成為民事。”

“你要記住,你手裏的權力是為了百姓,你要善用這種權利,讓民生因此變得更好,大梁社稷變得更加富庶,這才是你站在朝堂上應當追求的東西。”

老師多年前的一席話,再次在孟煜腦海中浮現。

今時今日,這番話才真正落進孟煜心裏。

人生在世總會有一些時刻,做的事情無關利益,不計後果得失,與任何理智清醒的算計不同,那是發自內心深處的共情與善意。

這才是他追尋一生的最終意義。

孟煜跟在獄卒身後,走進正堂的時候,他感覺自己的腳步都堅定許多。

結果如何,對他而言已經不重要了。

他擡起頭,看見小皇帝坐在上位,蘇明昌就站在旁邊。

二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那道目光不同於門外之人,更像是一道冰冷的劍,妄圖在他身上找到縫隙刺進去。

孟煜收回目光,心緒已然安定下來。

他站定腳步,正要俯身行禮,上面卻傳來蘇明昌的聲音:“溫大人,犯人為何不戴鐐銬?”

溫伯華聽見這話,斜睨了眼蘇明昌,淡聲答道:“孟大人是文華殿大學士,在內閣掌戶部事,身為正一品官員,根據大梁律法,應在審訊期間去掉刑具,接受審訊。”

蘇明昌冷笑一聲:“審訊期間?下官聽聞孟大人在牢獄之中,不僅是不戴刑具,甚至吃穿用度都與其他犯人不同。”

下面坐著的兩位都禦史對視一眼,然而誰也沒開口,溫伯華解釋道:“孟大人為了剿滅叛賊,彼時身負重傷、性命垂危,自然需要修養,此事……”

溫伯華看向小皇帝:“臣已經稟報過陛下,得到陛下首肯。”

蘇明昌有些出乎意料,轉頭看見小皇帝一臉淡定,似乎並不在意的樣子。

蘇明昌心裏不爽,剛想要再開口,小皇帝卻開口道:“時辰已到,溫大人盡快審案吧。”

聽出小皇帝故意遮掩,蘇明昌暗自盤算著,估計是因為此事與大長公主有關系,所以小皇帝才不想別人提起。

不過,小皇帝的偏袒態度,還是讓蘇明昌心裏不舒服。

很快案子開始審理,首先提出關於秋闈舞弊一案。

溫伯華請來了此次秋闈的主考官和幾位閱卷官員作為人證,事先覆查過秋闈試卷,被蘇明昌提及的幾人,在試卷上的成績並無問題。

溫伯華特意將幾人的試卷,呈給小皇帝審閱。

小皇帝拿過來,蹙緊眉頭看了半天,神色倒是無比認真。

下面的大理寺卿和都禦史看著,覺得這場面有些滑稽,這麽小的孩童當真能看明白試卷?

然而過了半晌,允炳放下試卷,緩緩點了點頭:“這幾人的試卷,朕在殿試的時候看過,確實文采斐然、辭藻華美,對新政的見解也獨樹一幟,的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溫伯華頷首稱是,蘇明昌在旁問道:“那封信件又作何解釋?”

溫伯華斜睨著蘇明昌,不滿意他擅自插話:“臣以為,蘇大人拿出這封信件,本是質疑上面的貢士有舞弊之嫌,如今陛下已經審閱過幾人的試卷,認為幾人的試卷沒有問題,主考官和閱卷官員也是按照流程閱卷,蘇大人只憑一封信件,為何就斷言幾人舞弊呢?”

蘇明昌楞了下,回頭看向小皇帝。

小皇帝一臉天真地望著他,並沒有要開口幫他的意思,甚至還等著他解釋。

蘇明昌看出來小皇帝的意思,當下不再開口,卻沒想到溫伯華說道:“還有,此處公堂審案,蘇大人並非審案官員,還請在旁靜候。”

看見溫伯華目光冷峻,蘇明昌臉色頓時漲紅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來。

溫伯華沒再理他,繼續開始審理傅承少的案子。

“此案之前三法司會審時,定罪官員是高子奇等人,前幾日刑部在鄭邵府邸搜出的信件,上面的筆跡和孟大人極其相似,因此刑部提審了齊同甫和刺客步三,把人帶上來。”

話音落下,獄卒押著兩名犯人,從門外走進來。

齊同甫作為前任的刑部尚書,自從被判處流刑之後,一直在刑部大牢裏等待發落。

他穿著囚服、帶著鐐銬,人看著比之前蒼老了許多,靜默無聲地跪在堂下。

相反,刺客步□□倒閑庭信步,走進正堂的時候看見孟煜,甚至還朝他笑了下。

二人被押在堂下,溫伯華舉著兩封信件,問道:“齊同甫,這封署名為傅承少的遺書,你可見過?”

齊同甫擡起頭,隨意看了一眼:“見過。”

“這是傅承少親手寫的嗎?”

齊同甫不禁笑了:“上面是他的筆跡,不是他寫的還能是誰?”

坐在旁邊的大理寺卿看見,開口斥道:“陛下面前,不得放肆。”

見齊同甫收斂起笑容,溫伯華嚴肅道:“最後問你一遍,這封信到底是誰寫的?”

齊同甫閉口不答,旁邊卻傳來一道滿是笑意的聲音:“我知道是誰寫的。”

刺客步三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任由大理寺卿呵斥,他臉上的笑容依舊沒變。

溫伯華問道:“你說是何人寫的?”

步三答道:“一個老頭,專門擅長模仿別人筆跡,只要是他見過的字,就能一模一樣寫出來。”

溫伯華又問:“此人身在何處?”

步三笑著道:“走得慢的話,估計還沒過奈何橋吧。”

大理寺卿忍無可忍:“放肆!”

步三撇撇嘴,並不在意他的訓斥,反倒是小皇帝突然開口:“人是你殺的?”

見步三點了點頭,小皇帝又問:“誰命你殺的?”

步三道:“我回答過很多遍了,那人名叫高子奇。”

站在旁邊的孟煜皺了皺眉頭,仿佛一起又回到原始的起點,所有的證據還是無法指向最後的人。

孟煜默默擡頭,發現溫伯華神色裏沒有半分遲疑猶豫,似乎早就胸有成足,繼續沈聲問道:

“高子奇除了命令你殺死此人,還命你做過什麽?”

步三瞇起眼睛,想了半晌:“沒了,把那老頭連同房子一起燒了之後,後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你確定此人死了嗎?”

步三笑了笑:“老子殺人還真就沒有……”

話說到一半,步三突然停住了。

視線裏,獄卒扶著一名老人走進正堂,這人年紀頗大,走起路來顫顫巍巍的。

老人走到正堂中央,跪下朝著堂上的人行禮。

“草民舒重五,見過各位大人。”

步三臉上神色凝固住,半晌才扯起嘴角,頗具玩味地嗤笑一聲。

溫伯華拿起兩封信件:“老人家,這兩封信可是你寫的?”

舒重五擡起頭,瞇著眼睛看了半天,最後點頭道:“是。”

溫伯華又問:“誰命你寫的?”

舒重五緩緩說道:“草民不認得此人。”

“你們沒有往來的書信嗎?”

舒重五搖頭:“沒有。”

“那他是怎麽告訴你,要你幫他寫信的?”

舒重五慢吞吞說道:“是他與我見面說的。”

步三臉色瞬間一變:“難怪他要殺你,原來你見過他的臉。”

溫伯華沒與步三計較,繼續問道:“你可記得此人的模樣?”

舒重五嘆口氣:“老朽年紀大了,有些記不清了。”

眾人頓時捏了一把汗,溫伯華卻穩如泰山,繼續發問道:

“老人家,你可聽好了,你寫好的那兩封信,可是直接交給了那人?”

舒重五略微思考,隨後點頭道:“是,他來找的我,讓我寫什麽,我便寫好交給他。”

“所以,你寫好的這兩封信都在那人手裏,你再沒有寫過一模一樣的信,對不對?”

此話一出,孟煜頓時擡起頭。

溫伯華神色專註,目光緊緊盯著堂下的人。

舒重五思考半晌,最終點頭回答道:“是。”

聽見這話,溫伯華立即站起身,向小皇帝行禮:“啟稟陛下,按照此人所言,這兩封信都曾在犯人手中,如今臣卻在鄭邵府中搜出此信,可見鄭邵與此事有緊密關聯。”

“臣請求重新審理此案,再次提審高子奇等人,查明此案幕後真兇。”

話音落下,堂中許久鴉雀無聲。

蘇明昌不禁問道:“僅憑這人一面之詞,怎麽就能判斷此事與鄭邵有關?”

溫伯華掃了他一眼:“臣之前提審過幾人,得知鄭邵先是命舒重五寫好了傅承少的遺書,之後又讓他用孟大人的筆跡,寫好了第二封信。”

“臣以為,鄭邵派人殺死傅承少、妄圖阻止新政推行,同時遮掩自己藏有隱田之後,又想要用同樣的方法殺死孟大人,將事情嫁禍給孟大人,只是在此之前,孟大人先一步抓住刺客、發現隱田的事宜,導致此事敗露……”

蘇明昌打斷他:“這些都是溫大人的猜測罷了。”

溫伯華反駁道:“臣在鄭邵府裏搜出的這封信便是證據,足以證明鄭邵與此事有關,還請陛下明察。”

說完,溫伯華跪下行禮,小皇帝看著她半晌,又看了看堂下站著的眾人。

他沈吟片刻,最後開口道:“既然案子有了新的證人,那便好好徹查吧,朕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

溫伯華立即叩首:“臣遵旨。”

小皇帝收回目光,瞥了眼蘇明昌,給他遞了一個眼神。

蘇明昌忍了許久,現在終於得以開口,立即行禮道:

“陛下,就算證明孟煜與此案無關,他身為朝廷官員,私下裏與大長公主來往密切,隨意出入後宮內廷,已是犯了大不敬之罪,還請陛下明察!”

聽見這話,溫伯華和大理寺卿、以及兩位都禦史都擡起頭,同時看向蘇明昌。

此處是刑部衙門,外面站著不少百姓民眾,蘇明昌當著小皇帝的面說出這話,對孟煜和雲婉的名聲都很不利。

小皇帝靜靜看著他,似乎已經是一種默許。

外面百姓已經在紛紛議論,溫伯華頓時動怒,起身斥責道:“蘇大人沒有證據,不得在公堂上造謠誹謗!”

蘇明昌看向他:“溫大人應該心裏清楚,下官所說到底是不是真話,這幾日孟煜在牢獄之中,大長公主時常前來探望,甚至將宮中禦醫帶來看診,下官不信此事溫大人不知!”

“你……”

溫伯華被他氣得一時語塞,大理寺卿也站起身,幫著解釋道:“大長公主奉太後娘娘遺旨,留在宮中照顧陛下、輔佐朝政,此案涉及甚廣,大長公主來此詢問案件,也是無可厚非。”

蘇明昌反駁道:“可是在此之前,孟煜多次出入後宮,甚至時常前往公主府,此事又該如何論處?”

兩位都禦史不敢說話,看著小皇帝的臉色,誰也不敢貿然幫著孟煜開脫,只有溫伯華堅持道:“孟大人身為內閣首輔,與殿下一同輔佐朝政,就算私下裏有所往來也屬正常。”

“正常?”蘇明昌冷笑一聲,“大長公主在孟煜的府邸過夜留宿,甚至共處一室,難道也算正常?”

“放肆!”

大理寺卿呵斥道:“陛下面前,不得胡言!”

蘇明昌道:“當時都察院的陳禦史在場,看得清清楚楚,並非下官虛言!”

大理寺卿一時語塞,和溫伯華對視一眼,正準備繼續辯駁,站在堂下的人卻突然“咣當”一聲跪下。

幾人紛紛轉過頭,看見孟煜跪在正堂中央,脊背挺拔孤直。

他身為朝廷正一品官員,受審訊時可以不跪,然而此時他突然跪下,倒是讓溫伯華心裏一驚。

腹部的傷口被突然扯動,傳來陣陣刺痛,孟煜盡數忍下來。

看著溫伯華和大理寺卿幾人紛紛楞住,孟煜垂下眼眸,低聲說道:“臣身為朝廷命官,此次傅承少案件出現新證人,原是臣辦案不力,秋闈事件也是臣一時疏忽。”

孟煜俯身叩首:“還請陛下免去臣的官職,臣願聽從發落,絕無異議。”

溫伯華瞪大眼睛,看著孟煜順從的模樣,知道他看出小皇帝的意思,擔心再這麽下去會連累大長公主,於是幹脆把他自己遞出去。

溫伯華攥緊手指,轉身朝著小皇帝跪下:“陛下,孟大人奉旨推行新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還請陛下念在他為朝廷效力多年的份上,免去他的罪責。”

小皇帝看著溫伯華叩首,後面的孟煜聞言也身形一頓。

溫伯華故意提到新政,不只是為了讓小皇帝網開一面,更是為了提醒孟煜,他在這種時候被問罪,之前推行的新政就會徹底夭折。

孟煜默默咬緊牙關,他不想讓雲婉受到外人汙蔑,更不想讓外面的百姓傳出風言風語。

他得護著雲婉,就不得不把自己交出去。

小皇帝始終沒開口,目光在幾人身上打了個轉,最後緩緩落到衙門門口。

蘇明昌剛要再開口,卻被小皇帝擡手止住:“先等等。”

眾人都有些發懵,瞧見小皇帝望著門外,最後幹脆站起來張望著。

溫伯華不禁問道:“陛下,您在看什麽?”

小皇帝撓了撓頭,搓著雙手嘟囔道:“不應該啊,都這個時候了,姑母怎麽還不來?”

溫伯華一頭霧水,明顯沒聽明白小皇帝的話。

陡然間,正堂後間傳來一道清脆聲音:

“原來陛下早就在等本宮了。”

聲音一出,幾人紛紛看向旁邊的後間。

雲婉站在後間門口,抱著手臂看著幾人,小月懷裏抱著一個匣子,正站在她身邊。

溫伯華看見雲婉出來,眉頭微微蹙起,默默朝她搖頭,示意讓她回去。

雲婉也沒看他,徑自走出後間,朝著正堂中央走過去。

小皇帝看見她出現,眼神瞬間都亮起來,擡手朝著她行禮。

然而雲婉完全沒有理他,小皇帝巴巴望著雲婉,目光落在身後小月懷裏的匣子上,微微頓了片刻。

瞧見大長公主突然出現,門外百姓間傳來一陣騷動,溫伯華無可奈何,只能和其他幾位官員俯身行禮。

雲婉什麽話也沒說,直接走到孟煜身前,朝他伸出一只手:“起來。”

孟煜跪在地上,仰頭看見雲婉站在他身前,目光炯炯盯著他。

雲婉的手就伸在他面前,孟煜猶豫片刻,終究還沒有握住。

瞧見他垂眸不語,雲婉幹脆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將人從地上扶起來。

雲婉小聲嘟囔了句:“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怕什麽?”

孟煜沒有說話,身側的手卻被雲婉握住。

他身形瞬間一頓,剛想要掙開,卻被雲婉緊緊攥住。

堂上的幾名官員看見,全部都楞在原地,唯獨小皇帝看了半晌,嘴角卻微微上揚。

雲婉看見小皇帝的神情,知道還是讓他得逞了,但也沒心思再與他計較。

蘇明昌站出來,朗聲問道:“殿下此舉是何意?”

溫伯華捏了把汗,雲婉挑起眉頭,輕飄飄道了句:“你沒長眼睛啊?”

蘇明昌被噎住,旁邊的大理寺卿提醒道:“還請殿下回避,此處是刑部公堂……”

“你們剛才說的話,本宮在後面都聽見了。”

瞧見雲婉一臉風輕雲淡,蘇明昌沈聲道:“殿下既然聽見,此舉便是承認和孟煜私相授受?”

孟煜被她握著的手顫了下,雲婉感覺到,頓時將他的手攥得更緊。

雲婉扯起嘴角,仰起頭看向他:“蘇大人說話真難聽,什麽叫做私相授受?”

蘇明昌道:“殿下是皇室貴女,孟煜乃朝廷命官,二位之間沒有婚約,孟煜已是犯了大不敬……”

“誰說我們沒有婚約?”

話音落下,正堂內鴉雀無聲。

蘇明昌楞在原地,溫伯華其他幾位官員也楞住了,面面相覷不敢說話。

孟煜也有些意外,看著雲婉沒有說話。

只有小皇帝走出來,笑著問道:“母後薨逝之前,好像給姑母留了封賜婚的遺旨,對嗎姑母?”

雲婉瞇眼看著他,這小家夥果然早就知道此事,繞了這麽一大圈就等著今日。

不過,雲婉覺得這樣也好。

她看向旁邊的小月:“小月,把東西拿出來。”

小月應聲稱是,打開懷裏的匣子,將裏面金黃色的帛書取出來。

孟煜看見,心裏也逐漸明白過來。

小月把帛書交給雲婉,雲婉拿在手裏,仰頭看向小皇帝。

小皇帝嘴角帶笑,聽見雲婉說道:“這封遺旨,是太後給本宮和孟煜的賜婚,本宮今日拿出來,日後,孟煜便是本宮的駙馬都尉。”

眾人已然楞住,只有小皇帝擡手行禮:“是,先生本就無罪過,如今真相大白,日後朕也不會再追究。”

雲婉頓了頓,又繼續說道:“既然他無罪過,還望陛下能繼續推行新政,莫要寒了太後和臣子們的心。”

小皇帝俯身行禮:“姑母教誨,朕自當銘記在心。”

“朕在此立誓,定會銘記大梁太祖祖訓,護大梁社稷河山,絕不會辜負母後、姑母和先生。”

孟煜看著小皇帝行禮的模樣,不知為何,腦海裏想起來當初在文華殿初見時的情形。

心緒剛剛飄遠,自己的手卻被人再次攥緊。

孟煜轉過頭,看見雲婉牽起他的手,領著他朝外面走。

“孟煜,我們是回公主府,還是回成山去?”

孟煜被她牽著,心頭的陰霾瞬間消散。

他微微扯起嘴角:“都好,聽你的。”

雲婉瞪他:“總要說一個吧。”

孟煜攥緊她的手,一字一句道:

“只要你在,便回到家了。”

(正文完)

【作者有話說】

後面的故事就在番外裏講啦,正文到這裏就正式結束啦~

非常感謝這兩個月以來一直支持我的小天使們,這是我簽約後的第二本書,也是第一次嘗試嚴肅主題的正劇,寫的過程還是蠻痛苦的,前期每天打雞血碼字,後期幾乎是靠著意志力寫完的,所以文章裏不可避免存在瑕疵,非常感謝大家能包容我br>

我很清楚自己為什麽寫文,我希望自己的作品不是簡單的飯後消遣,更希望能通過手裏的筆傳達些什麽,哪怕微乎其微,這也是我永遠的目標。

但是嚴肅主題的作品傳達出來的內容,裏面的情緒肯定會偏沈重,所以這本寫得很收,過程也很辛苦,可能大家看得也很辛苦,下一本預計今年下半年發,暫時還沒想好開哪本,故事肯定會放開些寫,風格也會更輕松些,主打一個大家都開心。

最後,還是要感謝一路走來陪伴我的小天使們,我會用更加精彩的作品回饋大家,祝大家生活健康幸福!

——清清晚 2024.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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