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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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夢
等雲婉處理完乾清宮的事, 再回到公主府的時候，天色都已經暗下來了。
雲婉抱著僥幸心理, 覺得孟煜不見得能看見她和張淩，或許只是臨時有事，所以在宮門前看一眼就走了。
雲婉努力給自己洗腦，看著天色估摸著，孟煜這會兒應該還在內閣，不會這麽早回來。
她打算以不變應萬變，反正她沒做虧心事, 只是不好和孟煜解釋而已。
雲婉倒不是想瞞著孟煜，晟王的事不小，只是雲婉覺得此事尚未確定, 沒必要讓孟煜因為一個空穴來風、還未能確定的謠言, 就跟著她操心忙碌。
他本來內閣的事就很多, 加上最近雲婉還在公主府裏, 宮裏的事情都是孟煜在打理，最近他回來神色都很疲憊，雲婉也看在眼裏。
她覺得此事自己可以搞定, 沒必要事事都靠著孟煜，也可以幫孟煜分擔些。
雲婉這麽想著，理直氣壯地從馬車裏出來, 大步走進公主府裏。
剛進到主院裏, 她就看見庭院裏坐著一道人影。
腳步瞬間慫了。
孟煜坐在庭院裏樹下的搖椅裏, 身上官袍已經換成常袍，蓋著厚實的毛毯, 手裏還握著本書。
他正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似的, 眉頭微微蹙著，腳邊的炭爐升起陣陣青煙。
庭院裏沒有人，侍女都站在外面，此時廊下靜悄悄的。
雲婉放輕腳步走到他身邊，也不忍心喊醒他，幹脆在他身邊蹲下來。
看著孟煜俊朗的眉眼，雲婉呼吸都放輕了。
孟煜睡得很熟，一手握著書本，一手卻藏在毛毯下面，似乎放在腹部。
雲婉沒有多想，輕手輕腳拿起毛毯，想給他蓋得再嚴實些。
手剛碰到毛毯，毛毯下的人瞬間睜開眼睛。
看見孟煜醒了，雲婉只好收回手，有些不敢直視他，小聲嘟囔道：“外面這麽冷，怎麽還在這裏坐著，為什麽不進去睡？”
孟煜沒說話，靜靜看了雲婉一會兒，然後重新拿起手裏的書。
雲婉悄悄瞥著他，見他眉頭依舊蹙著，書本也沒再翻下去，被他單手合上。
溫潤的嗓音入耳：“怎麽進宮了？”
雲婉蹲在他身邊沒動，小聲解釋道：“允炳找我回去t，說是不太舒服，我就回去看看。”
說著，她拉住毛毯一角，輕輕晃了晃：“總不能把他扔在宮裏，一點都不過問吧。”
孟煜淡淡點頭：“是，你是他姑母，的確該過問。”
雲婉聽這話的意思，感覺孟煜沒有生氣，於是大著膽子把手伸進毛毯，想去摸孟煜的另一只手。
剛剛碰到他的手，就又聽見孟煜問道：“那你和張淩聊什麽呢？”
孟煜擡眸看著她，神色有些淡漠，語氣也聽不出來情緒。
雲婉的心咯噔一下，下意識抓住孟煜的手。
他的手有點涼，指尖按在腹部上，雲婉攥住他的手指，嘗試幫他捂熱些。
孟煜垂眸看著，也不掙開，也不開口說話，似乎在等著雲婉解釋。
“嗯……”雲婉想了半天措辭，“我找他有點事，等過幾日事情有了結論，我再告訴你，好不好？”
見孟煜沒說話，雲婉又補充道：“我和他什麽都沒有，你別想太多。”
雲婉小心翼翼地看著他，覺得可能孟煜不會放過她，還是會繼續問下去。
結果出乎意料，孟煜不僅沒有問下去，也沒有再說什麽。
只是，把手從她掌心抽了出來。
掌心一空，雲婉楞住了，看見孟煜坐直身子，毛毯也從身上滑落。
孟煜把毛毯扔在一邊，淡聲道：“晚膳在廚房裏，已經做好了，餓了就讓人去熱。”
見孟煜拿著書站起來，雲婉也跟著起身：“你要去哪兒啊？”
孟煜回頭看她，神色淡然冷漠：“回府，明早府裏有事要處理，今晚不必等我。”
他說完就要走，雲婉立即拉住他的袖子。
“你……明日的事，今晚就不在這裏住了？”
雲婉自己也沒發覺到她話裏的不舍，孟煜看了她一眼，只是沈沈地“嗯”一聲，再沒說別的。
看著孟煜淡漠的神色，雲婉心裏有些失落，她松開孟煜的袖子，低聲道：“好，我知道了。”
雲婉低下頭，把手背到身後攥緊，盯著面前的皂靴，看見他擡腳朝著外面走去。
直到消失在視線裏，雲婉擡起頭，門口已經沒有人影了。
孟煜走得決然，也不知道是生她的氣，還是在吃張淩的醋。
雲婉問他，他也不肯說什麽，還把她的晚膳都做好了，像是完全沒生氣，只是真的有事才離開一樣。
雲婉緩緩嘆口氣，心裏正在郁悶著，腦子裏突然靈光一閃。
不對，除了生氣和吃醋之外……
還有一種可能。
孟煜走出公主府，他是從側門離開的，大門對著街道墻壁，幾乎沒有人來往，也不會被人看見。
他牽過小廝遞來的韁繩，翻身上馬的時候，不小心再次牽動胃裏的某處。
痛感變得越發明顯。
孟煜坐在馬上，閉眼緩了好一陣兒，小廝看出他臉色不對，還上前詢問他怎麽了。
孟煜沒有解釋，徑自策馬朝著自己的府邸駛去。
他這段日子留在雲婉這裏，已經很久沒有回府邸了。
等他敲開府邸大門的時候，李管家看見是他回來了，氣得跳腳道：“大人您可算回來了！”
孟煜無奈笑了，也沒說什麽，只是讓李管家把他之前的胃藥煎一下。
李管家冷靜下來，仔細一看孟煜的臉色發白，立即上前將他扶住，領著他往後院走。
“大人您這一走，好多日子不回來不說，連藥也不說帶著，您這胃疾不能停藥的！”
孟煜默默聽著他嘮叨，也不反駁，回到後院裏就開始更衣，李管家也忙著跑去煎藥。
等把藥喝完，孟煜也沒用晚膳，直接倒在床上休息。
李管家看見他額頭都是汗津津的，知道他胃疼得厲害，也不敢再打擾他，下去又讓人準備些吃食，等孟煜休息好了再端過來。
孟煜躺在床上，枕間還留有雲婉身上的桃花香氣縈繞，只是沒有軟香在懷了。
很快，孟煜意識就開始模糊。
視線裏，又是那場漫天大雨。
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將他視線所及的地方都染成一片血紅色。
他跪在地上，看見為首的人從馬背下來，手裏提著長刀朝他走來。
那把刀尖上沾著血跡，在雨中泛著瘆人的寒光。
那人在他面前停下，長刀搭在他肩頭，輕輕拍了幾下他的臉。
“抱歉，”那人笑著說道，“有人命我取你首級。”
冰涼的觸感貼在他脖頸上：“可能有點疼。”
他從未如此真實地感受到死亡將臨，恐懼沿著脊背爬上來，渾身都開始顫栗。
“等一下！”
那人停住動作，歪著頭看他。
他努力穩住聲音，沙啞著嗓子道：“求、求你。”
“放過我…… ”
那人聽見笑了聲：“你在荊州推新政、審世家的時候，不是挺硬氣的嗎？”
“沒想到，你還有跪在地上求饒的時候。”
他根本感覺不到什麽羞恥，四肢幾乎僵硬了，只有腹部傳來陣陣刺痛，鼻尖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他低下頭，能看見一柄刀穿過他的腹部露出沾血的刀尖，此時將他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他努力跪得筆直，聲音逐漸顫抖起來：“求你，放我回去吧……”
那人用刀拍了拍他的臉：“你要回哪兒去？京城？”
刀尖劃過他的臉，刺破皮肉，落下一串鮮艷的血珠：“你出了荊州，只有一條死路，京城也保不了你了。”
“不是……”
喉嚨裏湧上鐵銹味，他驀地噴出一口血，胸前衣襟頓時被鮮血染紅。
緩了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要回家。”
刺入臉頰的刀一頓。
耳邊簌簌雨聲不斷，被打濕的脊背不再孤直，變得頹唐又脆弱。
許久，那人才再次開口：“孟煜，你就不該離開荊州。”
“你在荊州，允炳還能保你。”
長刀再次搭在他的脖頸上：“你偏偏要走死路，又能怪誰。”
脖頸上再次傳來冰涼的觸感，他頓時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卻被身後的人死死按住。
插在他腹部的長刀瞬間擰動起來，疼得他叫喊出聲，嘴裏不停地湧出鮮血，混著雨水滴落在泥水裏。
天邊閃過一道白光，滾滾驚雷落下，映出泥水裏那張慘白如紙的臉。
他看見那人舉起長刀，寒光落下的時候，泥水裏也映出了對方的臉……
房門突然被人推開。
小廝快步走進來：“大人，您不舒服嗎？”
孟煜從床榻上坐起來，冷汗順著下頜滑落，滴在已經汗濕的裏衣上。
他轉過頭，小廝看見他的臉色，也被嚇了一跳。
“你進來做什麽？”
小廝戰戰兢兢答道：“您、您剛才喊出聲了……”
被子下的手還在顫抖，孟煜攥緊手指，沈聲道：“出去。”
小廝得了命令，連忙行禮退下。
屋內又恢覆安靜。
死一般的安靜。
孟煜閉上眼睛，眼前還能浮現出那人的臉。
瀕臨死亡的恐懼再次爬上脊背，幾乎要將他整個吞沒。
孟煜瞬間睜眼，不敢再睡了。
他掀開被子，走到後間沐浴，似乎睡醒之後，胃疼也沒有之前那麽嚴重了。
他洗漱好出來，重新換好衣服，準備稍微用點晚膳。
打開門，小廝看見他出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孟煜沒有理他，徑自走出後院，朝著廚房走去。
明明已經從夢裏醒來回到現實，孟煜胸膛裏的心還在瘋狂跳動，手腳也是冰涼的。
他恍惚地走在路上，感覺自己像個孤魂野鬼，沒有來處，也走不上歸途。
心裏像是少了什麽，空落落的。
他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試圖說服自己，那些事情已經過去了，不會再發生了。
等他回過神時，發現自己已經走到廚房的院外。
廚房裏燭火通明，昏黃的燭光莫名溫暖。
像是無盡歸途中的一盞明燈。
往常這個時候，小廚房雖然有人，也不會這樣明亮。
他站在院門口，正好聽見裏面傳來嘰嘰喳喳的說話聲，以及廚娘們的哄笑聲。
“不對嗎？這個不是這樣做的？”
“錯了，姑娘做錯了，應該是先放雞蛋，之後再放菜。”
“這樣煮不熟嗎？”
“這樣也可以，但是……”
“但是姑娘，沒有人這樣做的。”
哄笑聲再次響起，孟煜許久沒有往前走。
他看見對面的廚房裏，一道清麗的人影正被廚娘圍在中間。
雲婉手裏拿著鍋鏟，身上系著圍裙，袖子挽得高高的，一臉無措地看著竈臺上的鍋。
廚娘們笑夠了，紛紛上前幫她處理，將鍋裏面發黑的東西撈出來。
看著燒焦的菜被扔掉，雲婉有點心疼，把鍋鏟塞給旁邊的廚娘：“算了算了，我還是去煎藥吧，菜都被我浪費了。”
“姑娘再t試一次吧，沒關系的。”
“就是呢，我們幫姑娘看著，這次肯定能行。”
“再試試吧，姑娘……”
聽著廚娘們七嘴八舌地勸她，雲婉握緊鍋鏟下定決心，準備再試一次。
“最後一次，不成功便成仁。”
身邊廚娘們紛紛哄笑著，雲婉舉著鍋鏟，壯志躊躇地走到竈臺前。
剛要拿起打好的雞蛋，手裏的鍋鏟突然被人奪走了。
回過頭，孟煜正拿著鍋鏟，一把扔給旁邊的廚娘，廚娘連忙接過來。
孟煜沈著臉，對雲婉道：“出來。”
廚娘們被嚇得噤聲，雲婉楞了下，註意力卻全在孟煜的臉上。
看見他臉色泛白，唇上血色也褪盡，眉頭不自覺地蹙著。
一看他這副模樣，雲婉就知道他在胃疼，自己果然沒有猜錯。
還沒來得及開口，孟煜已經沒了耐心，直接攥住她的手腕，拉著她走出去。
廚娘們面面相覷，偷偷趴在門口，看見二人很快走出廚房的小院。
孟煜拉著雲婉走得很快，雲婉被他拽得腳步不穩，不得不伸手去拉他：“你慢點。”
孟煜這才停下來，松開她的手腕。
雲婉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另一只手，感覺指尖上面有點疼，好像剛才被燙了下。
她正檢查著，忽然聽見孟煜問她：
“你怎麽來了？”
雲婉應聲擡起頭，清澈明媚的杏眼望向他，轉眼間染上溫柔的笑意。
心瞬間被揉了一下。
他看見雲婉伸出手，反握住自己的手，輕輕晃了晃，聲音仿佛穿梭十數年的時光，落在孟煜耳邊：
“我來接你回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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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雲婉處理完乾清宮的事, 再回到公主府的時候，天色都已經暗下來了。
雲婉抱著僥幸心理, 覺得孟煜不見得能看見她和張淩，或許只是臨時有事，所以在宮門前看一眼就走了。
雲婉努力給自己洗腦，看著天色估摸著，孟煜這會兒應該還在內閣，不會這麽早回來。
她打算以不變應萬變，反正她沒做虧心事, 只是不好和孟煜解釋而已。
雲婉倒不是想瞞著孟煜，晟王的事不小，只是雲婉覺得此事尚未確定, 沒必要讓孟煜因為一個空穴來風、還未能確定的謠言, 就跟著她操心忙碌。
他本來內閣的事就很多, 加上最近雲婉還在公主府裏, 宮裏的事情都是孟煜在打理，最近他回來神色都很疲憊，雲婉也看在眼裏。
她覺得此事自己可以搞定, 沒必要事事都靠著孟煜，也可以幫孟煜分擔些。
雲婉這麽想著，理直氣壯地從馬車裏出來, 大步走進公主府裏。
剛進到主院裏, 她就看見庭院裏坐著一道人影。
腳步瞬間慫了。
孟煜坐在庭院裏樹下的搖椅裏, 身上官袍已經換成常袍，蓋著厚實的毛毯, 手裏還握著本書。
他正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似的, 眉頭微微蹙著，腳邊的炭爐升起陣陣青煙。
庭院裏沒有人，侍女都站在外面，此時廊下靜悄悄的。
雲婉放輕腳步走到他身邊，也不忍心喊醒他，幹脆在他身邊蹲下來。
看著孟煜俊朗的眉眼，雲婉呼吸都放輕了。
孟煜睡得很熟，一手握著書本，一手卻藏在毛毯下面，似乎放在腹部。
雲婉沒有多想，輕手輕腳拿起毛毯，想給他蓋得再嚴實些。
手剛碰到毛毯，毛毯下的人瞬間睜開眼睛。
看見孟煜醒了，雲婉只好收回手，有些不敢直視他，小聲嘟囔道：“外面這麽冷，怎麽還在這裏坐著，為什麽不進去睡？”
孟煜沒說話，靜靜看了雲婉一會兒，然後重新拿起手裏的書。
雲婉悄悄瞥著他，見他眉頭依舊蹙著，書本也沒再翻下去，被他單手合上。
溫潤的嗓音入耳：“怎麽進宮了？”
雲婉蹲在他身邊沒動，小聲解釋道：“允炳找我回去t，說是不太舒服，我就回去看看。”
說著，她拉住毛毯一角，輕輕晃了晃：“總不能把他扔在宮裏，一點都不過問吧。”
孟煜淡淡點頭：“是，你是他姑母，的確該過問。”
雲婉聽這話的意思，感覺孟煜沒有生氣，於是大著膽子把手伸進毛毯，想去摸孟煜的另一只手。
剛剛碰到他的手，就又聽見孟煜問道：“那你和張淩聊什麽呢？”
孟煜擡眸看著她，神色有些淡漠，語氣也聽不出來情緒。
雲婉的心咯噔一下，下意識抓住孟煜的手。
他的手有點涼，指尖按在腹部上，雲婉攥住他的手指，嘗試幫他捂熱些。
孟煜垂眸看著，也不掙開，也不開口說話，似乎在等著雲婉解釋。
“嗯……”雲婉想了半天措辭，“我找他有點事，等過幾日事情有了結論，我再告訴你，好不好？”
見孟煜沒說話，雲婉又補充道：“我和他什麽都沒有，你別想太多。”
雲婉小心翼翼地看著他，覺得可能孟煜不會放過她，還是會繼續問下去。
結果出乎意料，孟煜不僅沒有問下去，也沒有再說什麽。
只是，把手從她掌心抽了出來。
掌心一空，雲婉楞住了，看見孟煜坐直身子，毛毯也從身上滑落。
孟煜把毛毯扔在一邊，淡聲道：“晚膳在廚房裏，已經做好了，餓了就讓人去熱。”
見孟煜拿著書站起來，雲婉也跟著起身：“你要去哪兒啊？”
孟煜回頭看她，神色淡然冷漠：“回府，明早府裏有事要處理，今晚不必等我。”
他說完就要走，雲婉立即拉住他的袖子。
“你……明日的事，今晚就不在這裏住了？”
雲婉自己也沒發覺到她話裏的不舍，孟煜看了她一眼，只是沈沈地“嗯”一聲，再沒說別的。
看著孟煜淡漠的神色，雲婉心裏有些失落，她松開孟煜的袖子，低聲道：“好，我知道了。”
雲婉低下頭，把手背到身後攥緊，盯著面前的皂靴，看見他擡腳朝著外面走去。
直到消失在視線裏，雲婉擡起頭，門口已經沒有人影了。
孟煜走得決然，也不知道是生她的氣，還是在吃張淩的醋。
雲婉問他，他也不肯說什麽，還把她的晚膳都做好了，像是完全沒生氣，只是真的有事才離開一樣。
雲婉緩緩嘆口氣，心裏正在郁悶著，腦子裏突然靈光一閃。
不對，除了生氣和吃醋之外……
還有一種可能。
孟煜走出公主府，他是從側門離開的，大門對著街道墻壁，幾乎沒有人來往，也不會被人看見。
他牽過小廝遞來的韁繩，翻身上馬的時候，不小心再次牽動胃裏的某處。
痛感變得越發明顯。
孟煜坐在馬上，閉眼緩了好一陣兒，小廝看出他臉色不對，還上前詢問他怎麽了。
孟煜沒有解釋，徑自策馬朝著自己的府邸駛去。
他這段日子留在雲婉這裏，已經很久沒有回府邸了。
等他敲開府邸大門的時候，李管家看見是他回來了，氣得跳腳道：“大人您可算回來了！”
孟煜無奈笑了，也沒說什麽，只是讓李管家把他之前的胃藥煎一下。
李管家冷靜下來，仔細一看孟煜的臉色發白，立即上前將他扶住，領著他往後院走。
“大人您這一走，好多日子不回來不說，連藥也不說帶著，您這胃疾不能停藥的！”
孟煜默默聽著他嘮叨，也不反駁，回到後院裏就開始更衣，李管家也忙著跑去煎藥。
等把藥喝完，孟煜也沒用晚膳，直接倒在床上休息。
李管家看見他額頭都是汗津津的，知道他胃疼得厲害，也不敢再打擾他，下去又讓人準備些吃食，等孟煜休息好了再端過來。
孟煜躺在床上，枕間還留有雲婉身上的桃花香氣縈繞，只是沒有軟香在懷了。
很快，孟煜意識就開始模糊。
視線裏，又是那場漫天大雨。
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將他視線所及的地方都染成一片血紅色。
他跪在地上，看見為首的人從馬背下來，手裏提著長刀朝他走來。
那把刀尖上沾著血跡，在雨中泛著瘆人的寒光。
那人在他面前停下，長刀搭在他肩頭，輕輕拍了幾下他的臉。
“抱歉，”那人笑著說道，“有人命我取你首級。”
冰涼的觸感貼在他脖頸上：“可能有點疼。”
他從未如此真實地感受到死亡將臨，恐懼沿著脊背爬上來，渾身都開始顫栗。
“等一下！”
那人停住動作，歪著頭看他。
他努力穩住聲音，沙啞著嗓子道：“求、求你。”
“放過我…… ”
那人聽見笑了聲：“你在荊州推新政、審世家的時候，不是挺硬氣的嗎？”
“沒想到，你還有跪在地上求饒的時候。”
他根本感覺不到什麽羞恥，四肢幾乎僵硬了，只有腹部傳來陣陣刺痛，鼻尖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他低下頭，能看見一柄刀穿過他的腹部露出沾血的刀尖，此時將他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他努力跪得筆直，聲音逐漸顫抖起來：“求你，放我回去吧……”
那人用刀拍了拍他的臉：“你要回哪兒去？京城？”
刀尖劃過他的臉，刺破皮肉，落下一串鮮艷的血珠：“你出了荊州，只有一條死路，京城也保不了你了。”
“不是……”
喉嚨裏湧上鐵銹味，他驀地噴出一口血，胸前衣襟頓時被鮮血染紅。
緩了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要回家。”
刺入臉頰的刀一頓。
耳邊簌簌雨聲不斷，被打濕的脊背不再孤直，變得頹唐又脆弱。
許久，那人才再次開口：“孟煜，你就不該離開荊州。”
“你在荊州，允炳還能保你。”
長刀再次搭在他的脖頸上：“你偏偏要走死路，又能怪誰。”
脖頸上再次傳來冰涼的觸感，他頓時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卻被身後的人死死按住。
插在他腹部的長刀瞬間擰動起來，疼得他叫喊出聲，嘴裏不停地湧出鮮血，混著雨水滴落在泥水裏。
天邊閃過一道白光，滾滾驚雷落下，映出泥水裏那張慘白如紙的臉。
他看見那人舉起長刀，寒光落下的時候，泥水裏也映出了對方的臉……
房門突然被人推開。
小廝快步走進來：“大人，您不舒服嗎？”
孟煜從床榻上坐起來，冷汗順著下頜滑落，滴在已經汗濕的裏衣上。
他轉過頭，小廝看見他的臉色，也被嚇了一跳。
“你進來做什麽？”
小廝戰戰兢兢答道：“您、您剛才喊出聲了……”
被子下的手還在顫抖，孟煜攥緊手指，沈聲道：“出去。”
小廝得了命令，連忙行禮退下。
屋內又恢覆安靜。
死一般的安靜。
孟煜閉上眼睛，眼前還能浮現出那人的臉。
瀕臨死亡的恐懼再次爬上脊背，幾乎要將他整個吞沒。
孟煜瞬間睜眼，不敢再睡了。
他掀開被子，走到後間沐浴，似乎睡醒之後，胃疼也沒有之前那麽嚴重了。
他洗漱好出來，重新換好衣服，準備稍微用點晚膳。
打開門，小廝看見他出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孟煜沒有理他，徑自走出後院，朝著廚房走去。
明明已經從夢裏醒來回到現實，孟煜胸膛裏的心還在瘋狂跳動，手腳也是冰涼的。
他恍惚地走在路上，感覺自己像個孤魂野鬼，沒有來處，也走不上歸途。
心裏像是少了什麽，空落落的。
他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試圖說服自己，那些事情已經過去了，不會再發生了。
等他回過神時，發現自己已經走到廚房的院外。
廚房裏燭火通明，昏黃的燭光莫名溫暖。
像是無盡歸途中的一盞明燈。
往常這個時候，小廚房雖然有人，也不會這樣明亮。
他站在院門口，正好聽見裏面傳來嘰嘰喳喳的說話聲，以及廚娘們的哄笑聲。
“不對嗎？這個不是這樣做的？”
“錯了，姑娘做錯了，應該是先放雞蛋，之後再放菜。”
“這樣煮不熟嗎？”
“這樣也可以，但是……”
“但是姑娘，沒有人這樣做的。”
哄笑聲再次響起，孟煜許久沒有往前走。
他看見對面的廚房裏，一道清麗的人影正被廚娘圍在中間。
雲婉手裏拿著鍋鏟，身上系著圍裙，袖子挽得高高的，一臉無措地看著竈臺上的鍋。
廚娘們笑夠了，紛紛上前幫她處理，將鍋裏面發黑的東西撈出來。
看著燒焦的菜被扔掉，雲婉有點心疼，把鍋鏟塞給旁邊的廚娘：“算了算了，我還是去煎藥吧，菜都被我浪費了。”
“姑娘再t試一次吧，沒關系的。”
“就是呢，我們幫姑娘看著，這次肯定能行。”
“再試試吧，姑娘……”
聽著廚娘們七嘴八舌地勸她，雲婉握緊鍋鏟下定決心，準備再試一次。
“最後一次，不成功便成仁。”
身邊廚娘們紛紛哄笑著，雲婉舉著鍋鏟，壯志躊躇地走到竈臺前。
剛要拿起打好的雞蛋，手裏的鍋鏟突然被人奪走了。
回過頭，孟煜正拿著鍋鏟，一把扔給旁邊的廚娘，廚娘連忙接過來。
孟煜沈著臉，對雲婉道：“出來。”
廚娘們被嚇得噤聲，雲婉楞了下，註意力卻全在孟煜的臉上。
看見他臉色泛白，唇上血色也褪盡，眉頭不自覺地蹙著。
一看他這副模樣，雲婉就知道他在胃疼，自己果然沒有猜錯。
還沒來得及開口，孟煜已經沒了耐心，直接攥住她的手腕，拉著她走出去。
廚娘們面面相覷，偷偷趴在門口，看見二人很快走出廚房的小院。
孟煜拉著雲婉走得很快，雲婉被他拽得腳步不穩，不得不伸手去拉他：“你慢點。”
孟煜這才停下來，松開她的手腕。
雲婉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另一只手，感覺指尖上面有點疼，好像剛才被燙了下。
她正檢查著，忽然聽見孟煜問她：
“你怎麽來了？”
雲婉應聲擡起頭，清澈明媚的杏眼望向他，轉眼間染上溫柔的笑意。
心瞬間被揉了一下。
他看見雲婉伸出手，反握住自己的手，輕輕晃了晃，聲音仿佛穿梭十數年的時光，落在孟煜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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